去年四月，太婆到十二桥住院，为了节省每天200大洋的额外开支，老颠留在病房当陪护。
头一天打吊针，药液将尽，不醒豁咋个转换水和药的软管开关，有些手忙脚乱……
相邻那床先入住，陪护的壮汉正在看电视，大约五十来往，身材不高，但很拽实。
他见状，快步走来，也不搭话，”咔咔”两声秒杀 。然后，并未认真听我说感谢之类的话，便急忙回坐床边，接倒看屏幕上俗气的搞怪节目，揸起嘴巴哈哈大笑……
晚上，经壮汉指点，老颠把组合型折椅展开，像个老江湖，在过道上和衣而卧。
后来熟了，才晓得他姓杜，家住金堂淮口高板桥，不显老，竟有六十出头。
听病友摆，老杜性格外向，除了把自家屋头的经佑巴适，还乐于助人，时常帮一些不方便的病友跑腿，做这做那。
有人问累不累，他说：”累啥子哦，这个楼才23层嘛，不用电梯，我可以 噔噔噔连跑三趟” ，虽有些夸张，爬一次肯定没问题。
他文化不高，但灵醒，东钻西钻，老颠就跟倒他转弯磨角到过校区学生餐厅，饭菜的性价比明显超过病区大食堂。
据说在乡下，他原本是个村官，后因超生被刷脱。病友不管任免，只图喊起方便，就把这个最低行政职务当作外号传承下来。
“村官”肯干，会处事，儿女长大后职业还可以，家里又有果园，在当地算是中等偏上吧。
住院的是他老婆，五十八九，中等个子，肤白微胖，估计年轻时是个既好看又能干的村姑。
不是成都这一转的，在病房，她问过别人，卫生间的洗澡水” 癞不癞？”，”癞” ， 就是烫，大约属于川东川北一带的。
嫁到杜家那会儿，少壮，勤快，做得也就吃得，不料挨边五十得了糖尿病。
开始信都不晓得，未重视，加上那时子女还在读书，有点儿紧，就医断断续续，以致后来脚趾拇儿坏死，切掉一根；眼底损害更严重，渐变为瞎盲，不幸成为医院的常客。
这回入院，是因为近来觉得眼前有些光影在晃，是个好兆头，会不会有救喃？”村官” 表示：”不敢乱想，只要有一只眼睛能够恢复到0.4、0.5，勉强看得倒就对咯” 。
说到这里，瞎子老婆一旁无语，略微上翘的嘴角带着希冀；男人有些激动，泪水在眼睛里头包起，忍着未滴落……
住院部内分泌科高居顶楼，各种检测却在下面。有几天，”村官” 与老婆手牵手，上下电梯，进门出门。
由于她睁起双眼如常人，不像瞎子，岁数又不算很大，却被如此呵护，也就使人艳羡，颇受关注，成为中医附院的一道风景----
只要不下雨，晚饭后，”村官”要带老婆到楼下转耍，为她解闷。
在华佗、张仲景等古代名医的塑像旁，绿荫下，水池边，靠坐着木栅栏长椅，回忆过往。
更多的时候，两个人手把手相向无言，默默地感受着对方的存在，任凭那一呼一吸，融入夕阳的瑰丽，渐渐远去……
“村官”还完成一个壮举，在护士站借了把轮椅，推起瞎老婆过琴台路，到文化公园” 操” 咯一盘。
其时，正值栀子、茉莉盛开，满园芬芳，让人忘却苦涩，心花怒放。返回后，他眉飞色舞，像个小娃娃，到处显摆……
若干年来，国人贫乏，短视薄情，评书里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的凄凉叙述。他们是农民，年轻时过度操劳，少有卿卿我我；渐至老年却恩爱有加，哪怕陷入困顿，仍然不离不弃，为什么呢？
用”村官”本人的话来作答再好不过，他说：”以前我懒，好耍，几十年一直都是她在做。现在成咯这个样子，那咋办？不消说，只有我硬起噻……”
不消说就是何须说，老颠忽然想起，上世纪六十年代一部国产电影中的场景，有女声如泣如诉地唱道：” 阿哥耶，你何须说，何须说，我愿为你唱支歌……”
这是对苦难的超越，对爱情的承诺。
问世间情为何物，答案有很多种。不解温婉，未见缠绵，老杜用自己的质朴与善良，顽强坚守，解构了相濡以沫的人间真情，展现出男子汉的沉稳担当，令人叹服。
随着时间推移，”村官”夫人要转眼科手术，我家老太将在51节前出院。便互道珍重，不说再见，留下牵挂，就此别过。
前两天，太婆去电询问，那头传来”村官”的声音，略显疲惫：”手术了，但未见明显效果，说是还要动一次……”
唉，我们有些失落，安慰几句，至今不敢再打电话去问。于是，写了这篇小文，寄存萦怀，祝愿老杜全家渡过难关，幸福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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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17 12:28
发表于 2020-5-18 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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