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玻壳厂退休职工何三,来自川南农村,年轻那会儿,虽说进了当时令人眼气的信箱厂矿,由于文化不高,长相一般,说话又有些直杠杠,而厂内女工稀有珍贵,自然是两眼向上,他挨不拢边。
看到无指望,何三从老家带了个小学都没毕业的王女子回城,经领导默许,车间兄弟伙抽起,在集体宿舍内挤出一间房子成婚。
几年后没动静,何三心慌,收养了个哑女。殊不知,隔年王女子又有了,生个儿,两口子高兴惨咯,负担也就重了些,有侧边人鼓动,叫他把哑女退回去。
何三说:”那咋个要得哦,自己答应的,是趴屎也要把它吃了,后头多挂个拖斗,驾起势口拉嘛!”
斗转星移,过了千禧年,何三已经是退休老头儿,王女子成了暴蔫子太婆,哑女已长大,儿子在读中学,用度增加,他家在宿舍围墙边上搭起偏偏,开了个窗口,王太婆摆摊卖点儿杂货。
就在这一年,何三开始觉得身体不适,胸腹疼痛,经医院检查竟是肝癌晚期。
不来就不来,来了就吆台,天大的祸事把他那还算和顺的家击垮了……
何老头向来有主见,说一不二,这回鬼摸脑壳,汤倒咯,甩不脱,他关倒门在屋头闷坐三天,最后,作出决定----
第一,嫁哑女,把原本就与女儿耍得好的哑巴小伙子招上门,替他们租了巷子头的门面,开小饭馆,使其有个搁落。
第二,问了问娃娃的学习情况,告诫他不能太贪玩,以后还要供妈。
第三,给王太婆说:”屋头存得有几万块钱,在我手上,你没得退休金,这个是给你保命的,莫要跟娃娃讲,他乱用,会戳脱完,你老了没得抓拿……”
王太婆流泪:“我不,钱拿给你医病……”
何老头:”你,你是瓜的嗦,这号病没得哪个医得好,钱再多塞进切也是搞空事,不医,我说了作数,就这门定了!”
“不,我不干……”,太婆抽泣着。
何老头发气:”我从现在起就不吃药了,清耍,你不依我,把我气倒咯,说不定会走得快些。”
王太婆无助,请何三一齐参加工作的老朋友来劝。
汪哥说:”有病不医咋个要得?”
何三反驳:”我经常读书看报,晓得那是花钱的篼篼,我们这种人没得背膊子,花了钱也治不好,何必呢?还是实在点儿,留给婆娘娃儿。”
他左说左对,右说右对,汪哥没法,车过背对王太婆说:”找几个人把他弄到医院头切噻。”
何三更强硬:”你们恁门整,我就切跳河,大河没得盖盖!”
遇到犟拐拐,哪咋办?王太婆没法,只能屈从。
这以后,反而风平浪静-----何老头起居如常,晒晒太阳,拽拽瞌睡,在边边上看别个打麻将,悠闲自得,时光或因此过得更慢,什么也没有发生,甚至把他遗忘……
然而,节令却没有被遗忘,肃杀的冬天如期而至。
阴湿天气对职工生活影响不大,只是打牌的搬进屋,院坝头更箫索。
心细的才会觉察,”膀子客”何老头已经半个月未来报到,王太婆这几天也没摆摊子。
一天晚上,他家搭的偏偏儿门开了,王太婆拖着沉重的脚步出来,泪水在眼睛头包起,遇到邻居陈幺舅正扶着他妈周婆婆路过,便低声说:”他走了……”
“他?何大爷?月初还看到他帮哑巴交明年子的租金得嘛?”,陈幺舅嘴巴揸多大。
王太婆声音哽咽:
”老头子不欠来生账,不愿添麻烦,走得很安祥……”,后面那个词是她从电视上学来的。
周婆婆微微点头,喃喃地念叨:” 何三耿直,要个人比……”
一时间,相对无言,只有围墙边上那几株斑驳的老法国梧桐,在寒风中瑟缩,黄叶飘落在地,沙沙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