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事》系列之——收获

韦平 · 发表于 2020-8-18 06:09

收获

2018年8月中旬，为了去老家搜集有关家谱资料，堂兄开车送我去高桥一个叫白岩院的村子。白岩院在鹰嘴岩下面，沿着峭壁修建的村道弯多路陡，好在村道的路面都已硬化，不仅路况良好道路两边也都是茂密的树林，行驶在上面并没让人产生多少恐惧感。

在曲曲折折的村道上大弯大拐，不一会就来到一处差不多快要完工的“新农村”工地下面。因为一台厢式货车停在路中间，好多背背兜的老年人又围在汽车周围，我们只好把车停在不远处一个路面较宽的地方，然后下车过去看个究竟。

厢式货车是南江一家酱菜加工厂专门开到农村来上门收购灯笼椒的。问了一下收购价格，工作人员说，这是县里的扶贫项目，检验合格的红灯笼椒每斤一元八角。我在家做饭，经常去超市买菜，对蔬菜价格还是比较了解的，以这样的价格上门收购，算起来对农民还是比较优厚了。本来工作人员是要给我们让路的，看到那么多等着卖辣椒的老人，想到我们反正也不急，同时我还想和卖辣椒的老人聊聊天，于是就婉拒了人家挪车的好意。

卖辣椒的老人看上去年龄都很大，其中还有还几个老太婆。问了一下他们的年龄，最小的有六十三岁，最大的七十九岁。看见有个老太婆已经完成了交易拿到了钱，我就上前想和她说说话，谁知老人家对我这个陌生人很有几分警惕，我也就不好勉强。正在有些尴尬的时候，另一个老人给我解了围，他主动过来和我聊起了天。

老人说，他今年七十岁了，儿子孙子都在西安搞建筑，家里只有他和老伴两个人。因为他们村被定为贫困村，正在收尾的新农村也有他一套住房。老人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新房，说过些天就搬过来，新房宽敞明亮，住着一定比他家的老房子安逸得多。我问他种灯笼椒的收入，老人说只要愿意种，土地有的是，只是他和老伴年龄大了，只种了一亩多地，一季辣椒种下来，大约有千把块钱的纯收入。我问他，对这样的收入是否满意时，老人说他很知足了。要不是县里的扶贫项目，别说人家开车上门收购，就是你背到街上去也买不了这个价钱。前些年他也种蔬菜，因为卖不出去，喂猪喂鸡加上自己吃也吃不完，好多都烂在地里了。老人说，儿子们每月都给他们寄钱，种辣椒虽然卖钱不多，但好歹有个事做，还能落下千把元钱，他很感谢政府和酱菜加工厂。

看见老人一脸满足，我又记起了2017年5月底在高桥梁边上看到的三星村几户农民收割油菜籽的事。小满过后，天气已经相当热了，下午时分偏西的骄阳让人炫目。和发小一起爬到梁边上，我已经汗流浃背，却看见前面田里有几个人正在收割油菜，田埂上一大块铺好的防雨布上薄薄地摊开了一层黑油油的油菜籽。田里的人手拿镰刀在阳光下收割剩下的油菜，站在田埂上的人将收割来到油菜放到一个箩筐里用木棍敲打进行脱粒。对部分不能完全脱粒的油菜放到太阳下晒，然后再用手搓让其完全脱粒。从他们的穿着和头上戴的遮阳帽来看，都和传统的农民相去甚远，我猜他们应该是从外面回来的农民工。

正在收割油菜的一个中年妇女看上去有些面熟，打过招呼后才知道她是周家的小女儿。得知我和她二姐是小学和初中的同学后，她放下手中的活儿在田埂边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站着和我聊了起来。周家小女儿说，她之前在重庆打工，年龄大了就恋家，几年前就和老公回来了。儿子儿媳已在重庆安家，日子过得不错。我问她，如此甘冒辛苦种油菜是否为了卖钱。听了我的话，周家小女儿笑着说，十几前年前，她力排众议坚持为自己和老公买了社保，才有了现在衣食无忧的生活，要是靠种油菜赚钱，那她和老公就要饿死了。

周家小女儿说，一斤油菜籽的收购价不到三块钱，她和老公两个人在地里忙活几个月再加上种子化肥农药，每斤油菜籽的成本价肯定高出收购价好几倍，靠卖油菜籽不但赚不了钱还会亏本。种些油菜籽不过是为了换菜油。县里有个植物油厂，每到油菜籽的收获季节，厂里就会开车上门用菜油换油菜籽。根据检测结果，一般三斤多四斤油菜籽可以换一斤菜油。周家小女儿说，她回来这几年，每年打下的油菜籽也就一百多斤，能换三四十斤菜油，不仅满足了她和老公全年的食用，儿子一家人回家过年还可以带一些走。吃惯了油菜籽油，超市里卖的那些食用油还吃不惯。再说了，人总要找点事做，种油菜蔬菜喂猪喂鸡既锻炼了身体又消磨了时间，还能吃到生态无公害的食物，这样的生活去那里找呢。

到底是在大城市打过工的人，心态和观念就是不一样。心态好了，生活过得自然开心。

我下乡那会儿，农民虽然有自留地，但却没有自留田，能够种水稻的水田只有集体才有。周家小女儿的油菜是种在田里的，我知道这是因为土地包产到户后，农民家里都有水田的缘故。有水田就可以种水稻，2019年国庆节，我又去凯哥家玩的时候，遇到我一个小学同学，就住在凯哥家后面山坡上，他种的一亩多水稻已经熟透。黄澄澄的几块稻田，弯弯长长的饱满稻穗，看上去金黄一片很是惹眼。

比我大两岁的同学，虽然前几年也在外面打工，但生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人，对土地的眷恋远远超过他们的儿女，在外呆了几年后终于还是选择回到了自家的土地上。返回家乡后，同学重新选址新修了房屋，购置了农具和三轮车，然后就把一门子心思都放到种地上。他说，虽然单靠种地不能发家致富，但满足温饱肯定没问题。把自己的几亩田地伺候好，种水稻小麦蔬菜再搞点家庭养殖，开着自己的三轮车去场镇卖菜卖蛋，虽然说不上有多丰厚的回报，但一家人的基本用度已经足够。

指着眼前金黄一片的稻田，同学说，自家的一亩多水田，每年都能打下将近三千斤稻谷，全家人包括在外打工的儿子一家人的吃饭问题就解决了。虽然市场上卖的大米，价格也不贵，但哪有自己种的好呢。不施农药，多用有机肥，自己种的那就是有机生态水稻，有机大米，又健康又好吃。这样的大米，在超市里一斤要卖七八块钱呢。在我问起同学种地的收入到底有多少，能否满足他和老伴还有留在家中的两个孙子的日常所需时，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他说，现在一些年轻人爱说大话，动不动就说自己在外面打工一年能挣十几万，抢钱啊！我又不是没打过工，还是在西安这样的大城市打工呢。有没有挣得多的里，肯定有，但少得很，大多数都和我一样，修房子绑钢筋，那几年也就三千多块钱一个月，还累死累活的。不像现在，政府管得严，没有哪个包工头敢拖欠工钱。我打工那几年，包工头还经常拖欠工钱。说实话，住在农村，一家人别说几万十几万的收入，自己种地喂猪喂鸡鸭，人均有个四五千块钱，生活就很好啦。现在国家的政策对我们农民真是太好了，不交公粮统购，不交农业税，遇到自然灾害国家还发放补贴，不管人家怎么想，反正我是很知足了。

听了同学的话，我深有同感，也就对时下一些人，动不动就抱怨每月三千元的收入太少很不以为然。每次回老家，一些人见面不是大谈子女在成都海南买了几套房就是炫耀子女一年能挣四五十万甚至六七十万。显摆自己的儿女挣得多也就罢了，可他们还总喜欢打听你的退休金是多少。给予回答后，他们要吗不相信，要吗为你难过，说是即便在南江这样的中西部县城，每月三四千块钱也不够用，你在深圳这样的一线城市，每月少了万元的收入那就根本没法过活一样。

就这样的话题我和发小也讨论过，他说，那些人说得不错，在南江每个月三四千块钱还真的很紧张。见我疑惑，发小说，南江好多人喜欢打麻将，打麻将就有输赢。一天四圈下来，输赢都在三四百。说用钱的时候，人家只算输的不算赢的；说收入的时候，人家又只说赢的不说输的，你说一个月是多少，是不是上万呢。至于女儿挣多少，那就不好说了，“有付出才会有收获，付出多少才能收获多少”这句话终归是不错的。不过，就算一年挣百万千万，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挣得再多，我也不向你借，更不会在你锅里舀饭吃，你给别人说得着吗。再说了，你真遇到事了找他借，他会借吗。别说借钱给别人，那些经常夸耀自己儿女挣多少多少的，他自己如果莫得收入，去跟儿女过日子试试看，他们嘴里每月收入好几万的儿女会对他们如何。动不动就给人炫耀儿女如何厉害的人，活得累不累哦。

发小的话，让我想起遇到的那些在地里劳作的农民朋友，和他们聊天，无一例外的都说自己很知足，都心怀感恩。他们勤勤恳恳地付出，实实在在地收获，从土地上收获粮食和蔬菜，收获充实和满足，收获安宁和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