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纪老达县城南门河坝,图右为南门码头
今日南门河坝
老达县城南门河坝:指南门口州河岸那一片开阔地河滩。“坝”指平地,方言河滩、沙滩。区域:上游至镜花滩;下游至月台。狭义的概念主要指南门码头与沙滩两大部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南门河坝曾是我与小伙伴的梦幻之地。
昔日达城,城池很小,达城自建城以来,城镇居民多居住于城垣内,白日喧嚣,夜晚沉寂,关门闭户。凤凰山半山腰北岩寺庙钟鼓声不时响起,另有打更人一手拿锣,一手拿竹梆,边走边敲,不时吼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达县城南门口至河滩一派旷野,河沙细石,野草丛生,夜晚黑灯瞎火。
明清时期,湖北、陕西、重庆来达城的商贩增多,由州河乘船上岸,开初在开阔的南门河滩上摆摊设点,后建房逐步成街——珠市街、永丰街于是形成。
达城由水运而兴,码头因水运而建,上游至下游形成三大码头:滩头街码头、南门(河坝)码头、菜码头。南门码头最大,最繁华,兼具客货功能。上游宣汉及下游重庆、合川、南充、渠县等地的旅客和物资都在这里集散。新中国成立前,蜀道难,大巴山秦川锁钥,达城陆路货物主要靠背老二及挑夫跋山涉水运输。1938年修汉渝公路,建通川桥,始有汽车通行。州河水路一直是达城人出行和物资运输的主要途径,南门码头经常停泊着不少船只,密匝匝的一片。下行的船只,船工们摇动着身姿划着船桨。上行的船只,船工们拉着沉重的纤绳,弯腰曲背,双手抓扯着地面,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前行,州河号子响彻上空。
当时达县港有船民600多户。有的船老板兼袍哥人家,管着10来只船。袍哥会发源于清朝初期,盛行于民国时期,与青帮、洪门一起并称三大民间帮会组织,是一股巨大的社会势力,在四川和重庆有着独特影响。时局动荡,有的贫苦百姓也会加入袍哥队伍寻求庇护,小商贩更是纷纷加入。码头文化就是袍哥文化,在人来人往的江湖,只要你加入了袍哥组织,对上暗号,船只就一路畅通无阻。解放后,袍哥会被取缔。1953年,达县成立船民协会,地址在永丰街原中级法院审判厅。
南门码头在川东北一带很有知名度。但是,码头零乱不成形,无统一规划,船只客货上岸,自行其是,争抢其道,打架斗殴,时有发生。
民国时期,达县船帮公会、船运公会共同出资在南门河坝修建简易混合码头。上世纪七十年代,南门河坝建设新客、货码头各一处,30多级扇形石梯,拾级而上,条石铺成的大坝,停满了木板车进行货物转运。条石大坝右侧修建坡形石板路至货运码头,可泊小型机动船和中型货船。
少儿时期,我与小伙伴常来南门河坝游玩。河边的民居吊脚楼甚多,面向州河的厢房伸出悬空,下面用木柱相撑,系排泄之处。码头上游侧是一片平整的沙滩,黄褐色的沙粒,踩上去松软舒适惬意。我们翻跟斗、打沙战、跳人马、斗鸡公、捉强盗,相互追逐,嘻嘻哈哈。有些小伙伴喜欢在沙滩上挖“陷马坑”,用手挖一个约50公分深度小圆坑,篾片架在坑上面,报纸平铺在篾片上,纸上面掩盖沙子,用手掌轻抹,使地面无异样,坐等有人陷坑。久等无人陷坑,便自己将脚踹进陷坑,手舞足蹈高叫着胜利。几个大胆顽皮的小伙伴还在路人途经的沙滩小道挖“陷马坑”,搞让路人踩入“陷马坑”的恶作剧。
我们特别喜欢夏天,南门河坝沙滩浅水区是游泳的好地方。大人常常警醒我们,不准下河“哈澡”(游泳)。我们暗地传递着眼色,悄悄结伴下河。穿开裆裤年龄的小伙伴光着身子,穿合裆裤的小伙伴穿着短裤衩惬意地飘浮在水面上,狗刨式、青蛙式、仰泳式,自由自在。上岸后,将脚用泥土抹得脏黑,让大人看不出我们下河的痕迹。
有一天,我一个“迷头”钻进水里,出水时发觉自己漂流到下游深水区码头,有些慌乱,呛了几口水,双手不时扑腾,呼喊着救命!船家见状向我伸出篙杆,将我救上了船。
那时,小伙伴5岁后穿合裆裤。有的家庭贫穷,仍然穿开裆裤,但要穿内裤遮羞,进学堂时才将开裆裤缝补成合裆裤。
少年时期,我与小伙伴游泳技术日渐成熟。间或,有只小汽艇鸣着汽笛,突突行驶,掀起一波又一波浪花,我们追逐着汽艇,享受着冲浪的乐趣。州河对岸,有一个突起的大石头,叫“立石子”,离岸10米、高三米,可攀援其上。我们游泳到这里,相互跳水,大多数是跳“水冰棍”垂直入水。有一小伙伴姓赵,屁股有些大,我们叫他赵m,也许m像屁股形。他能张开双臂跳“飞燕入水”,我们特别羡慕,但总学不会。后来,赵m成为文工团舞蹈演员。
州河涨大水时,水势凶猛,有时珠市街、箭亭子街道被淹,达城人谈水色变,我们不敢下河游泳,远远观看。此时,一位身穿海魂衫背后印着红色8号的魁梧成年人,于南门河坝下水,不一会儿游到对岸,至今为达城人津津乐道。此人叫吕井声,青岛海军部队转业,常穿着8号海魂衫,我们叫他海军8号。曾任达县城关镇民办中学教导主任,多才多艺,音乐、绘画、诗词、体育颇有造诣。那时风靡达县的歌曲《达县是个好地方》,就是由他作词谱曲创作的,他还出版过诗集。曾任达县专区排球队队长,1959年他带领达县城关代表队参加达县第一届运动会获团体冠军。改革开放初期,吕井声是建设凤凰山公园最先的发起者和创办人。
达城夏天特别炎热,还有秋老虎肆虐。傍晚,人们不约而同来到河边纳凉,南门码头石梯上坐满了人,虽有河风吹来,仍不觉得清凉,人们不住摇晃着扇子,身上有些微汗。河中泡澡的人黑压压一片,相互嬉戏泼水,欢笑声此起彼伏。
南门河坝有一个趣闻故事:上世纪三十年代,川陕边防督办刘存厚手下军事警察所长江炳星,蓄浓浓胡须,人称江胡子。他在南门河坝立一块牌子:“妇女下河游泳有伤风化,严格禁止”,刘存厚的四小姐从外地洋学堂放暑假回来,天天下河游泳,观看者甚众。江胡子管不了,为挽回面子,下令换一块牌子:“准许下河游泳,但不许蹬仰仰水。”令人贻笑大方。
那个年代,不时有外地马戏团到达城表演,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在大街上行走招揽观众,我们兴高采烈跟在后面来到南门河坝沙滩。表演场地用布围遮成一个大圆圈,有一个小丑在门外表演杂耍。马戏团开演时,我与小伙伴无钱购票,傻傻地等在门外。表演临近尾声时,大门敞开,不再收票,我们一哄而进,称之为看“戏锅粑”。
夕阳西下,沙滩上不时有川剧团的少年学员练武的身影,跌扑翻滚,灵巧娴熟。也有失手者,摔倒在沙滩上,不感觉疼痛,只是将身上的沙子一拍了之。我与小伙伴喜欢武打戏,不愿意看文戏。节假日在街头看戏剧演出时,总不耐烦演员咿呀作唱,还不下场。紧急锣鼓响起,激烈武打场面开始,我们就兴奋不已。
“吃粽子伴白糖,五月初五过端阳。嘿啰花儿红,又划龙船又打鼓”。这是我们老达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端午时期的儿歌。童年的端午就像过年那样期盼:家门口要挂艾蒿、菖蒲,说是为了驱邪。要油炸裹上了不同菜叶的面粑粑,吃粽子、喝雄黄酒。大人要给小孩子抹雄黄酒,眼角、耳孔、鼻头、嘴角都要抹。大人说:抹了雄黄酒不长疮。南门河坝举办划龙船活动,州河两岸,人潮拥挤,我与小伙伴猫着身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记忆中,二三十支长条形龙船,船头者挥舞小旗,吹响口哨,船尾者擂打战鼓,众人和声,齐心划桨,奋勇争先。
高潮之处抢鸭儿:把鸭儿灌几滴白酒,在酒精作用下,鸭儿闪避灵活,不住“钻迷头”。各船选派一名水性好的选手蹲在船头,伺机跃入水中抢鸭儿,抢得鸭儿的水手站立在船上得意地挥舞着胜利品,两岸欢声雷动。
听大人讲,端午抢鸭儿,以前有一个故事:一只鸭儿“迷头”钻进州河母猪石岩坎下石洞里,抢鸭儿的水手也跟着钻进去,见一白胡子老汉怀抱一只金鸭儿,笑容可掬。抢鸭儿的人自知遇到神仙,金鸭儿是镇守达州风调雨顺的宝物,不敢冒犯,迅速退回。后来,这个抢鸭儿的水手竟发家致富。
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端午节南门河坝,不再有划龙船比赛,达城各单位组织人员游泳,横渡州河,“到大风大浪中去锻炼”,我有幸成为其中一员。
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达城水运日渐衰落,南门码头退出历史舞台,代之而起的是铁路、航空、等级公路乃至今天的高速铁路、高速公路。为加速旧城改造,增加绿化面积,杂旧脏乱的州河滩经多次改建,成为现代化的滨河游园。沿岸垒筑高坎,砌石为栏。平整彩色路面道路,修建不少花坛。栽植红叶李、山茶、桂花、紫荆、棕柳等多种花木,绿树成荫。竖立仙女赏花、儿童戏龟、寿星老人等塑像。沿岸的滨河游园门市开设茶坊、歌厅、舞厅、食店、百货等商店。2007年南门河坝码头,一座连接州河两岸的达城步行廊桥巍然耸立,大大缩短了老城区与“龙郡·外滩”及翠屏山的距离。近来,快速通道高架桥突地屹立滨河游园,不仅交通便捷,桥身还为行人遮阳避雨。滨河游园已成为达城市民休闲、散步、健身、观赏、购物的好去处。
今天,小伙伴已成古稀老人,我不时来到南门河坝滨河游园,走走看看,南门码头与沙滩不复存在,游人攘来熙往,州河两岸高楼林立,旧貌换新颜。望着碧波荡漾的州河水,感叹唏嘘:南门河坝那些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