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泡儿
世界变得很快,我小时候不值钱的连水果都算不上的东西,今天大多成了城里人热捧的养生之物,比如桑葚——我们小时候叫做桑泡儿——在超市里每颗都用透明发泡材料包裹再装进透明盖子的盒内放到冷柜中销售,身价也就非同一般了。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家所在的神潭溪街道后面种了好些桔子树李子树和桑树。桔子树李子树是林场栽种的,每年当桔子还是青的时候就有专人昼夜巡视看管,发现有人偷摘一旦抓住无论大小都将按每个五角钱进行罚款。那时候五角钱可以买将近三斤盐巴够一个八口之家吃上一个月,所以即便有心要偷,也多是在月黑风高之夜和发小结伴为之。
小孩子嘴馋,对几乎所有能吃的果子,不管是树上结的草藤上长的都感兴趣。一到五月,能吃的果子就多了起来,樱桃李子梨子桃子,可这些水果都是要钱才能买得到的,除非去偷。相比之下桑泡儿到处都有还不要钱,因此它就成了我们一帮发小儿时的最爱。
五月前后,桑泡儿陆续成熟,每天下午只要不下雨我们就会结伴跑到有桑树的地方,或站在树下或爬到树上吃他个昏天黑地,直到打的饱嗝都是桑泡儿味且双手满嘴全被桑泡儿汁液浸染成深深的乌黑为止。
其实,桑泡儿的味道谈不上鲜美。乌黑透光外形呈圆柱表面疙疙瘩瘩还夹杂着短毛刺,用手指稍一用力就能捏出绛紫色汁液的果实看起来一点也不诱人,味道虽然较甜但却远没有桔子李子桃子梨子这些水果那种清新亮丽的包含着果酸的甘甜。小时候,我们喜欢桑泡儿这种在大人口里连水果也算不上的东西,有人说是那时我们吃不饱饭,肚子经常处于饥饿状态,所以对口感一般但并无怪味的桑泡儿情有独钟也就不足为怪了。不过,在我看来,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吃不饱饭是真的,但桑泡儿的味道在我看来就像是一个“二见钟情”甚至“多见才能钟情”的女孩,在多次相遇之后你才会由排斥到喜欢、由喜欢到难忘直到欲罢不能。
刚开始接触桑泡儿时,那种稍一用力就渗出的乌黑或者绛紫色的汁液很是让人讨厌。从破了皮的桑泡中不断渗出的汁液流到手上,虽然能挥发出淡淡甜丝丝的味道,但却很快将手染得乌黑而且还很是粘手,弄到衣服上根本洗不掉。吃在嘴里,感觉到的除了一种特殊味道的甜之外再无别的味道,而那种很难形容的并不爽快的甜味让人觉得有些发腻,这也许就是不少人不喜欢桑泡儿的原因。但如果在连续吃上几次之后,你就会发现桑泡的甜味其实别有风味,那种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的甜味似乎有了层次,不仅醇厚而且纯粹,之前还有些排斥的果肉在嘴里好像不经咀嚼就能化成爽口的果汁,虽然依旧乌黑但却不再刺眼而是美味琼浆了。
一旦从排斥到了喜欢,桑泡儿吃起来基本就没个够了。到了树底下,不把肚子吃到溜圆鼓胀绝不收手。怕我们吃多了撑坏肚子,每次当我们乌黑着一张嘴巴和双手走进家门时,大人就会警告说桑泡儿有毒,吃多了头痛。说桑泡儿有毒,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不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不过,街上的乡医苗先生说桑泡儿是药,这话我信。有次街上另一乡医陈高明在凉亭子给人“冲壳子”,讲的就是桑泡儿。因为故事吸引人,我不仅从头到尾听了而且还记住了。
“乡下有大户人家老太爷病了,吃不下饭拉不出屎眼睛红肿浑身不舒服,家人急忙请来郎中住在家里为老爷子诊疗。好几天过去了,虽然变换着吃了好几副中药可收效甚微,一家人很是着急。
“正在家人为难是否要另请郎中的时候,一位衣着褴褛自称郎中的年轻人走进屋来,说是可以治疗老太爷的病。也许是急病乱投医,家人虽不认识来者且一身打扮也让人怀疑,但却并未拒绝。来到病人房间,年轻人把了老人的脉后却并未开药方,只是吩咐家人晚上他会给老人服用他自己随身携带的药丸,但他有禁忌,药丸不能示人,服药时只能他和病人在场,其他人员必须离开。
“当天晚上,当年轻郎中再次走进病人房间时,家人心里其实很是担心,生怕出什么意外。然而,第二天早上当家人发现老太爷原本充血红肿的眼睛有了明显改善的时候,他们终于消除了心中疑虑。在接受了年轻医生连续三天的治疗后老太爷的病终于痊愈。在得到主人家的馈赠之后,两位郎中结伴离开。走在路上,老郎中诚惶诚恐地问年轻郎中,用的什么方子效果如此明显。看着一脸诚恳的老郎中,年轻郎中终于说出了实情。
“我那里是什么郎中,不过是落榜的穷书生,因为盘缠用尽正在着急之时听见有人说那户人家的老太爷生病这才不请自来充当医生,不过就是骗几顿饭吃而已。至于用的什么药嘛,年轻人说,正当他自己为药方发愁的时候,却在上茅房的时候看见屋后桑树上的桑葚,于是灵机一动将掉在地上的桑葚和些泥巴捏成所谓的药丸,不过是想到这东西虽然不能治病,但也一定不会将人治死。”
听了年轻人的话,老郎中心里豁然开朗,自己开出的药方偏偏忽略了病人的糖尿病,而桑葚恰恰就有治疗糖尿病的功能,如果改用桑叶效果将会更好。
现在人们对桑葚的追捧,不正是源于它具有降压降糖清热化痰等养生效果吗。
除了桑泡儿,山坡野地田埂地边随处可见的长在细藤上的蛇泡儿、长在灌木上的沙泡儿和苟叶泡儿也被我们经常摘来当果子吃。怕我们乱吃野果吃坏肚子,大人常常警告说蛇泡儿——学名叫蛇莓——是蛇爬过的,苟叶泡儿、沙泡儿吃了会烂嘴巴烂舌头。对于大人的警告,我们只当耳边风,因为那些野果吃起来除了觉得味道没有桑泡儿甜之外,并未让我们感到不适。野果子当中,还有一种被我们称作“红刺儿”的野果,酸酸甜甜的口感不仅小孩子喜欢,一些社员甚至在成熟季节大量采摘晒干磨成粉当主食。这种黄豆般大小颜色鲜红的野果大片大片地生长在山间灌木丛中,夏末秋初成熟时节,远远看去恰似团团耀眼的火焰。现在想来,或许正是那些野果,才让我们缺少食物的童年,没有太多地被饥饿困扰。
吃野果不过瘾,我们还吃映山红、状元红这两种花和一种被我们称之为“酸眯子”的草。将整朵映山红摘下,去除花蕊后直接放到嘴里咀嚼,味道酸甜很是爽口;状元红花瓣不能吃,可将刚摘的花朵根部含在嘴里吮吸,几滴浓浓的花蕊蜜汁甘甜清香口感甚至超过蜂蜜;把酸眯子草那青青的指甲盖大小的圆圆叶子摘下几片送入嘴中慢慢咀嚼,一股清丽的酸味随之溢满口腔,咀嚼过后满口清凉爽快。在漱口刷牙还不普及的年代,酸眯子草又何尝不是天然的口腔清洁剂呢。
然而,野草野花野果虽然能吃,但吃多了却让缺少油水的胃更觉“涝荒”,那种无时无刻对肉食都刻骨铭心的向往和闻到香味嘴里就不停流口水的感觉很难受。倒是桑泡儿,不仅吃多少都没有什么副作用,还因为可以吃到肚子饱而对肉食的渴望变得少一些轻一些。可能是桑泡儿味道一般的原因吧,参加工作后我虽然多年没有再吃过,但心里对它居然并没有多少记忆和回味。只是,那天偶尔在超市见到曾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桑泡儿,被放到冷柜里销售的时候,心里却有了一份难以言说的情愫。一时兴起,便有了要买两盒拿回家去过过儿时吃桑泡儿瘾的冲动,但论颗卖的昂贵价格让我很快冷静了下来。几十年过去了,即便桑泡儿还是当年的味道甚至更鲜美,可我的味觉神经却已经被岁月风化而变得多少有些木然了。与其花钱每个不如意,还不如让儿时桑泡儿的记忆留在脑海,在月朗风清的夜晚让自己独自静静地回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