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娃【连载二十四】——九十年代印记.城市扩张与“卡拉OK”下乡

sunfly

  九十年代印记.城市扩张与“卡拉OK”下乡

原创：sunfly辛夷

     上世纪九十年代，社会经济开始突飞猛涨，成都东北郊，小小的村庄也在感受着经济的快速发展。我，梨娃，院子里的人，村里的人仿佛都在一夜间明显感受到成都的快速扩张。


       最先最明显的感受是城市的垃圾多了起来，无处安置，开始倾往农村。那个时候家里每天都要为水库下的那方鱼塘每天要喂给的东西伤脑筋。因为田里种了油菜，就没有麦子的位置，鱼儿们的粮食开始明显短缺，母亲每天要为这些鱼儿准备很多的青料，确实不够还得到幺店子那儿买玉米粉，家里的粮食很多时候够不了鱼吃。一天早上，出门上学，看见水库的堤坝上不知咋就堆满了像小山堆一样的大包小包塑料袋，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什么。母亲也看到了，她不识字，无法辨别，连忙拿了一包回院子里让大家看。院子里的人都跑出来看，原来是过期食品，被城里人当垃圾扔了。因为数量实在太多，装垃圾的货车实在不知卸在哪里，就趁着夜色偷偷倾倒在这荒郊的小村了。


       过期食品不能吃，但因刚过保质期，并未腐坏，村民们自发地都觉得还可以再次利用。每天下午放学回来，我就和母亲一起用刀划开包装，把那些人不能吃的食品整理出来，用桶挑着喂鱼。有时刚喂完，又有垃圾车来倾倒一车子过期食品，那段时间鱼儿们也就有了应急的粮食。梨娃她们家则把这些豆渣饼拆下喂猪，猪的食量大，每天需要消耗大量的麦麸，玉米粉，谷糠，麦秸秆渣，加上这些刚过保质期的豆渣饼，猪是很喜欢吃的。


       过期食品还能被鱼和猪分解掉，一些其他的垃圾就让人忍无可忍了。也许是看到最开始倾倒的垃圾被村民处理掉，那些垃圾运输车开始无所顾忌、肆无忌惮了。接下来什么样的垃圾都趁着夜色偷偷拉来倾倒，甚至包括医疗垃圾。上学的时候，班里男孩们人手一个塑料注射器，他们用来当水枪玩儿；放学回家，看到院子里好几个小男孩手里也拿着塑料注射器，那些小不点孩子们居然也同样拿着这些医疗器械当水枪玩。他们哪里明白用过的注射器含有病毒与细菌，只觉得挑那些看起来不带血的，看起来干净的就是干净的。老师开始收缴男生手里的注射器，院子里的大人们也忙着从孩子们手上抢注射器，并且严肃告诉他们这些玩意不是玩具。


       随着垃圾风波的愈演愈烈，最终，垃圾有了专门的去处，成都近郊有了垃圾场。垃圾场位于成都郊区，占地面积很大，奇臭，污染，但就算这样，还是有很多不知从哪跑来的人每天把垃圾车守着，捡拾可以回收的垃圾。空气越来越臭，苍蝇越来越多，周围是水很快被污染得不能饮用，民怨沸腾，垃圾场很快被废止，改往更东边的龙泉山区。多年后，听说龙泉山区垃圾场周围因水源污染，已不适宜人居，当地村民全都从山上搬迁离开了。


       垃圾没有再倾倒，但又有一个新鲜事物出现了。上学的路上，丘陵坡下的邻村（分属三个地方的交界区域），一夜间很多当道的二层青瓦楼突然改头换面，屋顶或阳台上面加上了霓虹灯，一到夜晚就暧昧地闪烁不停，那些忽闪忽闪、欲言又止的霓虹灯多半闪烁着“**卡拉OK”,我当然以为是唱歌的地方，因为偶尔真的有歌声传来。附近的村民常常窃窃私语，悄悄谈论这卡拉OK的事，却不知道为什么不让我和梨娃、樱子听，我们一走近，她们就不谈了，然后一个个的表情极为古怪，那笑容好像别有深意，这下我开始留意这卡拉OK到底是什么名堂了。


        早上骑车上学的时候，那些房子的门都是关着的，和其他民居没什么不同，下午放学再路过就完全不同了。一个个穿得花枝招展，妆容多半艳俗的年轻姑娘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大多把头发染成干枯的黄色，眼睛都带着黑眼圈，我还以为她们化的烟熏妆。她们的衣服穿得太少，就穿吊带背心啊之类的。也许是劣质的口红，也许是没有抹好，也许是太俗气，反正所有的妆容让人觉得挺不好受。关键是她们大多人手一杆烟，不时对着往来的男子吞云吐雾，一副流落风尘的样子。
我也是偷偷瞟一眼就走，不敢多看，害怕母亲说我，我也知道不要随便去看别人，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悄问梨娃，问她去看那些卡拉OK门口的女子没有，她也偶尔看到了，并且悄悄告诉我，屋后河对岸钟家院子一个姑娘不见了，家里人怎么也找不到，村里人都在说，她是到卡拉OK坐台去了。


        在当时的农村，因为有许多剩余的劳动力无法安置，加上教育资源的落后，很多农家女子很早就辍学了，这些刚到就业年龄的姑娘们也没有更多的谋生途径，一些人，花季的年龄，花季的美貌少女，终归选择了没有回头路的捷径。梨娃因为没有上学了，在茶铺的上班收入也极少，她母亲不管她，父亲也年龄大了，母亲担心她也去走捷径，挣不不清不楚的钱，所以有时也会像教导自己的孩子样教导她。她会选择时机旁敲侧击对梨娃说“梨子，吃点苦没啥哈，钱少也没啥，凭自己的双手挣的钱用起来才安心”，梨娃当然也能明白母亲的好意，她对母亲说“马嬢嬢你看，我又长高了，可以挑得动小桶砂石了，我要想多挣点钱，我会到我哥那个工地去，每天就可以挣到十五元了，要是最努力，每天就可以挣到五十元了，一天五十，两天一百，我要挣好多好多钱，我爸就不用干活了！”


     为了多挣点钱，梨娃离开了黄桷树老茶馆，和他哥哥一起到了成都北郊的工地上。那会儿，因为成都荷花池的批发生意响誉大西南，什么都有，无所不能，服装，食品，玩具，鞋子应有尽有，大量的服装批发商为了赶货期，直接在成都北郊城乡结合部租房建厂。火爆的加工生意需要租用大量的民房，带火了北边的房屋修建。梨娃的哥哥还有村里的好多青壮劳动力每天都在这北郊干活。现在，这工地上多了梨娃的身影。


       一大早她就起来给大家熬一大锅粥，再弄点小菜。也是天还没亮的时候，小伙子、大叔们早就在工地忙活了。收拾完锅碗，她开始当小工。先是徒手把装了三合土的小桶给大工提过去，因为赶工期，大工的手脚特别麻利，梨娃因为刚开始干这个，臂力跟不上，动作慢，路上尽是烂砖头，害她打了好几个趔趄，那些砌砖的大工们一点没给她好脸色。太阳很大，晒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前额的头发早就打湿了，穿的胶鞋也开始打滑了，胳膊被大太阳烤得炙疼，梨娃咬牙坚持着。
过了几天，感觉可以挑得动了，梨娃试着挑了两桶泥灰，工作效率大增，但肩膀是钻心地疼啊。第二天，肩膀红肿着，她不得不反复换肩，才能把两桶水泥砂浆三合土给送到大工的手边，一个星期下来，肩膀才慢慢好了些，肩上从此就起了好大一个包。


     梨娃到了工地上，我见她的时间就少了，不过，我很佩服她，这么小的年龄，她就可以靠自己吃苦挣钱养活自己不说，还能帮衬家里了。


      周末的时候，眼见着一辆辆从城里开来的小车停放在丘陵坡下邻村的黄泥土路边，车牌被当地村民用报纸遮挡住，离开时收点停车费。那些卡拉OK如雨后春笋，把邻村的幺店子变成OK一条街。原来这个地方可就只有一个卖猪肉的店，一个卖零食加茶水的茶铺。现在快成街了，卖小吃的，卖香烟的，卖副食的都多了起来，甚至还有了小饭店。
都说开这卡拉OK挣钱，村里就有人敢吃螃蟹，那是村子南边的一户人家，家里有兄弟四人，他是兄弟中的老大。因为他的妻子会修电视，我家的电视不出图像了都是我和弟弟用箩篼抬到他家，她妻子负责修，所以还算熟悉。他也来到邻村租了户二层民房，做起了卡拉OK的生意。开始还每天回家，没过多久，说生意太好，要守着，干脆就住在那卡拉OK夜不归宿了。他的妻子哭过，闹过，吵过，家里的老人也是气得不行，无奈根本不能管得住他，最后他俩只能分道扬镳了。


      卡拉OK的魅力咋就会这么大？后来看到一位从那里走出来的姑娘，高挑的身材，头发高高绾起，淡淡的妆容，也是穿着吊带背心，但那黑色的背心外还有一层薄薄的质地轻盈的黑纱，裙子打齐脚裸，走起路来婀娜多姿，细眉高挑，眼神冷淡而浅媚，就算同为女子也忍不住要多看她几眼，何况男儿乎？那一刻，我好像明白点什么。


      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乡村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为钱，一些人开始不择手段。爸妈和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们全家日日辛苦照料喂养的鱼，要给我准备学费的鱼，不知为何头两年还能有收获，和预料的收成差不多，为何后面每次都打不了多少鱼，只能勉强把投入的饲料粮食钱收回，平时的辛苦基本是白忙活。直到有一天，雨天路滑，母亲为了给鱼投喂粮草，落进鱼塘，好不容易自己爬起来，一个邻居实在看不下去才告诉我们真相，为那鱼塘付出的所有汗水，辛苦，竟都被同村一些人早早暗暗偷去了。


        经济在快速发展，像一列高速发展的列车快速驶过乡村，每个人都得必须接受这快速发展地检验。要么被抛弃，要么就上车。乡村，慢慢改变了模样，或者说，暴露了最初最真的模样。




梨娃（连载一）—童年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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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娃（连载四）——看电视看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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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f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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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w5086

非常吸引人、很棒的故事！完全可以把这两小故事分别展开，创作小说。也可成为电影电视剧的蓝本。

老不颠东

接地气的故事，反映一个时代侧面，等待后续。

长风abc

非常棒的！

老不颠东

适宜写成电影剧本，但投拍不易。

中西医

经济转型期的真实写照，环境污染和不择手段的捞钱。

蜀西小鱼儿

时代的脚印，点滴呈，亲身经历，感同身受。文字精简，条理清晰，描写细腻，情感真挚，有故事逻辑。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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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堰行舟

拜读了，很接地气的佳作！加分支持！

sunfly

fw5086 发表于 2022-6-8 16:55
非常吸引人、很棒的故事！完全可以把这两小故事分别展开，创作小说。也可成为电影电视剧的蓝本。 ...

谢谢付老师，好提议，我也觉得改分开加些内容

sunfly

老不颠东 发表于 2022-6-8 17:30
接地气的故事，反映一个时代侧面，等待后续。

谢谢颠老支持

sunfly

长风abc 发表于 2022-6-8 17:43
非常棒的！

谢谢风版支持

sunfly

老不颠东 发表于 2022-6-8 17:49
适宜写成电影剧本，但投拍不易。

谢谢颠老提议

sunfly

中西医 发表于 2022-6-9 08:56
经济转型期的真实写照，环境污染和不择手段的捞钱。

谢谢中队长点评

sunfly

蜀西小鱼儿 发表于 2022-6-9 09:07
时代的脚印，点滴呈，亲身经历，感同身受。文字精简，条理清晰，描写细腻，情感真挚，有故事逻辑。加油！

谢谢鱼儿老师支持

sunfly

古堰行舟 发表于 2022-6-9 10:48
拜读了，很接地气的佳作！加分支持！

谢谢古版支持！

李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