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骨寒梅出品：余少堂小传

sunfly · 发表于 2022-6-9 14:27

余少堂小传

      年初听我老家三江中学的一个亲戚讲：余少堂死了。
      我听了这个消息，思想上也没有什么震惊，也没有什么悲切，只是轻轻地：噢！了一声。
      但事后对他可怜的一生，和他一些让人难以接受的人生奔波，以及难以理解的一些行为，在我思想上留下许多余波。
      他最大的幸运是长寿，活到九十二岁。
   他最大的不幸是窝囊的一生。
      听说他在去逝前几年，已经得了老年痴呆症，根本不能离开三江中学，因为一出去就找不到路回家。
      据说他每天拿着一本书，是我送给他的一本我写的《悠悠岁月》，在学校里的操场上，校舍周围转溜。书也早被他翻的残缺不全了。
      他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衣食无忧也，衣食无忧也！
      他这呓语，往往引起周边人的耻笑。
      其实，他是对经历的过去，和现实生活的一句发自内心的真实的总结。
      他是我的同乡，也是我初中时的同学。他家在乡下，也从来没听他讲过他家的情况。但从他的穿着和生活上看，家境是不太好的。
   他读书也认真，但成绩总上不去。听说他小学就读了八年。
      他家境贫寒，却又知趣，非要与我们这些公子哥儿攀附。要不要的还要与大家一块打打麻将。往往手长衣袖短，捉襟见肘，输的瓜眉瓜眼，欠了钱被人骂的狗血淋头。
   他有鼻炎，长年两个鼻孔钻出两条白龙，他也不用手巾擦，说实话他也没有手巾。而是用两个鼻孔一吸，嗖的一声，又把白龙收了回去。穿着也是长一片，短一片的，邋里邋遢。
   当时不知哪个同学，在武俠小说中，看到一个如济公和尚不修边幅的道人，名曰滥道人。于是就把“滥道人”这顶桂冠赠送给他。大家一看，形态特征相似，皆拍手赞同，余少堂也默认。从此“滥道人”的大名便响彻全校。
   1949年他初中毕业，迎来了解放。
   这时，我们许多同龄的学子，纷纷投入到革命的浪潮中，有的参军了，有的报考了革大和军大，也有不少的报考师范学校或参加当地各项工作，各奔前程。
   我们这个滥道人老兄不知在哪里混了一下，听到土改分田消息后，又急忙奔回农村老家，分了田地，但也分得了农村户口。
   分田的喜悦还挂在脸上，问题来了。分得的良田总不能荒废，要耕种操劳呀。
   这一下我们的滥道人老兄慌了。田间活呢他不会，更主要的是他吃不了那个苦。现在想找个工作呢？可难了。就是工厂招工或哪里需要补员，也是首先安排解决城镇失业人口。
   不要小看我们这个滥道人老兄憨头呆脑。其实他聪明的很。他悟出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条古训。
   他要读书了，读书可以不劳动，在农业合作社分得口粮。将来大学毕业还可弄个铁饭碗工作，成为城市户口。
   于是，他凭过去三年半的初中学历去县上考高中，但成绩太差落榜了。
   我们这个老兄真有百折不挠的精神，下了断臂之志，又回到三江初中复读一年，终于在1955年考上县高中。高中毕业也未顺利考上大学，又在高中复读一年。最后，算是搭上大跃进扩大招生名额快车，被兰州师范大学录取。
   按说当时他也是29岁高龄生，没有录取资格。但那时没有实行身份证，年龄还不由他随便填写。
   在这初中，高中复读又复读的日子里。是他最凄惨的人生。
   据朋友讲，那段时间，生产队只供应他基本口粮，他常去学校伙食团拣不要的菜叶充饥。过着饱一顿饿一顿，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生活。所以到后来能有退休金安度晚年，他是十分满足的。才有他在痴呆状态下还无限自豪地自语：“衣食无忧也！衣食无忧也！”
   大学毕业他已三十一岁了。在这三十而立的前半生，他读书就就耗费了二十三个年头。他比现在的研究生读书日子还要长。他也的确饱尝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滋味。
   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四川南部一个小县城当一个中学教师，从此便吃了皇粮，端上了铁饭碗，好不幸哉！荣哉！
   时隔不久，文化大革命来了，十年停课闹革命，工资照发，好不安逸。但孤单一人甚感无聊，青春虽过，中年也激情萌动。便在那与一个卫生所的护士成婚安家。
一转眼就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他老兄突然想回老家了，申请调回崇州。按说已经在那安家，无理由申请调动。但那边也许尝够了他饱学无才，绣花枕头的苦头。就像送瘟神似的，积极发去了商调函。
   当时外地调进调出要经地区教育局批准。我又在行署工作，与教育局同进一个衙门，同一个食堂吃饭，彼此见面也打一个招呼。也就帮他疏通一下，终于调回了崇州市，分配他到启蒙的三江中学当一名老师。
   有一天，他带着他的老婆来拜访我。我虽对他在大好时光不工作，以读书为职业不屑一顾，但看在同学面上，还是接待了他。
   他们见我住着三室一厅的新屋，冰箱，彩电，沙发，十分羡慕。特别他老婆听说我是一个经理，更贪婪地死死把我看着。
   中午我开了两个罐头招待他们，更使他们受宠若惊。
   事后，他老婆电话上几次找我，还亲自上门，要给我介绍或合伙做一笔生意。皆被我拒绝了。后来听说他老婆犯了法被判了刑，也就离婚了。
   他重回三江中学，由过去学生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执鞭的老师，让他充满了荣誉的满足。
   但一上讲台，东拉西扯，不知所云。学生在下边吱吱喳喳，根本镇不了堂子。弄得校长愁眉苦脸。但当时改革尚未深入，没有实行应聘制。这个铁饭碗还打不破。只好当着一个包袱背起，每周只给他安排无关紧要的几节课。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人也老了，退休了。有好心人见他孤孤单单，实属可怜，便给他介绍一个老太婆。
   他那颠颠东东，神不兮兮的样子谁看的上？但几千元的退休金在这乡下也还挺吸引人的。
   婚前双方约定，工资全部上交老婆掌管，老婆管他吃，穿一切生活。
   这个老婆也真不错，虽把钱管的紧，但对他吃穿还是侍候得巴巴适适的。所以也就有他后来的傲视天下的壮语：衣食无忧也！衣食无忧也！
他有两个儿子，跟着前面的老婆。前几年他儿子领着儿媳来看他，想他帮助一下。但不管儿子怎么说，他就盯着现在的老太不开腔。最后经现在的老太同意。给儿子儿媳两百元打发走。惹的旁边许多人议论纷纷不满。也许这个事还怪不了他，到底儿子是不是他的，只有，他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