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拾趣家乡篇系列之——黄荆叶凉粉

韦平 · 发表于 2023-7-11 10:02

饮食拾趣家乡篇系列之——黄荆叶凉粉

在微信上和幺舅聊视频，问他在乡下老屋过得怎么样。一直在成都表弟家居住，几个月前幺舅娘说是想回家看看老房子，多次犹豫最终老俩口还是决定先回去看看，谁知一回去就不想走了。这不，听我问他乡下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幺舅一下子来了劲：“安逸，安逸得很啰，侄儿子呢。”

当我问幺舅娘在干啥，幺舅说：“哎呀，你幺舅娘啊，她这几天忙的很啦。忙啥子？忙到起做黄荆叶凉粉。你是不晓得，前两天去坡上看到了臭黄荆就睡不着觉了，心上心下的都要搅黄荆叶凉粉。我说这些年莫人吃那个家伙了，她不信偏要做。头一次做了一洗脸盆，自己留了些，其它的都送给周围团转的了。小娃儿年轻人那个喜欢啰，好几个跑到屋里来问你幺舅娘啥事候又做，他们要拿钱买。拿啥子钱买哦，都是些侄儿侄女侄孙子些，年轻娃儿些爱吃，就把你幺舅娘喜欢得不得了。就是啊，总算找到自己的价值所在了，这不，又上山去摘黄荆叶了。说要多做些，哪个想吃就给那个送。”

幺舅口里的“黄荆叶凉粉”一下也把我拉回到了童年。那时候一到春末夏初，街坊们结伴上山捡柴，就有人采摘黄荆叶拿回来做黄荆叶凉粉，这期间也有农民将做好的黄荆叶凉粉拿到街上卖。黄荆叶凉粉一斤也就五分钱，也有论块卖的，巴掌大的一块也就五分钱。别以为价钱“相因”，那时候一斤米才一角三分八厘，所以我妈基本不会买，家里每次吃的黄荆叶凉粉，都是别人送的。

这几年黄荆叶凉粉在电视节目中很流行，又被叫做“翡翠凉粉”的也有叫做“观音凉粉”的，听起来便多了一层高雅和神秘，还有地方被叫做“神仙豆腐”或“神仙草凉粉”而有了仙风道骨的意思，让人产生联想。黄荆叶凉粉通体翠绿色，似乎能透光，嫩闪闪的手指一碰就会不停颤抖。将其切成小指头粗细的长条，装在大土巴碗内，拌些蒜泥姜末和葱花，放入适量的酸泡菜水当醋，那时候基本没有酱油就直接加盐，放些油辣子，最后倒入“生清油”拌合，一碗香辣可口的黄荆叶凉粉就做好了。黄荆叶凉粉好吃的关键，大多认为就是那一调羹“生清油”。所谓“生清油”就是直接从粮管所买回来还没有高温煎制的清油。那种林场油坊榨的油菜籽清油，有股特殊的香味，用来拌凉菜有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香味和口感。

说是“生清油”，其实油菜籽在榨油之前是需要炒熟的。我喜欢去油坊看榨油，就是喜欢闻炒熟的油菜籽那股又香又醇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气味。用炒熟的油菜籽榨出的油来拌凉菜，虽然少了煎的浓香，但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而让滋味更具特色。炒菜时将“生清油”放到热锅里煎，那种奇特的清香因为高温而渐渐消失，但却有了浓厚的醇香，这应该就是那时手工作坊压榨的清油所拥有的特色吧，凉拌爆炒各得其所相得益彰。

看似粗放的凉拌方法和土得掉渣的佐料，却最大程度的保留了黄荆叶凉粉的原始本味。泡菜水的咸酸、“生清油”的生香、油辣子的辣和姜蒜的辛簇拥着黄荆叶凉粉，把它的清凉、嫩滑、细腻和爽快衬托得淋漓尽致。也许正是这种原始的粗放和不拘一格的平民吃法，才彰显了黄荆叶那独有的滋味，让人在饭都吃不饱的年代多了一种尝试山野原始味道的乐趣。而更让我们一帮发小所感觉到的，就是黄荆叶凉粉于凉丝丝的口感中给身体带来的通体清爽和满口薄荷一般的凉爽，以及给漫长夏夜带来的满足。

那些年一天只吃两顿饭，下午那顿饭通常在三点左右吃。经过了五六个小时的消化，到了晚上八九点钟，肚子就很饿。为了节约粮食，最好的办法就是早点上床睡觉，睡着了就感觉不到饥饿了。可有时候因为下午干了体力活而消耗太多，到了晚上真个就是“饿的来爬楼上壁”的。遇到这种情况，我妈就会用开水冲一碗所谓的“藕粉”给我吃，准确的说应该叫喝才对。藕粉就是芡粉，用开水一冲就变得粘稠，放点糖精在里面味道还比较甜，一碗下肚饥饿感很快就会消失。

如果有了黄荆叶凉粉那就更好了。虽然那东西本质上和“藕粉”差不多，但因为肚子正处于饥饿状态，味蕾的灵敏度已被激发到了相当高的程度，这时候来一碗酸辣清香的黄荆叶凉粉，真是又好吃又过瘾，之后再上床睡觉，于满满的饱足之中很快就能进入梦乡。

黄荆叶凉粉好吃，但并不禁饿，一大碗下肚感觉很饱，几泡尿一屙又感到肚内空空，这应该就是我童年的时候，几乎没有那个发小长得胖的原因吧。前些年看到有减肥减得特别幸苦甚至还搭上了性命的事件，于是就想，与其把很多钱花到减肥药减肥代餐食品上，何不试试吃黄荆叶凉粉减肥呢。那东西好吃还没副作用，既能减肥还有多种保健功能。有关介绍不是说了吗：“黄荆叶清热利湿、消肿、解毒补充氨基酸和治疗痔疮。”光是氨基酸就多达十九种，比起减肥药和减肥代餐食品是不是又便宜又有效呢。只是，我童年时候，人人都希望自己长胖些，还不晓得啥子劳什子减肥。喜欢吃黄荆叶凉粉就是觉得这种绿茵茵的东西好吃，大热的天吃一碗黄荆叶凉粉周身通泰透心凉，那滋味就跟多年后吃冰棍差不多，晚上饿了吃一碗，扛饿还助睡眠。

八九岁时候上山捡柴就看见过臭黄荆树，一丛一丛的长在山沟里山坡上，因为叶子有股浓重的不少人觉得难闻的气味，那应该就是它被叫做臭黄荆的原因。臭黄荆的学名叫双翅六道木，是忍冬科六道木属的一种灌木植物，路边、山坡，沟边都能见到，算不上什么稀罕植物，只是那几年缺少粮食，一到仲春以后，很多社员就背起背篼上山摘臭黄荆的叶子。叶子长得慢而人却摘得狠，春夏之交那几个月里，黄荆叶也就成了金贵的东西。好在臭黄荆生命力强盛，个把月以后，新的叶子又了长出来，只是到了立秋以后，叶子太老里面的果胶成份降得很低，就没法用来做凉粉了。

喜欢吃黄荆叶凉粉，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亲手做一回。1975年下乡，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还真的做了平生唯一一次黄荆叶凉粉。那年夏季，我和另外四个社员在多种经营小组种白肋烟，每天的任务就是采烟叶、选烟叶和晾晒烟叶。为了避开骄阳的暴晒，中午至少有三个小时不用下地干活。有天中午，小组和我要好的东元子问我要不要和他去摘黄荆叶，他说想做些黄荆叶凉粉吃。一听黄荆叶凉粉我就兴奋了起来，二话没说就跟着他去了他早已勘定的一处地方。

来到几里路远的一处沟壑中，就见那里的几丛臭黄荆树上的叶子长得很茂盛。见我从枝条上往下薅树叶，东元子赶紧给我说，叶子要一片一片掐，顶头太嫩的叶子不要，最底下太老的也不要，只有中间那些倒老不嫩的叶子才能做凉粉。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觉得人家东元子说的一定正确。后来才知道，太嫩的叶子里面的果胶很少，太老的叶子里面的果胶基本又都转化成了叶子的纤维而不能用来做凉粉了。

顶着烈日，我俩将能摘的树叶子都摘了下来，装了大半花篮背篼，足足有三四斤。背回东元子家，他娘刘表婶说再选一下可以做十几斤凉粉。那天我们小组正好在东元子家院坝里处理白肋烟，小组长崔老幺看到那么多黄荆叶立刻来了劲，便吩咐我协助刘表婶做凉粉，工分照计。崔老幺是小队会计，算得上实权派人物，他的话别说在我们小组，就是在生产队那也是说一不二的。因为正想学学黄荆叶凉粉的做法，对于崔老幺的指派，我二话没说就“抹脚挽手”要去帮忙。刘表婶说，你想帮我等会儿就拿根擀面杖搅凉粉吧，把浑身的劲都使出来搅，把黄荆叶给我搅得越“绒”越好。

处理黄荆叶之前，刘表婶说先要“镇”些地灰水。“镇”地灰水的目的就是获取碱水，可以用来制作需要食用碱的食物，比如米豆腐、灰菜和黄荆叶凉粉。那二年很少有人去商店买食用碱，而柴火灰中却又蕴含一定的碱，用水透的方法就可获得，又方便又便宜还环保更不花一分钱。想要学会如何做黄荆叶凉粉，我主动要求“镇”地灰水。刘表婶说，一斤黄荆叶一铁勺地灰加小半碗水就可以了。那天有四斤叶子，我舀了四铁勺地灰半木瓜瓢凉水，“镇”出了差不多一碗地灰水，刘表婶说足够了。

将选好的黄荆叶洗干净，摊在簸箕里晾干水分，然后在锅里烧一大锅水。把晾干水分的黄荆叶放到一个大木桶里用擀面杖稍事捶捣使其变得紧实，把烧开的水按照刘表婶说的一斤叶子一大瓜瓢开水的比例舀入其中，接下来我就双手握住擀面杖在桶里朝一个方向快速搅动。开水中的树叶，开始还是完整的，可搅着搅着野渐渐变成了细细的碎屑。随着搅拌的继续，慢慢地就成了黏乎乎的深绿色汁液。

用筲箕将桶里的黄荆叶碎屑过滤掉，又把事先准备好的地灰水缓缓倒入过滤后的绿色汁液中，一边倾倒一边再用擀面杖连续搅动，为的就是要让碱水充分融合其中。碱水的加入有两个目的，一是中和黄荆叶内的叶酸，让黄荆叶凉粉的口感更柔和，二是加快果胶的快速融合使其凝固。随后，将融合了地灰水的黄荆叶浆汁分别倒入三个搪瓷洗脸盆中，剩下的就是放到荫凉处交给时间去慢慢凝固了。那天的黄荆叶凉粉因为有刘表婶的指导做得很成功，五个小组成员每人分到了一大块黄荆叶凉粉，让我很有成就感。

傍晚收工后，带着至少四斤那么一大块黄荆叶凉粉回家，让我妈好一阵高兴。当听说那是我亲手做成的后，我妈说今晚上拌凉粉给你多使些“生清油”。因为用了较多的“生清油”，那晚黄荆叶凉粉的味道特别浓醇，至少四斤啦，我一个人硬生生地吃了七分之五，害得我妈一直担心我吃多了会“打飙枪”。还好，除了晚上起来屙了两泡尿，别的啥事也没有，第二天下地干活照样神清气爽。

凝结了自己的劳动，味道就是不一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