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鬼神唱赞歌，只为苍生说人话，才是千秋之良史！
打财神的甲壳儿
自古高手在民间，历来纨绔少伟男
——题记
邓四平/文
甲壳儿，是蓬安海田乡金鸡沟村人士，据说他的真实姓名叫做邓君甲，因此人称甲壳儿。甲壳儿平时务农，一到过年和正月间，便浑身上下穿得宛如古时候戏剧里的人物一般，走村串户以打财神讨钱为生。
如果甲壳儿的真实姓名真叫邓君甲，是君字辈的话，那么，甲壳儿不但是我的本家，而且还应算是长我一辈的长辈。
小时候，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记忆中，甲壳儿便已是一个年过五旬之人了，甲壳儿人长得干瘦干瘦的，中等身材，虽然年龄不是很大，但一张核桃似的脸上便已过早地爬满了皱纹，甲壳儿长着一双三角眼，乍看上去貌似很狡黠的样子，但实际上甲壳儿对人很和蔼，是一个非常淳朴善良的人，每每一见了人时常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仿佛借了谁家的钱一直都没有还完一般。
每逢永兴场当场天，便常常可以看见他跑到街上来赶场。既不见他跑到场上来像其他农人一样卖小菜、卖谷子、卖鸡鸭鹅等等，也很少见过他买过什么。就常常看见他在街上的一些小食店里喝酒。喝酒的下酒菜也非常简单，就是一碟分量很少很少的油炸的花生米，有时候也会切上几角钱的卤肉，一个人坐在食店里面古旧的八仙桌前慢慢地坐喝。有时候，也见他独自一人坐在人流熙熙攘攘的永兴桥头上，在一个姓李的老头儿卖酒的摊子前买上一碗酒和卖酒的李老头儿一起慢慢地对饮。一直喝到散场之时，甚至喝到日落西山之时，才见他独自一人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其实了解甲壳儿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身世凄惨之人，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很可怜的人。据说以前甲壳儿也曾经结过婚，娶过一个老婆，生了一个女儿，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离婚了，估计是因为穷，老婆便不跟他了，改嫁到南充长乐场去了，从那以后，甲壳儿便孤苦伶仃独自一人生活，为了维持生计，平时便务农为生，到了过年便走村串户打财神讨钱为生。
甲壳儿表演的打财神非常有特色，如果换到现在，那甚至可以说应该算得上是一种独具特色的民俗表演活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只是那时候还根本就莫得非物质文化遗产这种提法，不然，甲壳儿表演的打财神还真应该评得上是一种独具特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呢。
甲壳儿平时仿佛一年四季都只穿着一件草绿色的军装，至于这件草绿色的军装究竟是哪里来的，其实一直无人过问。人们也仿佛根本就没有那份闲心去过问和关心过关于甲壳儿的大大小小的任何事情。
一到了过年，一进正月，尤其是到了正月初一这一天，甲壳儿便在这件草绿色军装的外面套上一件红黑相间的花花绿绿的宽大的长衫，仿佛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来自雪域高原的西藏人一般，然后再在脸上用红膏子涂抹上大红的颜色，在鼻梁上涂上一块四四方方的白色。据说，民国的时候，甲壳儿曾在戏班子里面唱过戏，演过小花脸。正月里打财神，他的顺口溜编得很好，这些顺口溜非常幽默风趣，让人听了捧腹大笑，甲壳儿打财神表演的节目比讨口为生的陈大炮讲的四言八句还要受人欢迎。
甲壳儿打财神并不向人强行索要钱财，他脸上画着大红的颜色，身上穿得花花绿绿的，右手拿着一根京戏里才有的花花绿绿的马鞭，左手里拿着一大沓巴掌大小的红纸，红纸上一般左边竖写“恭贺新春”四字，右边竖写“恭喜发财”四字，中间画着墨黑色的财神像。甲壳儿走到人家的门面前或者摊位前，先要说上几句恭喜主人家发财的顺口溜，什么“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主人长得帅，今年发大财”，有时候也会说上一些俏皮话，逗得主人哈哈大笑。然后手执马鞭，做出一副将财神打进你家大门的样子，再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画有财神像的红纸，主人家愿意打发钱的，不论多少，甲壳儿接过钱后，又会说上一些祝福的吉利话。如果遇上吝啬的人家，并不打发，甲壳儿也并不强要，也不会骂人，也不会要回送出去的印有财神像的红纸，只是默不作声地又继续到下一户人家去送财神讨钱去了。
人们把甲壳儿每年正月里走村窜户挨家逐户送财神像的举动称之为打财神。每年正月里，甲壳儿打财神的场景也就成为了永兴场上一道动人的风景。
平时里，甲壳儿在永兴场上喝完酒，走在回家的路上，常常被我们拦下来，扭到他唱戏给我们听。我们虽是小孩儿，但甲壳儿却也不会拒绝。就会说些俏皮话给我们听，同时也会唱戏给我们听，究竟是唱的京剧还是川剧，其实我们也分辨不清，常常听他大声武气地唱道：“三十晚上无月亮，贼娃子进屋偷水缸，瞎子看见贼娃子在翻墙，聋子听见贼娃子跑到脚板儿响！啷个里格当，里格啷个当！当当当！当当当！七个隆冬锵，锵个隆冬七。吃多卡多寸多长，卡多吃多寸多长！”甲壳儿唱的戏常常惹得我们哄堂大笑开怀不已。
后来，有一年的正月里，竟然不见了甲壳儿到街上来打财神了。人们便好奇地问甲壳儿呢？甲壳儿死到哪里去了？金鸡沟村里来赶场的人说，哎呀，洋口风还真的是说不得哟！甲壳儿死了！甲壳儿真的死了！甲壳儿以前一直住在金鸡沟村晒坝边的工棚里，年纪大了，得了病，也没有钱去看医生，在一个寒冷的冬夜，竟然就悄无声息地死了。也许是冻死的。死的时候大约有六十多岁，还是几天后，一个过路的人发现的。这个过路的人大声喊：“甲壳儿，走，一起去赶场，今天，我请你喝酒！”喊了几声却没人应，于是就推开工棚的门走进屋里去看，只见甲壳儿一动不动地睡在床上，便又壮着胆子，伸出手去摸，一摸才发现甲壳儿的鼻孔里莫得气了，人死得硬邦邦的了。
后来，甲壳儿的女儿和外孙儿赶到金鸡沟村，出钱买了一副薄薄的棺材，然后就在工棚附近的山上找了一块荒地将甲壳儿安葬了。甲壳儿死后，有很多人都说，甲壳儿还是能干，打财神，金钱板，吹拉弹唱几乎样样都会。在永兴场，这样的人才还是不多的。
从那以后，每逢过年，每年正月里，便再也看不到那个叫做甲壳儿的老年人上街打财神的情景了。
很多时候，每逢过年或者正月之时，我便会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甲壳儿来，想起了他打财神时那种种生动幽默有趣的场景来。
自古高手在民间，宛如拉《二泉映月》的瞎子阿炳一样，身怀绝技技艺高超，但却又身世凄凉穷困潦倒，一辈子就像挂在墙壁上的团鱼一样四脚无靠。和瞎子阿炳一样，像甲壳儿这样一生穷困潦倒但却又幽默乐观、淳朴善良的高人其实还是非常值得我们记忆、怀念和尊敬的，因此，拉拉杂杂地写了一些关于打财神的甲壳儿的一些点点滴滴的琐粹小事，权且当作为之作传吧。
不为鬼神唱赞歌，只为苍生说人话，才是千秋之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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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0-15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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