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安永兴场的乡村杀猪匠何毛娃儿上了《南充文学》

山水如画 · 发表于 2024-10-29 11:20

乡村杀猪匠何毛娃儿

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当年张飞也曾干过杀猪的营生

———题记

邓四平/文

何毛娃儿是个杀猪匠，他的真实姓名叫做何耀武，外号叫做何毛娃儿，他杀猪赚了钱之后，当过永兴场金鸡沟村的支部书记，后来还当过永兴场街道办的主任。

何毛娃儿是永兴场金鸡沟村的人，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他长着一张国字脸，两只眼睛并不是很大，但却十分有神。两道眉毛状如卧蚕浓黑如漆。何毛娃儿个子高大魁梧，有一身仿佛永远都使不完的蛮力气。据说，他杀猪的时候，常常一人就能将两三百斤重的猪抱起来按到杀猪凳上，将猪杀死。

据我二哥说，何毛娃儿和他是同班同学，以前都在永兴小学里面读书。读初中的时候，教他们语文的老师名叫王豪，同时也是他们的班主任。我二哥读书的时候调皮捣蛋，将“打倒土豪分田地”的口号改成“打倒王豪分田地”，编成顺口溜唱。结果，不知被谁给告到了王老师那里，王老师非常生气，坚决要开除我二哥，我父母便跑到学校里给王老师陪小心，好话说了几箩筐，最后，终于同意了我二哥继续读书。后来，读到初三，我二哥写入团申请书请求入团，王老师坚决反对，理由是我二哥道德品质不好，不尊敬师长，不能入团。我父母于是又跑到学校里去向王老师求情，好话说尽，后来，终于批准了我二哥入团。

七十年代末，我二哥和何毛娃儿一起参加初中升高中、中师中专招生考试，两人挨到坐在一起，做到最后一道20分的题目时候，我二哥做不起，就对何毛娃儿说，我看你把最后一题做起了的，你把答案抄给我，我把你没做起的题目的答案抄给你，我们互相帮助，就都答得起这些题目了，但何毛娃儿死活不干。最后，考试成绩揭晓，何毛娃儿和我二哥都比录取分数线低了三四分，因此都没有考上中师中专。这么多年过去，我二哥每每讲起此事，他都气愤不已：“何毛娃儿那狗日的就是一根筋，不知变通的东西，当初他要是同意和我交换答案，那我们两人都会都考上中师中专，那早就当上了教师或者国家干部，早都吃上了国家饭。他哪里得去当杀猪匠，我哪里得在永兴街上开杂货铺摆地摊！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1980年初中毕业，我二哥就在家当起了待业青年。1982年，我父母四处托关系，将我二哥安排进了蓬安县印刷厂当工人。我二哥在印刷厂干了大约半年时间不到，就说印刷厂里白天晚上都要加班，把人简直不当人，太辛苦了，受不了，而且工资还低得可怜。于是就跑回了永兴场，跟到老街一个名叫邓德宗的远房本家兄弟学起了做小生意，开起了杂货铺，当起了个体户。何毛娃儿就回到村里每天背太阳过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当起了农民。八十年代中期，何毛娃儿又跟着他的哥哥何耀文一起跑到甘孜阿坝藏区打工去了，据说是在寺庙里给庙子的房顶、墙壁、屋檐等等上涂料。闲暇之时，何毛娃儿就和他哥哥跑到藏区草原的河里去抓鱼，藏族人看到他们抓鱼，就跑上来说：“抓不得，抓不得，这是我们的水菩萨。我们给你钱，你们赶快将抓的鱼全都放回河里，放回河里。”何毛娃儿两兄弟得了钱，便将鱼给放了。于是又跑到草原上去捕野兔子吃，藏族人看到了，又跑来说道：“捕不得，捕不得，这是我们的地菩萨。我们给你钱，你们赶快将捕到的兔子给放了！”何毛娃儿两兄弟得了钱，便又将捕到的野兔给放了。最后，何毛娃儿两兄弟又拿起刷子枪跑到草原上去打天空中的老鹰，藏族人看到了，又跑来说道：“打不得，打不得，那是我们的天菩萨，我们给你钱，你们今后千万不要再打我们的天菩萨了。”几年后，何毛娃儿从甘孜阿坝回到永兴场当起了杀猪匠，我每次到他卖肉的案桌前去割肉的时候，他几乎都要将他两兄弟在草原上打工的一些经历像开新闻发布会似的摆给我们听。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师范毕业，回到永兴教书，何毛娃儿从村里跑到街上来，在我家楼房后面租了一块空地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修起了灶台，开起了屠宰场。每天我睡到半夜大约两三点钟左右的时候，就听到何毛娃儿在我家楼房后面将猪从猪圈里往外赶的吆喝声，还有把猪按到杀猪凳上杀猪时猪发出的惨叫声。第二天，一大早，就会看见何毛娃儿用肩膀扛起一爿猪肉，走到我家对面罗成忠房前摆的一张长桌前，将猪肉重重地摔到案桌上，然后从一个背篓里拿出亮晃晃的切肉的刀、钢棍、棕榈叶子编成的绳索等等丢在案桌上，接着，何毛娃儿就搭起一根长条凳，坐在罗成忠房前的一棵洋槐树下等待顾客前来割肉。我也常常到何毛娃儿那里去割肉，当时猪肉卖一块八一斤。我常常和何毛娃儿开玩笑：“我经常照顾你的生意，属于老主顾了，你还是稍微割点好点的猪肉给我嘛，不要每次都偷偷摸摸地将些颈圈肉搭起卖给我要不要得？拿回家，我婆娘每次看到都骂我。说我笨，专门遭你整！”何毛娃儿就会满脸笑嘻嘻地对我说道：“不得，不得，我向毛主席保证，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了。这次我给你专门割点硬肋肉，保证拿回去，你婆娘要表扬你会买肉。”割完肉称秤，当不够秤的时候，何毛娃儿又偷偷摸摸地割些泡渣子肉悄悄地塞进秤盘里滥竽充数。我眼尖，发现了：“狗日的何毛娃儿，你是吊颈鬼专门整熟人啊，我每次都只在你这里割肉照顾你的生意，你就是这么来搞整我的啊？”何毛娃儿又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被我当场逮住了一般，满脸通红，嘴里像是蠛蚊子似的“嗡嗡嗡”地嗫嚅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昨晚上半夜杀猪，瞌睡严重不足，眼睛花，下刀的时候，看错了位置，看错了位置。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今后一定下不为例了。好不好？好不好？”说完，何毛娃又马上从案桌后面走到我面前来，将我拉到一边，小声地对我说道：“先人，先人伯伯，小声点，小声点，莫闹，莫闹，其他人听到了，要影响我的生意。肉卖不出去，你负全责！我把这个猪脚筋送两根给你，不算钱，你拿回去炖汤喝，这个吃了能够滋阴壮阳大补元气，吃了保证好，保证好嘛。”说完，就从案桌下面的背篓里拿出两根雪白的猪脚筋塞进了我装肉的塑料口袋里。

那时候，我母亲每年都要喂几头大肥猪，何毛娃儿也常常到我家来买猪。何毛娃儿便自告奋勇地找来一根门杠和我一起将猪抬起来过秤。何毛娃儿身材本来高大魁梧，但过秤的时候，他却故意佝偻着肩背，悄悄地让猪的后脚直接踩在地上，这样一来，就要少称几十斤甚至上百斤的重量。这种作弊的手段，每次都能被我发现，我便大声说道：“不行，不行，狗日的何毛娃儿，你又在搞我屋的秤。重新称，重新称。”何毛娃儿见真相被我识破，神情顿时变得十分沮丧，嘴里非常不情愿地说道：“称嘛，称嘛，又重新来称嘛。你各人自己找人来抬猪过秤，我只站在旁边看你们过秤，如何？”我说：“好！”于是，我马上找来一个街坊邻居和我一起抬起猪来过秤，结果一称下来，比先前称的重量足足多出了四五十斤。我回过头来，对何毛娃儿说道：“狗日的何毛娃儿，你心黑喔，连老年人辛辛苦苦养的猪，你也要搞秤。你的良心遭狗吃了吗？你究竟还是不是个人？”何毛娃又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被当场给逮住了似的，低着头，满脸通红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昨天晚上半夜熬夜杀猪，瞌睡严重不足，过秤的时候，眼睛发花，看错了斤数，看错了斤数，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了！”我说道：“你个狗日的，你每次都瞌睡严重不足眼睛花？你每次都看错了斤数？为什么都只往少里看？不往多里看呢？你少给老子狡辩。下次再搞我屋里的秤，不得再卖猪给你了。”何毛娃儿马上说道：“好，好，好，我向毛主席保证，我今后一定改正。一定改正！”

大约是1998年左右，有一天半夜两三点钟左右，何毛娃儿和一个名叫康秀勤的杀猪匠一起在我家楼房后面杀猪，突然，何毛娃儿的婆娘向康秀勤打来电话询问：“你们在一起杀猪，怎么杀到四五点钟了，何毛娃儿还没回屋？他人呢？”康秀勤在电话里回答道：“啥子哦，我们两三点钟就把猪杀完了，弄好了，何毛娃儿三点钟就离开屠宰场回屋了。从街上走回屋大约只走得到十几分钟，哪可能四五点钟还没走拢屋哦？未必走到半路遭鬼打起跑了吗？”结果，何毛娃儿的婆娘就跑到永兴街上来寻人，结果在永兴大桥一个餐馆里将何毛娃儿给寻到了，何毛娃儿正和馆子里的一个三十来岁的老板娘睡在一起。何毛娃儿的婆娘当场气得嚎啕大哭，昏倒在餐馆外面的卷帘门边。何毛娃儿吓得赶忙背起婆娘一路小跑跑回了金鸡沟村的家里。发生那事之后，过了一两场，都没有看到何毛娃儿到永兴街上来摆摊卖猪肉了。大约过了三四场左右，才看到何毛娃儿又一瘸一拐地走到街上来杀猪卖肉了，明显地看得出他的脸上多了好几道血印印，大约是被他婆娘用手指甲抓伤后留下的疤痕。

后来，这个事情不知道被谁传出来了，闹得满城风雨。永兴街上的一些街坊在茶余饭后都常常摆起这个事情，一摆这个事情的时候就哈哈大笑，说何毛娃儿这个砍脑壳的半夜杀猪竟然杀到别人床上去了，还遭自己的婆娘当场给逮了个现行，何毛娃儿这个背时鬼真是色胆包天胆子大！

大约在2000年左右，何毛娃儿杀猪卖肉挣了一些钱，听说村里要采取民主投票的方式选举村主任，于是就跑回村里去报了名参加竞选。没想到，竟然成功竞选上了村主任的位置。何毛娃儿由于个子高大魁梧，力气大，村里很多人都很畏惧他，所以，何毛娃儿在村里发号施令，几乎没人敢不听。有时候，村里有人为争田边地角等等事情发生吵架甚至打架，都是去找何毛娃儿来断是非，何毛娃儿基本上都能秉公办事，他说的话，在村民心里，就像圣旨一样，他怎么裁决，当事人双方基本上就怎么遵从，几乎很少有人提出异议。

何毛娃儿有个哥哥名叫何耀文，也长得个子高大魁梧，满脸横肉，就像电影《智取威虎山》里的土匪头子座山雕一样，其面相很凶恶。何耀文有一个女儿名叫何小丽，是1978年生的，长得十分漂亮，1994年的时候，她在海田初中读初三。大约是在1995年左右，何耀文五十来岁的时候，他老婆为他又生了一个儿子。那时候，我常常看见五十来岁的他带着他两三岁的儿子慢悠悠地从我家大门前经过，傍晚时分，赶完场之后，又带着他两三岁的儿子慢悠悠地走回家去。后来，我离开了永兴场，辗转到天成、济渡、蓬安县城工作去了。前些年的有一天，突然有老家的人到蓬安来，中午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突然说起了何耀文，说他命苦，好不容易在五十来岁的时候，他老婆为他生下了一个宝贝儿子，不幸的是，他儿子十几岁的时候，在一个热天的下午，和班上的一些同学偷偷地跑到永兴幺幺河里去洗澡，结果不幸遭淹死了。这个打击犹如晴天霹雳，让何耀文悲痛欲绝，一夜之间须发皆白。

何毛娃儿有个儿子叫何虎娃儿，大约是1986年虎年生的。后来，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何毛娃儿的老婆又生了一个女儿，当时有个十分走红的歌星名叫卓依婷，何毛娃儿就将他老婆生下的这个女儿取名叫做何依婷，希望女儿今后能够做个卓依婷一样的女明星。

大约三四年前的一个腊月间，我又像往常一样，叫妻子开着车子回老家永兴去给父母扫墓烧纸，车子走到永兴场场口的时候，突然看见车窗外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我仔细一看，竟是何毛娃儿，他脸色乌紫，走路的时候摇摇晃晃气喘吁吁。车子走到街上，我向一些街坊打听，街上的一些人悄悄地告诉我，说何毛娃儿当了村主任，亲自动手去拆了村里的观音庙，拆了庙子后，他就莫名其妙地突然得了一种怪病，肚子不断长大，肿得像个怀肚婆，痛得简直受不了，于是就跑到南充川北医学院去检查，医生说检查结果显示他得了肝癌，都已经涨腹水了，来晚了，来晚了，治不好，治不好了，大约顶多还可以活三个月左右，各人回家去吃点好的，准备后事。何毛娃儿听到这里，就想放弃治疗了。但他的女儿何依婷坚决反对，坚决要求医生做手术。做完了手术，就回到永兴的家中，说是静养，其实就是每天坐在家中睁起眼睛等死。何毛娃儿的哥哥何耀文知道这个情况后，就悄悄地买了几大捆火纸跑到村里的观音庙遗址，跪在地上，不断地哭，不停地作揖磕头，祈求观音婆婆饶恕何毛娃儿的罪过，并许诺马上将被拆毁的观音庙重新恢复原状。叫人啧啧称奇的事情是，观音庙被修复之后，在家等死的何毛娃儿的病居然又莫名其妙地痊愈了。真是怪哉！

前些年，何毛娃儿当上了永兴街道办社区主任。我家在永兴街上改建房子，拿着房屋改建申请书去找何毛娃儿签字。他说光只有申请书他不敢签这个字，还必须得有国土局办的国有土地使用证等等相关手续他才敢签这个字。我封了一个红包悄悄地送给他，他坚决不收。我散烟给他，他说：“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街坊邻居，我不得收你的红包，你散给我的烟，我可以抽。我和你二哥以前都是同班同学，请放心，只要不是违纪违规的事情，我一定尽心尽力给你屋里办，办好！我们之间，就不要搞那些莫名其妙的红包不红包了！”后来，我们在国土局办好了相关手续，再次找到了何毛娃儿，他认真仔细查看了相关手续后，说道：“手续齐全，而且合理合法合规，这个该办！好，我马上签字！”说完，就在我家写的申请书上签上了“同意”二字。从始至终，何毛娃儿都没有收过我一分钱，没吃过一顿饭。

后来，何毛娃儿得了病之后，就主动辞去了街道办社区主任的职务。他退居二线之后，永兴有人向我打来电话告何毛娃儿的黑状，说他什么什么偷婆娘，还贪了污的。我在电话中向告状的人说道：“现在当官的，有几个不偷婆娘？有几个不贪污？不要去乱告人家，何毛娃儿这个人，我还是非常了解的，这个人是个实干家，是个干实事的人，处理事情也很公平公正，为人处事等等各个方面都还是非常不错的。”

2021年7月，在兴旺镇举行的建党一百周年庆祝大会上，我见过一次何毛娃儿，他胸前带着大红花，站在台上领奖。

2021年9月左右，我到三清沟村去参加出席一次采访活动，路过他家门前，我看见何毛娃儿正斜靠在他家房前公路边的护栏上，看上去，精神面貌大不如以前，甚至显得十分苍老和虚弱不堪了。我专门叫停车子，走下车，给他散了一杆烟，然后和他握了握手，说了一声：“老毛，多保重！”然后，就上车匆匆离开了。

何毛娃儿这个人，今年应该大约有六十来岁了，他的身上虽然有一些缺点，但更多的是优点。此人办事能力强，处事比较公平公正，而且很具有开拓进取积极向上的实干精神。自古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总而言之，何毛娃儿还算得上是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也算得上是一个对社会做出了一定的贡献的人。

当地群众说，何毛娃儿最大的贡献是把吕家沟和金鸡沟相邻的一座乱坟岗给挖了，全都盘去填了乱坟岗对面的小河，修起了街道，使永兴场的街道规模比起以前几乎扩大了一倍左右。这个贡献真的很大！

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当年张飞也曾干过杀猪的营生。

正因为如此，谨作此文，以表示我对何毛娃儿发自内心的肯定与尊敬。

何毛娃儿这个人，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