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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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坛友蓝源有<<人青山>>一文,当时笑谓我，你也写一篇罢，你也是人青山的儿子。今日得闲，聊述一篇与蓝源兄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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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山名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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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青山原名人情山。
父亲曾言，他小时在祠堂小学，老师会教“九龙场居六里人情山下”。人们呼唤日久，喊成了人青山。县志误记为“任青山”，其实这跟姓任的没什么关系，山左右也无任氏居住。
九龙场的高山大脉便在我们村这一带了，陈家湾以山高路远闻名。相对于周遭条件要差些，交通不发达，以家乡话说，“车过去车过来反正都是要翻山的”。要是倒退20年，留守在陈家湾的男孩，那是不好娶媳妇滴。记得去新疆置家几十年的伟良发了，回来祭祖。一看到人青山，大发感叹，陈家湾的山啷格还是这么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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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刻的是初中地理老师，讲“地形雨”时还拿人青山打比喻。说湿润气流遇到人青山阻挡时被迫抬升而气温降低会形成降水。因而他们曾见过人青山这边沟是晴天，而山那边却下雨的情状。
盐亭的山迤逦绵亘，顺着溪流走向，一匹一匹并行远去，一匹山脉常几公里甚至几十公里，每一段人们皆有不同的叫法。因此人青山究指何段常令我困惑，地理老师显然是把这整匹山脉叫人青山了。
我们本地人却只把陈家湾东北角的那个垭口的山叫人青山，依着这山脉南走，还有高得许多的香炉山、老坡山、苏二垭山、太阳山等等。从人青山翻过去经过何家可到麻姑寺垭；经过李家便直通八角镇。因此，人青山还是个交通要冲呢，以前是本村人步行赶八角场、金孔场的必经之路。
是一条“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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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源兄文中谓，人情山得名于李氏与何氏通婚，何氏当时较贫困，给岳丈家只有一个猪脑壳为彩礼，此沟便被唤为：猪脑沟。
后因在光绪年间出了一贡生何拔儒，在清国公费留学日本，学成回乡因世态动乱，埋头致力本地文史研究与基础教育，为一代乡儒。并被现代盐亭嫘祖文化研究会奉为开山鼻祖。嫌猪脑沟名丑，改写文雅些的：珠瑙沟。
人情山当时也是富裕些的李氏划给女婿家的一个人情，将这片坡产作了女儿嫁妆，便将此山唤作人情山。而翻过山来我们陈氏的传说，却是翻山的何家，还是李家？给我们陈家的一个人情，因此我们这边不但有人青山，山下还有人青湾；山间有人青坪。
反正不管谁给谁，皆喻示人情山左右李、何、陈三姓人要承记这片人情，永世修好；团结互助；和睦相处之意。
恰如猪脑沟演变为珠瑙沟一般，人情山也被呼成了人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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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青山上`
我家住在人青山下。
人青山留存我太多的记忆。山上有我家的地，岭上是我们的坡，我在人青山上放牧了我的童年，常踮在岭上展望山外的世界，不尽的遐想、遐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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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青山顶上那座岭叫跑马岭，因岭顶又长又平，取其可以跑马之意。岭中间分水线上有条小路，便是山两边坡的分界线了。山两边的孩子，陈家的、何家的、李家的，都相约到这岭上来看猪，放牛，一到节假日，十几个伙伴，煞是好玩。把猪牛放在岭上，任它吃食，小一点的伙伴会打烟波，弹梅子米，女孩子们会在旁边跳绳与丢沙包等游戏。大一点就玩K十五、摔升级等，再大一点的还会整红六符或者长牌，多多少少加点彩头的赌博。其热闹场景常常会把半山捡柴或挑猪草的伙伴也吸引到岭上来玩。
直到不知觉抬起头来，发现自家猪儿也跑不见了，才赶紧起身寻出老远去追。或者两家的水鼓牛不服气的顶起角来，埋头对额，四腿紧蹦，蹄下扬尘，斗在一起，小娃儿吓得莫法，根本不敢近身，只到大人撵来才能把它们打分开。免不了饱受一顿责骂，然后规规矩矩地牵着自家牛儿悻悻地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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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马岭的一角有个沙丘，沙丘算是跑马岭的最高峰了。
全是细细的，均匀的黄沙一泻如地，最长沙坡面也有六七米。那也是最好玩的地方了。几个伙伴就在沙坡上滑下去又上来，滑下去又上来，你推我攘。或者点算着分成两个帮派，各自几个人马，玩着沙仗，你撒我一把，我抛你一身，玩得一身是汗。沙和着汗，汗浸着沙，不整成几个花脸猫绝不罢手。
一旦玩累了，便蔟拥着坐在沙丘顶上休息。这时便可清楚看见八角凤灵山土地垭和麻沟寺垭前的两段公路。间或有辆汽车在土地垭通过，我们会兴奋地看着，有见识的小伙伴便会说它是客车还是汽车，拖油的还是拉货的。直到它很快被群山挡住，消失在视线，我们便一齐等待它从麻姑寺垭这边公路上又冒出来。有的说它马上就要出来了；有的说还要等一哈；有的说我喊一二三它就会出来--------可它总是在谁也猜不上的时候出来，然后一阵哄笑，它又很快地消失了。
童年，就是这样，一件件很简单的事情，都会让我们快乐。
三、靠山吃山`
在沙峰下面不远，便是人青山山顶那坪土地。
这是个三交界的地方，陈家的、何家的和牧牛坪李家的地都有。一到农作节气，几乎都同时上山劳动。几十余人，散在各自地里，一边干活一边摆龙门阵。
印象最深的是何家的一位寡妇。虽没了老公，却妇劳当主劳，自可犁地使牛，干起活来一点不逊于壮汉。最有趣是她性恪乐天豁达，虽然大家都爱开她的玩笑，从不介怀，荤的素的都可以，递给她烟要抽，有喊她妈她也要答应。每每还是她抢白得别个哑口无言。
只要有她在，这人青山上干再累的活，总是欢声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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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青山的土地呈梯田分步，小的梯田不算，大的坪地从河沟到山顶都有四五坪。村人的赖以生存千年的土地便累次分布，山坡夹杂其间。
小学初中时，除了寒暑假，每年大春小春时，抢收抢种，学校还会放一种“农忙假”，每次七至十天。一是老师们都要回家干活，二是学生们可以帮衬父母，为父母做饭、送饭，或者直接参与田间地头的农话。
这时我常质疑父亲的决定，怎么搬到这半山腰来住？我家一半土地在山上，一半土地在沟下，这是怎么都要爬山下河滴。这山上往沟下背还算好点，埋着头直顾冲，一筐咪儿红苕一边走一边掉，冒尖尖一背篼回家就只剩一半了。沟底下往山上背就恼火得很了，颗子汗直淌，两腿悠悠颤。
父亲的回答简洁而有力，是泥腿子还怕脚下田呐？嫌做活路恼火，就给老子好生读书。虽然我们这房人曾有占地N亩的大院子，最辉煌时谓夭祖娶过八房姨太，从成都到盐亭的二十四栋桥上都刻着他捐款的名字。可这“祖上曾经阔过”的荣耀当不了饭吃。反而让父亲因为成份不好不能外出参加工作，父亲农中的同学，有的在大学当主任；有的在当工人吃国家饭；留在家乡都在乡镇上啥卫生院或铁厂里等等，就他——所以常听他说“一缘二命三风水，四是荫功五读书。”
这句话对父亲来说，很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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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大院子头不搬出来，只怕要饿死人。母亲说得很实际。
她喜欢人青山广阔的胸膛，肥瘐的土地。将正地做完不说，还到处开荒，坡坡渠渠，边边角角上她都撒些豆豆，种上苗苗。住在山上从来不缺柴烧。每年养的几十只鸡从来都是敞放，全跑到坡上自行觅食，晚上回来也栖在树上。
靠山吃山。父亲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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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山有鬼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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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不通公路时，人青山是本村通往八角场、金孔场、安佛场等的必由之路，所以这山垭上有个“米”字型路口。顺着人青山的各个山嘴通往各处。
就在这个米字型交叉口边，大集体时为了抗旱，掘有半亩大两人深的蓄水塘，这个池子规则得就像用圆规划出来的圈一样，因此又称为圈顶山。圈池下面坡里，是我们陈家的一些无主旧坟，圈池往李家牧牛坪方向去，是李家的坟地。这人青山本就山高坡长，这边从沟底翻山少说也要十余分钟吧，那边下坡也是要十多分钟，这一上一下半个小时，中间没有一户人烟，而且山顶上还有些许乱坟，再加之山风微凉，树影幢幢，时有长蛇野免草间乱串，或有山鸡大鸟树稍怪鸣，这无疑就给人青山增加了些氤氲的恐怖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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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大人的话：这山上闹鬼。
甚至说得活灵活现。有的说有人过人青山，总发觉后面有人跟着他，他走多快，后面的就跟多快。他停，后面的也跟着停下来。当他麻着胆子回头看时，却发现这个人勿然不见了。有的说他们半夜看到人青山上一大队人马在走，还打着灯笼啥滴，说那是在过阴兵。
道听途说的事情，咱不说。我说两件我身边关于“人青山鬼魈”的真人真事。一是有回暑假，我都不小了吧。农村吃过晚饭，也就是现在九点左右吧，湾头邻居说她去沟底串个门，回来就发现她老公不见了，怎么喊也没人。惊慌失措之余，全湾大人都打起火把帮他找，我们小孩子被留在家里。石匠康等人扯起嗓子满山吆喝，最后在人青山的那个圈池里才把他找到，说看到他正把沙子往嘴里噻。打几耳光后，醒来他不晓得自己在搞啥。第二天请“神童子”来医，说是他头天正午一个人过人青山，撞上“吴大爷”了，晚上来拿他的魂。幸好石匠康声音大，把魂喊回来了，不然就晚了。
这事我倒是亲身经历，曾思不得解。再说一般看聊斋，都言鬼是晚上来，早上走。怎么大天白日午时三刻又碰到鬼了？不信归不信，母亲再三强调，正当晌午不能出去乱走，更不能一个人过人青山。后上高中时，见识长点，晃然一悟：他这算不算是梦游症？可是梦游的话，又从没听说过他再游梦过。
还一件事是父亲有一次晚归，路过人青坪。回家的路是顺着人青坪转湾即到，父亲却不知不觉地往人青山上走了，当走到人青坪的二道坪时，才晃然醒悟过来，再往上走就是人青山的老坟地了。父亲大喝一声，“撞他妈到鬼喽！”然后调头往下走。父亲是个从不信鬼神之说的“犟人”，这一回，也虚惊不少。回来后，将这事讲与我们听了，母亲说，他撞到“道路鬼”了。
在我们从小听的鬼神传说中，道路鬼是好鬼，它会将人带岔路，却从不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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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多当然是不怕鬼的。
每每逢场天，路过人青山的人络绎不绝。早上踩着朝霞而去，傍晚踏着暮色来归。有的走累了，还干脆在山顶路口坐一地，歇舒服了才走。有的说他一个人过人青山好多回，也从没见到鬼。不管怎样，人青山在我们心中，总是那样的令人敬畏。
或许这份敬畏，正是中国人传承千年的，对大地，对深山大川，对自然的崇拜，与对生我养我的土地的感恩之情。
2010年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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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6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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