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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成都A地，阳光慵懒的透过玻璃窗爬进了宿舍，赤裸裸，没有遮掩。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吹起床哨，我软软的侧躺在床上，睡不着，但却享受着这温热合适的惬意，一边纳闷儿：今儿个怎么就睡不着了呢？昨晚站岗的时候困得要命呢。算了，就这样晒晒太阳吧，躺着也是很舒服的。好好享受吧，一会儿又得搞训练了。
换个姿势，平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感觉真好。我想起了3月20日作为藏区维稳部队刚到这个地方预备的时候，在胸口涌动的热血沸腾和豪言壮语，可是部队在这里就扎根儿了，一动也不动了，整天无休止的防暴训练，没有节假日，没有周末休息，24小时全封闭管理，单调的生活，让我的满腔热情报效祖国，保卫和平渐渐熄灭。就算是王八也得被憋死，更别说我还有我的战友兄弟呢，至少我们不是王八！操，我怎么觉得这话听着这么别扭呢！
咿？怎么？耳边开始有轰隆隆的声响，越来越大，是不是声音的共振让我都错觉到大地在震动？TMD。不知道又是运了什么重型装备来了。要运也别在休息的时候啊。还让不让人休息！难道是巨型导弹之类的？一颗就能把西藏炸平？不然怎么会这么厉害，连窗户都震得哗哗作响？不行了不行了，我快愤怒了！我睁开眼，看到战友们也被惊醒了。屋顶的吊灯摇摆得很欢快。操！等等……“地震！”0点000001秒的瞬间，地震这个词闪现在我脑中。不会吧？这种只在文字上见过的自然灾害，我没这么幸运的碰上吧？操！操！迅速翻身起床，要不要穿鞋呢？操！再操！穿个屁啊！说不定小命儿都没啦！当我再用了0点000001秒的时间决定不穿鞋的时候，发现战友们也开始准备向门外涌去，然后听见有人喊：“地震啦！屋里的人快出来啊！”整个部队的人都迅速向外跑去。五月的成都已经比较热了，大部分人就穿了条内裤就跑到营房前的空地上了。这个时候，大地摇晃得更加厉害了！我站在空地上都快站不稳了。看着眼前的营房被震得左右摇晃，窗户玻璃哐哐作响。天啊！我突然意识到，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眼前的一切都在剧烈的晃动，也包括我。我感到头有点晕，有种想吐的感觉，胃液在翻腾。老式的营房上，瓦块开始掉落下来，满地的灰尘向空中浮起。我们眼中都出现了一样的神情，惊讶和不知所措！突然，一切噶然而止！让我不得不怀疑刚才的一切是否发生过。但是空中飘落的尘埃和墙壁的裂缝告诉我，一切都是百分百的真实！
在地震停止的一瞬间。站在空地上的我们炸开了锅！大家都心惊胆战的诉说着刚才所经历的一切。似乎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后来才知道，那只有短短几十秒的时间。这在人生的旅途中，是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可是，就在这微不足道的瞬间，会有多少人的命运被改写？如果真的有所谓天神，我想问，你是否也会觉得残忍？！
部队迅速集合，清点人数，调查损失情况。还好，我们所在地只是震感强烈。没有人员伤亡，也没有房屋倒塌。大家迅速回屋内穿戴好，然后坐在空地上待命。有战友打开收音机，渐渐，我们了解了刚才发生的一切！5月12日14点28分04秒！汶川发生7点8级地震（后来才定为8点0级）。我们只是想象会有很多地方受到波及，却不知道半个中国的人都和我们在同一时刻共同体验！
汶川在哪里？当时，我想13亿国人知道这个地方的不多，应该说很少。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地名。可是，此后，汶川这个名词，将会永载历史。因为，它，代表着惨烈！
重庆会不会有事？家人会不会有事？我们都奔向电话亭，瞬间，屈指可数的几部电话机被数百人团团围住。但是，不管电话打向哪个地方，回应我们的只有忙音。
我们只有通过收音机了解外面的情况。收音机里说成都市区内各大单位已经停止工作，学生在老师的组织下有序的撤离楼房，孩子们集中在空地上等候家长接回，街道上都是惊慌的人群。
还好，还好，我想，还好没有人受伤？不久后，我才知道，我那时的想法是那么彻底的，彻底的，愚蠢！
一直等到傍晚6点过后，才打通家里的电话。得知家里一切平安。重庆也没受多大牵连。我才放下心来。然后，这时我们接到命令，部队1级战备，随时出动，救援灾区！
伤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在此之前的23年多里，对于死亡，我能想象出的，只有电视里出现过的镜头。
晚上10点，命令下达。30分钟后部队出发前往都江堰。
22点30分。部队准时出发，整个营区的人95%都出动了。长长的车队，我要用焦急来形容！
天黑了！很黑了。
我们挤在康明斯上，车速很快。出了部队，借着路边的灯光，我看到无数居民都站在街边，神情惊慌。这种有家不敢回的心情，我要怎么来形容？道路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车队不得不放慢速度。就这样磨到了高速路。车辆才加速起来。
我们很累，我很累，神经从午后就一直紧绷。现在出发了，感觉心一下静下来了，有种虚脱的感觉。想睡觉，好累！但又怎么也睡不着。躺在车板上，抖得厉害，时常被一个颠簸撞到头。外面又吵闹无比。救护车的笛音从旁边一声又一声由远至近，又渐渐远去。我能感觉到这是一支不压于我们救灾队伍的救护车队。差不多有百来辆吧。我们车队也减慢速度为其让行。
半夜了，外面开始下起小雨，车在开着，我们缩在车里冻得哆嗦。紧急出发，并没有随身携带过多的衣物。雨越下越大，有战友坐在车尾向外张望。然后借着灯队的灯光看清路边的景象后，大声惊呼：“天啊！房子全塌了！全塌了！”“地！地裂了口！好大！”……
这时候，收音机有了信号，我们围拢在收音机前，我们听到喇叭里传出的第一句话是：“要多少部队，就支援多少部队！”
然后车队停在路边，但没有命令让我们下车。后来才知道，那时是在上都江堰的路口，得知前方道路堵死，部队临时决定奔赴绵竹。
经过一整晚的折腾，清晨6点过，我们抵达了绵竹市九龙镇。下车后，大家迅速领取救灾工具，然后前往九龙镇中心小学。在小学旁集合后，领导在前面安排救援任务。我看到学校L型的教学楼已经80%倒塌，废墟旁被先赶来的一个武警小分队（大约10人）拉起警戒线。武警官兵已经在废墟上展开了搜救。我还看到周围站满了人，眼中有焦急和落魄。不少人受了伤，还有街道两边停放着一具具尸体，有的用布裹着，有的就这样仰面朝天，承受着雨水的冰冷。耳边传来幸存者失去亲人的伤痛，撕心裂肺（休息下，情感不受控制了，又流泪了）。
然后，我看到，就在我身边5米处，一位母亲抱着大约5、6岁的孩子悲惨的痛哭，与我擦身而过，孩子在她怀中一动不动，一只手挣脱母亲的怀抱，悬空摇晃。孩子的身子已经失去了生气，肌肤变成了死亡的灰色……
短暂的部署后，我们涌向废墟各处，与武警一起，展开救援！
但是，此时我才发现，在钢筋混凝土的废墟上，我们显得那么无力！
我们艰难的敲碎混凝土墙，我们在废墟中挖出一个小洞，看见下面有人，有人，有好几个人，有好几个死人……
他们死了。我们抬出他们，他们死了，全身的骨头都已经被砸碎，身子软绵绵的，我们抬出他们，然后放在废墟旁地上的一张毯子上，这就是摆放遗体的地方。每当毯子上多出一具没有灵魂的身躯。周围的人群就会如洪水一般涌来。他们在寻找，寻找自己的亲人，寻找自己的希望。然后，就会听到哭喊，它，震彻天际！天，也划破~（休息下，又哭了）
找不到任何词形容。写出这一段经历，本身就是一种残忍。残忍到如同用刀在切割，自己的身体。我在写，因为我怕忘记，但，直到现在，我从未忘记。它时刻出现在我的心里。或许，我想把它换一个地方存放。请不要再驻留我的心中了吧？出来吧，请你，出来吧，好吗？我，已经，承受，不起……
随着三辆吊车的加入，我们的搜救进度得以加快。不过，加快的无非是抬出一具又一具的，没有灵魂的躯体。是那么冰冷，就和我的心，一样……
他，他们，睡着了，在地震发生时分，在楼房倒塌时分，他，还在熟睡，小朋友，学校的午睡，让你，让你，永远也醒不过来……你是否愿意，过早的离开爸爸，还有妈妈？现在，你才6岁，还有你，刚满7岁……当我们发现你的时候，请你，不要这么残忍，我们抬出了你，还有你，但，还要返回原地，去寻找你的手，还有你的腿，我找不到了，我不想找了，我，我哽咽着，没有流泪……
她，还有她，年轻的教师，睡着了，在地震发生时分，在楼房倒塌时分，你们是否醒来？是否想要叫醒你的学生，你的孩子？可是，当你迈出第一步时，你，还有你，你们开始坠落，然后，巨大的，沉重的，轰，将你砸碎……当我们掀起，我们，我们已经看不到你的表情，你的面孔，已经无法辨认，我不想看了，我不要看了，我，我哽咽着，但，没有流泪……
雨，下着，雨，你下吧。
我很冷，我冷得发抖了。
但是，雨，请你下吧。
我，还想，让自己，更冷……
废墟周围，散落着无数的玩具，书籍，文具。它们和死亡，联系在一起。
雨，暴雨……
这是灾区人民在哭泣。
泪水里，有没有你？
7点，8点，9点……12点，14点，16点……
16点，余震高发时段，残留的未倒塌的教学楼，摇摇欲坠，我们终于得到命令，短暂的休息，然后，吃今天第一顿饭。
我这时才记起，2天前，我就开始发烧。一直到此刻，也没有痊愈，但，现在，我却将它忘记。白饭，黄瓜煮白菜，没有味道。我蹲在路边，边吃，边目送一具具尸体从眼前离去。血，流了满地……
或许，只有天堂，才有安定。
我就像台机器，只需咀嚼和吞咽。
然后，继续。
……
天，暗了，暗了，很暗了。
没有灯光，因为电力中断；没有信息，因为通讯中断。
无法再继续。
拖着疲惫的身躯，给自己，搭了一个休息的地域。
夜风，吹。
废墟里，仍有许多的生灵，希望，是，“生”灵……
风，带来他们的哭泣……
今天，2008年5月13日，我，没有，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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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9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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