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苕捎带着川北丘陵地带泥土的气息,它实在是有家乡的味道。
它有不同的称谓,有人叫它红薯、甘薯、番薯、也有人叫它山芋或地瓜,而它确确实实是我家乡的红苕啊。我太熟悉它了,从我一出生,我在襁褓里就开始吃着红苕,它的细腻,它的香甜,是贫穷山村每个孩子的渴望,生活中,它就是生命。
某个年代,它是每个家庭的主食,许许多多的山里人正是因为它而活着。曾依靠它的人,对红苕有着特殊的情感。
那些坡坡坎坎的泥土里,依然种植红苕,红苕藤向四周蔓延,那么葱绿和茂盛,把沟沟渠渠都覆盖了。某种意义上,它抚平了岁月的伤痕,也不见了生活中的凹凹凸凸,土地看上去丰满盈余,是庄稼人所希望看到的愿景。红苕只在泥土的表面生长藤蔓,什么时候也看不出它的特殊之处,因为它们隐藏在根部的深土里默默成熟,委实像那些种地的山里人,从不张扬,老实巴交,朴实得有点愣头愣脑。
到了深秋,红苕在那片沙土地里成熟了。在习习轻风的某一天,太阳依旧很灿烂,只是光线有点斜照,山里人扛了锄头,背了篾背兜(竹笼)下了地,剥开那些泛黄的藤蔓,泥土的脊梁裸露在眼前,轮廓分明,这是红苕成熟后鼓起的部分,举锄挖下,泥土松动,就见连根带泥翻滾出来的红苕,一窝好几个,有大有小,惹人喜爱,我常常跟在父母的身后,帮着把出土的红苕捡拾成一堆,并剥落上面的泥装进篾背兜星,只不过我不太熟练挖红苕,总是会把它们挖切成两半,皮开肉绽,这样红苕就不好存放了,容易烂掉,父母要责怪,所以,一到挖红苕的季节,我只有在一旁打杂的份儿。
接下来的日子,就要靠红苕来支撑。母亲作为家庭主妇,她把红苕当成生活中主要的食物,一日三餐,她都少不了利用红苕来喂饱几张大大小小的嘴巴。或煮或蒸或烧,这是红苕主要的熟成方法,但是吃久了会膩口,母亲就会变挽吃法。煮熟了切成条状油炸,或者放在太阳下晒,作成苕干,饿了可以随时拿一根来咀嚼。不过我最喜欢吃的,是把鲜红苕磨成粉,用它熬成凉粉,放上辣椒油,切几段葱花,拌上蒜泥和姜末,我能吃几大碗。这也只有年成好的时候可以这样吃,多数的时候,就连红苕也没得吃。特别是每年的二三月份,青黄不接,红苕就成了命根子。到了这时候,毎家每户,红苕所剩无几,不到关键时候,谁也不敢轻易动它。几乎没什么像样的食物垫肚了,我老是叫饿,母亲就会悄悄给我一块熟红苕,让我躲在没人的地方藏着吃。我后来外出谋生,常常饥不裸腹,想到红苕时,那曾经的甜蜜和温馨,感到家庭的幸福,我总是泪流满面。
异乡的街头,冬天的寒风里,我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甜香气味。我拐过街角,看见一个烤红苕的小摊点,我走了过去,硕大的红苕在炉里铁丝架上正热气腾腾,是那么的甜蜜,让人嘴馋,我一下买了好几斤,一边吃一边往前走,想起在家乡的日子,想起母亲煮熟的红苕,深感在家是多么幸福,总让人念想。
后来我在上海遇到了一位老乡,去他的住处,正是深秋时节,在他买回的一堆菜里,有一个塑料袋里就装着好几个红苕,想来他要用家乡的味道,招待我这个家乡的人——这样看来,不仅是我个人,凡是在那片故土生活过的人,不管今昔何在,背井离乡多久了,在他们的内心深处,那份依恋,那份情愫,依旧像红苕的气息和味道,永远离不开泥土的芬芳!总会用这种方式,来表述对故乡的思念之心。
老乡在外多年了,还是舍弃不了红苕。他说,只要看到红苕,就会想到家乡许多的人和事。吃着红苕,大概就会感到家乡的亲近,那里泥土虽然多沙石,却正好适合红苕生长。这不是情感作秀,因为像我们这些长年在外的漂泊者,记忆里头会对家乡的一草一木,或者一丁点儿熟知的气味加以扩大,动之以情,最终根深蒂固,成为思想的一部分。他说,现在的食物各种各样,百味俱全,然而,吃红苕感觉如初。
餐桌上一片热气腾腾,是红苕的气味吧?饭菜虽简单,红苕却很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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