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纪实散文
花
二
姐
□
舟
戈
起码有五个月,花二姐没有给我联系了。
六月初的一天,她突然打起电话来,有气无力的说:“……我在,省医院,输液,脑壳一直痛……”
花二姐算得上是国防身体,咋个会住院?
我找倒她说的病房床号一看,病床上侧睡起一个掉起青头儿包的光头儿,熊猫儿眼睛,又乌又肿……
别个花二姐一贯敬的(留的)是披肩长发,再咋个也不像个尼姑嘛。我撵倒服务台,问来查去,护士说的就是她。
我又站倒病床边,小声喊:“花二姐,花二姐。”
“舟老师哇?哎哟,哎哟,我动不得身,羞人羞人,你太有心了,还提起那闷好的苹果……”花二姐边说边流眼溜花儿。
花二姐,不是花农,长得也不像花,又丁点儿都不心花,娘屋姓花她行二。
我认倒花二姐有十多年了。在早,我爱骑我的潲水车子走机耕道,找清静的幺妹儿店喝茶看书,也同上年纪的茶客摆老龙门阵,想瓦(收)点俚语、俗语,对我写方言长篇纪实小说《两代沧桑》,有帮助。花二姐的幺店子,算是去得多的一个,不寡是她茶好价低,态度又好,还可以喝酒吃饭。花二姐亲自弄的卤菜拌菜正派,又色香味美,要是先打个电话,她会把上好的卤菜留起;要是去的人多又肯等得,她马上逮她喂的土鸡来杀、烫、旋、剖,或烧,或拌,或爆……尤其是她爆炒的辣子鸡,硬是莫得哪个有抖摆,也就是都说好吃。
早先,她对门有个百多号人的厂,晌午黑了都有一半的人要来照顾她,过后这个厂垮了,她的生意也就秋了,也就是清淡了。我还是随时要去,还带文友去,啥子老仁、老冯、老方、老邓、老伍都带去过,带老冯、老方、老伍还不了一回,都说她的幺店子清静,茶桌可以随你摆在树下、沟边、田坝,加之花二姐人好、茶好、酒好、菜好,辣子鸡更巴适。
我最先佩服花二姐,还不是她弄的菜巴适,又价格相因。有回下午,我看书看累了,抬起脑壳咋个看倒多远的田坎上,有两捆多大的谷草在闪悠悠的移动,等谷草慢慢儿移倒机耕道上来,我才发现中间是一米六的花二姐,她使一根多长的硬头黄竹竿在挑起走。她不是只挑一趟,连挑了四趟。第三趟,我才下细看倒花二姐额髅上的颗子汗,早就流进了她的心坎儿,一抖一抖的简直胸(汹)涌澎湃,短火牛仔裤把勾墩墩儿绷得多圆,两根结实的腿腿儿也晒得给她脸一样黑,一双泡沫拖鞋穿得莫得后跟儿……
都过了一两年了,我还夸花二姐比男人家还得行。花二姐摇起脑壳说:“这都是逼得莫法了,我不做,又哪个做嘛?”
睡倒病床上的花二姐,开先吃了一式胡子的药,等她清醒了,她才把出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摆了:
十天前的一个擦黑,老秋的朋友请他们吃了夜饭,老秋还是拿摩托搭她回屋。哪晓得,走倒乡间路上,遭一挂小轿车从后头靠了一下,她遭甩出去两丈远,绊倒秧田头……老秋遭绊得头破血流……说的三天以后,她醒了才晓得睡倒省医院,老秋还睡倒区医院,好在肇事车是官车。
花二姐这盘遭凶了,脑震荡、肋巴骨绊冰(裂)两匹……屋头还不晓得。
屋头莫得人,老秋是她才搅了三个月的男朋友。花二姐有一个儿,开年去当兵去了,她咋个敢打电话给儿说她遭了车祸喃?她周围团转的人也不晓得,她连她男人的兄妹都没有敢说,说了别个还不把她耻笑疼啊,她哪儿又晓得她会有这一天喃?
说起花二姐话还长,简单说也是命苦。去年子下半年,她男人死了。她男人在早是个泥水匠,勤快、给花二姐一样老好,花二姐在屋头开了一个腌卤幺店子,生活还过得马马虎虎,在队上率先修起了一楼一底……哪晓得,她多杭式的男人,再也不像早先雄实了,一直喊腰杆痛,落后(后来)检查是肾炎;再落后,就做不得活路了;再落后,来又查出是尿毒症,前前后后拖了四五年,花二姐起早摸黑挣的钱,拿给男人医病都除干打净戳脱完了……
前年子,他儿就考起兵了,花二姐手心敲手背的说:“公社干部,喊拿五千元去打点,接兵的连首长。我们,哪儿拿得出,一分儿钱嘛?”
今年子,他儿又考起了,接兵的连长也来家访,听了花二姐一把鼻子一把泪说了一歇,连长当场表态:“一周内听通知。”
第五天,别个的娃娃都接倒了通知,就是她的青娃儿还没有接倒。都黑了九点过,花二姐打电话给我,着急得莫奈何,哭起说:“咋个办嘛?送不送?我连倒借了好几家,才斗起三千……”
“送送送,说的城头的娃娃当兵,考起了都交的是一万多,有些还交的争点两万,为了青娃儿……”我在这头喊她咬牙乘起。
果然,第八天青娃儿接倒通知就穿起了军装,镇干部还说的是照顾又照顾她属特困户。花二姐听他们说,个个娃娃送起去的钱,不寡是接兵的得……
青娃儿当兵去了,花二姐欢喜疼了。跟倒,有好心人又来给花二姐说媒,简直双喜临门。
其实用不着说媒,花二姐多年在一个肉架子拿肉,张刀儿匠从来没有烧过她,还随时赊帐,这儿听说花二姐男人死了,张刀儿匠更是把秤称得望翘翘的……花二姐嫌别个娃娃才十岁,怕去当后娘受气,加之张刀儿匠烟茶酒麻都来,还油嘴滑舌……
“本大队的何大哥倒想……他硬是莫得恶习,啥子都对,脾气又好,随时在店子上,只喝白开水,还帮倒掺茶、抹桌子、收碗,一个女娃子才嫁了人……”花二姐嫌别个莫得钱,又莫得受听的龙门阵……
结底媒婆说的老秋,她听进去了:说的老秋在镇上开建材铺,说的老秋答应帮花二姐还男人前头带的一万帐,说的老秋还要帮花二姐还这三千帐,说的老秋过一年把要把花二姐的房子外前上瓷砖吼(里)头铺地砖……
清明,花二姐给男人上了坟烧了纸,幺店子也不开了。她怕:张刀儿匠耍秤,何大哥随时在她面前瓜笑。关键是:她说她为了供青娃儿、又给男人医病,累了那闷多年,硬是累疼了。鸡鸭青娃儿当兵请客就杀完了,猫儿狗送人,田地地拿给别个栽……她觉得她终于可以过点儿不愁吃穿的日子了,还默倒老秋会开起小轿车来接她……
结底,老秋骑的是拉货的火三轮儿(三轮摩托)来接的她;结底,老秋的铺子倒是大,净卖些低档建材,多数时间要去帮买主安水管子;结底,花二姐去了,里里外外一把手,要煮老秋一家三口人的三顿饭,老秋有儿有媳妇儿,还要洗一家人的衣裳,还要站柜台,还要经佑老秋,还要和老秋睡;结底,老秋是一分钱都捏得出汗的人,开始还拿钱喊花二姐去烫了个头,之后又陪花二姐去逛了两盘夜市,买了两件短膀膀儿衣裳;结底,哦嗬,这儿就出事了。
哪个都谙不倒,媒婆把老秋说得多好,人也勤快也老实、又不吃酒,又有那闷(么)大个家屋,花二姐左邻右舍的姆姆儿些都眼红她,她娘屋的人还默倒沾花二姐的光……结底,花二姐去了一个月才弄醒豁,老秋有糖尿病,天天都离不得药,哪儿还敢喝酒嘛,儿和媳妇儿又懒……
花二姐住了三个的院,再也莫得早先精蹦了,车方这样那样加起赔她万把块钱,随便老秋咋给她说好话,她都不到老秋那儿去了,这阵在娘屋钴起,再不乱想汤圆儿开水吃了。
不过,她一听倒《儿行千里》和《想家的时候》,眼溜花儿就包起了。
2008年10月20日
于成都磨盘山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