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萝卜,蜜蜜甜,看着看着要过年,娃儿想吃肉,老汉莫得钱……”唱着凄凉的童谣,孩提时代的我掰着手指头盼着新年的到来。 杀年猪的声音在腊月的尾声里弥漫着整个山村。家庭殷实的人家交一头猪,杀一头自家吃,一般人家杀一头交半头猪的任务,自家吃半头。我们跟着刀儿匠东家串西家忙,听着猪儿的叫声,看着刀儿匠熟练地杀猪、开膛、翻肠子,看着主人家乐颠颠地忙前忙后。主人家把刚割下的猪肝炒着给刀儿匠下酒喝,我们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馋得只咽口水。 不知哪来的野狗叼走了被刀儿匠丢掉的猪尿泡,我们立即追赶,从狗嘴里夺下的猪尿泡被我们用力在地上揉搓,然后吹成了大气球。猪儿全身都是宝,只有这猪尿泡没人要,娃娃们跟刀儿匠跑遍了整个村子,就图看点闹热捡个猪尿泡。猪尿泡用白糖蒸着吃可以治夜里走尿,那些年家里穷,妈妈给我蒸的猪尿泡没有白糖,尽管满是骚臭,我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吃多了,夜里也不尿床了。 好不容易熬到自己家里杀年猪。一大早,我就和哥哥到山上砍了一大捆棕树叶子,和大人们一起搓挂肉的棕绳。刀儿匠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大口喝酒,一边摆谈哪家的猪膘有一巴掌厚。顾不得听大人们闲谈,我和哥哥就动起了筷子,吃得满嘴流油,让姐姐妹妹羡慕得要死。在农家,女娃上不得台面,只有等客人吃剩了才能上桌子。男娃是将来的一家之主,从小就有上桌子陪客人的权利。杀年猪那天比过年还开心,新鲜的猪肝是我的最爱,可以敞开肚子吃,以至于接下来几天不停地拉肚子。 年猪杀了,猪腿杆留着送“月母子”,剩下的全部用盐巴盐在缸里,半个月后才从缸里捞出来挂在墙壁上。火塘里的疙瘩火冒起的清烟把墙上挂的肉熏得黑里带黄,烟熏腊肉就制成了。无数个寒冷的夜晚,一家人围在火塘边听爸爸讲古书上的故事,妈妈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忙着扎鞋底,鼎锅里炖的腊肉香喷喷的…… 春节刚过完,农家的粮和肉都吃得差不多了。转眼就到了青黄不接的农历二、三月。 有一年,爸爸摔伤了脑袋住进了医院,烟熏腊肉送人的送人,卖钱的卖钱,接下来几个月家里再也闻不到肉香了,甚至连盐巴都吃不起了。 买不起盐巴,妈妈就把盐肉缸里的血水熬干,把带着血腥味的又黑又硬的东西放进盐罐里。有一天,我从床底下找出一块废弃的犁铧卖给了村里的代销店,买了一只皮球。我和妹妹正玩得高兴,妈妈突然一把夺过皮球用衣角反复搓干净,然后给代销员求了半天情,才用皮球换了一袋盐巴。没有了皮球,我和妹妹伤心地哭了很久。 家里很久没冒油烟了,妈妈就把一快干肉皮放进锅里翻来覆去地摁出一星油味来。那块又干又焦的肉皮在墙壁上挂了很久,我们都舍不得吃。有一天,一辆载着油桶的汽车从我家门前坑坑洼洼的柏油路上驶过,一只大铁桶摔在了公路上,菜油淌了一路。我和妈妈连忙拿着勺子把积在坑洼里的菜油一点一滴地刮进盆里。吃着带着泥沙味的菜油炒出来的青菜,那个春天,我家洋溢着欢快的笑声。 [em01][em01][em01][em01][em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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