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蓝色的纸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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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圆形玻璃台,聚光灯投下一道道圆形的光柱。突然,一个人出现在光柱之中。他像大卫;像思考者;像垂死的奴隶……不知他是从下面钻出来的,还是从上面跳下来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旋转,从慢到快,从快到更快,从更快到疯狂,从疯狂到成为旋转本身。他的身子在旋转中变长、变大,最后把天与地连在了一起。
马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心也在不停地旋转。突然,旋转慢了下来、停了下来,他看见那个人对他笑了一下:原来是周锐!
而就在马哲认出周锐的同时,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玻璃瓶。一个从没见过的人手执多边型铁锤,从远方呼啸而来,二话没说,一锤打在这个玻璃瓶上!
一声尖锐的、震耳欲聋的破碎声辐射而来,马哲突然昏倒在地。醒来的时候,他满身玻璃地躺在一张长方形玻璃台上,他又看见了那四个被银色衣服密裹的只露两只眼睛在外的“像人的东西”。他惊恐地尖叫,从长方形玻璃台腾地坐了起来……
周锐的死亡又一次唤醒了马哲的噩梦。不管这个噩梦的情节如何变化,但始终都有玻璃;有玻璃的破碎声;有四溅的鲜血;有一张长方形的玻璃台;有四个被银色衣服密裹的只露两只眼睛在外的“像人的东西”;有惊恐的尖叫声!
马哲突然对玻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虽然以前也有恐惧,但他觉得这是不同的,这种恐惧是出自生命本身的恐惧,是恐惧之中的恐惧!他不敢看窗户,不敢看镜子,不敢用玻璃杯喝水。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听见玻璃破碎之声,他就会浑身发抖,面色苍白,不知所措。不过,只要这声音停止,他就会慢慢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马哲独自去做了一个多月的心理治疗。他按照心理医生的安排,他在记忆、思想和想象里尽可能大胆地面对死去的老虎和周锐,努力克服死亡给他心理上带来的恐惧、压抑和幻想,试着自己打碎玻璃,每三天去郊区看看青绿的禾苗和美丽的风景……他的心情渐渐有了一些好转。
办公室的工作并没有因为周锐的死亡而放慢。
马哲依然深陷在会议、材料和艰难的改制工作之中。周锐死后一个月,他们处又从市教育局借调了一名三十岁的小伙子康迪勇:个子敦实,人很精干,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
康迪勇坐在了周锐的位置上。起初,马哲很不习惯,他总觉得康迪勇是坐在周锐的身体上办公。一看到那个位置,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康迪勇,而是周锐。不过,一个多月后,康迪勇就慢慢地从马哲心中取代了周锐,坐上了那个位置。
康迪勇是用规矩拼成的人,处事严谨,办事认真,工作积极。看来教育局机关这么多年的培养,已经把他改变成了一架被遥控运转的机器。
马哲对康迪勇和周锐作了个比较,但他更喜欢周锐一些。因为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喜欢上了诗歌。
自从知道向楠和钱尚武的事之后,马哲对向楠有一些疏远。向楠也意识到了,但不知道原因(向楠一直认为周锐不会告诉马哲)。
星期五下午,向楠又给马哲递来两包“中华”香烟:“马处长,我老公从上海带回来的,你看是不是正宗的?”
康迪勇只偏头看了一眼,没吭声。他是从不抽烟的,他害怕生命之中混入慢性毒药——尼古丁!
“谢谢了,肯定是正宗的!”马哲把烟放进抽屉,心里嘀咕着:这烟什么地方都能买到,说不定是钱尚武的!
“你觉得你那个同学钱总怎么样?”向楠问得很小心。
“你问这个干什么?”马哲明知故问。
“没事,刚才在街上看见他,与他聊了几句!”
马哲心想:是在街上聊了几句吗?说不定是在被窝里聊了几句吧!但他还是说:“哦,这几年我对他没多少了解,现在这家伙发了,我们这种人他怎么会看得起啊!”
“其实我觉得他还是不错的!”向楠说。
“是不是想红杏出墙啊!”马哲突然想到了周锐曾经说她的一句话。
“马处长,你怎么也像周锐一样开玩笑呢?”周锐死亡之后,向楠又把称呼改为“周锐”了!
马哲笑了笑,就给李副市长送材料去了。
锦盛纺织厂的改制工作,因周锐的死亡成了爆炸新闻。报纸、电台、网络等媒体对此作了连续二十多天的跟踪报道。很多新闻记者混迹于大街小巷,手握尖嘴锄,时刻都想挖出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出来。
省委、省政府派出了专门的工作小组,指导市委、市政府和厂里的工作。殴打周锐和厂领导的十多个人被依法逮捕,正在等待法院的判决。马哲相信,周锐也在另一个地方等待着正义的光环从人间升起,但这光环并不是一颗珍贵的“回命丹”。
周锐的死对李副市长并没造成什么伤害。当然,周锐在李副市长的记忆里本来就没什么印象,现在已经更加模糊。如果不是市委专门发的《表彰决定》给人们大声提了一次醒,市政府很多人早就把这个小不点忘记了,在他们心里比周锐重要的事情太多。
李副市长仰坐在黑色的高背转椅上,像在思考什么严肃的问题。马哲进去后,他的眼睛又闭了一会儿,然后他站了起来,对马哲说:“小马啊,明天开一个会,对锦盛纺织厂的改制方案再细化一下,然后请吴市长审定,再报省委、省政府工作组审查!”
李副市长站起来的时候,高背转椅向后滑了一尺多远。
马哲恭敬地听着,认真地把李副市长的指示记在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上。
这一次,马哲没看李副市长黑痣上的那两根卷毛是否在晃动。他一直低着头,仿佛他的心又被周锐带到诗歌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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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对马哲来说已是久远、模糊的事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在走路和跑步。像被什么追击,他要惊慌逃避;又像被什么呼唤,他要速奔目的。自从结婚以后,马哲都是匆忙出门、匆忙做事、匆忙回家,几乎没有在一条路上慢慢行走过,看一看两边的风景,想一些开心的事情。
当殷晓菲说出“散步”一词的时候,马哲微微怔了一下,不过他立刻就答应了。但他的心里又出现了一个问号:为什么殷晓菲突然提出要去散步呢?在殷晓菲进屋换衣服的时候,他粗略地想了想:一是她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他;二是她想问他什么问题;三是她不开心想出去走一走;四是她很开心想出去走一走;五是她觉得他这段时间心事重重,想帮他排遣一下忧烦;六是她想弥补自己的一些过错……
看着马哲心不在焉的样子,换好衣服的殷晓菲一出来就问:“老马,是不是不想跟我出去啊,如果不想去,就改天吧!”
“不是的,你又想到哪里去了!”马哲轻轻拍了拍殷晓菲的后背。
殷晓菲又到马怡的屋子:“小怡,你在家里好好做作业,我和你爸出去一下!”
“好啊,好啊!你们出去吧,晚一点回来哦!”马怡高兴得直拍手。
散步需要一个与之相配的美妙环境,不然就会失去它内在的意义。如果在一个不合适的地方散步,就可能把“散步”变成“走路”或者“赶路”。当然,散步还需要放松的身子、闲散的心境、恰当的步履、轻巧的话题。
这个城市没什么地方适合散步。在殷晓菲投来询问的目光时,马哲突然说出了“南江大桥”。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他也弄不明白。
南江在城市的南边,江宽300多米,近年来江水锐减(据说与全球气温升高有关),个别地段冬天断流,露出灰黑的河床,像一些埋藏了很多年的错乱记忆。南江大桥就横跨在南江之上,像两个壮男抬着的一根长长的扁担。
南江大桥相对安装了两排彩灯,每到夜晚就会亮起来,提醒人们它的存在和价值。大桥对面有一个“南江公园”,面积200多亩。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绿树成茵……再加上夜色、月光、灯火,便构成了情人们的向往和梦境。
马哲和殷晓菲直接去了“南江公园”。下车的时候,殷晓菲便挽住了马哲的手,这一细微的动作让他年轻了十岁。夜色朦胧,凉风习习,她们在小桥流水边徘徊,在亭台楼阁间缓行,在绿树下伫足,在花园旁沉吟,沉溺在幸福和快乐之中。
殷晓菲向马哲说了很多单位上的事情,他没多少兴趣但又不得不装成很有兴趣:办公室新来的那个大学女生作了什么人的情妇(当然她不会告诉她也作了别人的情妇);设计部一个人抄袭了别人的设计要打官司;财务部会计挪用了公款;公司副总经理在香港输了三十多万元钱……
在一把水泥椅子上坐下的时候,殷晓菲突然说到方子艾:“马哲,你还记得那个我们公司那个方子艾吗?”
“哦,方子艾啊,有一些印象,她家里有一幅印象派绘画啊!”马哲当然记得方子艾,还记得特别清楚。他曾经跟踪殷晓菲到她楼下,被她当场发现。
“方子艾出国了,她男朋友在加拿大开了一间公司!”
“什么时候出国的?”
“今年六月份。”
“哦,六月份啊!”马哲还在想跟踪她的那天晚上,方子艾在不在家里。
殷晓菲把头靠在马哲的肩上,一绺充溢清香的发丝轻轻从他脸上拂过,他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没想她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也笑了起来。
当然,马哲并不知道,昨天晚上殷晓菲还是坐在这把水泥椅子上,她的头靠着的却是左天昊。她们也谈过刚才她与他的事情,还谈到了他:
“你决定什么时候与马哲离婚啊?”左天昊把殷晓菲的下巴轻轻抬了起来。
“你怎么又问这个问题啊,天昊,我已经给你说过,再等几个月,你不要逼我啊!”
“我已经等了几个月了,我害怕夜长梦多,你突然改变主意怎么办?”
“放心,傻瓜,我是在找一个合适的时间,你知道吗?” 殷晓菲撒谎的技术一流。
“晓菲,我真想每时每刻都与你在一起。”
“我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殷晓菲真是这么想的吗?
左天昊吻了殷晓菲一下,不过不是额头,而是她柔软的嘴唇。如果昨天晚上马哲吻她嘴唇的话,说不定还有左天昊口水的味道。
从公园出来,马哲和殷晓菲走上了南江大桥。此刻的南江大桥正被迟到的月光慢慢地冲洗出来,虽然有尖叫的汽车偶尔从身边一闪而过,扬起漫天灰尘,但并没有影响他们失而复得的愉快心情。
“马哲,耿琳的专卖店生意好吗?”
“听她说还不错!”马哲的心被殷晓菲带到了耿琳那里。但一想到耿琳,他就想到了老虎。一想到老虎,他就想到了周锐。一个场景倏地从脑海深处浮上来:浑身酒气的周锐手拿酒瓶,在大桥上东倒西歪地走着,喊着前任女朋友的名字。正在他想把脚跨过桥栏跳进江里的时候,他瘫软在地,酒瓶滚落,发出尖锐的破碎之声。一辆辆汽车从他身旁呼啸而过,他昏睡着,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
“马哲,你在想什么呢?” 殷晓菲把他从周锐身上唤醒。
马哲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没,没想什么!”
但只过了不到一分钟,另一场景又一闪而出:周锐揽着新任女朋友林诗韵的绵腰,在大桥上缓缓漫步,不时亲吻她的眼睛和脸蛋儿,在一根白色的灯柱下,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他们原本是一个整体,在寻寻觅觅几生几世后突然相遇……
“马哲,我看你最近一段时间心事重重的,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啊?” 殷晓菲温柔地摸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也没什么的,只是老虎和周锐死后,心情有些不好!”
“哎,人死都死了,你还悲伤什么啊!人总是要死的,说不定死了还好一些,少受很多痛苦!” 殷晓菲对死亡这件事好像看得很透彻,又似乎对什么深有感触。
“是啊!这世界生一个人就要死一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老虎和周锐一个是我的好朋友,一个是我的好同事,他们那么年轻就死了,我真的很痛心啊!”
殷晓菲紧紧地抱住了马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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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老虎的故事之后,殷晓菲的眼睛睁得很大。如果不是柳念青亲自告诉他,而是另一个人告诉他的话,他也不会相信那是真的。这就是隐私的力量:它一直静静潜伏在某个人的灵魂深处,它一直不想见到阳光。如果有人不小心拨开草丛发现了它,它一定会出其不意地跳出来,像夜深人静时突然跳出一个无头的白衣女鬼,把正在小心翼翼赶路回家的人吓得魂飞魄散。
“那柳念青现在怎么样了?” 殷晓菲从马哲严肃的神情中知道这个故事不是杜撰的,而是千真万确的。
“不太清楚,她只是说开了一个服饰店,经营得如何她没有说,这几月她没有再写信给我。”
“这个女人真可怜啊!” 殷晓菲好像很有感触:“一个单身女人拉扯着一个几岁的孩子,钱就不说了,光是别人的议论和白眼就够受的了!”
“是啊,像这样过日子真是痛苦!”马哲说。
“耿琳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不知道,如果让她知道老虎还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那还了得!”
“其实又有什么呢?老虎已经死了,她总不会跟一个死人计较吧?” 殷晓菲把压在身子下面的一本杂志放到床头柜上。
“我看这件事耿琳不知道最好,你千万不能告诉她!”
“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不会告诉她的!”停了一会儿,殷晓菲突然问:“马哲,那个柳念青为什么不来找耿琳呢?老虎的遗产她总可以分一点吧!”
“按理说,应该可以吧。但老虎死了,谁知道那个柳小萤是谁的女儿?”
“那可以作DNA鉴定啊!”
“老虎都烧成灰了,怎么作鉴定?”马哲瞪了殷晓菲一眼。
“也是。不过现代科技这么发达,能不能从小虎身上抽取血液去作鉴定呢?” 殷晓菲似乎很不甘心。
“这个啊,我也弄不清楚。”
这天夜里,马哲告诉了殷晓菲很多事情。这些事情一直纠缠着他,让他心烦意乱。他原本想把这些事情永远埋在心底,让它们慢慢腐烂,变成一堆黑黑的淤泥,最后被自己的死亡消失了事。但“散步”让他改变了自己的初衷,让殷晓菲再一次成了可以倾诉和依赖的人。
当马哲说到耿琳与老虎乡下父母的事情时,殷晓菲一个劲摇头:“不可能吧,耿琳那么善良、娴淑,那么爱老虎和小虎,她不至于对他父母那个样子吧!”她甚至怀疑是老虎的父母在撒谎,以换取马哲的同情和怜悯。
马哲没和殷晓菲作更多探讨。在说这件事时,他隐藏了自己给老虎父母按月寄钱的事。他不是怕殷晓菲不同意,而是怕殷晓菲不小心说出去,让自己为难,更让耿琳为难。虽然这是一件助人为乐的好事。
马哲还把向楠作了钱尚武情人的事告诉了殷晓菲。她的表情有一些怪异:“什么?向楠看上了钱尚武?还作了她的情人?真是好笑啊!”她难道没想过自己作了左天昊的情人可不可笑?
马哲点了一支烟:“是啊,我也没有想到。向楠找一个情人没什么奇怪,但找到钱尚武的确让人费解!”
“这也没什么费解的啊,钱尚武有钱嘛!” 殷晓菲把马哲的烟抢了过去,狠吸一口,呛得直咳。
“你说要是向楠的丈夫知道了会怎么样?”马哲瞟了一眼殷晓菲。
“能怎么样呢?最多大闹一场,然后就离婚,寻找各自的自由去!”
不知咋的,马哲听到这句话里,心颤抖了一下。
拉熄灯,马哲和殷晓菲躺了下来。
在躺下的同时,殷晓菲柔软的手就缠住了马哲。“散步”和“交谈”让他们的心突然之间近了很多,而两颗贴近的心,又把他们的身体重叠、融合在了一起。
这是一个迷人而愉快的夜晚。马哲和殷晓菲仿佛回到了刚结婚的那些日子。他们身体和灵魂里的百兽从陈旧、漠然、惯性的笼子里放出来,在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地上,充满诗意和想象的奔跑、跳跃、翻腾、嘶叫,蔚蓝色的天空微笑地注视他们,仁慈的上帝欣慰地注视他们,仿佛在说:“尽情欢乐吧,我亲爱的孩子!这里的一切都是你们的,天空、草地、幻想、梦境和时间!”
而就在他们奔跑、跳跃、翻腾、嘶叫的时候,殷晓菲的脑子里时刻闪现着左天昊的影子。她想用一把扫帚把这些影子扫出去,让她上面大声喘息的人成为真正的马哲。但她发现左天昊是泥泞的,不管怎么扫,他都会粘在扫帚上面。
身体松下来的时候,她轻轻吻了一下马哲的胸脯。但她分不清楚那股股销魂的电流是来自马哲的发电站,还是来自左天昊的变压器。当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马哲从一块绿色的草地上跑了过来,发现她和左天昊正在一棵大树的树桠上拥抱。马哲竟然飞了上来,一刀就把他们砍开,左天昊掉到地上,变成了一截乌黑的树枝。马哲抱着她飞向天空,刚在一朵云上站稳脚,他就一掌把她推了下去,她不会儿喊马哲,一会儿叫天昊,但四周突然漆黑,数不清的阳具插满了全身……时候决定什么时候与马哲离婚啊?”左天昊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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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跑给马哲注入了旺盛的精力,马哲也在晨跑中找到了另一个世界。虽然在同一线路来回跑动,但他从没厌倦过。他觉得线路两边的事物天天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变化(主要是他心情的原因),他热爱这些事物,并渴望这些事物也热爱他,像母亲一样把他楼进温暖的怀抱里,不停摩挲着他的头发和脸庞。
今天,马哲和往常一样向市中心体育馆跑去。十个月的晨跑,他认识了许多人,他们同他一样珍爱自己的生命。一路上,他不停地向熟悉的人打招呼,也不停地接受别人的招呼。他发现这个世界其实还是美好的,新鲜的空气、含露的草叶、清脆的鸟鸣、真诚的笑脸……
刚在市中心体育馆有点潮湿的跑道上跑一圈,马哲突然碰上两个人熟悉的人:钱尚武和向楠。
马哲大大地吃了一惊:他们穿着崭新的情侣运动服和运动鞋,气喘吁吁地从反方向跑过来,不时还有说有笑的。
“马处长,你也来跑步啊!”向楠的声音颤抖而慌乱。
马哲停了下来:“哦,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钱总啊!”马哲戏谑地说了一句,心里却想:这个向楠胆子也真大,偷鸡摸狗的事还敢这么张扬!
钱尚武却像没什么事情一样走过来,与马哲握手:“老同学,真是有缘啊,竟然在这里也能碰上你!”
马哲感到他的手温热而粘湿,笑了笑说:“是啊,我们真的有缘!”眼睛却盯着不知所措的向楠。
“我们也是刚碰上的。”向楠想狡辩。
“哦,你们是刚碰上的啊?”马哲想:刚碰上的?那为什么穿着情侣运动服啊?世间真有这么巧合的事?!
为了结束这尴尬的场面,马哲又跑了起来:“钱总啊,我要回去了,你们慢慢跑!”
马哲把市中心体育馆让给了他们。
在回家的路上,马哲感慨万分:想不到啊!一对偷情的人竟然也让一个“情”字唤醒了对生命的重视。
上午,马哲在体改办开会。
下午,马哲回到了办公室。向楠主动给他倒了一杯水:“马处长,今天早上的事不是你想象那样的!”
“我是怎样想象的?”马哲喝了一口水,很烫。
“其实我和钱尚武只是一般朋友,是他约我去跑步的。”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向楠很紧张。
马哲又盯了她一眼:“我知道你们是清白的!”
“这段时间钱尚武经常约我出去吃饭、跳舞。”
“是吗?你不想去就不要去嘛!”
“我也不想去,但他不停地打电话,我也没办法的!”
什么没办法,你不答应不就行了,说不准你是心甘情愿的!马哲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却说:“这也没什么的,朋友嘛,吃吃饭、跳跳舞、跑跑步,算不了什么!”
向楠心中的石头落了下来:“马处长,你每天都在市中心体育馆跑步啊?”
“是啊。”
向楠看了看马哲,心想:哎,看来必须换一个跑步的地方了!
几天没上网,马哲感到一种很强烈的倾诉欲望在心底燃烧。进入聊天室,“被月亮咬伤的女人”好像正和其它人谈得火热。他连声问了三次“你好”,都没有回音。正在他想把第四个“你好”发给一个叫“爱在远方流浪”的MM时,她又从众人的围困中冲杀了出来:
——“对不起啊,追水成瀑。我刚才在看一个Email。”
——“没关系。”
——“有什么事吗?”
——“有事才能找你啊?”
——(被“月亮咬伤的女人”发来一个微笑的图标)“不是哪个意思,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多心啊!”
——(马哲也发去一个微笑的图标)“不是我多心,而是你花心!”
——“???”
——“你有了新朋友,就想蹬开老朋友啊!”
——“哈哈,那又怎么样呢?新朋友比你这个老朋友更有味道啊!”
——“那你啃了几口呢?”
——“啃什么啊?”
——“啃你的新朋友啊!不啃你怎么能品出味道!”
——(被“月亮咬伤的女人”发来一个发怒的图标)“呸!呸呸!!呸呸呸!!!”
——(马哲给她发去一个狂笑的图标)
——“是不是你夫人又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你怎么知道?”
——“看你高兴的样子就知道了!你很久都没这样跟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的幽默感被天狗吃了呢!”
——“天狗不会吃幽默感的,天狗只会咬像你这样的女人!你不就是被月亮里的天狗狠狠地咬了几口吗?”
——(被“月亮咬伤的女人”发来六个发怒的图标)“你……!!!”
——“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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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老虎一周年死祭,也是一个星期天。
马哲一早就拨通耿琳的电话:“耿琳,今天是老虎一周年死祭,我想去看看他。你和小虎去吗?”
耿琳好像还没起床,声音朦朦胧胧:“哦,今天是老虎的死祭啊!你看,这段时间我忙得晕头转向的,你不提醒我可能都会忘记。我们要去,你说什么时间?”
马哲和耿琳约好上午10点去。
其实马哲几天前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不知不觉老虎都死去一年了,这一年里变化太多,每个人都经历了很多事情,也不知老虎在那边活得好不好?
马哲还拿出书柜里那张与老虎的合照,默默地看了很久。老虎走了,留给他的就只有这张合照和一些零散的记忆。而记忆也正在被时间之水慢慢稀释,变得一天天模糊。制造记忆是难的,留存记忆也是难的。他为老虎留给他的记忆的慢慢模糊和消失感到伤心,感到无能为力。
马哲开车去接耿琳和小虎,然后直奔“福泽公墓”。他们在祭品店买了很多香、蜡、冥纸、和水果,沿着狭窄的长着零星青苔的石梯向老虎的坟墓走去。
虽然天气晴朗,还有隐约的阳光从高处洒落,但马哲还是感到一股股阴寒之气渗入毛孔。他一直害怕看见死人,就是在与老虎和周锐的遗体告别时,他的心里也是毛骨悚然的。
这里是死人的超市,有男的、女的,还有不男不女的;有老的、少的,还有不明年龄的;有烈士、英雄,也有叛徒、内奸;有守法模范、执纪楷模,也有杀人犯、强奸犯、腐败分子;有自然死亡的,也有突然猝死的;有他杀的,也有自缢而亡的;有死不瞑目的,也有含笑而死的;有留着全尸死的,也有支离破碎死的……他们的下面,说不定还埋着几千年前的帝王将相、皇后妃嫔、公子小姐、乞丐贫民。此刻,他们是多么安静,不管人们在上面怎么踩,他们都不吭一声。
马哲走进去的时候,却感到他们都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手中的祭品。他们的中一部分人香火已断,那个世界里不知道有没有“低保”和社会救济?!
还没看到老虎的坟墓,马哲、耿琳和小虎就同时看见了一个穿着深灰色衣服的女人和一个小女孩正在老虎的坟前拜祭:那个女人低着头默默地站在那里,小女孩正跪在地上磕头。
虽然只能看见背影,但马哲几乎吓得惊叫起来:糟糕!是柳念青!
耿琳非常诧异:“马哲,你看,是谁在拜祭老虎呢?”
马哲不知所措:“可能是老虎生前的朋友吧。”
耿琳快步走到老虎坟前,“请问你是……?”
柳念青突然慌乱起来(她也感觉出来这个女人就是耿琳),向后退了几步:“我……我是老虎生前的朋友!”
“谢谢你,老虎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份!”耿琳对柳念青充满感激,但她突然看见了柳小萤,一下子就呆了,她从柳小萤身上看到了老虎的身影: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唇、那神情……简直就是老虎的翻版!
耿琳突然把柳小萤拉过来,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她猛地站起来冲向柳念青:“你说什么,你是老虎的朋友?你是老虎的什么朋友,你说,你是老虎的什么朋友?!”
柳念青脸色突变,吓得又退了几步。
马哲急忙拉住耿琳:“耿琳,你怎么了,为什么发火呢?”
耿琳又把柳小萤拉过来:“马哲,你好好看看她像谁,她像老虎啊,你知不知道!”说完“哇”地哭了起来。
柳小萤也被吓哭了,连忙跑到妈妈的怀里。
马哲把祭品供上,把冥纸、冥币烧给了老虎,心中一个劲地祈祷:“老虎,你千万要保佑,不要让耿琳知道真相啊!”
正在他祈祷的时候,耿琳又把柳小萤拉了过来(这次的动作温柔了很多):“小朋友,你在这里拜祭谁啊?”
柳小萤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耿琳:“阿……阿姨,我拜祭的是叔叔!”
耿琳不相信,她一把抓住柳念青的衣服:“今天,你要给我说清楚,你究竟是谁?和老虎究竟是什么关系?”
马哲把耿琳拉了过来:“耿琳,你要冷静一点,这是一种巧合,像老虎的人是很多的!”
耿琳一个劲地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她再一次闹嚷着向柳念青冲去。
手离柳念青的衣领还差一、两寸,柳念青终于说话了:“耿姐,我是老虎的女人,这个小孩是老虎的女儿!”声音还没出来,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耿琳的手突然凝固了,停在距柳念青衣领不到两寸的地方,像一截疼痛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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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了一瞬,耿琳发疯一样冲向老虎的坟墓,在墓碑上狠狠地踢了几脚:
“老虎啊,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啊!你竟然背着我在外面养女人,还和这个贱女人生了一个孩子!”
“我这一辈子哪点对不起你了,我对你百依百顺,什么都听你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你这个千刀万剐的死鬼!”
“你让我怎么去见人啊,你这个陈世美,你这个没有良心的鬼东西!”
……
耿琳大哭大闹了十多分钟,突然瘫在了老虎的坟前,像被谁拿走了全身的骨头,苍白的脸上泪水、鼻涕和怨恨交织着,仿佛遭受了致命的一击。
马哲和柳念青无助地、茫然地望着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句适当的语言。小虎、小萤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呆了,在一边“嘤嘤”哭泣。
过了一会儿,马哲把耿琳拉了起来:“耿琳啊,我们回去吧。老虎是对不起你,但他已经死了。不管你怎么骂,他都是听不见的。人都死了,他的过错你就原谅吧!”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的!”耿琳摇摇晃晃被马哲扶起来:“我做梦都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女孩!”
耿琳站起来的时候,马哲看见墓碑上老虎的遗像已被她的脚弄脏。他用手把泥土擦去,看见老虎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在说:我留在世上的两个女人终于认识了,小虎和小萤两兄妹终于团聚了,我的心也应该放下了!
“耿姐,对不起!”柳念青走到耿琳面前,给她恭敬地鞠了一躬,拉着抽泣的小萤想下山去。
“不准走,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耿琳又抓住了柳念青的衣服。
柳念青没有吭声,任耿琳抓着,只是默默地流泪。
马哲再一次把耿琳拉开:“耿琳,你要冷静一下。老虎已经死去了,对一个死人你还不能原谅吗?他们是对不起你,他们是错了,但这个过错难道只是小柳一个人的吗?现在小柳一个人拉扯着一个女儿是很不容易的,你还为难她干什么啊?”
马哲拉开耿琳,叫柳念青带着女儿先下山去。柳念青走后,他把老虎和柳念青的事情简单给她说了一遍:柳念青是老虎在杭州认识的,前不久还来拜祭过老虎,现在她一个人拉扯着小萤,她从没想过要去向耿琳讨什么东西……
耿琳一边听,一边哭。
马哲说完老虎和柳念青的事情,又说:“耿琳,你好好想想吧,其实柳念青和你一样都是痛苦的,她和老虎之间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原谅她们吧!”
耿琳一个劲地摇头。
马哲望了望耿琳,估计她应该不会做什么愚蠢的事情,便接着说:“柳念青现在肯定特别伤心,她对我们这里一点也不熟悉,我先下去看看她们,你和小虎就回家去吧。凡事都要想开点,不要钻牛角尖,这对你没什么好处的!”
马哲又摸了摸小虎的头:“小虎,你好好陪你妈妈回家,知道吗?”
小虎懂事地点了点头。
这时,柳念青她们已经快下到山底,马哲追了上去:“柳念青,你等等!柳念青,你等等!”
柳念青还是住在上次那个宾馆里,只是楼层和房间不同。对只来过一次的陌生城市,她对宾馆的选择很少。她觉得只有这个稍微熟悉的地方肯收留她,她也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找到一种淡淡的亲切感。
回宾馆之前,马哲陪柳念青和小萤简单吃了一点东西。他们走向房间的时候,殷晓菲穿了一件白色大衣已等候在门前(马哲电话叫她过来的,毕竟女人之间好沟通一些)。
“晓菲,这就是柳念青!”马哲指了指柳念青。
“哦,是小柳啊,你好!”
柳念青拉过小萤:“小萤,快叫殷阿姨!”
“殷阿姨好!”小萤的声音又脆又甜。
殷晓菲看了看小萤,眼睛里也充满惊奇:怎么和老虎一模一样啊!难怪……她摸了一下小萤嫩嫩的脸:“小萤乖,真是个好孩子!”
进房间坐下的时候,马哲才仔细看了看柳念青:几个月不见,虽然还是那么美丽、高雅,但身子瘦了一些,面容憔悴了一些,眼睛里多了一种让人怜悯的忧郁。
“小柳,是近还好吗?”马哲轻轻地问。
“也没什么好不好的,每天都很忙。上个月我妈过来后,情况要好一些。”
“你的服饰店生意好吗?” 殷晓菲又问了一句。
“一般,勉强过得去。现在生意不好做啊!”
马哲正想问话时,柳念青抢先说话了:“马哥、殷姐,其实我是不想伤害耿姐的。我爱老虎,老虎也爱我,我们当时真的很爱对方。”
“这些我们知道,你不要内疚,爱是无罪的!” 殷晓菲说话的时候看了看马哲。
“但我还是伤害了耿姐。我本想看看老虎就回去,没想又撞上了你们,让耿姐知道了这件事情。你们帮我劝劝耿姐,老虎已经死了,希望她原谅老虎。”
“我们会劝耿琳的,你放心。”马哲说。
“请你们告诉耿姐,我不会向她要什么东西,我会好好把小萤带大的,小萤是我和老虎爱的结晶。”
……
晚上,耿琳来到了马哲家里。这个地方她已经很久没来过了,以前她是被老虎带着来的。一进门她就问:“马哲,那个女人走了吗?”
马哲没有回答,他害怕耿琳会做出什么对柳念青不利的事情。
“其实她也是非常可怜的,一个女人带着一个没有父亲的私生子,的确很不容易!”耿琳说。
听了这句话,马哲宽心了一些:“她还在,明天早上走,7点的火车!”
“请你把这个转交她,请她好好带大老虎的孩子,其它的事就算了!”耿琳把一个蓝色的纸盒子递给马哲,眼睛湿湿的。
第二天早上,马哲和殷晓菲去送柳念青,把耿琳的盒子交给了她:“小柳,耿琳已经原谅你了,她叫我们把这个给你。”
柳念青拆开一看:是3万块钱!她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默默地把盒子合上交给马哲:“马哥、殷姐,这个我不能收,请你退给耿姐,并代我说声谢谢!”
马哲和殷晓菲说了很多话,柳念青态度非常坚决。最后,马哲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那个蓝色的纸盒子退给了耿琳。
第十章 消 失
55
如果向楠从钱尚武的小车下来之后就直接上楼或许会延缓一些事情的发生。但她的手提包偏又落到了小车里。在回车取手提包的时候,钱尚武一把抱住她的腰,并把毛茸茸的嘴猛地凑了上去,两个人又缠绵了几分钟。如果缠绵几分钟后,向楠直接下车,钱尚武不要坚持非送到楼下,那些事情也不会立刻发生。
当钱尚武揽着向楠走到楼下的时候,向楠看见了一男一女正拥抱在一起。虽然已经凌晨1点,灯光仍然把他们重叠的影子从微雨淋湿的夜色中显露出来。而那一男一女也被皮鞋和水泥地面摩擦产生的脚步声从迷醉中吵醒。
透过湿湿的夜色和昏暗的灯光,两对偷情的男女调整着眼睛的焦距,开始互相辨认,他们都提心吊胆,害怕碰上熟悉的人。距离给他们制造了一小段模糊的心跳。向楠迟疑了一下,又继续前行。当他们眼睛的焦距调到能够清晰看见对方的脸时,两对男女都被上帝这独具匠心的安排吓得魂飞魄散、狼狈不堪。
只僵持和尴尬了不到三秒钟,那个男的就冲了过来,像一匹来自北方的暴怒的公狼,抓住向楠的衣服,“啪啪”就是几个耳光:“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婆娘,竟然背着老子偷野男人!”再用力一推,向楠跌倒在潮湿的路面。
向楠还没从尴尬中反应过来,几个重重的耳光就把他打入了呆滞。其实她也非常气愤,她也想像一匹来自北方的暴怒的母狼,冲上去抓住自己的丈夫,狠狠抽几个耳光:“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这么晚了还在这里跟这个贱货鬼混!”再冲向那个勾引自己丈夫的狐狸精,一拳将她打翻在地,狠狠地踩几脚:“你这个烂货,竟敢勾引我的男人!”但她丈夫的行动比她快了一步,这就使她失去了控制局面的主动权,沦入被动受辱挨打的境地。
当向楠清醒发生了什么事,感到身在泥泞、疼痛钻心的时候,那个惊魂不定的女人已悄悄离开。自己的丈夫已经冲向想逃避的钱尚武:“你是哪里来的杂种,竟然勾引老子的婆娘!”一记重拳就打在了钱尚武的鼻子上,金边眼镜碎落,发出的声音让夜色出现了细小的擦痕。而从鼻孔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昏暗的橘黄色的灯光。
钱尚武早就明白自己的处境。挨了一记重拳之后,他知道防守是软弱的,必须先发制人才能反败为胜。对于一个经常打架斗殴的人,那记重拳刺激了他本性中的暴力欲念。虽然现在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但很多年打架斗殴给了他丰富的经验。他用衣袖擦了一下鼻子上的血,就近捡了一块石头,在向楠丈夫第二、三次攻击被他晃过、准备发动第四次攻击时,他瞅准时机,猛地把石头砸在向楠丈夫的胸口上。只听一声“哎哟”,向楠的丈夫蹲了下去……
打红了眼的钱尚武乘势而上,一个跨步就闪到向楠丈夫身边,还了三记重拳,把石头又一次捡起来,准备施暴。向楠突然跑了过来,死死拉住钱尚武:“不要打了,会出人命的。你走,你快点走吧!”
钱尚武被向楠从打人的惯性和迷醉中吵醒,刚撤离了十多步。向楠的丈夫在调息之时,仿佛得了高人指点,又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有种就给老子站住,老子给你拼了!”说着,把刚才砸他的那块石头向钱尚武砸了过来,没想却砸在了向楠的后脑勺上,向楠又蹲在了地上……
两个男人再一次抱成一团,在地上翻滚……
这时,这座楼房的灯大部分亮了,一个个黑色的头颅从窗口骂骂咧咧地伸了出来,一、二楼的人干脆披着衣服跑了出来,围着他们,像围着突然降落于此的UFO,惊奇、兴奋和冲动一下子就驱散了盘绕在身体里的睡意,人们急切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将发生什么……
两个好管闲事的中年男人把两个抱成一团的男人用力拉开。这时,他们同时听见了向楠痛苦的呻吟声,看见了向楠后脑勺上流淌的鲜血,理智慢慢从愤怒回到了他们心上。就在他们同时把手伸向向楠的时候,几个巡警也赶到了现场(是那个悄悄溜走的女人报了警),把三个浑身泥浆、垂头丧气的人带上了警车。
人们恋恋不舍地散去,眼睛里充满气愤、失望和叹息。回到家后,他们会在辗转反侧中把这件事情加工为具有诱惑力、冲击力、震撼力的新闻,在第二天早晨向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传播,然后被更多的人进行再创作,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马哲是第二天上午知道这件事的。钱尚武和向楠的丈夫受伤不重,包扎了一下就没事了。向楠后脑勺被石头砸裂(看来向楠的丈夫的确功力大进),经过救治,虽然没有了生命危险,但她必须被医院囚禁一些时日。向楠的丈夫在确认向楠没有生命危险时气冲冲地就走了,钱尚武就陪伴在向楠身边,连医生和护士都误认为钱尚武是向楠的丈夫。
马哲知道这件事情后被弄得哭笑不得:妻子挽着男情人,丈夫挽着女情人,突然在一个雨夜相遇,竟然大打出手,还进了巡警队……世间之事真是无奇不有啊!是天意弄人?还是自作自受?!
而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向楠的丈夫刚走,钱尚武的妻子又赶到医院大哭大闹(不知是谁告诉她的,毕竟这个城市太小了):“钱尚武,你这个龟儿子,竟然在外面养女人!”话手齐出(好像用了一招九阴白骨爪),把钱尚武刚包扎好的脸又抓出几道深深的血印。
但这并没解恨,她凶狠的手从钱尚武脸上直接转向正在输液的一脸泪水和忧伤的向楠:“你这个不要脸的烂婆娘,你敢勾引我的男人,老子今天跟你拼了!”如果不是医生、护士和马哲的竭力劝阻,向楠还将伤上加伤、痛上添痛!
劝走钱尚武和他妻子后,马哲给向楠的父母打了个电话。向楠父母一看到女儿那个样子,就止不住哭泣。但从过道上一些人的议论中知道向楠受伤的原因之后,她父亲气得咬牙切齿:“你这个不要脸的,我没你这样的女儿!”说完就转身离去。
下午,马哲刚进办公室,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吵闹声。循声而去,原来是钱尚武的妻子正在找薛秘书长告状:“你们市政府的干部竟然勾引我的男人,这件事情如果不给我一个说法,如果你们不处理那个骚货,我就要告到省上去,反正我已经没脸见人了!”
“同志,你要冷静一些,这件事情我们会认真处理的!”
“冷静,我怎么冷静啊!你们的共产党的干部和我的男人鬼混,我怎么冷静啊!”钱尚武的妻子咄咄逼人。
“同志,这个事情我已经给你说清楚了,等向楠出院,我们会公正处理的。我们现在正在上班,请你不要吵闹。”薛秘书长经常笑眯眯的脸上,已布满烦躁和乌云。见马哲过去,他立刻叫住马哲:“马处长,你请这位同志到你们办公室去,把事情给她耐心地解释一下,不要影响机关的正常办公秩序!”
马哲把钱尚武妻子请到办公室,让座,递水,先以处长的身份后以钱尚武同学的身份做了两个多小时工作,才把她的声音压低了一些。最后,她泪流满面地走了,出门时留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马处长,这件事不给我一个说法,我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56
柳念青回杭州两个月后给马哲来了一封信,感谢他对她的照顾和帮助。同时,又在信中装了另一封信,请马哲转交给耿琳(她还不知道耿琳的地址)。
对老虎的这两个女人,马哲很多地方都感到难以理解:柳念青为什么会那么爱老虎,老虎死后还从杭州那么远赶来拜祭?她一个人艰难地拉扯着一个私生女,为什么还拒绝耿琳的帮助?耿琳为何一看见柳小萤就认定是老虎生的女儿,为什么她不给老虎的父母给钱而拿出三万元给柳念青?
女人的内心世界还真是复杂!
那天晚上,马哲把信给耿琳送了过去,没想到她的屋子里出现了一个男人。望着马哲眼中的询问,耿琳微笑着作了介绍:“马哲,这是张天鹏!”
马哲和张天鹏握了一下手,并友好地递去一支烟。从耿琳和张天鹏的神情看,他预感到耿琳已经迎来了第二春。
耿琳没有马上拆开那封信。她挨着张天鹏坐下:“这是马哲,市政府办公室马处长,我的朋友!”她以前向人介绍马哲不是这么说的,而是说:“这是老虎的朋友!”
张天鹏又伸出手和马哲握了握:“哦,是马处长啊,幸会、幸会!我是南田公司的,以后多多指教!”
马哲笑了笑:“哪里、哪里,还请你多多指教!”
马哲的目光扫了扫墙壁:老虎不见了,那些漂亮的蝴蝶标本和蝴蝶图片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美丽的山水画:一条瀑布飞流直下,在崖下激溅出白色的浪花;太阳悬在天际,喷薄的阳光为几棵树镀上了金色的花边……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悲哀:老虎啊老虎,你最终还是被另一个人取代了!
正当马哲在想瀑布上方那是一只什么鸟时,他突然发现老虎的脸从瀑布中露了出来,被水流扭曲微微地变了形,但嘴角的笑是那么亲切、甜蜜:仿佛在感激他对兄弟的怀念,仿佛在感谢他对耿琳的照顾,又仿佛在祝福耿琳和张天鹏美满幸福!
一瞬,老虎的脸就消失了。山水画中那些树叶突然又变成两只金色的蝴蝶在阳光中飞来飞去:难道老虎和大学女生在另一个世界重逢了?他们终于开始了本该很久以前开始的爱?他们已经决定离开这里到梦想中的快乐园里去了?
马哲害怕自己继续深陷在对老虎的缅怀和幻想中,便收回了目光,拿起茶几上那本服装方面的精美画册翻了翻:“耿琳,现在喜欢这方面的书了?”
“也不是喜欢,只是做了这方面的事,总得了解一些相关情况吧!”耿琳给马哲削了一个苹果。
“张总,南田公司最近与东顺公司的合作进展得怎么样了?”马哲不知道张天鹏的身份,只好称“张总”。
“哦,我不是什么张总。我是负责销售的,你叫我老张或者天鹏就是了!”张天鹏把茶几上的苹果皮放进下面的垃圾桶,接着说:“我们公司与东顺公司的合作准备下个月草签协议。”
马哲又吃了一惊,老虎搞销售,张天鹏也搞销售,为什么总是这么巧?他又说:“你们公司与东顺如果合作成功,估计明年上市应该没问题吧!”
“公司在做这方面策划,行不行还说不清楚。”
耿琳又给张天鹏削了一个苹果,张天鹏摆了摆手:“你吃吧,我这会儿不想吃。”
“老张是公司销售部主管,经常在外地出差。”耿琳对马哲说。
马哲一听,“老张”,看来关系已非同一般!他盯了一眼耿琳:“哦,主管销售是一件美差事啊!”
“也没什么的,就是忙,压力也很大。”张天鹏喝了一口茶。
……
耿琳送马哲出门的时候,小声对他说:“马哲,我和天鹏准备今年国庆结婚。”
“什么?你们这么快就决定结婚!!!”马哲差点大声喊出来,不过他压制住了:“哦,你们国庆结婚啊,祝贺、祝贺!”
在说“祝贺”的时候,马哲的心中又充满着悲哀:“哎,老虎啊!你没想到吧,你才走一年零三个月,你的妻子就扑进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了!哎,爱真是不值得信任的东西啊!”
殷晓菲又不在家,她正和左天昊相拥而坐。
马哲只好找到“被月亮咬伤的女人”,他与她相对而坐。
——“你知道吗?耿琳又恋爱了?!”马哲说。
——“那有什么奇怪的?!”
****“你知道吗?我的设计又获奖了!”左天昊说。
****“真的啊,来,吻你一个,算是奖励!”
——“不是奇怪不奇怪的问题。老虎才死一年多啊,尸骨未寒,妻子却投进了别的男人的怀抱。哎,我为老虎悲哀啊!”马哲说。
——“你们这些男人就是这样!如果是你们,说不定自己妻子才死一个月,就会另寻新欢呢!难道你要耿琳成为贞洁烈女,终生为他守寡?!”
****“吻一个怎么行呢?这可是全国大奖啊!”左天昊说。
****“那就九个吧,希望我们的爱天长地久。”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耿琳那么爱老虎,那份爱不可能这么快就消失了吧!”马哲说。
——“封建!”
****“不,我要让我们的爱比天更长,比地更久!”左天昊说。
****“那你也应该吻我九个啊!”
——“哎,爱是不可靠的!”马哲说。
——“什么爱才是可靠的?”
****“那怎么行呢?我必须吻你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左天昊说。
****“那你吻吧,我怕你的胡子会掉光哦!”
——“我也不知道,说不定这世间根本就没有爱,我们所说的“爱”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感觉和身体上的需要!”马哲说。
——“不!”
****“胡子掉光有什么关系呢?只有你爱我!”左天昊说。
****“那我先把你的胡子扯光,看看你心是不是对口?”
——“是!”马哲说。
****“我准备好了,你来吧,我的女王,让我给你快乐!”左天昊说。
……
马哲还把向楠的事对“被月亮咬伤的女人”说了,她也为其中的“巧合”感到吃惊:
——“真的啊,这么有趣!两对偷情的人狭路相逢,大打出手,真是戏剧啊!”
——“向楠还在住院,钱尚武的妻子隔几天就跑到市政府来胡闹,真烦人!”
——“那向楠的丈夫和那个女人又怎么样了?”
——“那个女人当天晚上就溜之大吉了,情况不明啊!”
——“这才是聪明的女人!”
——“不!这样的女人也太没“担当”的意识和勇气吧!“
——“那你喜欢钱尚武妻子那样的人?”
——“谁说我喜欢!她那是胡闹,没一点涵养!”
——“嘻嘻!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柳念青那样的女人,我没猜错吧!”
——“别胡说,我怎么会喜欢她呢?她是老虎的女人啊!”
——“哈哈,被我说中了吧!老虎死了,你还怕什么嘛!说不定老虎还会在阴间感谢你呢?”
——“去!!!”
……
而这个时候,殷晓菲和左天昊正在巫山云游!
57
向楠出院那天,天空阴沉得像她隐藏着暴雨的脸。虽然后脑勺上的伤已差不多愈合了,但心灵之伤正开始大面积溃烂。医院把她生活的空间压缩了很多,她的忧伤还被父母、朋友和自己尽力地控制着。但一出医院,一些接踵而来的问题就像细菌一样钻入她的呼吸和内心:家庭和情人之间如何取舍,是离婚跟钱尚武,还是继续忍辱负重请求丈夫原谅保全这个已经破碎的家庭?如何面对抛过来的白眼、唾沫和周围人的诘问?如何向单位和同事、朋友交待……?
走出医院的一瞬,后悔便笼罩了向楠的心。她很想返回去,在医院呆上一辈子,这样很多人、很多事都不会来纠缠她。她觉得医院至少还能给她一些庇护和慰藉,而外面的世界只会让她更加绝望和伤心。但她的想法很快就被奔驰而来的车轮碾碎:社会不会让她的希望成为现实,她必须面对伤心、痛苦和命运的多重折磨。
在上楼的时候,向楠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丈夫在家,她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丈夫第一句话又会怎么说?如果丈夫不在家,她是告诉丈夫自己回来了,还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继续昏睡?
推开家门的一瞬,向楠就惊呆了:屋子里一遍狼籍,纸团、方便面盒、烟头和酒瓶乱七八糟地躺在客厅,像战争刚结束时趴在地上零乱的尸体;一股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让她止不住呕吐;而她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正赤身裸体抱睡在她的床上,衣服、胸罩、内裤、皮带扔了一地……
看着自己睡的地方躺着另一个陌生的女人,向楠怒火中烧,把手提包狠狠地向那对“狗男女”砸去。她的丈夫和那个女人才慢慢地从疲惫和充满肉欲的梦中惊醒。当看清是她回来后,她的丈夫竟然得意忘形地笑了几声,抱住那个女人疯狂地亲吻。而那个女人竟然没有一点羞耻之心(仿佛向楠是一只突然闯入的卷毛小狗),热烈地配合着那张酒气冲天的臭嘴!
一只咆哮的母兽从向楠的内心一纵而出,扑向那个淫笑着的女人。没想到她丈夫的耳光又闪电一样劈来:“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婆娘,你给老子滚,滚得越远越好,老子看见你就想吐!”
向楠趔趄了几下跌倒在地。她的号啕大哭,没在和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丈夫心上荡起一丝同情、内疚和怜惜:“你给老子滚,老子马上和你这个臭婆娘离婚!”
向楠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向冷漠的阳台走去,她想纵身一跃飞出去,像一盆绝望的盆景,在粉身碎骨中获得永远的安宁。但就在这一瞬,她想起了儿子胖乎乎的脸,看见儿子挥舞着小手从云朵上跑过来,一声声甜脆的“妈妈”,让她瘫在了死亡的边缘。
向楠的丈夫和那个女人穿好衣服,洗脸、漱口、化妆,俨然是这套房子的主人。向楠望着那个女人用着自己的床,用着自己的男人,着膏碎骨阳台走去,她想纵身一跃飞出去,像一盆绝望的盆景,或者一个用着自己的毛巾、牙膏、水盆,用着自己曾经用着的一切,心好像被一把菜刀凶猛而快速地剁着。她又一次向那对“狗男女”扑去,又被她男人推倒在地:“臭婆娘,你不走老子走,你敢再来纠缠,老子要打断你的狗腿!”
向楠的丈夫搂着那个女人出门的时候,把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砸在了向楠身上:“老子已把字签好了,臭婆娘,老子在法庭上等你!”
楼梯上传来那个女人浪荡的笑声。
向楠上班的时候已憔悴得人不像人!
如果不是康迪勇喊了一声:“向姐,你来啦!”马哲肯定不相信进门的那个人会是向楠:一身陈旧的、过时的、很不合体的衣服,让人联想到农村来的反复失败的老上访户;那张乖巧的、总让马哲想到遥远的幼儿园和红苹果之类的圆脸苍白、瘦削,像失败的整容手术错抽了里面的骨头;眼窝深陷,眼睑浮肿乌黑,充血的眼球仿佛已经失去转动的能力……
“马处长,真的对不起你,是我错了,给单位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我接受组织的任何处分!”向楠直接走到马哲面前,像一个罪大恶极又突然醒悟的犯人。
马哲同情地望了望向楠:“向楠,你要想开一些,安心上班吧,我们欢迎你回来!”
向楠的泪水夺眶而出:“马……马处长,我……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
马哲给向楠端了一把椅子(黑衣女人坐过,钱尚武也坐过):“这事以后再说,你先冷静一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学会遗忘,这样会对你好一些!”
沉默了一会儿,向楠压抑了哭泣:“马处长,我们已经离婚。我今天正式来上班,请求组织的处理!”
着膏碎骨阳台走去,她想纵身一跃飞出去,像一盆绝望的盆景,或者一个“向楠,对你的事情,组织自会处理的。我知道你已经明白了自已的过错,希望你从头再来,汲取教训,走好以后的人生!”马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他觉得这些话是真诚的、善意的、发自内心的。
“谢谢你,马处长。”向楠用纸擦了擦鼻涕,慢慢站起来,回到自己布满灰尘的座位。坐下的时候,她失魂落魄的身子竟不慎跌倒在了地上。
康迪勇急忙把她扶起来:“康姐,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要想那么多,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好同事!”
向楠一个下午都在抽泣。
58
锦盛纺织厂的改制工作正在顺利推进。马哲认为有四个原因:一是省委、省政府和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二是改制方案的重新调整;三是殴打厂领导和周锐的十多个犯罪嫌疑人被依法逮捕;四是周锐的死亡。同时,他觉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周锐之死。
死亡并非一件好事,但死亡有时也会把坏事变成好事。在和“被月亮咬伤的女人”聊天时,马哲也谈到了这一观点:他认为是周锐的死亡加速了改革的进程!
锦盛纺织厂改制工作快接近尾声的时候,一条爆炸性新闻让马哲目瞪口呆:分管企业改革的李副市长涉嫌贪污和接受贿赂被省纪委、监察厅“双规”!涉案人员有市经贸委蓝主任、市国资局申副局长、市体改办谢主任……而他的姓名也在名单之列!据说是钱尚武的妻子在离婚之后,向省纪委、监察厅写信检举:钱尚武在收购红祥服装厂时,给以上人员行贿!
一听到这个消息,马哲就呆了:什么?什么?钱尚武给我行了贿?!!!
在去省纪委、监察厅办案人员住地接受审查的路上,马哲冥思苦想了很久:在钱尚武收购红祥服装厂的事情上,他只给李副市长说了一声;钱尚武收购成功之后,他只是去丽都大酒店的包间坐了一会儿,绝对没收过钱尚武的什么贿赂!
但举报材料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给他送了两万元钱,并说明是他妻子殷晓菲收的。马哲立刻给殷晓菲打了一个电话:“晓菲,钱尚武是不是给你送过钱?”
殷晓菲略微回忆了一下:“是啊,钱总经理说他是你的老同学,送两万块钱感谢你对他的帮助。我推不掉就收下了,一直没时间给你说!”其实并不是她没时间说,而是她把钱投资左天昊准备筹建的新广告公司里了。
马哲一下子崩溃:自己清清白白的一生就被两万块钱给葬送了!在确凿的事实面前,惟一的办法就是接受组织的处理!
省纪委、监察厅办案人员又对殷晓菲作了调查。在查明真相之后,办案人员叫马哲等候组织的处理!
马哲垂头丧气地走在大街上,心中烦躁、痛苦、委曲、悔恨交织:参加工作以来,自己兢兢业业做事,堂堂正正做人,不说两万块钱,就是200块钱的“红包”都很少收过,没想到竟这样不明不白坠落深渊,成了人们眼中的腐败分子……他真想找到钱尚武一刀了结他肮脏的性命,但了结了他,难道就能换回自己清白的人生?
在一家闹哄哄的酒吧,马哲孤独而痛苦地坐着。这是他第四次进酒吧:第一次是和老虎;第二次也是和老虎;第三次还是和老虎;第四次,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他想如果老虎没死,老虎一定会陪着他、安慰他、开导他。现在老虎已经死了,他的痛苦和委曲谁能分担和理解?此刻,他只有不停地喝酒(他惟一的朋友就是酒),想在酒中离开这个残酷无情的世界,逃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伤心地大哭一场,然后就地倒下沉睡千年!
但酒没有带马哲离开这里。当他把头从桌上抬起的时候,他滴血的心又被一把意想不到的利刀猛地砍为两半:殷晓菲正被一个满脸胡须的男人搂在怀中放肆地笑着,饱满、圆润胸脯紧贴在那个男人的脸上,修长、纤细、柔弱的手臂勾着那个男人的脖子,而那个男人的手,正在她优美的大腿上壁虎一样爬来爬去……
马哲发疯一样冲过去,集合了生命中所有的愤怒、仇恨和力量,一酒瓶打在那个男人被欲望昂奋着的脑袋上,一声惨叫,那个男人头破血流,当场倒地……殷晓菲呆若木鸡地望着他,笑声、兴奋和快乐一下子冰冻,被惊愕、耻辱和恐惧胀红的那张典型东方女人端庄、美丽的脸,突然变成了这个世界身上一道丑陋不堪的伤疤……
马哲发疯一样冲出酒吧,像一只被命运逼疯的野狗,尖叫着、狂奔着,被无边的夜色、车流、灯火和黑暗迅速消失……
59
……这是一间全部由棱型玻璃构建的没有一丝缝隙的屋子。屋顶悬着的那盏无影灯像倒立的喷泉一样喷着锋利的光,四周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大小各异、高低不同、形状诡奇的玻璃瓶。密如树根的白色软管纠结在玻璃瓶之间,五颜六色的液体在玻璃瓶中忽上忽下,数不清的白鼠在玻璃瓶中乱窜,用吱吱的叫声绝望地抗拒着伸过来的手术刀和显微镜。
马哲感到自己的身体正被一块块割下来,在扭曲的玻璃瓶中变成了一只只白鼠。而那些白鼠的身子上插满了尖尖的注射器,五颜六色的液体缓缓地注入。突然,一群白鼠从玻璃瓶中跳了出来,在他空空的骨架中疯狂地舔食着血肉。
四个被银色衣服密裹的只露两只眼睛在外的“像人的东西”从外面走进来:
一个把白鼠一只只捉住,凶狠地撕成两半,扔进四周的玻璃瓶;
一个拿着一个巨大的注射器,凶狠地扎入他的头骨;
一个坐在黑色微机前,双手不停地在键盘上按动;
一个端着一个正方形的不锈钢盒子,安静地站在旁边。
“小心点,小心点,不要让他的灵魂跑了!” 端着正方形不锈钢盒子那个“像人的东西”的声音柔软如玻璃瓶中的液体;
“你放心吧,他的灵魂的轨迹我们已经掌握!” 坐在黑色微机前那个“像人的东西”的声音平静如一台显微镜;
“我已经抽出了他灵魂的90%,十分钟后OK!”拿着一个巨大的注射器的那个“像人的东西”的声音冷酷如一把手术刀;
“坚持住,坚持住,我们快要成功!” 把白鼠凶狠地撕成两半的那个“像人的东西”的声音灼热如四周的血。
十分钟后,他们把玻璃台清洗干净,把那个正方形不锈钢盒子小心地放在上面,开心地相视一笑,慢慢脱去了银色的衣服:
把白鼠凶狠地撕成两半的那个“像人的东西”竟然是——老虎!
拿着一个巨大的注射器的那个“像人的东西”竟然是——那个满脸漆黑胡须的男人!
坐在黑色微机前那个“像人的东西”竟然是——钱尚武!
端着正方形不锈钢盒子那个“像人的东西”竟然是——殷晓菲!
这时,一只彩色的蝴蝶从外面优美地飞了进来,被老虎捉住丢进盛着少半血液的高脚玻璃杯,仰头一口吞掉。钱尚武、满脸胡须的男人、殷晓菲一边疯狂地拍掌,一边开怀地大笑……
老虎了吐了一口残渣。
没想到那残渣突然膨胀起来,变成了一脸忧郁的柳念青和耿琳!
作者:野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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