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九 节
闲谈中得知,守棚子的大爷姓Z,当年已经七十多岁了,如果还在世的话,应该是百岁老人了。按他当时近1.7米的身高来看,他年轻时的身高可能有1.8米左右。这样的身材在川西平原的人群中比较少见,尤其是在兵荒马乱、缺衣少食的民国末期。
果然,从Z大爷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得知他不是本地人。他祖籍在附近P州府的一个大山深处。年轻时正遇上民国末期兵荒马乱的年月,为了逃避国军抓壮丁,也为了闯条生路,在一位乡人的引荐下,到位于灌县(今都江堰市)和川西北高原之间的松茂古道(都江堰到松潘、茂县的古运输道),当个运货的“背二哥”,凭力气挣口饭吃。
那里山高水恶,地势险要,有的地方驮马都不能走,完全靠人力运货。长年在荒山野岭行走,正值青春岁月的年轻人,那份寂寞堆积得像大山深处的白云一样高远。中途休息的时候,就吼几首山歌抒发难耐的情怀。
他小声为我们演唱山歌,那嘶哑的声音里,绽放的是当年走山的豪情和苍凉:
情妹长得一枝花,要数前山第一家。
将军见了忘上马,和尚见了不出家。
桃花开了李花开,情妹回去几时来?
有人来时带封信,无人来时托梦来。
我和小妹门对门,看到小妹长成人。
花花轿儿抬起走,你说怄人不怄人。
一把扇儿里边里,昨夜挨打就为你。
前门撵到后门里,眼泪没干又想你。
太阳落坡四山阴,罗汉长手摸观音。
神人都有思凡意,莫说我们凡人心。
隔河看见花一苗,砍根松来搭根桥。
姐是桥头观音殿,郎是海水又来潮。
情妹住得山又高,门前有个望郎包。
一天望你三五道,看你耳朵烧不烧。
清早起来上山梁,摘匹树叶吹响响。
情妹听到树叶响,假装出来晾衣裳。
郎在高山打石头,妹在后园看水牛。
石头打在牛背上,看你抬头不抬头。
十八媳妇九岁郎,晚上抱郎上牙床。
不是爹妈双双在,你做儿来我做娘。
山歌唱起不用钱,只是我的心不闲。
等到哪年心闲了,陪你唱个两三年。
从断断续续的闲聊中得知,他后来在走山的过程中,和本地的一位年轻寡妇成了亲,像一颗种子一样落地生根,开花结果。一年半载的回家一次,每次回家,就像春天播种似的风调雨顺,年年见到新儿子,一口气生养了六个儿子,繁衍成了一个大家族。
这些山里情歌,是否就是当年他和年轻寡妇的“媒人”呢?答案应该是肯定的。以歌为媒,是那个时代人烟稀少的大山深处的婚姻特点。不然,何以在几十年之后,他还能如此清晰地把这些山里情歌唱出来呢?只有刻骨铭心的经历,才能成为终身的记忆。
在走山的过程中安了家,有了许多儿子,便要照看家庭,加之上了年纪,便不再走山。为了一家几口的生活,他于是在本地的小煤窑上挖过许多年的煤。
原来Z大爷还是槽子里的老把式,我们几个年轻人听得更来劲。
他说,他进槽子时还是解放前夕。那时没有炸药,没有鼓风机,更没有槽子里照明用的电瓶矿灯,没有运煤用的轨道、大拖,所有工作全靠人力。
因为当时挖煤的条件简陋,根本没有救援设施,煤窑经常发生事故。民谚里说的“埋了还没有死”的情况常常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