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趣谈
多日来,一个东北女孩在云南丽江吃烧烤,被邻桌男子暴打,女孩的面部被划伤破相的事,一再发酵。暴徒被刑拘,伤情鉴定已经出来,但事情至今没有解决。据称,事情的起因,竟然是这几个当地人讥笑女孩说东北话,引发的案情。就此事而言,孰是孰非,泾渭分明,自有法律裁定,不多置喙。
听到陌生的方言,就觉得“怪”、“土”吗?自己的土话就正宗吗?就此,说说我接触过的一些方言和感想。
既是方言,就不能算正宗。正宗话应该是现在官方推广的普通话。
就拿北京话来说,北京话与普通话有很多相似之处,北京话应该是正宗的吧?其实不然,北京方言语速快,儿化音很多,也夹杂一些胡同里的方言土语。初来乍到的外地人,有的北京话未必听得懂。比如北京人见年比自己大的,都可以叫对方“爷”或“爷们”。说话到高兴处,对和自己一般大小的,牛一点的也可以自称“爷”。如:管人力车夫叫“板爷”、夏天上身全裸在胡同口乘凉的,叫“膀爷”。前门大街有个很热闹的胡同,按照路牌,叫“大栅栏”(da zhalan),而北京人卷起舌头,硬把它叫做“大石腊儿”。如果北京朋友对你说:“走,找地儿,垫吧垫吧去”。你一定要积极响应,立马跟进,因为那是“找饭馆,请你吃饭去”的意思。如果北京人问你:“瓷器(器为轻声),这是哪儿去呀?”你一定要迎上前去回答:“瓷器,我上某某地方去”。因为被北京人称着“瓷器”,说明你们关系很不一般。所以北京话把拉关系,叫做“套瓷”。有一首儿歌体现了北京话的特点“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闹着要媳妇儿”每句结尾,舌头上翘,发出浓重的儿化音。北京小丫头说话更快、听起来难懂。所以北京话又被称着“京片子”。
天津距北京不远,但说话完全是两个味。天津话儿化音也不少,但远没有北京话多。天津话有两个特点:一是常常“吃字”,就是省略词汇中的字。如把“派出所”,说成“派所儿”,把“百货大楼”,说成“百大楼”;第二个特点是好些字丢掉了翘舌音,如:把“身子(shen zi)”念成“森子”(sen zi),把“诚心(cheng xin)”,念成“蹭心(ceng xin)”。有人拿天津人开涮,说天津人总把“妈妈”带在嘴边,其实不是。天津人口语中确实常有“嘛嘛”的发音,爱说“你嘛”,“干嘛”、“吃嘛”,那是随口带的把子,与“妈妈”一点关系没有,更没有骂人的意思。就像四川人说话总把“龟儿子”或“妈吆”带在嘴上一样。这里我讲一段天津话,请麻友们猜猜是啥意思:“尼介人真褶咧,恁么嫩么腻歪人呢?赶紧拿拢子,捯饬捯饬吧,今儿出门儿,尼不嫌寒碜,我还寒碜呢。”翻译过来是:“你这个人,真麻烦,不好伺候,你怎么那么叫人讨厌呢?赶快拿梳子,梳梳头发吧。今天要出门,你不要面子,我还要面子呢” 这是一家人出门前,妈妈催着女儿打扮,准备出发的话。可能大家费点劲,还能猜出意思来了。再看一句话,“尼了介斯嘎嘛七?”不懂了吧?这是天津人问你:“你啦,这是干什么去。”
刚到天津,我也觉的非常奇怪:天津和北京,相距只有110公里,口音变化何以如此之大呢?后来,看电视才知道:天津开埠初期,大批安徽人来津打工,码头及贫民区住的全是安徽籍人,所以天津话中有很多安徽元素和安徽腔。武清县是天津的郊县,紧邻市区,而武清县人说话都是京味,而不是天津味。我想这与北京是七朝古都,跟着京都人说话时尚一些有关吧?
再往东到唐山。唐山话卷舌音更重。每句话快结束时,总带着拖腔。北方人聚在一起,都嘲笑唐山人说话难听。总爱对着唐山人说“树爷(儿)兜(重音)荒咯——(拖腔)”(树叶都黄了)。其实唐山人说话并不难听。河北省的评剧,就是由“唐山落子”演变而来,是全国五大地方剧种之一。评剧中就有很多唐山话,评剧难听吗?赵丽蓉原来就是评剧演员,生前演出的小品,好多都用的是唐山方言。
再往东,到秦皇岛、北戴河和山海关一带,我原来以为这些地方距离唐山不远,这里的人应该满口唐山话。谁知一交谈,他们说话却和东北话很相似,也夹杂着一些唐山话。可见,气候可以用“关内”、“关外”来划界,语言却不能。这是山海关内外人民长期交流融合结果。
初到东北,文革尚未结束,不像现在,改革开放后,人员流动大,语言交流多,当时东北话尚未“普及”。有好些当地方言听不懂:如“埋汰”、“磨叽”、“老鼻子”等等。时间长了,慢慢知道这些词汇分别是“脏”、“唠叨(或磨蹭)”、“很多”的意思等等。和东北人说话,对方总是时不时的回应一声“嗯呐”、“嗯呐”,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原来是“好”、“行”或“我听着哩”的意思。
因语言问题,还闹过笑话。在东北,冬天生炉子取暖,炉子上要安一根排烟管道。很重要的一项工作是经常 “打烟筒”。就是把镔铁烟筒,一节节拆开,把里面的煤烟灰抖掉,否则,烟筒堵了,炉子烧不旺事小,煤气中毒事大。一次,又该“打烟筒”了。班长叫我“拽、拽、拽”! “拽”是什么“鬼”?我站在那里,半天没有整清楚,班长急得骂我“你咋这么笨啊!”原来“拽”,就是“使劲往后拉”的意思。
在北方生活时间长了,保定、河间、京津、张家口和唐山话,很容易就辨别出来了,但是,东北话却例外。在东北生活几年,我硬是没有分辨出东三省各地的口音。总觉得东北各地,说话发音都差不多,只是感觉越往北去,东北味越浓。
对东三省,大连是个例外。大连人说话和简直就是夹杂一点东北味的胶东话。例如,大连人和胶东人一样,团结的“团”,念着“谈(tan)”,把“酸”念成“三(san)”,把“乱(luan)”念成“栏(lan)”。我想:虽然隔着渤海,山东人闯关东,走水路,大连是最近的地方。大连人顺着根须往上捋(音lu,东北话“理”的意思),家家祖籍几乎都是胶东的原因吧。
山西话发音带着鼻腔,甘肃人说话尾声拖得较长。同是蒙古族,内蒙人和外蒙人说话,有时候,相互之间也听不懂,因为外蒙的外来语几乎都是俄语,而内蒙话受汉语影响较大。
走了很多地方,有一个感觉:汉民族中,要数东南沿海一带的话难懂。常听人说:广东、香港人说的都是“鸟语”,意思是他们说的是“另一种听不懂的语言”。但是广东的粤剧音乐性、节奏性都很强,广东音乐如“彩云追月”、“步步高”、“金蛇狂舞”等等,都是那么悦耳动听。
有一次到福州旅游。导游带我们到林阳禅寺观光,用福州普通话告诉我们说,下一个景点是“漏山大活”。连问几遍,回答还是“漏山大活”,莫名所以。转过山头,看见眼前的景象,才猛然醒悟,原来他说的是“露天大佛”,我和爱人只得相视而笑。
福建广东沿海都有客家人分布。据考证,客家人多年来为了躲避战乱,从中原(山西、河南)辗转南迁到杭州,再迁到沿海(最后,部分人去了台湾和世界各地)。客家话是古汉语的活化石。至今保持着南宋音韵。据说他们吟诗作词,不必推敲,自然就能合仄押韵。
我遇到过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文革期间,大搞红海洋。我应邀去成都郊区农村,帮忙画巨幅毛主席像。村干部和我交谈用成都话,村民之间说的话我却一点也听不懂。好在我的助手(同学),在广东生活过,他就一句句翻译给我听。现在明白了:湖广填四川时,也有一批广东客家人来到了四川。今天的洛带、龙泉驿、简阳等地都有客家人分布。年年这些地方的客家人,还和广东福建的客家人搞联谊会。我去的成都近郊农村遇见客家人就不奇怪了。
最难懂的话,恐怕要算宁波话。侯宝林在相声《戏剧与方言》中说的宁波话“来发,来发,多乃米发”,侯宝林大师要不翻译,可能我们谁也听不懂。我曾经有位同事是宁波人,他说的宁波普通话,我一部分仍然听不懂。我向他求证过侯宝林段子的真伪,这位同事说:确实如侯宝林说的那样。他还用宁波话重复说了一遍这条段子。
各地方言,和书面常用成语一样,都是有来历的,可以追溯的。方言反映了本地土著草民的生存状态和生活情趣,反映各地的人文背景,更重要的是反映了历史上国内各民族之间,各地居民之间的交融和流动情况。没有哪一种方言是“怪诞”的,没有使用哪一种方言的人,应该被歧视。
在外流浪久了,偶然听到乡音,就感觉格外亲切,甚至落泪。“乡音”是什么?乡音就是母亲给你的语言,就是你生长那块地方的“土话”!简直难以想象,全国14亿人,都像央视新闻联播那样说话,都在完全一样的语音中生活。如果真是那样,我们还有“乡音”吗?还有“乡愁”吗?还有一个值得牵挂的“家乡”吗?
所以,现在有语言学家呼吁,要像保护非遗一样,保护各地的方言。当然,普通话也要学,要用,但主要用于各民族之间和各地方言区之间的民众交流与沟通。
可能有人要问:你写了那么多各地的方言,为什么不说说四川方言?
真是的,我埋头一路写下来,正要写四川话,发现啰啰嗦嗦,竟写4页了,已经耽搁关注这篇文章的网友不少时间了。就此打住,回头再说吧。
再补充一句:这篇文章,是我接触各地朋友,和他们进行语言交流后的感受。绝没有歧视某地朋友的意思。既然是感受,就没有查阅语言学方面的资料,如有错误还请各位多加原谅和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