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历新年，虔诚的祭祀与丰收的狂欢（原载《新邛崃》2017年3月刊）

大石

             羌历新年，虔诚的祭祀与丰收的狂欢

              （原载《新邛崃》2017年3月刊）

     释比向着远处的青山，吹起了高扬的飘动着红绸的唢呐。一声声悠扬欢乐的乐曲在南宝山间久久回响，仿佛是群山在发出的欢呼的回应。唢呐声宣示着南宝山直台村羌寨农历十月初一的羌历新年的开始。释比带领大家到神树林，念经，杀羊撒血，在祭坛前敬神。随后，人们挤进了广场。羊皮鼓的咚咚声响起来了，羊皮鼓点的节奏，调动人们的欢乐的情绪，人们的心也同时欢跳起来。“萨朗”舞在旋转，在跳跃，在变幻。浓浓的香甜的羌酒在空中荡漾，陶醉着人们。身着用红，黄，青，蓝，白，黑，彩色服装的羌族小伙子和姑娘们，使劲跳呀，笑呀。他们吸了一口咂酒，扬着红彤彤的笑脸，又回到歌舞队伍中，牵手勾腰，又是舞呀，又是唱呀。跳舞的人流像一道道彩虹在广场中间飞速地盘旋，流动，发散，然后再融合，再盘旋。周边的游客也被这强烈的欢乐气氛所感染，所激动。刚开始是在旁边随着音乐打着节拍，然后，也不由自主的也融入进欢乐的舞蹈人流中去。

   羌历新年，羌族同胞在这几天里，欢乐在牵手欢乐，喜悦在追逐喜悦。给我的感觉，它是羌人的嘉年华，是羌人狂欢的日子。它展现的独特的神秘的仪式，使我对羌历新年感到十分迷人，但又觉得有几分新奇。

   我找到了火井的羌族尔玛博物馆馆长陈学龙，向他了解羌历新年，这个羌民族的传统节日的来龙去脉和其独特的魅力所在。

   在火井的羌族尔玛博物馆的后面院坝里，陈馆长向我叙述羌历年的古老的故事和传说。在院坝的西边角落，搭了一个小小的密闭的棚子，里面挂满了一条条的已经烤得腊黄油亮的猪肉，下面燃烧着几个大树根，红红的炭火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时不时有几点油滴到火上，噗的一声，燃起火苗，然后熄灭，一股清烟升起。空气中弥满着一种烤肉的香味。

   话头就从春节过年开始。陈馆长说，他家刚杀了年猪，这是春节年准备的腊肉。他说，羌民族其实是过两个年，一个是春节，这跟汉民族差不多。其中的习俗也大同小异。例如，春节要吃团年饭，酒宴要摆“九大碗”，开宴前要先敬祖先，放鞭炮，喝咂酒、白酒，春节家家户户也要贴门神和春联。汉族春节有向小孩发压岁钱的风俗，羌族的春节也要向小孩发压岁钱。而羌族特有的，有着鲜明羌文化特色的，就是羌历年。羌语称羌历年为“日麦节”、“日美吉”。“日麦节”、“日美吉”只是音译。其实内涵非常丰富，除了“羌历新年"意思外，还有“过小年”，“丰收节”，“吉祥欢乐”等各种意思。

     陈馆长本身是羌族，又收集了丰富的羌民族的历史文物。对羌族习俗的形成和演变，很有研究。羌民族真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在讲述中，他不时轮流用羌语和汉语向我吟唱羌族的民歌和民谣。在我透过他的带有浓浓的羌曲风味的浑厚的男低音，更加感受到羌民族厚重而悠久的历史。  

    在各民族的传统节日中，几乎每个节日都伴有一段传说，如汉民族八月十五中秋节里嫦娥奔月的传说，五月初五端午节里屈原投江的传说。它们或者悲壮，或者凄婉，或者美丽，都给节日增加了深厚的文化内涵。

   羌历新年，也有一个美丽的传说。说是在很早很早以前，天神阿爸木比塔，就是汉族的玉皇大帝，他最为疼爱的的幺女儿木吉珠爱上了人间的勤劳，勇敢，善良的羌族小伙子斗安珠后，便不顾天庭律令，执意下凡要与斗安珠结婚。 这个故事的开头与汉族版的七仙女下凡配董永，还有牛郎织女的故事差不多。七仙女与织女也是违反天庭的法规，私奔下凡找老公。但她们的结局很悲剧。七仙女被抓回天上，打进大牢，织女与牛郎被王母娘娘隔在银河两岸，只能每年的七月初七才能相会。 而羌族版的天仙女木吉珠的结局，完全是另一会事情了。她的父母。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见女儿执意要下嫁，想了很多办法阻止，但没有成功。要下凡前，父母的心都是肉长的，他们送了她树种，粮食种子和牲畜。希望女儿在人间能幸福生活。

     木吉珠和斗安珠都是勤劳的人，到了人间。他们把树苗栽在了荒山，把粮种播撒在田园，在草地养起了牲畜。在他们的辛勤耕耘和管理下，到了秋天，遍山是葱绿的森林，粮食堆满仓，草原上牛羊成群，人类繁荣昌盛，整个人间生机勃勃。在丰收后的一天， 木吉珠为了表达心中的对父母的感恩情怀，就把果实、粮食、牲畜摆在原野祭祀。玉皇大帝也觉得羌人辛苦一年，太劳累了。应该放松欢庆一番，玉皇大帝就指点羌人说：“你们应该过年”。在得到了天神的授意后，玉皇大帝派下凡间，协助女儿的释比用羊角卜卦和用铁板算推算出十月初一是个好日子，于是，就把那天作为了新年的开端。又在每一年的那天都要举行相同的仪式，祭祀天神，放松欢庆。以后，羌族人民就把这一天作为自己的节日。这就是羌历新年由来的民间传说。

   我听完陈馆长讲完这段故事，觉得羌人传说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比汉族传说中的，更有人情味，更开明，更少封建意识。他们活脱脱像人间里媳妇娘家里的亲生父母。他们深情关爱着自己的女儿。

    据专家考证，民族民间传说，会曲折地映射出这个民族的历史，民族的记忆，民族的世界观和审美观。传说中提到以10个月为一年，这是太阳历的算法。中国历算在秦以前都是10个月为一年，到了秦汉才改为使用一年十二个月的月亮历（农历）。从中可以看出，羌历年是很悠久的。从传说可以推测，羌历年可能在早在秦以前，羌人还处于从游牧文明时期就存在了。

    传说中的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其实就是大自然的化身，是羌人进行了神化。陈馆长说，历史上，羌民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也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他们生存的自然环境十分恶劣。基本上是靠天吃饭。如果风调雨顺，丰收了，日子就好过，天灾来了，日子非常艰难。所以，他们一直对大自然怀着一种深深的敬畏之心。

    他们感恩大自然，崇拜大自然，时时刻刻维护大自然平衡，不容许对大自然进行破坏。甚至用神的名义对自然进行保护。陈馆长讲了一个故事，他说，他当村长的时候，有一年，牲畜不断得瘟病死亡，大家十分着急，束手无策。释比说，村长呀，这肯定是有人滥砍乱伐神树，得罪了山神。这是惩罚啊。陈馆长去巡查，果然发现有人偷砍了十几棵树。他们连忙补栽了树，牲畜的瘟病戛然而止。

陈馆长的父亲，76岁的陈天福老人，向我讲述了他从小经历的羌历年的故事。他说，羌历年过去也是一个寨子的共同活动，辛苦一年了，粮食进仓了，牲畜膘肥体壮了，丰收了，大家聚在一起高兴高兴。每年有一会首承头出来，对羌历年活动进行组织，他是上一年羌历年活动的推选出来的，寨子里其他比较能干的人协助。这个会首，由寨子的各家各户轮流来当。每家每户要为羌历年的活动凑份子。会首要为活动准备一只羊，一坛砸酒，还有鸡和其它必须的物品。羌历年开始，大家放下手中的事情，不远出。聚集家中，用面粉做成各种形状的小牛、小羊、小鸡等祭品，以祭祀祖先和天神。十月初一早晨，全寨人都涌进了庙子，参加祭祀活动。   

在整个羌历年的活动中，释比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释比，是羌族的巫师，汉族叫端公。

释比开始进行祭神仪式，杀羊撒血在祭坛前敬神，释比向神祷告，经文说，“庄稼收毕，向神汇报，祭品洁净，请神享用。。。。献神粮和肉，保佑来年又丰收。”羊头献给神灵，然后把羊肉按照寨子里的户数，平分割成若干份，分给各家带回，不用秤称，完全靠分割人的感觉，但他只能拿最后的那份。

   在庙子里，释比还要对一年来寨子里发生的大小事情进行点评，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哪些违反了神灵的旨意。对于严重违反的人，还要进行惩罚。随后，大家对明年寨子里的事情进行讨论，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大家来年要遵守。我问，这是不是类似汉族的清明会的族规，或者像现在的村规民约。他回答说，有点像。羊肉带回家，不能马上吃，人也不能随便进食，必须等神灵先享用，庙子完成各种仪式，允许进食的钟声敲响，大家才可以进食。陈天福老人说，如果违反，明年的各种鸟兽会把你家的庄稼吃个精光。

   庙子的钟声宣布庆祝丰收的狂欢的开始。于是，整个羌寨沸腾了。他们互相请亲友饮自制的咂酒，唱酒歌、跳锅庄舞，有时可以通宵达旦。这就是我们看到的直台村广场里的欢乐场景。我问，羌历新年，会不会像汉族穿新衣服，他说，要穿新衣，如果没有新衣，也要洗干净，用燃烧的柏树枝叶熏过。这是对神的敬重。

    农历十一月一日，不但是羌人的羌历年，也是牛的节日。农历十一月一日还是牛王节。这一天，要让耕牛休息，喂以面馍和麦草。有的地方，要做日月形馍馍挂在牛角上，然后放其出圈，让它漫山遍野自由活动。主人到牛王庙焚香烧纸，并宰羊一只、鸡一只，祈求牛王爷保佑耕牛平安不遭瘟疫。牛跑到那家吃了庄稼也不赔偿的。我感到有些不解，陈大爷说，牛一年到头也太劳累了，也该过年放松。秋收都过了，如果还有庄稼在地里，那地主人一定是个懒人。羌人，让牛与人在同一天过年，反映了羌人对耕牛的深厚的感情。

   平分羊肉，见者有份，这是游牧民族的习俗遗存，而拜祭牛王，重视耕牛，爱惜耕牛，让牛与人同日同乐过年，这是农耕文化的体现。十月初一羌历年这一天，深深地烙下了羌人从游牧文明走向农耕文明的历史足迹。

   听完了陈馆长给我讲完羌历新年的故事，当我漫步在一个个布满展厅的羌族的文物之间时，羌人的几千年的辉煌历史在我眼前浮现。陈馆长告诉我，羌民族没有文字，羌民族信奉万物都是有灵魂的。甚至连石头都是有灵魂的。我感到，这近千件的展品，那些青铜器，陶器，铁器，木器，玉器，一双双云云鞋，一截截麻线头，它们不是无声无息的，它们也是有灵性的。同陈馆长一样，也在向我叙述羌民族经历的风风雨雨和那些难忘的故事。

   陈馆长告诉我，他们移居南宝山几年了，但他们仍然保持羌民族的风俗习惯，年年都在过羌历年。我想起来有一首很流行的歌，里面唱道：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精美的石头会唱歌。南宝山的羌族同胞，带来了他们民族的古老文明，带来了他们美丽的传说，带来了他们的羌历新年，带来了他们五彩缤纷的歌舞，也同时带来他们的欢乐。他们正在融入邛崃这块大地，羌历新年，整个邛崃与他们同乐。

（照片见原刊物 ）   

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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