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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过去的一周，长江宜宾、泸州城区江段，4名游泳或玩水市民在长江航道遇险，年龄从22岁至63岁不等。他们中，有在长江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把式，也有怀孕在身并不会游泳的女青年；有人在长江冒险漂流被卷入船底，也有人跳江救狗被冲走。
在游泳者眼中，长江只是一条河。但在海事部门眼中，长江不只是河，还是航道。
长江宜宾至重庆段，属于中央水域，三级航道。金沙江航线上，平均每日往返船舶30艘以上，岷江行船略少，约20艘左右（均不含渔船等小型船只）。长江宜宾段行船数量日均50艘左右，含进出8000吨级的大型货轮。长江宜宾、泸州航道，属于比较繁忙的水上交通要道。
A
情侣游泳卷入江中，海巡艇涉险救援差点翻船
27岁的蒋小明是土生土长的宜宾白沙湾人。从小在长江中泡大，算是游泳高手。
7月23日下午，蒋小明像往常一样去长江游泳，因酷热难耐，蒋小明带着22岁的女朋友钟文下水。“钟文不会水，所以我们带了个游泳圈。”蒋小明回忆，他原本打算带钟文到白沙湾潜水区玩玩。没想到刚下水不久，钟文就被卷到江中。
蒋小明只身扑过去，他原本以为，以他的水性，把带着游泳圈的女朋友推到岸边不成问题。遗憾的是蒋小明小看了长江。激流裹挟着两人往更远的地方漂走，蒋小明不敢放开女友独自求生，只能顺水而漂，同时大声向岸边呼救。
19时30分，宜宾翠屏海事处救援人员接到宜宾海事指挥中心12395电话指令：长江两人落水漂向下游，情况危急亟需营救。帅奇兴、王刚等7名海事救援人员及船员紧急出动，驾驶海巡12275号高速快艇，以时速40公里的最快速度沿长江追击。此时，蒋小明和钟文，已被冲到距离宜宾城区五公里外的长江“冷饭碛”。
“我们已经体力不支，刚好发现前方一条大船，锚链伸出江心。”蒋小明告诉钟文：“江水太急，只能先借助锚链，等候救援。”听到呼救声，重庆籍货船“兴旺916号”船长白何军等人从船头丢了1个救生圈到长江里。蒋小明伸手接救生圈时，失手落水漂向船尾。
恰在此时，帅奇兴等海事人员驾驶海巡艇赶来，“如果晚来一分钟，估计那姑娘就没救了。”帅奇兴告诉记者，“兴旺916号”船体长度100余米，双锚入水才将其固定在水面，船下形成激流。如果钟文体力不支失手落水，必被卷入船底溺亡；锚链对于钟文来说，提供了逃生的最后“稻草”，但对海巡艇来说，却无疑是巨大的安全障碍。“海巡艇一旦靠上去，极可能失控翻船。”
“但是我们来不及想这些，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救人！”帅奇兴说，海巡艇接近落水者，他大声向女子喊话，说保证救她上来。已经陷于绝望的钟文，抱住锚链的双手上移，使尽全力抱住锚链。此时的货船上，船员们用绳子吊下来救生圈，帅奇兴站在海巡艇上，用棍子将救生圈拨到钟文面前。
“她腾不出手来接救生圈，接到了也会卷被到船底。”眼看钟文无力支撑，救援人员们大胆决定，用巡艇尾部靠在锚链上零距离接近遇险群众，救援人员将其迅速拽上艇，巡艇同时高速驶离。“货船前方的水流很急，会把江面的任何东西往船下拉。”帅奇兴说，激流中“尾靠”需要冒巨大风险，艇尾靠住固定物，而船身置于激流中，船会瞬间失控调头，很可能连人带船被吸到货船底。
“不能不救，哪怕有一点希望，都值得我们冒险。”船尾靠上锚链的瞬间，帅奇兴和同事两人抓住钟文，拖到海巡艇上。然而，巡艇突然出现失控迹象，艇身向右严重倾斜。幸好船上人员经验丰富，冲着货船大喊松锚链。就在巡艇快撑不住的瞬间，货船果断松开左锚链。手臂多粗的铁链倾刻沉入长江，给海巡艇腾出空旷水域。
船长沉着冷静，将巡艇纠正，艇上八人才险中逃生。后经检查，钟文已有孕在身。
B 游泳者被冲至趸船几米远“水流特别快，有股往下拉的力量”
情侣获救后的第2天，7月24日晚10时20分。同为长江水系的金沙江叙州区柏溪“鸡翅膀”江边休闲区，宜宾县游泳协会（宜宾县水上义务救护队）基地，队员们三三两两，坐在江边喝茶歇凉。37岁的队员杨厚权，正在几米外的器械室做体能训练。
几分钟前，23岁的柏溪镇人杨阳和女朋友何芳带着狗到江边歇凉。此时的金沙江一片漆黑，近水的地方已无人玩水。突然，杨阳发现他的狗被冲到防洪堤斜坡处，试图上岸却爬不上坡。会水的杨阳情急之下，扑进金沙江打算把狗拉上来。
然而入水后杨阳才发现，江水太急，他和狗都无法控制身体。在挣扎中，江水卷着杨阳和狗，以极快的速度漂向下游。“这人咋没得救生圈哦？”临江喝茶的救护队员宋小军、刘春看见，江水中有人和一条狗在挣扎。“这人要遭，赶快救人！”
靠近休闲区内侧的游泳协会秘书长李刚马上跳到岸边，杨阳和狗已被卷到洄水沱外的激流中，继续往下冲。“搞快救人，冲到水泵房（趸船）就没救了。”正在室内的杨厚权、郑富涛和杨刚，捞了身边就近的救生圈就往下游水泵房江面跑。
来不及脱衣服，杨厚权和杨刚把手机往地上一扔，抄近道连跑带跳，越过沟坎和障碍跑到江边。此时江岸道路，距离江面十几米，杨厚权借着岸边小区的灯光，隐约看到江里有个身影，杨厚权把救生圈丢下去，但落水者没有接住。凭着对地形的熟悉，杨厚权跳到江边，一个猛子扎进金沙江，快速游到落水者身边，将其抓住。
“当时感觉水流速度特别快，有股往下拉的力量。”杨厚权事后回忆仍然后怕，此时他和杨阳，距离近千吨重的抽水趸船只有五六米距离。“抬头看到不几米远就是趸船，心想必须划出去，要是吸到船下就没命了。”杨厚权说，刚刚接触到杨阳时，他很紧张，本能地死死抓住杨厚权。“我安慰他，不要紧张，我会救他。”杨厚权分析，杨阳本身会游泳，所以情绪很快平静下来。
此时的杨阳已经没有体力，借住杨厚权的托举并使出最后的力气，勉强浮在水面。杨厚权一手拉住杨阳，一手划水，最终划到趸船左侧，继续漂向船尾寻找上岸时机。就在杨厚权往外拉杨阳时，残疾游泳队员郑富涛带着救生设备从趸船右舷中间位置跳江支援。岸上的杨刚见状，指挥郑富涛划到船尾，接应杨厚权。
最终，杨厚权、郑富涛拉着精疲力尽的杨阳靠岸，在岸上跟着江水奔跑到几近崩溃的何芳，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C
6旬大爷横渡长江被卷船底
“今后再也不在有船水域游了”
7月27日下午5点50左右，长江泸州城区滨江路江段，一名横渡长江的游泳者在船间激流中失控，被卷入长江航运公安局泸州分局泸州派出所趸船下，侥幸脱险后奋力抓住船舷外防撞装置（轮胎）。民警发现后，马上丢下救生绳并呼叫支援，几名民警合力将游泳者救了上来。
据遇险者姚老伯介绍，他是在长江边长大的泸州人，十岁左右开始在长江游泳，青少年时经常横渡长江。1972年工作后，再也没在长江游过，只在沱江游泳。今年，受一名年届七旬的泳友邀请，姚老伯又开始游长江。27号遇险之前，姚老伯在长江游了两次，但都是顺水而游，没有横渡长江。
自感体力和游泳技术不错的姚老伯，和泳友决定挑战横渡长江。“为了保险，我带了游泳圈和‘跟屁虫’（橙色气囊，一种救生浮漂）。”姚老伯告诉记者，他们两人从长江南岸蓝田坝下水，准备顺着江水横渡，至长江北岸的国窖大桥下方几百米“收”。这是时隔46年后，63岁的姚老伯第一次挑战横渡长江。
“我想要照顾泳友，毕竟他年纪比我大，要等他靠岸了，我再‘收’。”姚老伯的泳友，如愿在泸州滨江路三段附近，快要进入船舶停靠水域上岸。而当姚老伯准备游泳向岸边时，却发现江水变得汹涌湍急，在江水的推卷下，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被快速冲走。眼看快要进入停船区，前方障碍物陡增，姚老伯为了避让，开始扭头往长江中心游。
但是，长江激流，开弓难有回头箭。姚老伯拼尽全力，仍然很快被拉到了长航公安派出所趸船中间位置。水中的姚老伯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江水卷入船身下方。“我还是比较冷静，顺着水流的方向划动，感觉一直就贴着船体，被江水裹着走。”自我感觉在船身下漩涡中被冲击20多秒后，姚老伯奇迹般地冒出了水面。
此时的长江江面，停靠着公安趸船和江阳海事处的趸船，两船间隔几十米，中间水流漩涡、鼓喷不断，水势异常凶猛。姚老伯在被下一个漩涡卷走前的瞬间，猛然发现趸船体外挂着个轮胎。“要是继续顺江水往下漂，可能又被卷到海事趸船下；我打算抓住轮胎休整一会，体力恢复后从水中翻到船上。”
姚老伯被卷入船底前，不断在江中打转，岸边群众看到后，大声呼救。正在办公室的长航公安泸州派出所所长周太阳听到呼声。“听到有人在吼，具体吼什么没听清楚，只是凭借职业敏感性觉得肯定是有事发生。出去正好就看到趸船上游有个人冲下来，离趸船估计就十多米距离，几秒钟就被冲到趸船底下去了。”于是，周太阳跑到船尾搜寻，发现姚老伯浮出水面。
“回想起来后怕，‘跟屁虫’和救生圈，都被我用绳子绑在身上。万一在船下被挂住，肯定就出不来了。”这次险情给姚老伯的教训是：“今后再也不在有船水域游了。”
日均行船50艘
长江宜宾泸州航道很忙
宜宾、泸州，都是滨江城市，多年来市民一直有游泳的习惯。每到夏季，游泳爱好者的队伍不断增大，范围也从岸边水域不断扩大至主航道。
航道是指在内河、湖泊、港湾等水域内供船舶安全航行的通道，由可通航水域、助航设施和水域条件组成。按形成原因分天然航道和人工航道，按使用性质分专用航道和公用航道，按管理归属分国家航道和地方航道。“通航水域原则上不能游泳。”帅奇兴告诉记者，市民在长江水域的游泳行为，需要在政府部门划定的专门区域进行，但是目前宜宾三条大江里，没有被划出专门游泳区。
据宜宾翠屏海事处处长汪增权介绍，长江宜宾至重庆段，属于中央水域，三级航道。金沙江航线上，平均每日往返船舶30艘以上；岷江行船略少，约20艘左右，均不含渔船等小型船只。长江宜宾段行船数量日均50艘左右，含进出8000吨级的大型货轮。长江宜宾、泸州航道，属于比较繁忙的水上交通要道。人类在航道内游泳、捕鱼，都可能给航行安全带来威胁。
一年半救起至少44人
出艇一次成本1000多元
岷江、金沙江、长江三江穿城而过的宜宾，水上管理部门包括宜宾海事局、宜宾地方海事局各区县海事处、长航公安宜宾派出所及翠屏区公安分局各临江派出所等。其职能虽然各有不同，但本职都不包括对水上游泳、落水人员遇险救援。但事实上，游泳者水上遇险救援，牵扯了各水上管理单位很大部分精力。
宜宾海事局有救援热线12395，但鲜为人知。落水险情，市民一般会拨打110。而110指挥中心会根据落水水域不同，指令位于长江上游金沙江潼关码头的宜宾翠屏海事处出警救援；而群众在长江桥以下位置遇险，则会指令下游宜宾港区滚装码头的长航公安宜宾派出所出警。
宜宾海事出警往往顺江而下，沿江追击；而长航公安则逆流而上，半路拦截。自7月15日以来，短短2周时间里，宜宾、泸州长江水域先后发生多起市民涉水险情，如果不是救援人员发现得早、救援及时得当，至少近期遇险的陈鹏（岷江游泳被冲进长江）、蒋小明和钟文（长江游泳被冲走）、杨阳（金沙江救狗被冲走）都有生命之虞。
在长江中冒死救起遇险者后，帅奇兴、王刚等海事执法人员，甚至没有得到什么肯定和表扬。“当时的情况，从常规的救援来看，确实不具备救援条件。”帅奇兴说，稍有不慎，不但救不了落水群众，还可能把海巡艇和人员全部拉下水，风险确实很大。
汪增权说，宜宾海事的救援职能是对水上交通事故的遇险人员进行救援。自从2017年元旦成立以来，宜宾海事没有救援过一起水上交通事故导致遇险的群众。但一年多时间里，海事救援人员出警近60余次，成功救起至少44人。“出警救援的绝大多数是游泳、玩水遇险的群众，这浪费了大量行政成本。”汪增权说，宜宾海巡艇是标准长江海事艇，出艇一次的成本远高于1000元。
“通航水域原则上禁止游泳”
说起长江游泳、漂流，跟水上安全打了20几年交道的汪增权自称“很苦恼”。汪增权告诉记者，长江水情之复杂，无论是汛期还是枯水期，都不像表面看到的样子。“除了风浪、漩涡、鼓喷、激流、险滩外，二层水里还夹杂着看不见的暗浮物质。”汪增权说，这些暗浮物看不见，来势凶猛，一旦撞上游泳者，后果无法预料。
在游泳者眼中，长江只是河，是大自然赋予的天然浴场。而在管理者眼中，长江不只是河道，还是航道。
“长江航道就像看不见的水上高速公路，看上去没有边界，实际上航道界限清晰，即由航标所标示的‘航槽’。水中航道，‘路况’远比高速公路复杂。”汪增权认为，横渡长江的市民，就像横穿高速公路；而顺江漂流的游泳者，则如同在高速公路散步。不仅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也严重危及水上交通安全。“大家应该有个共识，长江是通航水域，而不是天然浴场。”
海事执法人员认为，航道上跑的大船，游泳者当然撞不赢，一旦遭遇，自己凶多吉少；但船上人员如果瞭望到水中有人，会采取避让措施避免伤亡。因为水上交通的复杂性和特殊性，大船的避让行为，可能给自身的航行安全带来致命影响。“虽然长江航道还没有发生过游泳者导致的水上交通事故，但只要隐患存在，就不能排除可能性。”
“通航水域原则上禁止游泳，但是海事部门的尴尬就是对游泳者没有执法权，只能劝离。劝不了的无更有效办法。”汪增权说，每到汛期，海事都要抽调专门的巡艇和人员，对辖区江段进行巡查。“执法人员对游泳者喊话，但是根本没效果。”
游泳者们则告诉记者，生于江边的人自古以来都在此戏水、游泳，没有法律规定不能在长江游泳，海事和公安就没有理由禁止他们游泳。
游泳协会建议自律及他律
律师认为不能给冒险免单
宜宾县游泳协会（义务救护队）秘书长李刚表示，江边的游泳爱好者众多，协会针对会员组织过多次安全培训，安全责任书落实到人，会员个个珍爱生命，会尽量考虑在不影响航行安全的前提下游泳。
同时，游泳协会会员、义务救护队队员杨强呼吁，要根本解决航道安全问题，一是游泳者要提高安全意识、听从劝导，不要靠近危险水域；二是希望有关部门加大宣传力度、设立警示牌甚至出台管理细则。
四川方策律师事务所郭刚律师认为，对于成年人来说，擅自下江游泳在法律上是一种自担风险的行为，在实际生活中也是一种浪费行为。它常会构成三种浪费：第一是浪费公共资源，浪费了原本属于公众利益的公共资源，比如本文中蒋小明及其女友的事例就是如此；第二则是浪费了公众的良心和见义勇为的公序良俗，擅自下河游泳遭遇危险时，让岸上善良的公众为之揪心，甚至使一些义士为了施救而失去性命，很大程度上是在白白浪费公众的良心和见义勇为的公序良俗，比如本文中杨阳的事例就是如此；第三则是浪费亲人的感情，如果擅自下江游泳溺水遇险身亡，留给亲人的只有无尽的伤痛。
郭刚律师认为，要想杜绝或减少这类危险行为，就需本着谁遇险，谁负责的原则，以后果来约束其行为。有限的救援资源要想不浪费，就不能给肆意冒险的人提供免单服务。故行政部门可探讨或尝试有偿救援制度，以加大航道游泳这种危险行为的违规成本，进而形成一种善意引导和对后来效仿者的警诫。甚至可以说，光交有偿救援的钱还不够，或依法追究其他责任。
四川明炬（龙泉驿）律师事务所专职律师王仁根表示：在航道内游泳虽然相关法律规定还不够具体，但并非无法可依。《航道法》有关于“其他危害航道通航安全行为”的规定，《内河交通安全管理条例》也有群众性活动、体育比赛、内河交通安全隐患的相关禁止性规定。违反上述规定，轻则要求立即消除危险行为，重则治安处罚，构成犯罪的追究刑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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