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全：钟家山的钟（叙事诗--原创）

钟明全zmq

            钟  家  山  的  钟        （叙  事  诗--原创）
                          钟  明  全
               序    诗

每当我想要寻钟家山的根
我都发现我是那样的无助
这是一个并不显赫的家族
草谱也在一次大火中烧毁

但钟家的山在
钟家山的钟在
这山虽不挺拔
这钟虽不闻名

但这山却挺立在我的命中
这钟也涌流成我命的泉源
当父亲多年以前在墓碑上
将先辈的墓志铭誊写考辨

我知道对与钟家山无关的人
他们只会把它当简单的铭文
对与钟家山香火延绵的碑刻
在钟家后生的心中却会生动

我总想用诗歌表达我的情绪
用我的诗将钟家山的钟钩沉
用我的诗带出钟家山的过往
带出百姓千家生活中的画卷

我的诗也许像一篇小记
只能记述我心中的思见
勾画短暂又漫长的流年
看它是怎样地颤动心弦

钟家山墓志上记载的人
它的上面都刻有一个讳
一座座碑就像一棵棵树
藏讳钟家山宽厚的山林

一天内陪父两次登山
我们拨开一层层荆棘
在一个风雨中的清明
我把钟家山的钟呼喊

钟明全zmq

        一、在回家与不回家之间摆动的父亲

                      在钟家山上
                      有一条小溪
                      这条小溪
                      流进宕渠

                      宕渠－渠江
                      賨人的母亲河
                      也是移民后裔
                      生命的河流

89岁的
父亲
已有十年未回到他生长的家乡
没有去拜望那里的钟家山
没有祭奠那里的先人

父亲年事渐高
我们便代父亲
无论春节清明
都前往钟家山
看望亲友
焚香祭祖

父亲有些晕车
尤其长途颠簸
每次说回老家
他都心生畏惧
但他的内心
却那样向往
犹如想回却不能回
心里定有猫儿在抓
（尤其是每当我们回老家
他都会在家里将我们挂记
每当我们从老家回来以后
他又总想探听老家的消息）

常说八十能登山的父亲
也说八十不得在外留宿
（但我的心中一直希望
有一天我们能再次陪同
让父母回到钟家的山上
让父亲再看看他的家乡）

每次我与姐妹
结伴回家的事
都会禀告父母
都会约请他们
每次父亲都说
我不回去了
去那干什么
你们也莫回去
（但我们知道
父亲说了假话
他是多么的希望
我们能记住老家
他是多么的希望
能带去他的思想
他是多么的希望
能再次去到山上）

将回老家的事再次提起
我请母亲告诉我的父亲
没想到父亲竟欣然同意
（父亲年纪越大越犹疑
常常先答应的随后变卦）
果不然头天晚上说回去
临走的早晨却说不去了
（在回去与不回去之间
父亲总是那样摇摆不定
就像一个心还未定的人
在选择方向的时候迷离）

当父亲答应要回去以后
他要找一件他爱的衣裳
难怪我在车上等了很久
也没有见他们来到车旁
（当听姐说爸在找衣服
我看是一件褪色的唐装
我便说那一定是父亲
想将自己穿得唐一点
想让自己穿得更郑重
好让钟家山认识自己
钟家山的钟想回家乡）

父亲曾在三十年前
也有过一次大动作
他将发生下来的人
全都带回到了山上
在钟家山在茅草嘴合影
（那是钟家山人的先祖
在此开枝散叶的地方）
甚至说我钟云成回来了
内心的兴奋已无法遮掩
（似乎是多了不起的人
其实我明白了父亲的心）
他是多么地希望族亲
都来和我们一道合影
都来和我们连通血脉
都来和我们分享团圆

父亲退休赋闲以后
母亲陪他回过山里
带着两个石匠表哥
为他爱的亲人垒坟
钟家山的石不成器
多是难成型的砂石
表哥带着錾子手锤
也难见能勒的青石
父亲的火便无名地烧
说表哥没有用尽心力
急得只想回家的表哥
被我的母亲好心挽留
（其实我心中一直想说
哪个石匠不想打出好石
哪个人心不是充满善意
可是钟家山不出好石头
或者依照表哥们的说法
要在钟家山开出好的石
必须狠下功夫起出塘口
或者要在险要的悬崖上
拴着绳索去悬崖上凿取
母亲担心侄子的生命安全
她不愿侄子们冒险打吊岩
父亲一心一意想要的石头
最终由钟家山的族亲奉献）

父亲想的是钟家山的祖坟
为什么能有那么多的好石
那些一百或两百年的坟墓
它们修建得多么壮美雄伟
他不相信山上开不出石头
他的心中只相信事在人为
（尤其是他在祖坟的碑上
不仅仅看到了先辈的墓志
更看到了先辈创业的历程
更看到了先辈生存的艰辛）

父亲在钟家山为父母垒坟
他也在钟家祖坟抄录碑文
他用心将碑上的文字写下
并用心编写了钟家山族谱
自此方知
钟家山
第一代先祖
来自遥远的广东

钟家山钟天详的墓碑上刊刻
君发脉粤东移徙四川西蜀生长
大业于宕渠素以耕业于贻谋于后
（此碑
立于
嘉庆十八年
父亲据此考证
钟家山的钟来自广东
来自湖广填川的粤北移民）

天上文映
鼎仁云
是钟家山
前七个字辈
明字辈则紧随云字身后
明字之后的字寄望更丰沛
富字后是贵贵字后要进殿之

我知道先辈在排列宗族字辈的时候
都是将后世子孙做了满怀寄托
钟家山上的先人颠沛流离
最终定居宕渠钟家山
一定有许多缘由
我真不知道先辈们
曾经是发达或者落魄
到底有文化或者没文化
但是他们选择了山中耕耘
似乎已有了退隐山林的初衷
（难怪此生的我也和父亲一样
总是不喜欢在金钱和地位上追逐
但又总是对我们的后辈寄予着厚望
总希望他们最终能走进那高峨的殿堂
去实现他们心中那已无办法实现的梦想）

父亲通过他的记忆和在墓碑上的文字
记录整理出新的家谱
用毛笔
一本本
工工整整地
抄写在笔记本上
再一一送给四个子女
成为了钟家山后人的宝书

当父母在钟家山垒好坟
便携家带口带我们寻根
那是我们全家在钟家山
聚会得最早最齐的时候
以后我们都各自奔忙
钟家山人也各奔西东
（我们每上钟家山一次
看见钟家山人便少一次
直到我们在钟家的山上
看到杂草肆无忌惮疯长
熟悉的笑容已再没出现
而荒草掩映的坟茔房屋
更加厚重地被荒草淹没）

或许正因为这样的原因
父亲已不想再回到山中
他怕看到那些荒草野树
看到那些无人住的瓦房
但他对钟家山人的思念
一定深深在他心中潜藏
（父亲重返老家两次登山
口里却不断发出荒凉荒凉
他说怎么和以前地形不同
我想他一定还沉浸在梦中）

钟家山上已没有了鸡犬人烟
我们也不想让父亲看到荒山
可父亲却固执地说
既然回来了
哪能不上山
即使一片荒凉也能梦回从前
即使再没有曾经的勃勃生机
在他心中也没有一丝丝遗憾

钟明全zmq

           二、晕车的父亲这次居然没有晕车

                        或许因心情
                        回钟家山
                        父亲的心
                        就格外放松

                        高龄的父亲
                        回想当年
                        他的心绪
                        一定很复杂

晕车的父亲坐我的车不晕
晕车的父亲这次坐我的车
居然
没有晕

坐车上的父亲
一定会随着滚滚波动的车轮
翻动过去漫长的年轮
放电影般
将过往
放映

父亲说
那时回家
需要从广安步行两天
第一夜歇花桥
第二夜
才能
回山上

难怪在我们幼年的时候
父亲从没告诉过他的家乡
我们也从不知那么远的地方
还有我们的祖先
还有
我们的山
还有我们的根

在我们成长的记忆中
知道老家这个概念
应该是1978年
那时我15岁
从那年以后
老家的伯父姑母
老家的堂姐堂姐夫
老家的表叔表兄表妹
他们突然就是我的亲人
操着浓浓的渠县临巴口音
从钟家山的方向朝我们走来
我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对老家的追问
跟随老家来的亲人
回到遥远的老家
去看那里的
钟家山
那里的钟家人

父亲离开他的家
离开他的山
是在他
二十岁的时候
或许是在他更年轻的时候
他就已经在他乡用生命书写他的旅途

其实1930年生的父亲常在过年的时候
让我们几个孩子围坐在身边听他讲述
他的小时候以及他的父亲和母亲
至今我仍记得那半斤肉的故事
父亲说那时山上的家里很穷
他只能在临巴上学的同时
和他的父亲一样挑煤卖
用挑煤炭换来的力钱
买回家中的一点油一点盐
有年春节的时候买了半斤肉
仅仅的半斤肉一家人却没吃完
（我当时就一直想
因为那时
生活
紧张
但是还能每周一回牙祭
而且每次家里吃肉无论怎样也不会少于半斤）

时隔几十年了至今犹记且十分清晰地记得
说明父亲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愿告诉我们
钟家山上的人
钟家山的事
而是我们
压根没有去联想
没有对钟家山的钟感知与体会

如今回想起来父亲是多想
让我们知道
钟家山
他是多么希望
我们能把他的钟家山记住
能够让钟家山后裔们学好
将钟家山建成钟家的家园
让钟家子孙找到钟家的根

此时开车的我心情一定和父亲一样
在通往回家的路上一定闪现出过往
（当我初中毕业随父母回过几次家
也在这些年独自多次回过老家小住
多次回过那个叫临巴溪寨湾村的
以钟姓命名的名叫钟家山的山上）

那时去钟家山的路漫长
我们从金广走路进城
再坐开向前锋的车
在东门码头过河
前锋搭闷罐的火车
叮叮咣咣慢摇到临巴
再步行五里路过临巴溪
便看到一座高高的铁路桥
也会看到一条蜿蜒小溪流淌

迈步踏上临巴溪凉桥的小桥
便开始真正地向钟家山里走
爬坡翻梁
翻梁
爬坡
远远的钟家山
还在远远的山中
（那时回家时间
从早晨走到擦黑）

后来有了摩托
再后有了小车
我们上山的路
变得日趋松活
代步的工具
也更加现代
逗留的时间
却更加短促
以至现在
车停门口
以至原来需在山中居住几十天
后来只住几天甚至当天回走

我在山中度过暑假度过寒假
也在山中为伯父放牧过黄牛
在山中与亲人同生息同劳作
听惯了他们浓浓的山上口音
以至后来我辨别各地的语言
判断都会特别的灵特别的准
有时我也会不断地模仿发声
总感觉那声音就好像在唱歌

奇怪的是父亲这次没有晕车
不仅仅因为现在的高速路吧
不仅仅因为他有这样一些年
没有再回到
他心中
梦寐的山吧

父亲是坐过车的
他那么多年奔波
一定走了很多路
一定坐了很多车
我真不知道
那时的他
是不是
也有过晕头
在晕了头的路途
他是不是真的会痛苦

父亲坐车的时候
也总想空气新鲜
他总想打开窗
吸到足够的氧
总用桔皮塞鼻孔
总想将浊气挡住
父亲多年都在坚守
或许是有他的心结
或许他将这坐车的理
念成了体悟人生的咒
或许他将这人生的求索
当作他思想回家的道路

兴奋的父亲
或许
带着伤感
他不断地回顾过去的事情
不断地将思念的路
拉回到
自己身边

钟明全zmq

             三、年轻时唯物的父亲年老后变得唯心

                           早年的父亲
                           一定是唯心的
                           当他离开家乡以后
                           他便接受了唯物

                           年老后
                           父亲
                           再从唯物
                           转向了唯心

奇怪的天的确是很奇怪
清明前后总是阴雨绵绵
而今天又出太阳又落雨
让我感到既有喜也有愁
（也怪我选的时间不对
明明知道天气预报有雨
却偏偏要选择这天回去
当然也怪父亲
不想让他上山
他却犟犟地说
既然回到老家
就一定要上山
去收一收脚印）

原想将父母送二姐家
我和姐妹替父母祭拜
谁知道我们在山上后
侄女说外公也要上来
（父亲耳背多年
我们和父亲交流
往往用手势口型
或纸笔手机写字
或伏在耳边大吼）

当我们在山上拜了祖坟
即将走到半山腰的时候
看见侄女正搀扶着外公
朝着
山坡
向山上行走
（我知道父亲的犟
认定的事绝不回头
他如果想上钟家山
困阻再大也难挡阻）

至少十年未上山的父亲
在我们搀扶下两次登山
（因为春雨时断时续
因为山路时缓时陡
我们总想伸手相扶
父亲却总是一次又一次推开
只有我强制地拉着父亲的手
他想摆脱最终却没能够摆脱）

妹妹说父亲总是偏心
儿子在他心目重要
因为她去牵父亲
父亲不让她牵
他要去扶父亲
父亲没让她扶
（可她哪里知道我牵父亲的手
握得那个紧父亲想摆也摆不脱
而妹妹的身体本来就娇小孱弱
她少有走过坎坷曲折的山林路
只要能陪他上山
他已心满意足
慈爱的父亲
他只望儿女们
自己能将自己照顾）

握着父亲的手
在钟家山上走
第一次感到
父亲的手掌的宽厚
父亲的手掌的坚韧
父亲的手掌的硬度

头戴斗笠的父亲
在钟家山上行走
我们陪伴在他左右
陪着父亲走入旧路

想不明白的一定想不明白
为什么父亲登了一次山后
他还想
再次
登上
钟家山
（父亲在口里不断地说
这次回到老家是收脚印
我们的内心就一再痛楚）

我们想打断他说这些丧气话
却又十分明白父亲这个年纪
他的话一定是他最心灵的话
他希望在他还能登山的时候
再看一看他曾经
生活的地方
再看看
那些
静卧在
山中的先祖
他是真的担心我们
不知道钟家山先人的祖坟
他是真的怕一旦他离开了这人世
我们还会不会再去钟家山寻根问祖走亲
（那一片片坟茔相对于没有血脉关联的人来说
就是一个个既没有生命也没有故事的土堆
对于有血脉相牵的有种族遗传的钟氏
那里却潜伏着恒久不断的暗流）

我知道父亲是唯物者
至少在年轻少壮时
当他的年纪变大
当他
开始
对先祖
有了不尽的想念
开始为钟家逝去的先辈祭祀
（我现在才明白故去的先人
他们本身就是活生生的事物
只是他们以另一种形态存在
让我们感觉到他们缥缈玄乎
有一些我们凭空想象的程度）

父亲再次来到钟家山
再次到祖坟前
父亲的心
应该是无比激动
他告诉我们这里有钟家山钟姓起祖
在这里躺卧着的有钟家山上历代的族人
（荆棘丛生
林木
蔽空
在第三代钟家祖先的显赫古墓前
我隐约看到钟家先辈的身影
看到钟家对逝者的钦佩）

父亲是一个唯物论者
年轻时不信鬼神
此时的父亲
却相信
地下的人
一定有知觉

在父亲的父母坟前
父亲用手指着
一条裂缝
他说
这块地
是廖道人看的
父亲的父亲在生前就选定了这里

这块风水宝地得缘于廖道人
得缘于我的爷爷奶奶憨厚
得缘于廖道人为了报答
不仅收了我父做干儿
还给我们家一块阴宅
我的祖母埋葬在这里
爷爷奶奶埋葬在这里
我的伯父也埋葬在这里

在钟家山上我见到最长的长辈
便是我伯父
他长一绺
山羊胡
个子高挑
脸颊的颧骨突出
他一点都不像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
长得壮实
个子略矮
这让我浮想
我的伯父像我的爷爷
我的父亲像我奶奶）

为何一块地这么多人用
不禁让我想起佛手山下
那句阴地不如心地的话
阴地再好也不如心地好
后世人要学就须学好人

父亲说这块地不好之处便是有一条裂了的缝
父亲说廖道人曾指出这缝可能会漏气
难怪我父亲一生谨慎不争名利
他也时常教导我们
为人正派待人忠诚
不贪不占不嫖不赌

父亲1993年手写的族谱扉页
用六句短语将他的心迹袒露
钟氏史传逐代记录逐代移交
不忘祖宗永远怀念永远祭奠
从这里我看到了一位唯物者
逐渐对后世做了唯心的寄予

钟明全zmq

                四、华蓥山游击队员的身影在我眼前闪现

                       不服老是人天性
                       当人到老年以后
                       总担心别人说他无用
                       便总想表现自己还能

                       其实不服老还有一个好处
                       那便是他把事情想得通透
                       即使遭遇再大的挫折困扰
                       也不会软弱地向未来低头

父亲参加过
龙潭起义
这是我在少年的时候就知道的

龙潭临巴凉桥寨湾钟家山
这是在我很小的时候
学到的专有词语
这些
名词
或者动词
遥遥远远地
走进我的命里

父亲给我讲过的故事里
还有他逢岩跳岩逢坎跳坎的描述
他说那时为躲壮丁
听到狗叫
就翻窗
跑向
山后
后来才知道
那时的父亲
已经和山民
参加了自救
他们躲丁就是抵制内战
就是为自己寻求生活的路

看见父亲冒雨行走在钟家山
看见一只斗笠戴在他头上
我的眼前仿佛看到过去
看到那位翩翩少年郎
那时的他年轻阳刚
强健坚实的脚步
稳稳行走着山路
那时的他怎像现在
需要孩子们用手搀扶

山里人坚强刚强倔强
完整体现在父亲身上
他常说我在山里长大
这点点山路岂能惧怕
可是天公不成人美
我们担心雨天路滑
担心父亲年老的心
担心父亲头昏眼花

用手牵着戴笠的父亲
任雨水在身恣意泼洒
山脊
狂
风
让茅草折服
让我们的身子也斜倾

父亲的确是钟家山人
九十岁高龄依旧硬朗
他哪点像耄耋老者
那般步履蹒跚踉跄
他分明就是少年
分明像钟家后生
大步流星执著坚定
稳步走在钟家山上

也许父亲感觉中
他一定觉得年轻
就像
就像
就像当年的孩童
就像当年的挑夫
就像当年自救者
就像当年扛枪郎

我们紧跟着父亲
紧跟在父亲身旁
其实年老的父亲
已是我们的偶像
不光是他漫长长的履历
写满了人生的蹉跎辉煌
更相关的是他的精气神
才是后人们学习的榜样

父亲参加过龙潭起义
本该是他一生的荣光
可当年的
那次壮举
因叛徒告密
因装备简陋
因时间仓促
不久即失败
失败了的游击队员
被安排在伪乡公所
（这也是地下党为保存力量
让父亲和队员在乡公所隐藏）

我在读父亲1948年那段历史的时候
看见父亲那段履历表修改得最多最多
1948－1949
父亲做过
乡丁
义警
也做过国民党军人
做过新中国的农会主任
做过村上和乡上公安员
（这段曲折乖张的历史
让父亲用了几十年时间
才将那一段段历史写清）

我知道的父亲和他的父亲
都在这钟家山上闹过革命
父亲常给我说起
地下党
范硕默
常给我说起在伪乡公所
为游击队队员通风报信
在国民党军队的半年里
大部分的时间生病住院
还曾在国民党军队的医院服役中
以亲戚身份掩护了一名地下党员

如果说父亲的那段历史写成小说
我不知道
该不该
也叫
潜伏

我对龙潭的第一个概念
便觉得那里有龙那里水深
直到我知道龙潭又叫賨人谷
賨人谷已是4A景区
我才不断向往
一直想到
名叫
龙潭之地
去探究賨的山谷

踏进賨人谷
我便想到
龙潭或
虎穴
我便想到
这幽深狭长的
沟谷深厚的神仙地
如果有支賨人在此出没
他们在虎踞龙盘的山野腾挪
那该是一幅怎样的世外桃源盛况

但在賨人谷里走
我更多的想到
那一次起义
想到父亲
那时的他
他的战友
藏于深谷
出于深谷
在龙潭的乡里
在渠县大竹这些地方
他们高举的那一面红色的旗
他们鸣响的那一声声呐喊着的悲怆

龙潭乡的前世叫賨人谷
賨人谷的往生叫龙潭乡
当年龙潭乡起义的青年
缓步走在钟家山的高岗

钟明全zmq

                五、父亲的忏悔来自他隐藏的内心

                     父亲的这一声喊
                     父亲的这一下跪
                     有意或者无意间
                     给我们做了典范

                     什么是先人
                     什么是崇敬
                     什么是礼数
                     尽在无言中

父亲随我们
或者
我们随父亲
来到钟家山

爬一匹陡坡
穿一片松林
翻上
山脊
羊肠的小路
看竹林树林
看葳蕤草木
将瓦房掩映
将山路掩埋

或许是因为
有人在喂羊
原本光滑的坡
也被羊蹄踢踏
放羊倌为管羊
还在分岔路口
放些枯树竹桠
以免羊儿迷路
我们就像悟空
一路清扫路障
希望父亲在山路中
走得平顺走得稳当

我想此时父亲
一定充满凄惶
就像站在陌路
茫然四顾自语
怎么
地形
变了
和以前的不同
（在父亲的记忆里
一定有记忆的模样
哪一条小路通向哪里
哪一座房里会有欢笑
哪一根烟囱会向他招手
哪一条小狗会向他叫嚷）

在车上父亲就对我们说
把给老家亲人的钱
全部集中在
他的手中
他要给
他家两个侄女
表达我们全家的心意
他还说还要再准备点钱
遇到钟家人也要发个红包

遗憾的是父亲想象里记忆里的山
已再没人
在山中
居留
苔藓和荒草已经占据了地坝园林山岗
宽宽阶檐也只空留积满灰尘的撮箕拌桶
紧闭的尘灰的静寂木门也再不能吱嘎声响

什么是山里人认路指路记路的风物
要么是突兀秀美的山峰
要么是坟头
要么是
房屋
要么是鸡鸣犬吠
要么是亲亲亲亲的
一声声亲亲亲的招呼
一声声暖心暖肺的面容

至今我们仍然记得
当年回老家
这家
喊坐
那家喊请
就是这一路的走
喝下的红糖醪糟水
也会将我们肚儿撑破

父亲定定地站在一座座废弃的院落旁
左看看右看看左看右看都没对上号
我知道父亲从不写诗
但是知道父亲
一生都
挂记着农村
一生都挂记村庄
他不信看到的钟家山
会是这般地没有人的迹象

在车上父亲将钱分成两叠
我看到他一会握在手中
一会又将钱揣进衣兜
就像握着钱的小孩
害怕钱会跑一样
有那么些激动
又那么紧张
（母亲就说
你左揣右揣
就不怕钱掉
我知道父亲
是想用这点钱
去对他久别的亲人
做一点点些微的补偿）

我知道父亲此时的心里
这样多年未能回到老家
无论怎样也要出一点血
给他惦记的子侄一些钱
给他挂记的族亲一份情
给他山里的先人一颗心

山中人早搬走
父亲始料不及
其实我和姐妹
心中
早都
明了

我们每一年
都回老家几趟
我们每次回老家
都和父亲感觉一样

父亲站在他的母亲的坟前
说了一句让我们瞬间奔泪的话
他说
妈妈
请原谅
儿子不孝
这么多年没来看你
（我们的泪
就直奔眼眶）

在父亲的父亲坟前
父亲不由分说
便跪下
叩
头
父亲下跪
向着他的父亲
向着那片坟前的土

我没有阻拦父亲
也没办法拦阻
我知道父亲
这一声喊
这一下跪
象征了很多
也代表了很多

喊一声妈
跪一次爸
89岁的父亲
在他爸妈坟前
就像8岁小孩
就像
9岁细娃

这一声喊深埋在父亲的心胸里
不知有多少年
这一次
叩拜
不知在
父亲的生命里有过几回
不知在父亲的思念中
饱含有多少的牵挂
萌生过多少心芽

这分明不是演戏
这分明是
孩子
对爹娘
无限的敬爱
再难掩抑的表达

钟明全zmq

             六、山中的野花还没有向这座山开

                     父亲在路的边上
                     摘了一小束油菜花
                     他放在鼻尖
                     嗅了又嗅

                     童心未泯的父亲
                     回到钟家的山上
                     他已不是老者
                     他变成了孩童

这次陪父亲回老家
山上的野花还没开

寂寞的
无主的
李花谢
桃花谢
梨花谢
山野的野刺花
桐子花没有开

每次清明回山都会看到花开
（遗憾的是这次父亲回家
却没有看到山花开满山）

风在山沟山梁梁跑
风在空房空屋跑
风在草木间跑
风在院坝跑
父亲的心
父亲的眼睛
在钟家山上跑

变了样的钟家山
没有了山村的气象
在父亲苍老的心目中
这钟家的山上应该有些庄稼有些人
应该有些山中的野花在灼灼开放

可是而今父亲上山看到的
却是满眼的葱绿的树竹
满眼残破无人的房屋
满眼荒草盖满山路
满眼满心的荒芜
和苔藓的翠绿

奇怪的天气
今天最怪
时雨
时风
时阴
时晴
在这春天到来了的山上
我们陪伴盼归的游子
走进他久别的家乡

父亲青春年少
便充满梦想
离开家乡
离开山
在他乡奔忙
将他乡当做故乡

父亲在家乡的时候
就已成家乡的典范
推举进干校
学成的父亲
打起背包
来到广安
端了公家的碗
做了马坝财粮

工作之初
国家初创
真抓实干
以求温饱

听父亲说
那时支农
县上的人
也住农家
如此重农
还会断顿
吃稀饭
喝面羹
生活
标准
只分粗细
莫说干清

我们家在农村
父亲已成惯性
每次回家省亲
都会走进田土
看庄稼长势
问一年收入
走家
串户
即使回到寨湾
也爱山间漫步
像干部又不像
便是那时公仆

母亲常给我们说
父亲蹲点的时候
清汤汤的菜面糊
也是他们口中物
所以有时想
现在的生活
想起子孙
已到富足
（那时父亲过年
回我们农村的家
会让母亲煮青菜稀饭
也让我们吃盐水胡豆
我想他不是不爱吃好
他是想把苦日子记住）

记得当年回到钟家山
父亲带着子孙
走遍
山中
每家人户
我也常常独自
去吃他们准备的饭菜
去喝他们酿造的杂酒

那些年山上旺象
那是伯父叔父
兄弟姊妹
所有
钟家山人
都在山上的时候

这次父亲回得不是时候
该开的果木的花朵
开了
谢了
没开的
山野的野花
还在等一场春雨一场风

人生一世
草木一秋
星移斗转
花开花落
物非
人非
父亲心痛
我亦心痛

回转来我又想
山野长满野草
山野开满野花
如果山花妖娆
唯不闻
菜花香
唯不见
尘烟飘
唯不听
狗儿叫
唯不觉
家已到
唯不有
旧时好
父亲的心尖尖
一定会抖颤颤
父亲的泪珠珠
一定会牵线线

山花不会早开
不会
迟到
它们不怕黄巢
只怕季节的刀
吹得花开花落

掐一束路边的
没人管的菜花
父亲边走边嗅
就好像这些花
将他唤回到
小小的时候

父亲在家的阳台
栽种了各种花草
他久未碰土的手
也在花钵里伺弄
那些豢养的花
哪有山野的俏
那些楼中的命
哪有山上的活

山野的花
还没开
父亲捧着一束盛开了的野油菜花
边走边嗅边嗅边走边走边嗅
我不知道父亲是否看到
山花烂漫时的芳华
看到曾经的他
也像山野的山花
默默无声随节令行走
向着春的远梦迈求生的步
将钟家山变成锦绣深刻的画幅

钟明全zmq

               七、吃着二姐家的饭菜我们说好香好香

                      不知道有不有人晓得
                      喊在钟家山的另一层意思
                      喊，就是拿
                      喊走就是拿走

                      二姐让我们喊的太多
                      我们想要喊的也太多
                      只是那些想，那些香
                      却怎能一个喊字了得

二姐是伯父二女
也是父亲的内侄女

以前我和姐妹回钟家山
都是二姐忙着给我们做饭
这次破例
二叔回家
我的二姐
首次上桌

在席上
我笑
二姐
你对二叔偏心
（其实我知道此时的二姐
她是多想和二叔二娘亲近
她是多想陪二叔二娘吃饭
她又是多想告诉二叔二娘
他们家这两年遭遇的不幸）

父亲年事高后
亲友家里的事
能让父亲知的
我们便让他知
不能让他知的
便会守口如瓶

二姐家原有三个女子
三个女原本可爱无比
可生长在农家的孩子
生长在钟家山的子女
钟家
山
却不能
给她们福喜

野花般地随山野风雨生长
含苞待开的花或为人妻
或邀约结伴远赴他乡
抛洒汗血
勤耕
苦耘
在另一片天
探究通达生活的路

我不知三个女
何时离开了家
但我后来看到
天可怜见的姐
三个女儿的命
呈现出来的苦
只有亲历的人
才能深知苦情
（听话的二女
竟然命陨宁波
憨厚的大女
也在同一年
因为疾病
离开人间
贴心肝的小棉袄
夺走一件又一件
如今只剩唯一的女
独自陪伴可怜二姐
不知可怜可悲的二姐
肉体或心灵有多疼痛）

这一年
二姐
泪成河
汇入海
潜沉进马里亚纳海沟的深渊
深深的海沟汇聚深深的苦水
咸涩的海
浸泡
伤口
我不知
怎样痛

若人心似海
若心似扁舟
苦海飘摇
苦海摆渡
那一定
是二姐
颤颤
远足
追念二女
魂断宁波
二姐的那片心叶
支撑她苦海沉浮
将她度向无边的苦
让她念尽告饶的书

在那一个悲的年份
二姐给我电话
说到苦楚
便说
熏呢
熏呢
我的那个命咯
我的那个命咯
你的二姐的那个命咯
你的二姐是啥子命咯

二姐和大姐
没有兄
没有弟
二姐和大姐
便把我当成了熏
（渠县称弟为熏
我不知熏怎样写
便用了这熏代替）

事实上坐在车上的时候
父亲给我讲起他的侄子
讲起了伯父惨死的男孩
讲起了他们因饿而涨死

父亲说
那是
1961年
家里没吃的
伯母就去偷地里的小麦
将麦子放在柴火里烧熟后给两个儿吃
两个男孩口头生了香
肚子有了货
又加进
一碗水
结果
因为饿
发饱胀
丢了命

此前我只知道伯父有儿子
知道伯父的儿夭折
却不知伯父
可怜的儿
我堂哥
因饿
竟然
就这样
饱胀着肚子
离开人世

父亲说起那段往事
我不知他有何感觉
但我清楚
伯父一家
从此以后
再没有儿
大姐二姐
再没有熏

二姐二姐夫
有名的勤快
可是命运
却将他们
带入贫困
带进深井

父亲只知道以前
他哪里知道
这些年
他们的家
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或者苦痛

我们给父母盛了鸡汤
我们给自己盛了鸡汤
我们吃着菜
我们喝着酒
边吃
边说
这汤这菜这酒
好香好香好香

二姐
便说
香
香
你们就喊己
你们就喊己
（我们便都笑
这些饭菜都香
难道我们都喊
那我们岂不是
把你们家都喊了
或者我们就把我们的家
喊回到这钟家山的山里）

父亲是那样舍不得钟家山
我们便逗他
让他
留在
山上
可父亲不干
他已经不习惯
山中满目的清凉
山野里匮乏的阳刚

钟明全zmq

             八、二姐离不开家是因外孙女抱住了手脚

                      谁不想看外面的世界
                      谁不想见至爱的亲人
                      可有的人却终身裹足
                      走不出她的那片田园

                      像山上的花山上的树
                      二姐迈不开离家的步
                      本该有活鲜鲜的日月
                      却被可怜的日月捆缚

二姐的脚本来没裹
二姐也不是不想二叔
可二姐这么多年迈不出
曾经有力的
脚步
去看看
心心念念的二叔二娘
二姐的内心其实比谁都痛比谁都苦

父亲之所以不愿再回钟家山上
或许有二姐没看他的缘故
父亲曾不止一次的说
也可能心里嘀咕
我这么老啦
还要去看她么

其实最清楚情况的
当然是我们这些使者
我们往来于父亲二姐间
往来于父亲与钟家山之间
我们每次
都会将
父亲对亲人的挂念
通过我们回钟家山的虔诚的举动发散
也会将钟家山上感受到的钟家人的变迁
通过钟家山的鸡蛋花生南瓜红薯咸菜呈现

父亲想知道的我们便让父亲知道
但有时我们也会像可爱的记者
只选闪光的说
以便
让父亲心里高兴
让他牵挂家乡的石头放下

在二姐和大姐间比较
大姐常来看望二叔
大姐因神经有病
所以她不想事
但却记得二叔
记得二叔的生日
在她没犯病的时候
她像上了发条的闹钟
定时到我家为父亲祝寿

明显的是大姐智力有些问号
却对我的父母对熏的家人特好
她真会在我们生辰或喜事的时候
约定俗成一样的慢悠悠地来到我家
就好像
大姐
是钟家山
执着不已的客

可是二姐这些年
我们多次劝她请她
用尽各种各样的方式
她的脚却像捆住了一样
十年难遇
迈出
干贵的脚步

父亲不知
二姐
很想很想看他
我们每次上钟家山前二姐都问
二叔二娘借回尔得不得回赖
而她每次送东西给我们
都会用钟家山上的
钟家口音说
我二叔
喜欢借个
我二叔喜欢借个

二姐和大姐
对二叔的爱是恒久的
没有掺
一丝杂念
只是大姐不会想很多事
或者想不了那么多
便能放松放下
可二姐
勤劳
憨厚
有头脑
除了家里家外劳作
还要照顾天生便瘫痪了的外孙女

可怜的外孙女自出生至今
便不能说话不能行走
（如今已经14岁
还只能坐在木篮
靠外公外婆喂）

外孙女的娘
就是她二女
宁波求生
却把命丢

就是这个外孙女
父母原在外打工
而今娘不再
父难遂心愿
因新妈
不愿认
（二姐常给我说
那也是一条命啦
这个有生命的命
只能让二姐承重）

这也是一条命啦
让我的二姐认了
即使二姐夫股骨坏死
即使二姐的两个女儿
一年内先后离开人间
即使二姐的身体走路都难
即使二姐都难将自己照顾
二姐
还是
认了
这个萎堕的
不能说话不能动的木偶
还是认了这个没人要却不得不要的生命

二姐的双脚就这样
被缠裹
绑缚
再难
走出钟家的山
再难看到她心中的远方的路

这个本不该有的生命
却牵在二姐手中
这个小孩
没有户口
不能行动
没有低保
谁来救赎

我们曾经试图
将她送往救助站
可是因为还是黑户
因为生活的不能自理
便只能像一只猫一只狗
偶尔发出一声声的喊
偶尔露出一朵朵笑
让二姐的心痛醒
让二姐的泪珠
在凄惶惶的
眼眶框里转

钟明全zmq

                九、面朝二姐新房背向钟家山我们留影

                     有人面朝大海
                     看到春暖花开
                     我们面朝大门
                     看到春天走来

                     钟家山作背景
                     留在我们身后
                     我们背对山谷
                     期盼前路幸福

二姐家修了新房子
过年搬了新家
让父亲
没有想到

父亲的记忆里
二姐的房子
一定还在谭家大湾
还是那老旧的青瓦排列
还是那木头制做出的轩窗
还是那一根被柴刀弯刀砍削
被一代代人踢踏摩擦的木门槛
还是那堂屋连着灶屋猪圈的瓦屋
还是那背后紧靠着满山苍翠的松树
满山的松树随时可以倾轧飞翔的山凹
还有那喊着他的名字握着他双手的乡邻
还有那袅袅的炊烟飘过屋脊飘过山的垭口
飘向我们来时的弯弯的山路飘向我们的眼眸

谭家大湾其实是我给这个湾取的名
因为我至今没问这个湾的名姓
这里有一片大型的石地坝
再加三合环抱的房屋
二姐的家
左面
转角
二姐出姓谭家
我便称它谭家湾

至于谭家湾有多少人口
他们到底姓甚名谁
我已不想考究
我只知道
二姐
二姐夫
和外孙女
在这大湾是最后的居民
谭家湾也是我们回到钟家山后的唯一落脚处
（这个谭家湾在我们看来更像是钟家的院
因为在钟家山我们早已没有自己的祖屋
谭家湾便是我们回到钟家山的根据地
二姐便是我们钟家人特定的联络官
我们也是这个谭家湾里的老常客
我们把谭家湾当做了钟家的窝）

我始终将谭家湾当成了家
或许这和二姐的想法相同
他们之所以在这湾里坚守
或许也正因有了这些挂念
直到他们迫不得已
无可奈何
直到
二姐家
危房已危灶房坍塌
后檐的沟填满泥沙
百年老屋霉潮阴湿
已再不能将身容纳
（他们怕房子垮
怕后山泥石成流
便将家向外搬出
寄居在大湾湾口
用他们的寄居
守别人的空巢）

偌大的一座
谭家大湾
走的走
搬的搬
垮的垮
烂的烂
已没有生气
更了无人烟
直到湾里只剩
二姐盘的孙女
二姐养的狗猫
二姐喂的鸡鸭

这座谭家湾
不知何时建
但至少
该有
两百年
甚至更久远

两百年积淀
两百年烟云
竟然在二姐
二姐这一代
无情地抛洒
冷漠地丢掉
活活地枯萎
痛痛地葬送

父母都有多年未回钟家山了
自然不知道谭家大湾的演变
父亲还以为
我们再要
过一条
河沟
再爬
一段陡坡
便能听到湾里狗叫
便可看到一座轩敞的大湾向我们敞开
便可看到二姐二姐夫站在大湾的地坝或石阶上吆狗笑迎

二姐的建在山梁上的新家也是过年时才搬
这座水泥砖块混凝的新家向阳敞亮
二姐二姐夫家里近年的状况
已被列为困难的对象
他们在年老时
在失去
两个女儿后
病魔也在身上缠绕
幸喜国家提供了最低保障
否则苦命的二姐还不知怎样命苦
二姐命中吊甩甩的锅儿还不知怎样晃荡

吃完饭的我们想要留一个影
我们面朝大门
背向钟家山
或坐
或站
咔擦
拍下
我们茄子的
欢欣的笑

其实在我们合影的背后
还有一座山叫泥巴山
那座山
好高
好大
当年我想上山二姐夫却不让
他说那上面行路艰难
或者没有道路
而今姐夫
行动不便
我真不知
我要何时
才能登临泥巴山
将这钟家山的山俯瞰
将钟家山拥抱的生命俯瞰

面朝二姐家新房子的大门口
我们站在父母的身旁
用我们的手机
将我们
框进
钟家山的山里
框进钟家山的钟的镜头
框进我们对未入镜的大门的想望

钟明全zmq

十、去大姐家父亲也看到了大姐家的新房

牵挂就像一根线

思念就像一把锁

当我们理着思线

当我们打开心锁

大姐能搬进新房

看来真像一场梦

我有些麻辣的诗

喊来了温暖的光

父亲这次回去

让他倍感欣慰的

或许就是

他两个侄女都搬进了新家

我原来也不知大姐家的地名

虽然在知道有大姐以后

也曾几次去过她家

但是我没有问

她们那里

到底是

什么公社

什么大队

记忆中

大姐家

离钟家山

不近不远

从钟家山出发

大路小路

爬坡

上坎

跨沟

过桥

全程要走几个钟头

大姐是伯父的长女也是伯父心头的痛

大姐长得模样清秀俊俏

说话爽直

看外貌

没有问题

可大姐却得了怪病

意识和行动大脑已难自己主导

父母常训导大姐

希望他们勤快些

希望他们像二姐

能将屋收拾工净

能在外不受欺负

活着能像个人样

父亲的确该忏悔

作为钟家山后生

作为钟家山长辈

作为公家的干部

这些年未回家乡

未能将亲人照顾

未能给亲友庇护

寂寂无名的钟家山

父亲应是钟家榜样

年少之时投身革命

克己奉公建设他乡

敬业清廉勤勉善良

刚直不阿忠诚坦荡

便是父亲自画的像

也让我们终生敬仰

前年见大姐

看到飘摇房

便忍不住

问大姐

精准扶贫

你家是否是

你们村里或乡里

精准扶贫的对象

头脑简单的大姐

简单回答

我的

二叔

他死了

癫东的大姐

说二叔死了

（二叔没死

但在姐心中

二叔没帮她

不帮她的二叔

活着等于死了）

我惊异大姐说的话

也问了大姐的四邻

大姐因活得窝囊

她的嘴便不甜香

评定低保时

无人愿投票

本来贫穷至极

恶语更挂嘴上

我们

看了

大姐家

仅有一颗灯泡照亮的漆黑的卧房

看了大姐家四壁透亮的灶房

看了她家乱砖搭砌的灶

看了堆满屋的柴草

看了屋里屋外

我们的泪

就不停地

倾洒流淌

我不敢说

怕我父亲

心里难受

我怕老革命老党员老干部

爆发怒火

他会质问

会发出

河东怒吼

邻居的好心人对我说要我去找领导汇报

我真不知到哪里去找领导

便只能

用诗

配图

呐喊

鼓呼

希望用诗

喊醒装睡的人

让他们看底层人的生活

听底层人失语的凄惶

大姐住在渠江畔

他们家的村子

名叫砂石村

我便想象

这个砂石村

真的砂石蕴藏

这叫砂石的村庄

有我砂石般的大姐

它们就是一粒粒石砂

虔诚地匍匐在砂石中

有着砂石展现的刚强

任由江水将砂石涤荡

带着麻辣的喊

换来关注的

希望的光

我不断和那些光沟通

不断地聆听大姐家光的反响

有时候我的内心也很彷徨

我真不愿看到

大姐的

无神无助的目光

每当他们报以忧怨哀愁

我便总想

躲避

退让

可是就在这一年

我实在按捺不住

便以诗歌的名义

以麻辣人的名义

向官僚掷出投枪

向装聋的人

将鼓角震响

将精准扶贫

精准在点上

后来的后来

一座新房

站立在

大姐院里

像一朵鲜艳的花

开在大姐将要枯萎的心房

大姐家唯一的灯

众心的关怀

闪现

新的

希望的

甜美的光

钟明全zmq

          尾    声
当我像走山路一样
写完钟家山的钟
我已心力交瘁
既感到浑身疲乏
又感到浑身的舒爽

钟家山的钟
既是我
生命的脉络
也是我现实的表述

一个地方几十年几百年的变迁
一个地方几辈几十辈人的过往
像厚厚的书
被我
翻阅检点
融进我的心肠

有人会说我花这样多精力
去画一座山去写一个钟
去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族
是不是我已没有诗可写没有事可想
可我认定山河的变化便恰如钟家山的缩影
钟家山人的繁衍便是人类世代生息的鲜活的见证

我不过多考证钟家山发展的历史
也不想过多赞颂已有的辉煌
我只想静静地用心述说
心中的欢乐或忧伤

钟家山的钟
像一封家书
被我书写刊印在钟家山的山里
刻印在钟家山的钟人的心房
刻印在某一个时代的时空

不知有不有一缕微风
吹过不好表述的过往
我想记住钟家山的山
只想聆听钟家山的钟
在时空中轻轻地鸣响


             2019年5月7日广安  2020/5/11改定

关察嘉

钟家山的钟
随风飘送
沉重地敲击
我的心空

钟明全zmq

关察嘉 发表于 2019-5-12 15:09
钟家山的钟
随风飘送
沉重地敲击

观察家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