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险攀危不惮难，眼中风景足盘桓。两山夹涧泉声响，一径穿云树色寒。
出洞蛮音如鸟语，钻崖古木作龙蟠。人生若不游西蜀，争识乾坤此大观。
－－－－明·江源《东溪道中》
今天读这首诗，依然会生出伫立于曲山关上对周边自然和风土人情的那种感受。曲山关，是川西“边塞”一处极具战略意义的关隘，曲山关东，就是泛称为东溪的高山。五百多年过去了，变化的，仅仅是如同“鸟语”的“蛮音”。
也许，人们会有疑问，凭什么说这首诗是写于曲山关至石泉县（今禹里镇，唐贞观八年至1953年，禹里镇一直是县城所在地）的道中―――东溪道？
第一，此诗描述的自然环境，与这段古道――东溪道是高度吻合的。在作者的时代，曲山关是“番汉”实际的分界标志之一。行进在这条古道上，难免生出“西入雄关”无故人的感慨。
第二，从作者留下的诗作来看，作者赴松潘履职，是从今德阳、北川这条古道抵达松潘的。作者之所以由石泉进入松潘，一是当时石泉古道沿线的番人局势相对平静，二是绵州有作者明成化五年的同科进士金爵。
第三，在汶川、松潘的地方志中，没有与诗描述相符的“东溪”，即使在涉及地名最多的董湘琴《松游小唱》中，也没有“东溪”一名。
这三点理由，能不能佐证此诗写于曲山关至石泉县的东溪道中呢？
一
这首诗的作者江源是怎样的人，或者说他的生平是怎样的呢？
清同治《番禺县志·人物》记载说：“江源，字一原，江村人（今属广东省广州市白云区江高镇）。成化元年（1465年）解元、五年（1469年）进士。上饶知县，清讼狱，百姓感服。迁户部主事，历郎中，清慎自持，且有文誉，侍讲王臣辈皆推重之。佥事江西，综地理屯田水利，烛奸刷弊，不动声色。擢四川兵备副使，镇松潘。夷酋馈献，一无所受，守将亦敬其学行。居三载，廷议超擢，源遽乞休归，优游泉石。卒年七十二。著有《桂轩集》。”
浙江宁波天一阁藏《成化五年进士登科录》记载：“江源，贯广东广州府番禺县，民籍。国学生，治诗经。字一原，行一，年三十二，四月初八日生。曾祖祥、祖广、父翊。母贾氏。永感下。娶梁氏。广东乡试第一名，会试第三十名。”
（永感下，谓父母双亡，终生感伤。应试或入仕填写履历，父母双亡者皆书永感下。）
照此推算，江源约生于明正统二年（1437），卒于明正德四年（1509）。
清乾隆《番禺县志》
二
江源有《桂轩稿》、《桂轩续稿》均收录于《续修四库全书》。《桂轩稿》主要是到四川任职前在江西一带的作品，《桂轩续稿》则主要是在四川任上的作品。前述《东溪道中》即收录在《桂轩续稿》中。
《桂轩续稿》六卷，“四川按察使副使江源一原番禺著”。张翊在弘治十八年（1505）春所作的序中说：“先生平生著述甚富，自发解为进士、为茂宰、为地曹、为监司时所作，门人、知县吴璉辈辑为前集，刻于江右矣。其在四川为兵备宪副时所作，总戎李公镐辑为续辑刻松州矣。”可见，《桂轩续稿》曾在松潘刻印过。这条史料，对松潘刻书业的研究具有重要参考价值。《明儒学案·白沙学案》：张诩，字廷实，号东所，南海人，白沙弟子。登成化甲辰进士第。养病归，六年不出，部檄起之，授户部主事。寻丁忧，累荐不起。正德甲戌，拜南京通政司左参议，又辞，一谒孝陵而归。卒年六十。
李镐何许人？民国《松潘县志·宦绩》载：“李镐，明都指挥佥事，成化十三年（1477）同沈运攻剿掇平、白羊、懦弱、木瓜、竹头坪等寨，降商巴等族。宏（弘）治七年，松潘空心寨番叛，镐率兵平之。”
这里摘录有关李镐的两条史料，以增加对他的了解（有兴趣者可进一步查阅《明史》、《明实录》）。
《明实录·明宪宗纯皇帝实录》卷二百三十四：成化十八年（1482）十一月“癸丑，巡抚四川右副都御史孙仁等奏：松藩东路自小河以下直抵龙州、安、绵、石泉，系蛮贼出没要地，旧革罢协守参将，兵备废弛，仍宜增设，事下兵部，请令仁等举堪任者以闻。至是仁等以四川都指挥使李镐名上。上曰：边将必用本土之人，庶知彼兵势地利，易于成功。而可用者，亦惟其主帅能察识之耳。可从仁荐，用镐为左参将协守松潘东路。”
《明实录·孝宗敬皇帝实录》卷八十八：弘治七年（1494）五月己亥“先是四川松潘空心寨番贼寇边，分守都指挥佥事李镐督军败之，获首级四十三，器械牛羊颇众。至是核实赏镐彩缎二表里、银十两；守备指挥徐勋以下升一级者十有五人，其余官军百三十七人给赏有差。”
在清《四川通志》前明总兵名录中，李镐为副总兵。
三
为让人们更多地了解江源的“边塞”诗，仅从《桂轩续稿》中选录与今羌地有关者，希望有兴趣者能将《桂轩续稿》全部整理点校。
驿舍偶成六首 其二
蜀国山河丽，吾人跋涉遥。树深啼杜宁，林暝啸山魈。
野趣凭诗画，愁肠籍酒浇。谁能会吾意，吟眺一相邀。
宿茂州
此地连三宿，长吟对一灯。闷怀倾白酒，冻足护青绫。
煮茗炉添火，濡豪砚结冰。思家值长夜，百虑坐相仍。
寒食千山雨，春风万户烟。风光非故土，身世在穷边。
旧冢孤穿穴，新坟妇哭天。无端增客恨，目断粤山阡。
三月古松州，春风亦似秋。天涯游子泪，寒食异乡愁。
麦饭思先垄，棠梨忆故丘。浮名还自累，归计更谁由。
寒食又清明，偏伤粤客情。悲哀闻寡妇，寥妇住孤城。
雨洗山松净，风摇陇麦清。西邻且沽酒，微饮醉还醒。
十月荒城住，三春故国思。不堪寒食雨，偏助旅人悲。
节至那无酒，囊空赖有诗。天涯牢落甚，独坐对痴儿。
过新堡子
新堡今再过，吐番一何多。擂石据危岭，岭弓射隔河。
将军每示怯，戍卒欲请和。封章达明主，征伐挥天戈。
德阳分司题竹
川西道侧对此君，六月雨洗无尘氛。独怜劲节不受暑，肯羡长竿能拂云。
如箦可比卫武德，辟俗见重东坡文。纷纷桃李羞与伍，留伴鸟台冰玉人。
叠溪道中
行尽维州旧日边，偏桥攲险朔风颠。病躯自觉生寒粟，冻手时惊坠马鞭。
两鬓霜华犹故态，三边使节又频年。诸番今日安耕耨，闲杀将军十万弦。
春雪
松州三月一尺雪，山城十日一日晴。蜀人忍耐越人冷，北山惨淡南山明。
边兵每苦春衣薄，土俗先占秋麦成。此事可愁亦可喜，呼儿酌酒聊为情。
松州分司遣怀
人生随地可徜徉，莫道松州是异乡。忙处不如闲处乐，老时方忆少时狂。
壮观每喜青山近，高卧堪供白日长。若得圣恩怜朽拙，归舟三峡趁秋凉。
到松潘
路入松州别一天，乱山迢递尽狼烟。雪栏岭峻秋飞雹，风洞关寒夏着绵。
万里江湖徒恋阙，十年心事费筹边。凭谁寄语生降虏，今日皇威遍八埏。
中秋雨夜书感
秋色平分夜，寒堂独坐时。松州万里客，穗石十年思。
云重月轮没，风狂烛影攲。欲寻天柱赏，谁是赵知微。
春日漫兴二首 其一
松州三月东风煖，雪释千山水涨溪。莫谓天涯春不到，粉团花发鹧鸪啼。
松州即事四十韵
松潘何崎岖，藩屏我全蜀。城郭半据山，山椒戍兵屋。
王垒入望遥，金蓬插天绿。时候绝氛祲，天气颇清淑。
风洞迤逦来，雪栏似堆玉。偏桥起冰崖，险径傍山麓。
分水灌两河，如雷震坤轴。孤城限番汉，谙羌别生熟。
闾阎列蜂房，郊野屯蓄牧。秋冬重雪霰，春夏少温燠。
水寒无嘉鱼，地冻乏美谷。小麦但芃芃，青科亦彧彧。
粉团岂奇葩，圆根当嘉蔌。号风饶长松，辟俗鲜脩竹。
春到不闻鹃，秋来亦无菊。犏牛日鬻市，甘松气披馥。
男女乏礼度，颇似郑卫俗。不识耕织劳，但美食与服。
胡为出纳地，玩法纷驰逐。观风费督责，中心亦惭恧。
谁为哀寡妻，我复念茕独。东西南北人，百货此辏辐。
兹土虽靡产，肥鲜足水陆。守戍十卫兵，输挽列郡粟。
奔走日夕劳，能不起怨讟。羌妇出负薪，羌儿亦贩犊。
砗磲饰辫发，铜镯喜妆束。毡被长覆硕，桶裙不掩足。
碉房散以居，羊膀灸而卜。禦寒布撚毛，交易契刻木。
乳酪供茶汤，馓巴代饘粥。闻此惕我心，见此眩我目。
筹边经年废，镇松倚云矗。韦李远千载，孰可继芳躅。
恩威仗明主，纪纲赖吾属。大将号令明，偏裨亦整肃。
无数胸中甲，岂但十万镞。如日丽中天，传语十五□。
我行且抚绥，不忍致穷黩。毋□大羊性，毋肆虎狼毒。
从此须革心，享兹太平福。
除衣客中写怀
今夕是何夕，岁除逼青阳。儿女忆去年，争饮屠苏觞。
今年客松州，孤烛照凄凉。填胸愁百种，惊心历一行。
辗转不能寐，起步东西厢。寒风飒飒来，透我征衣裳。
徘徊复隐几，能不思故乡。思乡清泪滋，逢春白发长。
作官虽云好，宦海风波狂。不如赋归去，濯足歌沧浪。
本贴仅代表作者观点，与麻辣社区立场无关。
客户端下载
发表于 2020-5-14 10:27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