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疗式”围猎:曾经的医疗俊才被拉下水
地处四川西北部的阿坝州,地广人稀,当地医疗市场体量较内地地区相对较小。市场虽小,想要分一杯羹的竞争者却很多。
为了能够形成市场主导地位,长期攫取高额利益,以商人刘某勇、刘某梅等为代表的医药供应商对该州州县各级医院的院长、副院长等管理者进行精准“围猎”。
阿坝州纪委监委专案组成员商谈案情。
据阿坝州纪委监委第七纪检监察室主任牟洪介绍,为了把这些医院管理者拉下马,不法商人们做了大量的研究和准备工作,并针对不同人的性格特点、兴趣爱好进行有针对性的攻关,“就像给病人看病一样,一些‘围猎’手法可谓体贴入微、直抵人心。”
作为阿坝州群众看病就医的主要医院,阿坝州人民医院无疑是不法商人们意图攻克的主要目标,长期担任该院院长职务的谷运麒便成了争相拉拢的对象。
不过,毕业于原华西医科大学的谷运麒,是科班出身的医学高材生,个人工作能力很强,曾为知名的学术带头人和中青年拔尖人才。对于普通的吃请和送钱,谷运麒并不放在眼里。
对于这样的高难度目标,不法商人们便转变了思路,从关心其个人身体和日常形象做起。
想方设法为谷运麒寻找偏方,花高价从国外购买进口药,以治疗其痛风顽疾。购买高档衬衣、皮衣和剃须刀,以改善其不修边幅的个人形象……种种体贴做法让谷运麒逐渐放下心理戒备,开始和不法商人们交起了朋友。
知道谷运麒爱炒股后,药品供应商刘某梅便以个人名义开设了一个股票账户,将该账户送给谷运麒,并“贴心”地将密码设置成谷运麒的生日。
阿坝州藏医院原院长扎西东智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而对于家庭观念较重、不太注重个人享受的阿坝州藏医院原院长扎西东智,医药代表刘某则从其想要为子女置办资产的弱点下手。
得知扎西东智看中一套商铺,却无力支付费用时,刘某主动提供购置资金,心存“感激”的扎西东智收下了商铺,并将产权登记在其女儿名下。
在所有被“围猎”的医院干部中,汶川县人民医院原院长王松柏可谓是攻关难度相对较小的一个。
据办案人员介绍,王松柏本人贪欲较强,对于商人送来的钱,他推托几次就收下了。虽然贪婪,但王松柏的胆子却并不大。
当后来医疗系统反腐力度不断加大后,王松柏一度也想过收手。不法商人便提出代其持有商铺产权和收益,以此打消王松柏的畏惧心理,这一做法也彻底地把王松柏拉下了水。
正是在上述种种“围猎”手段之下,一个由不法商人、医院管理者相互勾结而形成的利益共同体,便横亘在阿坝州医疗卫生市场。
曾经的全国卫生系统“先进个人”谷运麒、国家民族医药评审专家扎西东智、全国优秀院长王松柏等医疗工作者沦为了医疗腐败利益集团的“帮凶”和“同伙”。
“串谋式”勾结:盘根错节内外勾连的利益链条
原本治疗小儿肺炎临床效果较好的药品是注射用“苯唑西林纳”,但开到患者手中的药品却是几十上百元的头孢和万古霉素等高档药品。不但费用更高,疗效还达不到预期效果。
这样的用药场景此前就在阿坝州有关医院真实存在过。这背后的原因也很简单,开高价药医生拿的“回扣”更多,其他利益主体赚的也更多。
据阿坝州纪委监委相关负责人介绍,从案件查办的情况来看,从前期的药品出厂销售到中端的医院采购,再到末端的医生开药环节,利益勾结无处不在。
“在分配新药时,我会优先问他们公司有没有这些品种,如果有,就优先采购。”阿坝州人民医院药剂科原主任李永富在忏悔时说道。
正是接受医药代表刘某勇前前后后送上的115万元贿赂,李永富为刘某勇所在公司药品进入州人民医院大开绿灯,甚至量身定做准入条件。
若尔盖县人民医院原党支部书记、原院长付茂松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同样大开方便之门的还有若尔盖县人民医院原院长付茂松。从2003年到2019年的16年时间里,经销商刘某猛所在的公司都是若尔盖县人民医院最大的药品供应商。刘某猛也按照承诺,16年间分19次送给付茂松现金共计117万元。
正所谓无利不起早,药品经销商送钱也是受利益驱使,其送的钱就来自前期的药品出厂销售环节,最终通过给患者用药来变现。
据办案人员介绍,由于受原材料、工艺等因素影响,不同厂家生产的同一种药品往往价格不同。为了减少定价差异,遏制价格虚高现象,省内公立医院采购的药品在四川省药械招标采购服务中心的平台上都有明码标价。
但在实践操作中,为了推销新药,药厂和药品经销商私下商定之后,往往以严重虚高的价格在采购平台上标价,真实底价与明面上的价格相差很大。
如2018年,阿坝州人民医院采购的某药品挂网单价为21.12元,但该药品实际成本仅为4.5元。经销商从中攫取高额利润的同时,也拿出部分资金打点医院领导和开药医生。
最终,通过环环相扣的利益分配,药厂达到了推销药品的目的,药品经销商、医院相关管理人员及用药医生都拿到了好处,买单的却是看病的患者和国家医保资金。
利益勾结在医用耗材采购中也有直观的体现。
据阿坝州某留置代理商提供的资料显示,某金属加压锁定接骨板含税成本仅为540元,但卖给患者的价格却飙升到7262元,这之间的操作手法与药品返点如出一辙。
而在大型医疗设备采购中,采购方需要在前期进行市场调查,以确定一个适当的参数作为招标条件。但由于设备代理商与医院采购方之间的相互勾兑,公开招标的参数具有很强的排他性,往往间接确定了设备品牌。待正式招投标时,代理商再找几家公司进行围标,最终中标公司就是已勾兑好的代理商。
一名阿坝州卫生健康委内部人士坦言,这些操弄不仅导致利益输送问题层出不穷,还拉高了设备采购成本,影响了医疗设备更新速度,使原本就面临发展难题的全州医疗水平再次受挫。
“结伴式”投案:284人主动交代问题
“你们这个药开得太贵了,明明花几块钱的药就行了,为什么要开这种贵药?”
发出上述疑问的不是别人,正是给阿坝州某医院供应药品的留置商人刘某。此前,刘某因患病被安排到该医院就诊,结果自己却成了高价药品的受害者。
有了这番体验后,在办案人员的政策攻心下,刘某主动交代了生产厂家、经销商、医院共同抬高药品价格的行业“潜规则”。
随着更多留置商人和违纪违法干部主动交代行业内情和作案手法,阿坝州纪委监委摸清了主要药品和医疗设备耗材的出厂价、代理价、经销价、回扣点等情况,也掌握了部分医院公职人员收受贿赂及“好处费”情况。
随即,一股密集查处的反腐态势逐渐升级。
2020年8月26日,阿坝州人民医院原院长谷运麒、总务科原科长谢建华、药剂科原主任李永富和汶川县人民医院原院长王松柏等四人被同时留置。随后一周,四人接受审查调查的消息陆续发布。
阿坝州人民医院党委书记潘华坦言,当时,一股不安的情绪回荡在全州医务人员身上,州人民医院作为被查处的重灾区更是如此。“有人想投案,也有人在观望。”
随着查处声浪的持续增大和警示教育力度的增强,原本还持观望情绪的医务人员也纷纷主动交代问题,结伴投案成为一种新现象。
据办案人员介绍,有一个科室只有4个人,每人分了800元钱,都一起到纪委说清问题、上缴违纪资金。
截至目前,阿坝州已有284名医务工作人员主动到纪检监察机关投案或交代问题,上缴违规违纪资金800余万元,创下历史新高。谷运麒等人也分别被判处3年至10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一起不实举报竟牵出了200余人,这样的办案成效令阿坝州纪委也没有想到。随着以案促改工作的深入推进和问题漏洞的补齐,阿坝州医疗卫生领域的改变正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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