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照相,留一份纪念,看看过往的自己,总是甜蜜的。
小时候在农村,能有一张自己的照片,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望而不及。条件好的人家,会在堂屋显眼的墙上挂一个或多个玻璃大相框,里面放满家里人的照片。如果是军属家庭,墙上的照片会比一般人家多出许多,显出不同寻常人家的神气和自豪。
家里的照片中能看到最早的我,已是四五岁的年纪,那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我们端端正正站在照相馆假山前的小拱桥上,我立在妈妈前面,哥哥在爸爸前面,妈妈笑得特别开心,我和哥哥却面无表情,呆若木鸡。其实,心里欢喜得不得了,农村娃进城的拘束,克制住了激动的心情,神圣的历史时刻,生怕自己一瞥一笑都会耽误了照相师给我们照相。
我清楚记得,那年初一天,我们都穿上了新衣服,爸爸骑着自行车带我们去城里玩。小小的自行车是不可能一起载上我和哥哥还有妈妈,从我们家去县城,弯弯拐拐得有15公里路程。我坐爸爸前面自行车横梁上,哥哥坐后座,爸爸骑上一段距离就把我们放下来,让我们在路边等着。他又掉头回去接走路的妈妈,等他们到了我们身边又让我们两个坐上,妈妈下来走路。如此反复几次,我们一家人终于到了城里。并在东门街上一间照相馆照了那张合影。我早已不记得那天进城我们还去了哪里,看到哪些新鲜的人和事,我的记忆里,只剩下那个春节我们一家人进城照相这一件美事。
第二次照相已过了十岁。那年,有个年轻外乡人牵了一匹马进村照相,孩子们奔走相告,能照相还是骑马上照,机不可失!缠着妈妈终是如愿以偿,我和哥哥都坐马背上照相了。没想到过了几天,在村里玩又碰到那个照相人,他善意地告诉我,那天我照相眼睛闭上了,要重新给我照一张。我能多坐一次马,别提多兴奋,我又能坐一次马了!坐上马背,拉着缰绳,神气十足,那样儿好似即将御马驰骋。多年以后,再翻出那张照片,照片里那匹黑马耷着头一副任人差遣的可怜状,它却让一个小女孩在物质贫穷的村野中滋长了心的远航。
16岁,我到了深圳打工,有了经济自主权,不再有向父母要钱的纠结,可以随时照相了。那个时候电话机还没有普及,穿越千山万水塞信封里寄到父母手上的照片就是游子最深的牵念。谁家儿子姑娘寄了照片回来,左邻右舍都围拢看,长胖了,长瘦了,漂亮了……成了邻里间一阵热络的话题。而定格在照片中的阳光灿烂,似乎就是自己青春时代的全部欢愉与幸福。
再后来,经济条件越来越好,照相机进入普通人家,到了智能手机的时代,更是人人是摄影师。照相馆冷清了,人们照相的热情从来没有沉寂过,只是从室内列队式摆拍转向广袤大自然中的随拍、狂拍。屋里屋外,高山流水,都留下了人们的英姿靓影。我和来自天南地北的工友们,走遍深圳公园景点,把异乡街头的友谊、迷茫和畅想都刻入影集,装进记忆深处,也装进了时代变迁的大相册。
似水流年,旧照片里的喜怒哀乐在时光的节奏里模糊,海枯石烂的故事经不住天南地北的间隔。然而,岁月的牵念何曾因距离递减,经年累月,影像中的飒爽英姿、隆情厚谊在心底滋育成篇,默念如初。
一张照片一个故事,一个镜头一种生活,一幅画面却有可能百般心境。陈旧或焕新,贫瘠或丰饶,青春和过往,祝福和怀念;一切都在岁月轮回中淡漠,年华会老,至爱无声,此情不渝。
本文刊于2021年4月12南充晚报 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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