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信息量大哟,文中有些方言含义深奥,欢迎各位品鉴和赐教.........
乘凉
邓四平/文
现在时代进步了,科技发达了,随着电扇、空调的出现,烈日炎炎的酷暑也让人不再感到那么狰狞和可怕了。
1980年,我6岁,我的老家蓬安永兴公社只有广播站里有一台电扇。一到夏天的晚上,广播员蒋桂荣一边放广播,一边躺在办公桌前的藤椅里惬意地吹电扇。我们街上的小伙伴们便一窝蜂地跑到广播站里去蹭电扇。蒋桂荣发现了,便“腾”地一下从藤椅里站起身来,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我们一个一个地提起扔到广播站的门外。我们便站在门边眼巴巴地望着广播站里正在呼呼生风的电扇,羡慕地眼珠子都差点掉在地上了。
蒋桂荣坐在藤椅里得意洋洋地扭过头来对我们说道:“要想进来扇电扇,可以,但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条件?”
“你们都得喊我喊一声爸爸,喊了爸爸的就可以进来扇电扇。不喊爸爸的,休想进来扇电扇。”
”喊了爸爸的可以进来。”蒋桂荣扭过头来说道:“你进来嘛,你可以进来扇电扇了。”
我们便只好一个接一个地去喊蒋桂荣。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走进广播站里坐在地上扇电扇。从晚上七点多钟开广播,大约要到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广播站才会结束放广播,我们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开广播站。
当走到离广播站大门外四五米远的地方,我们就扯着喉咙大骂:“蒋光头儿,大坏蛋,讨个婆娘在台湾。蒋光头儿,大坏蛋,又黑又矮真难看!蒋光头儿是个猪,蒋光头儿是头驴,蒋光头儿的爸爸名叫蒋介石!”
蒋桂荣听到我们在广播站门外大声叫骂,便跑到门边朝着我们大骂:“我日你们的先人啊,你些小龟儿刚扇完电扇就翻脸不认你们老汉我啦,明天晚上,你们还想不想来扇电扇了?扇卵!”
看到蒋桂荣气急败坏的样子,我们便哈哈大笑一哄而散。
过了几天,我们又跑到广播站去蹭电扇。蒋桂荣像是早已经忘记了我们大骂过他,他又摇头晃脑笑嘻嘻地朝着我们说道:“先喊爸爸,喊了爸爸就进来扇电扇,不喊爸爸的,莫进来!”
于是,我们便又故伎重演。等到扇完电扇离开广播站的时候,我们又会扯起喉咙高声大骂蒋桂荣。
那时候,永兴公社常常停电,停了电,公社广播站就莫法放广播,也就莫法扇电扇了。一到下午,天气炎热,蒋桂荣在肩膀上搭着一根毛巾常常从我家大门前经过。他也常常站在我家大门外喊:“四平娃儿在没在?走,老子带你到河里去板澡!”我便一溜烟地从屋里钻出来跟着他一起到我家旁边的小河里去游泳。河水有地方有一人多深,有的地方浅,水浅的地方只能淹到腰杆。蒋桂荣便站在河里一会儿用毛巾擦洗身子,一会儿又潜水到河底,在河底摸来摸去,常常很久都不见他露出河面。我正在担心的时候,蒋桂荣突然将头伸出水面大喊:“河里好多的鱼哟,还有蚌壳,差点把老子的脚划到。”说完,就将捏在手里的蚌壳使劲地往岸上摔。
我们俩人在河里泡到天黑尽了仍意犹未尽,最后泡到浑身冷到起鸡皮疙瘩打牙格战的时候,我俩才会从河里爬上岸穿上一根窑裤回家去。突然,蒋桂荣从岸边抓起一个蚌壳递到我手里,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四平娃儿,老子对你好不好?我让你扇没扇电扇?”我说:“你让我扇了电扇的,你对我很好呀,很好呀,我记得的呀,我记得的呀!”“那好,你帮我办一件事。但千万莫说是我喊你去办的。”“啥事?”“你把这个蚌壳拿去送给我们公社妇女主任,你问她,这个蚌壳像不像她的启麻子?”我问:“啥子是启麻子?”蒋桂荣说:“你莫问那么多,你只管照着我的话去问就行了,完成任务后,我天天晚上让你来广播站扇电扇,而且不让你喊我喊爸爸。只让其他的喊,你可以不喊了。”我说:“好!”当天晚上,我便拿着蚌壳跑到公社妇女主任的家中,对妇女主任说:“蒋桂荣喊我问你,这个蚌壳像不像是你的启码子?”公社妇女主任听完,当场就变了脸色,拿起桌上的一根鸡毛掸子撵出门来,朝着我一边追,一边破口大骂:“你个小龟儿,老子要打死你,老子要打死你!蒋桂荣那个狗日的,把些小娃儿都教成什么样子了,老子明天要向公社许书记反映,要向许书记反映!”
当天晚上,公社妇女主任便找到了我父母讨说法,我父母反复不断地向公社妇女主任赔礼道歉。我吓到赶快跑到公社电影院的荧幕下面的一张桌子上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我悄悄溜回家拿起书包跑到学校读书去了。下午放学回家,父母喊我跪在堂屋毛主席画像下面。我说我今天又没犯什么错误,为什么罚我的跪?我父亲说,那昨天呢?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晓得。我还没来得及继续狡辩,我母亲就拿起我家猪圈屋里一根用来打猪的响篙棒棒就像落雨一样地打在我身上了。我被打得喊天叫地,我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恨道:“狗日的蒋桂荣你这个教唆犯,你这一回把我害得好惨!”
有时候,天气实在太热了,白天的时候,我父亲便在我家裁缝铺里放上一个烂洗脸盆,在盆里放进很多锯木灰,再撒上一些六六粉,用来熏蠛蚊子。父母满头大汗地坐在缝纫机前缝制衣服,实在热得受不了,就会喊我和我的哥哥姐姐拿把扇子站在父母身后轮流给他们打扇。给父母打完扇,我们兄弟姊妹也会互相打扇,我们常常一边打扇,嘴里一边说:“一帕风,二帕风,三帕四帕大麻风,扇死你个大麻风!”
有时候,到了晚上,实在热得不行,父母在裁缝铺里忙完一天的活路,就会从家中扛出一个很大很大的篮盘,放在我家大门前一棵大桉树下面的地坝里,然后,我们全家都坐在大篮盘里乘凉。父母便会用蒲扇给我们扇扇。我常常躺在篮盘里仰望天空中蔚蓝的明月,数天空中的星星,有时候还会看见有流星很快很快地从天空中划过,坠落在很远很远的天那边去了。我母亲便会神色忧伤地说道:“又有人要死了。天上的一颗星星就对应着地上的一个人。”
1980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躺在篮盘里乘凉,看见天空中突然升腾起一条长龙一般的乌云,盘旋往复,左右飞升,我正在好奇。我父亲说:“天气热,那是小乐山的吕老道化成了一条龙,在天河里洗澡。”
1980年中秋节的晚上,我家的裁缝铺被贼娃子偷了个精光。我母亲第二天早上发现家中被盗,气得嚎啕大哭。母亲便带着我,背着一包白糖、一包冰糖、一把干面跑到小乐山上去找吕老道:“请问吕爹爹,是哪里来的贼娃子偷的我家裁缝铺?”吕老道拿出一个装满清水的碗,用手指指着水碗说道:“这个贼娃子说远又不远,说近又不近。”我母亲便焦急地问:“吕爹爹,那这个贼娃子究竟在哪里嘛?”吕老道眯缝着眼睛慢悠悠地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后来,周口派出所一个名叫贺公礼的公安奉上级之命到永兴场来为我家裁缝铺破了案,查出来偷盗我家裁缝铺的贼娃子是兴隆场上的贼娃子于光辉和永兴场上罗某福的女婿联合作的案。1983年严打,于光辉和罗某福的女婿又因拐卖妇女、强奸杀人等数案并发,两人被判处死刑押赴刑场执行枪决。两人被押赴刑场的时候吓得屎尿长流,都被打了三四枪才断气,脑壳被打得稀烂。
八十年代,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莫得电扇,更莫说有啥子空调了。家家户户几乎都用的竹篾扇或者蒲扇,公社干部、教师、卫生院、供销社里这些有身份有地位有钱的人才会买一把纸扇子来扇风降温。
小时候,我便到我家对面的寨子山上摘回几个青颜色的桐子果果来,用小刀在桐子果皮上划上一个小口子,白色的桐子浆汁流出来,就是最好的胶水。我便将废旧书纸一张一张扯下来,折叠成扇子的形状,然后用桐子果果的浆汁将这些折叠成扇子的纸粘贴起来,做成纸扇扇风,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来这是我自制的纸扇。但有些人总是想来借我的纸扇,我便拿笔在扇子十分显著的位置醒目地写道:“六月天气热,扇子借不得。虽说是朋友,你热我也热。”
时光一晃,如今四十多年过去,现在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电扇和空调了,大家再也不会为炎热的夏天如何乘凉如何避暑的事情而发愁了,电扇一开,空调一开,整个屋里顿时便凉快起来了。其实这都是改革开放带给我们的幸福生活,是科技进步带给我们的幸福生活。
往事如烟,岁月如歌。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每每一想起四十多年前我们乘凉的那些往事,想起那时候经历过的那些艰难苦楚,想起那时候的那些点点滴滴,我的心里总还是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说不出的些许酸楚。
每每此时,我的脑海里,我的耳畔便响起了电视剧《渴望》的主题歌:“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问询南来北往的客。恩怨忘却留下真情从头说,相伴人间万家灯火,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段歌,过去未来共斟酌,过去未来共斟酌………”
2025年8月6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