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中的岁月
深山中的一场大雨,把翠微的山峰淋得透湿。雨刚过,白云象澄明的河流般缓缓从山峦由西向东流动,使高大的松柏树的荫影里也充满了流动着的清香味道。一丛丛盛开的杜鹃花烈火般熊熊燃烧着,一直蜿蜒伸展到最深最深的谷底。山中开满了七里香,飞瀑般泻落到地上的花朵,给人一种安静而又热烈的感觉。这些看似平平淡淡、平常无奇的花事,要开得这样完美,其实并不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那些陪衬其间的小颗山樱树,虽还不到开花的年龄,纤纤细瘦的枝干上却长滿了嫩叶。枝条上挂着一颗颗圆润的水珠,由于被杜鹃花的红光映射,放出一串串柔红色的光泽。当各色芳香依序释放出来,青青的山中给人清凉的快意,让人会突然明白,我们经历过的一切,包括爱过与恨过的,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都会是那样美好。
千尺峭壁下的诺水河水,大雨过后,涨深了许多。由于植被的保护,水的颜色没有明显的改变,却显得更加深沉和宽容。水面上浮动着被山水送来的山茶花、七里香的各色花瓣,瞬息万变出淡淡水的光影。好象是被那些花瓣褪色后幻化出的影子,又好象有一个技法高明的画师,在用一枝神奇的褐色画笔,在那样宽广的水面上抺上了一圈圈红晕的油彩。这样的景致,正是我们人类对大自然环境保护后,上天馈赠我们人类的礼物。
童年曾闻诺水河山林遭到两次恣意砍伐,人为的劫难还可从一些依稀可见的被砍伐后留存的巨形树桩上得到诠释。五十年代、六十年代的全民大炼钢铁和建设采伐,将这样美丽的山川变成光秃秃的!那是一场怎样的劫难啊,你是怎样从那样沧桑的蹉跎岁月里走过来的呢?如今,这样翠微的山,蜿蜒一直伸展到天边,叫人看不到尽头;这样碧绿的水,闪亮着潾潾波光,伴着花事一起依序从深蓝的深不可测的水潭里流出,再急急地从石滩上潺潺流过;这样如雪般白、如火般烈的各种花儿在草丛间恣意不忌地挺生、开放,把所有的沧桑痕迹全部湮灭。这时,我们就会明白,希望在,就会重新长出新绿。一如我们爱过与恨过的,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生命里所有残缺的部份,原来是我们完整的人生里不可或缺的内容。
一颗被雷电劈碎的大树,黑色的枯枝突兀地伸向天空,巨大的树干悲哀而又庄严地峙立着。据说大树被雷击后,燃起了一场猛烈的山火,烧焦了大片的林木和土地。在烧焦的树的底部,祼露出的一些根须上长出了一些嫩芽!那绵延不绝的灾难没有让这里绝望。在月明的夜里,白色的雾在林间缓缓流动。站在这样夜晚的地方,我终于明白,生命原来有着如许不同的呈现。有那凶猛的雷电和炽热的火焰,也有着极其缓慢的坚持和等待而不被人所察觉的绵延!而一切的毁灭都只是为了再生,一切的焚烧都只是为了再传延下去。只是,在等待中的岁月里,我们必须把生命里最舍不得的那一页,先要珍藏到最深处去,然后经历住岁月一次再次的检视与翻阅。
在暗黑的地层下面,窒闷地隐藏着的愿望,是多年之后的希望的种子。这林间充满了湿润的芳香,也充满了那不断要重复的过去时光。在月光下穿过长滿芳草的山径,当雾散去,山色空明,河水清静,只为了能在十年、二十年、或者五十年之后重新出现、重新再来的一次聚集力量。灾难,原来是可以重复或不断的。那么,我们心中的顽强和战胜,应该也是一样!
回顾我们走过的历程和取得的成就,就会明白,我们所取得的一切和口碑,除了要有过人的材质之外,还需要有无数艰难困苦的日夜在后面撑持着。要有无限的耐心、决心、努力以及热情,才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你,自己追求的你。
夏日中午的太阳已经颇具威力,一只孤单的老鹰在高空上不断盘旋。有一段时间,我只是呆呆地对着它的身影眺望。它的陪伴呢?它为什么这样孤单?等到我从那远天上回过神来,才发现阳光已经渐渐退去。山中起风了,山茶花的花瓣也随着山里的风舞蹈起来,片片飘落于尘泥。再细看那些正在开放的花儿,恣意向外绽开的感觉非常圆满,着色从浅粉到润红再转回浅粉,好如是谁在层层叠叠的花瓣间抺上了一圈红晕,不能再淡,也不允许再浓。多绝美的花,却被无情的风儿摧毁。但她还会往复着,长出重新的花蕾,再绽开开放。
一层薄薄的暮色飘过,周遭静极了,一天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很快就要过去。时间怎样过得这样快啊!不因老鹰的孤单驻足,也不为那样多的花事的开谢停留。一如人生百年,三万六千五百天计,如果没有期盼,如果没有等待,那样短暂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远处那些稀少的农人,一些在贫瘠的土地上伺弄农活,一些在那给种植的银耳、木耳打水。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祖辈辈就在那样的环境里过着日子。如果我们不住在这里,是读不懂他们的幸福和快乐的。难道他们的一生没有向往、没在快乐吗?
这时,村庄里缭绕着升起了炊烟。牧归的孩子们坐在牛的背上,一路嘻闹着往自家赶,一边对也在往家去的那些牧羊的小女孩子们乱喊乱叫着,惹得鸡鸣犬吠声四起。这样的一幅晚归图画,又分明充满着那么坚实的快乐、幸福和信心。我问田间一位还正劳作着的老人,这样年纪了怎么还要劳作?老人快乐地告诉我:我就是为这片土地活着的。边说边为我指前面竖着的一块路牌:到家去喝茶吧,今年采的新茶,老伴在家里哩。过了路牌就是我家。我往前边看去:潭清小住。多好的名字!多好的地方!我不由得赞叹不已。老人不禁大笑了起来:不是呵,是往小清潭。原来是我看反了。我微微叹了叹气,就想:可是如果按我想到的那样念的话,还真是个好名字哩。我突然又想到,正如人生,有时也活反了。恍如岁月,也会往复着昨日的故事。
风从山路上吹过来,带着生命的气息。路旁的青青小草长得特别茂密,在这微微的山风里都低下了腰,象草原上风吹草低的样子。就在那块往小清潭的路牌底下,有三条不同的路,指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在这样一个夏日的傍晚,每条路看起来好象都会带着我走向一个很美的地方。一如在人生的三岔路口上,只要有向往、有等待、有努力,前面的风景会更美好。
人在,希望就在。
(2011.7.9.于通江诺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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