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兑”背面是另一种“狂欢”
德阳在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近年来也涌现了这样一批企业—这些企业的生长有一种特殊的轨迹，因了其背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背景，迅速崛起而臻雄厚，形象颇为招摇。但得来容易，败了也快，其中有一些生命周期并不长。
当地一位人士用了一句不恰当的成语来形容：“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意谓在肖安宁“沉没”之后，企业“失语”，某些官员失去对立面的制衡，在搞活地方经济的名义下肆行聚敛，其特点就是权力介入资本，权力的趋利行为渐成经济活动的杠杆。有人已将之定位为一种新的资本形态，即“权力资本”。为此，某些官员对肖安宁的“沉没”表现出一种幸灾乐祸，一种情绪上的“亢奋”甚而“狂欢”。这种狭窄利益团体的“集体狂欢”，对德阳正常的政治经济生活无疑构成了威胁，是一种挑战。
这种在德阳广为流传的猜测，体现了对“权力资本”露出苗头的担忧。
“这就是某领导女婿的地。”2004年8月初，德阳旌湖开发区的边上，放羊的农民老张手指着一块荒草丛生的土地对记者说。
据估测，老张随手指出的这块土地面积在50亩。知情人透露，其使用权属于当地某权要之女婿开办的房地产公司。老张对此事所知甚详，因为这块地原是属于他们村的，到现在已经荒了两年了。
然而，即使把土地荒着，新的主人依然是赢家。德阳一位房地产业内人士披露，当年这块土地的成交价每亩不超过20万元，而现在，地价涨到了每亩60万元。新的主人即使不开发，甩手出让也可至少净赚2000万元。
土地一般总是某些权要者及其亲朋好友率先攻掠的对象，何况德阳正值新城开发的高潮，1997和1998年，德阳进行了大规模的旧城改造，除了为正常营商创造商机外，也为一些“搏空者”提供了无限的想像空间。
对上述这家有官方背景的公司，德阳人的说法很多：只要相中的地，几乎没有要不到的。
某小区的开发商亦有一段脍炙人口的发家“传奇”：
有知情人透露，该开发商上世纪90年代做装饰装修起家，后来“攀”上了某要员的女儿，两人拍拖，感情甚笃，业务上的好处随即而来—坊间传说，某机关大楼装修订单就是要员的一个“命令式”电话就落到了这位人士的怀中。这为其挣得第一桶金，之后便转向了房地产。
坊间传言总是似真似假，但众多人群津津乐道地广泛传播这些传言，至少说明一个问题：公众对权力资本的极度反感。权力对资本的介入或结合，对少数人可能是一条“鱼跃龙门”的捷径，对社会公众或多数阶层来说，则是一种充满杀伤力的生存威胁。
一些想要生存的民营企业无奈地选择“勾兑”权力，但前提是要有足够的“勾兑费”，不少企业付不起这笔费用。不愿或无力“勾兑”的企业，就只有在困境中苦苦挣扎一条路。这样的竞争显然有失公平。
资本角逐的“三国演义”
一位热心资本分析的人士认为，当地的资本来源日益演变，目前已形成“政府资本、民间资本、官员个人资本”三种主要来源，三者并存，又相互转化。进一步的态势是：官员个人资本对政府资本的鲸吞，民间资本对官员个人资本的献血，官员个人资本对另两方均形成强大的渗透力和杀伤力，可能是最后的赢家。
官员个人资本对民间资本的压制是显而易见的，而其对政府资本的侵蚀，则显得有些神秘，但“神秘”掩盖不住背后这股力量的一路凯歌。
大环境为此提供的“机会”是：由于经济体制改革不断深入，国企改制步入纵深，“国退民进”浪潮狂飙突起。由于上下左右不同视角的考虑和计算，改革进程到了底下往往遭到不同程度的扭曲。
这场资本角逐的“三国演义”，在若干场合，明显地以官员个人资本“大获全胜”以告收盘。
东方电工机械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东工)原是一个大型国企，1997年末，总资产近4亿元，持有股本5429.3万元，其中国家股3329.3万元。资产负债率60%左右。而到1998年，不到一年时间内，东工由于经营方面的诸多原因急转直下。1998年底，东工宣告破产，后被德阳市政府出售给了四川鼎天集团。又经几年周折，鼎天终因经营不善而垮塌。
2004年8月3日，在东工的家属院内，接受记者采访的原东工的工人及部分中高层管理人员，就企业破产被收购过程以书面形式提出了疑问：
——为什么是鼎天？
1998年5月，政府某领导带着鼎天集团的负责人来到德阳，很快，便开始了转让谈判。在此之前，东工也接洽了几家实力雄厚的企业，但都因种种原因而告吹。
——转让资金“空手道”？
据职工反映，鼎天的转让款为每股1.9元，共4661.02万股，总计8854.94万元，但鼎天只支付了8000万元，之后，政府又将这笔款子转投给鼎天集团在德阳开办的鼎天科技园：5000万元用以投资款，3000万元用以鼎天科技空做收益帐。
这些“说法”直指幕后交易，人们纷纷猜测官员个人资本在其中所起的作用，面对大街小巷的议论，政府方面则选择了沉默。
1999年7月，四川什邡化工集团(德阳市属的国家二级企业，位于什邡—德阳的一个县级市)被宏达集团收购。至今，仍有许多尚待解决的遗留问题。
原什化集团下辖什化股份公司和磷酸盐分厂两个单位，前者经营良好，而后者则出现巨额亏损。该集团职工反映：“(集团)以什化股份公司的名义为磷酸盐分厂担保贷款，(而集团)破产时又不敢如实上报巨额亏损，将1.4亿元的贷款转嫁到股份公司头上。”
宏达集团将什化集团买下后，对什化股份公司进行控股。然而，“到了2002年7月，宏达集团不愿背负这笔债务退出变为租赁。”宏达每年上缴500万元的管理费，租赁期为15年。
因此，拥有什化股份公司内部部分股权的966名职工担心：“无论宏达集团是控股还是租赁，有关部门都没有对什化股份公司的股东共同财产进行过评估、审计，没有督促宏达集团在控股期间按《公司法》进行规范化管理，造成国有资产和集体资产的流失，比如汽车、化验设备、贵重的办公用品等等。也没有对未卖给宏达的非经营性资产进行清查管理。”
对民意的刺激还在于，公司部分管理层的私人别墅建筑工程正在“日新月异”地增高。
独特的心态
近几年来，由于看好德阳的地理优势，西南石油学院、中国运载火箭研究中心都想搬迁到德阳。但是德阳最终都没有答应。其中，西南石油学院迁到了成都的新都。
一位政府官员向记者解释这其中的某种官场心态：德阳的商业用地每亩40万元左右(好地段为50万到60万元)，而学校用地每亩只有十多万元，显然，地方在其中的收益差异是不言自明的。另外，建学校完全是政府行为，批这种土地是没什么油水的；而商业用地就是企业投资，批租商业用地可以为某些官员提供“长袖善舞”的机会。
即便在政府直接投资领域，官员个人资本的阴影也隐约可见。
例如市政建设，据知情人透露，德阳的市政工程从未进行过真正意义上的公开招投标。所有的工程实际上被两个有官方背景的企业—德阳市政建设总公司和德阳土木勘测规划建筑承包总公司垄断。据称，这两家企业的后面，各自有一长串中小施工队，此间的利益链条，外人虽有种种说法，均不得窥其“全豹”。
还有第三个层面—在政府资本逐步退出部分经营领域的过程中，某些官员个人资本与受其钳制的民间资本“联手”的威力亦不容小觑。
一位退休政府官员就这个过程，作了一个比喻：
一只价值100块钱的杯子，和领导关系密切的人(或“勾兑”有方的人)出3块钱就可以买下来。然而，买家未出一分钱，便先办理了产权变更手续，他成为杯子的“所有者”(先交货后给钱)。然后，他以这个杯子作为抵押贷款(由于有了“抵押”，再加“勾兑”有方，左右逢源，银行贷款没问题)贷到10块钱，这个钱要比他购买杯子的本金3块钱还要多得多；然后，他把3块钱交给政府，留下7块钱作为自己的流动资金。
昨天和今天的“遗产”
采访期间，德阳一位证券界人士的话振聋发聩：“后肖安宁时代”，正是德阳从计划经济向(遵守公正游戏规则的)市场经济快速转变的时期。过去的历史遗留影响着今天，今天造成的遗产又将如何影响未来，让人不能不深长思之。
肖安宁的政通公司早在几年前就面对了最后时刻，这在一些媒体的公开报道中都已详细描述，但不为人所知的背后另一幕，同样是在趋利心态主导下的某些官员个人的上下其手(其时尚无“官员个人资本”一说，也许有关个人仅仅是出于“为政府赚钱”的动机)——
1994年，政通公司和农信社签约，合作开发了天眷度假村，农信社投资400万，分红利700万，700万红利由政通公司在农信社借得并当即支付，承担利息，待度假村竣工验收评估后由农信社收购，700万红利，算在开发利润中。
1995年8月，度假村建成，农信社本该如约购买，但因价格问题未能谈妥而搁浅。
被逼无奈的肖安宁通过申诉，终于在1996年3月14日，获得了一个贷款700万的机会。肖以开发的楼盘作为抵押，办好抵押贷款合同及公证书。可是，当肖叫财务人员去农信社划款时，对方称已被市里领导授意冻结了。
3月15日，市政府在信访办门口贴出公告，公告有这样的内容：现在政府已为政通公司解决了700万元；肖安宁先生承诺此款解决后，不再找政府的麻烦。此后的事应该找肖安宁本人……
肖安宁被抓后，政府异常低价地拍卖了政通的财产，拍卖一直持续到2003年，天眷度假村则为德阳农行购得，之后又转手出售。
有人声称，在这笔转手交易中，农行赚了5000万元；
有人说，曾经执德阳地产界牛耳的政通公司的垮台，为官员个人资本迅速介入地产界打开了便捷渠道；
有人说，德阳地产界一些有官方背景的公司希望尽快占有市场，从而不想看到政通公司一家独大……
有识之士为德阳的现状感到担忧，但一位德阳政协人士的话多少给人们一些安慰：“这一届政府非常注重保护经济发展环境，尤其对民营企业，采取了一些良性的措施。”
2003年10月，德阳市政府出台《关于进一步加快民营经济发展的实施意见》，突出强调了“公平待遇”，即公有制企业与民营企业、外来企业与本地企业间登记申报、税负规费、市场准入等方面的平等。
据悉，从2003年2004年8月，为解决民营企业发展融资难的问题，德阳市委、市政府两次召开民营中小企业银企融资洽谈会，有上百家民企与金融机构签订了5.2亿的贷款合同。
从2003年起，优秀民营企业家、个体工商户和外地来德阳投资发展的先进企业家陆续获得表彰。
2004年5月，德阳市政府就赔偿事宜和肖安宁的亲属进行了第一次接触。
毕竟，良好的政府形象，健康的官商关系，是德阳政界主流的期盼。正如德阳市一位官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德阳有决心也有能力遏制权力资本的泛滥。”
所有这些举措都给人们带来一丝希望。（记者 施平）
链接·德阳
德阳1983年建市，是个年轻而富有朝气的城市。
在四川，德阳是一个发达的地方，各项经济指标排在四川省前列。
三线建设期间，德阳得到了国家的重点投入，工业尤其是重工业基础雄厚。机械、化工和食品是其传统的三大产业，机械工业有“二重”、“东方电工”，食品工业有“剑南春”等知名品牌。
据德阳工商联公布的材料，2003年，德阳非公有制经济占全市国内生产总值的40.5%。全年纳税额为5.48亿元，比上年增长14.2%。
农业方面，自李冰修好都江堰后，土地可以做到自流灌溉，德阳的农业向来发达。
资源方面，德阳的磷矿储量丰富，有力地支持了化工工业的发展。
德阳人口400多万，人口负担不重。
德阳，是典型的“天府之国”的缩影。
德阳，应该是中国最发达最富裕的地区之一。当地一些企业家曾预测，如果没有“官员个人资本”的困扰，德阳的经济应该是现在的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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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30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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