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卷》
子 在 川 上 曰
孔子在远古时代说这番感慨的时候,我的祖老先人还在巴山蜀水的一处偏僻闭塞的山村劳作。当然,他老人家站在滔滔不息的一条大河边拖声喟叹,是有道理的-------这片迷濛的天地,需要圣人出来传授“道”与“非道”的知识,让追随者恍然产生“拨开云雾见青天”的顿悟。好吧,且让我等后来人循着这一溜儿浅浅淡淡的足迹,寻找早春的凛冽,寻觅云团的松软,发现躲藏在大盆地那边吊诡的真相。
我的网名叫“昙云庵”,明眼人一望而知,指的是盐亭县城关镇现更名为云溪镇的西边负戴山脚下的一座老院落。这套老房子古朴沧桑,分布前中后几重大院,座落在嶙峋的山岩上。前院的地基下砌着斜而长的石梯,苔藓爬满,青石斑驳,孤单的鸟儿落在石级间啄食,一抹斜阳覆在黄叶与枯枝间,竟如温和的脚音,轻轻落下的第一步与中间略微迟疑的一步混合响起,沉寂的飞檐揉着色彩斑斓的壁画,刹那生动起来……
我们这座大有来历的“昙云庵”是值得骄傲的。
李白,天下人都知道,这位唐朝顶极的大诗人,用他的文学成就遮蔽了以往、现在乃至未来的天空。鼓动人们在原野和山川吟诵着李白的诗歌苦苦而又快乐地前行,以至于他的崇拜者如魏万跋涉千山万水找到他时只知兴奋地大叫,不知疲惫,手舞足蹈……
那一刻,李白的目光散发着温润的气息。
这样一位出生在江油青莲的文化人,也是在一个煦和的季节里踩着厚实的叶堆,登上了陡峭的台阶,推开朱门,飘然而进。“昙云庵”在平凡的日子迎接气宇轩昂的李白的到来。
李白是贵重的,他不会去丑陋的地方混为一谈------他来盐亭是拜师学技的。那两年,出生盐亭两河乡下白虎村的赵蕤名气响亮,他不肯混入朝廷为官,醉心于呼吸山野草莽间的清香气味,为自已终身写出一部教化历代君王治理国家之秘籍的奇书而笔耕不止。赵蕤尚有几奇,呼喚彩色错落的雀鸟飞来栖息肩头,并在淸风吹动而来的瞬间,舞着寒光闪闪的剑,飞快刺入岩前垂挂的茅草丛中……
李白看得一楞,他慕名而来求见师傅的人便是赵蕤。
当晚,师徒二人就宿于青瓦遮盖下的“昙云庵”。
杜甫的身影映在渡船嘴时,东边山头已是朗朗红日照耀。他牵着一匹瘦削的老马,步履踉跄地进入盐亭城外了。大诗人杜甫是河南巩县人,半生潦倒,很是不堪,要不是在成都当官的严武伸手解曩扶助,杜甫也许还在草房子里裹紧千疮百孔的破絮大放悲声呢。严大人的善心施舍,不仅让杜老夫子喘过气来,甚至于面对澄澈空明的初春吟哦出“两个黄鹂鸣翠柳”的活泼而又生动的诗行来。
杜甫喜欢行走盐亭,他囿于“安史之乱”一角的川北,煞是满足。虽然杜甫常在梓州、盐亭、阆中、射洪以及成都之间来回奔走,他心中是念着盐亭的。在这里,他受到唐德宗宰相严震的热忱款待,面对盐亭籍人士严震的恩德,杜甫热泪涟涟,放歌一曲,大赞“严家俱德星”。
至此,盐亭史书上第一名诗訇然回响高山庙下的宝台观,以至于千年背后,我依旧能听到它激越的回声。
杜甫不仅沿着猫儿嘴、老城墙、云溪和春郭亭漫步,其间还穿过满街乡间俚语的赶场人群,走到东门外的老树下,注视一条木船载着粗鄙而麻木的农民往来,出售农作物后背些布匹、盐巴、锄头回到乡下去。
杜甫心软,他看不得命运比他更为彳亍的人和寂寥的身影在面前晃动,他动情地写下心声“凄凉忆当年”。
暮色已重,这位一生都在无助中前行的诗人,目光茫然地爬上“昙云庵”倾圮的石级,困难地吁了一口气,在驿站门人带着不屑的眼神里,仄进阴暗的小木屋,脱掉褴褛的外袍,躺在“吱嘎作响”的床上,迷糊中睡去。
“昙云庵”就这样庇护过李白豪气干云的啸声;也温暧过杜甫日渐苍老的心灵。
某种意义上,我是嫉妒这座叫昙云庵的老院子的,你作为驿铺,接待过朝发夕至的官人富贾,那个算不了啥。你荣幸地迎来李、杜两颗中国诗坛的巨星在此驻足,将“风从松下过,露是今夜白” 的文人情操与“云溪花淡淡,春郭云泠泠” 的飘逸情思向天下人传颂。尔后,我们记住了一个时代和两位大师在川北蜀地相继演绎的恒久传奇。
“昙云庵”的幸福还不止这些,它将在以后的某一天,将北宋的文豪苏东坡迎进山门入住——苏轼、号东坡,是和弟弟苏辙来盐亭走亲的,苏辙的女儿嫁给了盐亭籍大画家文同的儿子,亲家几年走动一下,也合乎情理。
是说,庵外山头旁生长的那棵苍苍大树的枝头上,一天到晚尽是喜鹊的欢叫,悦耳的啼鸣,将阳光、彩霞的盈盈笑色洒向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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