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小道马帮来

瘦骨寒梅 · 发表于 2014-7-29 1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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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铛！铃铛！清脆的铃声，打破了原野的寂静。李老汉与他的儿子山娃，赶着六匹马儿的帮队，在川西平原上的沟边林间小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
李老汉家住在大邑县北边，那里是平原与山区的结合部，连绵不断的山丘向北延伸，越往北就进入汶川理县的高山了。在通往大山深处的石板小路两侧坡上，零零落落散布着一些茅屋，那就是李老汉他们山民的房舍。过去那里祖祖辈辈靠种玉米豌豆等旱季作物为生，自从鸦片烟输入中国，进入云、贵、川各省后，这里便成了罂粟的产地。到了春天，山上东一块，西一块开垦的地里，盛开着五色的罂粟花，与一笼笼的翠竹，金色的夕阳，淡淡的薄雾炊烟交相辉映，真是好一幅人间美景。
在鲜花的硕果里，却是浸入人间的毒汁，在夕阳落山后，却是漫长的黑暗。鸦片烟的丰厚利润，全被当地的土豪恶霸拢断，种烟的农户只是劳动的工具。地里带毒的鲜花，取代了裹腹的玉米，许多山民除了种烟季节外，便寻找各种生存的门路，最普通的是上山打猎，挖药材，挖煤炭或跑马帮运送物资。
李老汉五十岁左右，小矮筋瘦的身材，虽说头发花白了，但精神尚好，爬坡上坎不喘一口粗气。他家住在半山上，按当地把头的安排，分种了三亩多地的罂粟，成熟后把头会派人来监督收割，只给很少很少的工钱。他老婆是个十足的乡巴佬，活了四十多岁连县城也没去过。他们只有一个儿子，二十五、六岁了，虽没读过一天书，不识字，但还长得结结实实，背上百十斤爬山上坎还行。全家人的生活，靠收鸦片的一点工钱，凑合免强过活，但要想给儿子娶亲传宗接代，可就难了。
为这事，李老汉俩口没少商量，这天吃过了早饭，老婆子对李老头又唠叨开了：嗨！当家的，你总得拿个主意呀，你看对面山坡的陈三嫂的儿子，比咱山娃还小三岁就成亲了，眼看又要抱孙子了。李老汉一边吧嗒着叶烟，一边闷不着声地在石头上磨着弯刀，咯噔了一会儿，抬起头抹了抹烟杆上的口水，对着老婆子说：我心里琢磨了好些天，山后的吴掌柜炭厂，不是炼了许多焦煤买不出去吗？我们向外贩运好歹也能赚点钱。
山娃他妈一听，把她那缺了门牙的嘴一撇：你到说的轻巧，吃根灯草，靠家里的两匹小马驹就想跑生意？恐怕还不够饭钱呢。
我打算到后山陈幺爸家把他的四匹马驹租下，那不是差不多了。李老汉补充说了他的全盘计划。
山娃他妈听了：嘻！嘻！对头，你豫木脑壳还会想呢。
一匹马驹驮八十斤，六匹驮四百八十斤，我与山娃每人背四十斤，共计五百六十斤，每斤赚五角钱，五百六十斤，五五二五，五六三十，一趟下来能赚二百八十元，除去住店吃饭五十元，还可赚二百三十元。四天跑个来回，一个月跑七趟，可赚一千四百多呢，给陈幺爸马驹租金四百元，也还有一千元呢。一年跑上十个月，也有上万元收入，那里不好？说的山娃他妈一个劲地点头。就这样他们振兴家庭的宏伟计划敲定了。
李老汉的想法确实也在理，川西平原地势平坦，庄户人家运送货物都是肩挑或用鸡公车（独轮车，由于没有轴承，推起叽咕叽咕响，于是大家取名鸡公车），走山路是爬坡上坎，车子根本不行，因此山上的煤焦炭也无法运出去。
川马主要生长在四川西北部的川藏高原，个头小，负重不大，但很温顺灵活。一般山里人家喂养一两匹，主要用于驮粮食杂物，推磨磨面，也有少许跑跑短途运输。
李老汉忙前忙后，租马赊焦炭跑了几天，终于组成了自已的小马帮。山娃他妈特意把一只打鸣报晓的大公鸡宰了，把鸡血涂抹在马鞍上避邪，祝福他们父子平安。又给他们准备了半口袋四天的干粮，全是玉米粑粑的翻山饼，这是山里人的常年主食，也就是在锅里煮半锅青菜，将玉米粑贴在锅边上，菜煮好了，玉米粑也炕熟了，这种粑铁实，吃了经锇，于是大家就叫它翻山饼。
从炭厂到山口有七十多里，全是坡坡坎坎，高低不平的石阶小道。李老汉穿着一件山里人特有的千层披肩，背上四十多斤焦煤，手拿一根柱棍，牵着自已那头小黑马走在前边。后边跟着自已的小马帮，儿子山娃也背着焦煤走在后面。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叮铛清脆的铃声，在山间微风中回响。
李老汉躬着背一步一步不停地朝前走着，虽说不时地喘着粗气，头上冒出热汗，但心里却是暖暖的。天好像更蓝了，水也更清了，朴哧一下飞起的野鸡更美了。在这山沟里生长了几十年，今天李老汉似乎才真正发现，原来我的家乡这样的美。
傍晚走出了山口，在路边一个鸡毛店驻下，这是一个专门接待过往山民的小店，后院有个牲口棚。李老汉与山娃子卸下马驹的驼架，忙乎着与马儿饮水喂草。李老汉心痛而又欣喜地在每匹马驹脸上抚摸着，从腰袋里抓出一把一把的蚕豆，捧在手里让马儿咯吱咯吱地吃着。
吃饱的马儿，有的跪着，有的趟下休息了。李老汉怕贼娃子偷了他的焦煤，就抱了一捆草睡在马棚角里。他一边吧嗒着叶子烟，一边闭目养神，恍恍惚惚，似梦非梦地见到儿子娶亲了，转眼又有一个孙儿了，正在高兴时，突然吱的一声把他惊醒，定睛一看，黑骨隆冬的院子里啥也没有，只有两只绿莹莹闪光的眼睛，原来是一只偷食的野猫。
第二天上路，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肥沃的土地养活着众多的人口，相隔不远就是一个林盘，在茂密的竹林里边住着几户或十几户人家。到处是人欢犬叫的声音，沿途景色让第一次出门的山娃增加了许多知识。特别是看见许多沟渠的水，自动流到田里时，心中无限羡慕：我们山上要是有条沟，水能流到地里该多好，也用不着背着水桶上山浇地了。
这里再也没有石板小道，全是泥土小路，虽然听不到嘀嗒嘀嗒的马蹄声，但叮铛叮铛清脆的铃声，仍然引来许多小娃的观看，和狗儿的狂吠。
走十多里就是一个集镇，大的集镇两天赶一次集，一般的三天赶集一次，有的是农历二、五、八，有的一、四、七，有的三、六九，相互交错，方便邻里。逢集不仅是商贾汇集，物资交流，也有许多人去逛街玩耍。这时各种吃食也生意兴隆，最普遍最受欢迎的要算价廉物美的豆花饭和汤锅子了。豆花，就是很嫩的豆腐，温在锅里，吃是起锅，再配上四川人喜爱的红油麻辣佐料碟子，沾着吃；汤锅子就是将便宜的猪内脏，俗称的猪下水的心肝肺肚肠用一大铁锅熬上，吃时用抓勾捞上宰切成小块，与大碗汤一块端上桌，再配上佐料碟子，吃去又香又暖和，很受低下层群众喜爱。
这些吃食，少不了在街边搭起炉灶，烧木材不仅火力不够，而且烟子又大，只有用焦煤。李老汉的五百多斤焦煤，才走五个集镇就买光了。高兴得父子俩在汤锅店里美吃了一顿。这一趟不到四天，整整赚了三百元，比予计还多出几十块呢。
李老汉俩口，从来没见过这样多的钱，喜得脸上开了花，连皱巴巴脸上的眉毛，也弯成了半个月亮，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
李老汉满有信心地对老婆子说：山娃他妈，我打算再跑上三四趟，我们赚了钱就买马儿，把陈幺爸的马驹还了，这样我们就少出了四百元租金，每年纯赚五千元是没问题的，到时候给山娃娶个媳妇，我们就等着抱孙子了。
他们接着又跑了几趟，一趟比一趟好。正当他们宏伟计划，美好梦想眼看要实现时，军阀混战打开了，原来占领大邑一带的部队向西康省败退了，新来的胜利部队接了防务。俗话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败军打起发。那天他们的马帮刚走到一个庄园口，就遇见黑压压一片斜背着枪，提着背着扛着大包小包的兵爷跑了过来。为首的一个当官的，用马鞭指了指李老汉的马帮对士兵说：把这几只马驹征用了。那些背包扛箱的士兵听了，正合其意，立即三五下把焦煤卸了，把那些箱包让马驹驮上。最后还给山娃几枪托，逼着他牵着马儿向西边败退。
天渐渐黑了，只剩下李老汉瘫在那路边的干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