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文】全景式川剧小说《伶大王》8 （四川日报）

abcdefg杨荥

         全景式川剧小说《伶大王》8

                “中国作协重点书，民国戏王，贱如娼妓，奇过袍哥

                                       （四川日报）作者：戴善奎

    《伶大王》主要书写3位“伶大王”，其原型分别是川剧著名班社“三庆会”首任会长康子林、人称“曹大王”的著名川剧武生曹俊臣，以及创立“天派”的川剧名角天籁。“小说以3人为原型，通过人物和川剧的发展与波折，描写了川剧史上真实的三起三落。书中有爱情、友情也有悲剧，内容丰富，拍电视剧都没问题。”戴善奎透露，目前正在洽谈小说影视改编权。

　　 这部小说原是因朋友提议而作，在长期收集素材的过程中，他从一个不了解川剧的人变成了川剧迷。“为了写书，我看了好多台川剧，真心觉得比不少影视剧都好看。写书前，我登门拜访了"三庆会"最后一位见证人易征祥，还常去文史馆、市川剧研究院图书馆查资料，被川剧深深吸引，爱上了川剧。”

     一掷砸破“新郎梦”

     每天早上，钟大娘都要给素儿打几个荷包蛋，放上猪油、白糖。午、晚餐也是换着花样吃。素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呵护，享受如此优裕的生活，人更长得桃红花色。老鹞子天天来嘘寒问暖，像个大哥哥，她看他，也就益发顺眼了。

     有时候，素儿正在吃饭，老鹞子走来，桌旁一坐，笑眯眯地看素儿吃饭。素儿让钟大娘再拿一副碗筷来，老鹞子说不用，他只是来看她吃饭的。素儿说，吃饭有啥好看的？老鹞子说，他觉得好看喃！素儿觉得老鹞子神戳戳的。

     老鹞子当年自从杀了王氏二虎，几年没睡安稳觉。大奶子女人是睡过几个，都是到别的浑水袍哥地界，那边的舵把子给手下丢一个眼色，晚上他的卧房里，就有个大奶子女人等着。老鹞子也就很多年里，没有想过要讨一房妻室。自从见了素儿，他像是被从未见过的一种闺阁媚气，一下子打晕了，素儿那双像白玉般的眼睛，看他一眼，他心里就如穿了两个孔。那种妹里妹气的白光，真他妈的有杀伤力！那些玩过的大奶子女人，不是死肚子，就是奶油腹，素儿的细腰真让他开眼，一把把儿似的纤细，两手一卡，就可合围。她走路的姿势也让他着迷，既不像小脚女人那样，迈着风都吹得倒的颠颠儿步，给人病态的感觉，又不像大脚女人，走得蛮里蛮气，而像一种生活里活鲜鲜的台步，轻跳伶俐。更意外的是，素儿竟然带给他一种男人的温情，烂漫的心境，不知不觉就想做点娘娘事，来讨她的欢心，这样的女人，是应该吹着唢呐子，用花轿抬来的。他也应该戴上插花礼帽、胸系大红花去迎接，和人家拜上三拜，做一做真正的新郎。

     今天彭小眼回山，诉说了尸体肉票的事，老鹞子还是高兴的。死人也能绑票，算是新开的财路。换了别的杆子，可能早就叫吆尸的连滚带爬了，这样的“生意”，划算！当场就与霍辣虫、彭小眼喝了一台酒。两人猛夸“大哥会拿脉”，老鹞子也就多喝了几杯。

     回来，一径来到素儿房中，见到素儿那细如鸭梨、白里透红的脸，竟看得呆了，心一下就酥了。素儿起身给他倒茶解酒，老鹞子平时虽然想入非非，但总是告诫自己，不到下聘求亲、拜堂成婚，不动素儿。现在他简直按捺不住，一把就抓住了素儿那双纤纤素手，小巧得像银子打的、象牙雕的。老鹞子感觉到素儿想抽走，抓得更紧，然后像啃鸡爪似的，放在嘴上又舔又吮。素儿怕茶水打翻，烫了老鹞子，就让他抓着，将茶杯慢慢放下。

     老鹞子推开茶杯，一把将素儿拖进怀里，素儿说：“你醉了！”老鹞子说：“和你在一起，还有不醉的吗？”素儿说：“有呀！你天天都见着我，不是天天没醉吗？”老鹞子说：“今天真醉了。再不醉，还了得！该到宫里去当公公了。”素儿说：“你不可以强迫我。”老鹞子说：“我在骨髓里就把你当好女人，当我的女人，怎么会强迫你呢？我只是想看看这手指头，是不是象牙雕的。”“你已经看了嘛。”“可是我还想看，还没有看够嘛！”“但是你不光是在看。”“你就让我舔几下嘛。这是欣赏！”素儿挣脱不了，只好由着他用舌头给自己洗手。

     老鹞子已经心痒难熬，大手一挽，就把素儿的细腰箍满，一提就提到自己的腿上来搁起，素儿就高高地坐在了他腿上，怕摔下去，只好用手挽住他脖子。老鹞子感觉到了这只馨香的手臂，就更来劲了，呼哧呼哧地喘气，一脸潮红，看见素儿那长长的粉嫩的颈项就在嘴边，像老狼似的，“吭”地一口衔住，半天不松口，素儿又扳又扭，老鹞子就又换个地方去啃，原先啃过的，竟像拔火罐一样，变成一小团红色。结果，他又用舌头，给她洗了一遍颈项。

     老鹞子浑身像着了火，彻底失控，站起身，像托一片鹅毛，抱着素儿就朝床上走。素儿的两只绣鞋都掉到地上，老鹞子醉兮兮地一脚踏在绣鞋上，桩子不稳，两人一齐跌倒。老鹞子懒得爬起，“吭”的一声，就咬住了素儿的嘴唇，嗅到她一口清气，就咕隆一声，咽了下去。又用那虎狼般的粗舌头，顶开她的牙关，去舔她的牙齿背。素儿被他那猫毛丝般粗硬的胡子，锔得尖叫起来。

黑儿刚好爬到核桃树上，看到老鹞子对素儿动粗，心头火起。抓起一个核桃，连同外面的青皮儿一起，朝那厢房打了过去。

     厢房的瓦屋上，正有雌雄两只猫在瓦槽里干傻事，黑儿打来的核桃，不偏不倚刚好砸在雄猫头上，猫儿爬起身就跑，却踩着了瓦上的青苔，唏哩哗啦就从瓦背上滚了下来。

     老鹞子把素儿压在地板上，正想扒掉她的裤子，听到房背上这么大动静，以为有人窜房越脊，吼了一声：“谁在房顶上？”不应。

     老鹞子怀疑有刺客，迅速爬起来，就去抓放在鼓凳上的短枪。端着枪，人却不出屋，趴在门边听动静。

     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进偏院里来，徐骚棒在外面喊：“老大，老大！”

     老鹞子隔着门问：“啥事？”

     “有‘钩钩’带信来了。说有好多鸡公车，推着十几口大箱子，正朝山下走来。”

     老鹞子说：“你先抬头看，房顶上有啥东西？”听到徐骚棒说“除了猫，啥都没有”，老鹞子才开门出来。朝房顶张望，刚好那母猫还趴在翘屋檐角儿上，翘起尾巴，等那只重新上房的公猫来交尾，老鹞子暗骂一声：“妈的，比老子还骚！”

     即将路过的、推大箱子的鸡公车，拉的是资阳河压断河的名旦何金枝的班子的行头戏装。是准备到南路大镇临江镇去演戏的。要是换一个什么二流班、坎坎班，獠牙寨就把箱子给劫他娘的了。何金枝的班子却不能劫，那要犯众怒的。官军平时对獠牙山还算客气，要是做了这件事，弄不好惊动省城的巡抚总督，獠牙山就成了首当其冲的剿灭对象。

     计赚匪首老鹞子

     何金枝是仙乐班里的当家旦角，并不是班主。班主是大舵把子柳八熏。但因为何金枝名气太大了，走到哪里，大家不说他们是仙乐班的，只说是“何金枝班子的”。

     何金枝6岁就开始唱扒扒生。而今，虽然不过二十五六，却已经有20年的唱戏经历。一肚皮的戏，被内盘称为“何千本”。闺门旦、青衣旦、武旦、花旦，样样拿得起。有一年，演戏演到家门口，何金枝穿上女人的斜扣绊绊、压条花边的袍服，扮成女人的头饰，踩着三寸金莲的戏跷儿鞋去看父母，父母居然以为是哪家的少夫人、少奶奶到了。

     在乡乡都有万年台，城市里反而没有固定演出剧场的时代，仙乐班虽是大班子，也一样穿州过县，到乡场演出。乡下敞坝坝，看戏的人一集中，如蜂子朝王，闹麻麻耳朵都要吵聋，即便是戏开场了，也还曲曲拱拱，呼朋唤友。那些卖丁丁糖、醉豆花、撒尿牛肉丸的，也东一声西一声吆喝，只要何金枝那珠圆玉润的马门腔一放，人还没出场，坝子里已经清风雅静、鸦雀无声。要是还有不懂窍的，在那里敲丁丁糖，马上就有人喊：“搁到啊，听人家唱！”场面上敲锣鼓的师傅互相盯一眼，那意思很明白：何金枝的马门腔，比锣鼓还镇得住堂子。

     要是突然下雨，只要何金枝还在唱，场上就有那么多人，只见斗笠在戴、蓑衣在披，不见惊惊乍乍乱跑乱叫的。即便没带雨具者，也横了心，淋就淋，戏要听。懂戏的，更没把下雨当回事，直是给旁边的戏迷矍耳朵：“你听你听，这是最拿手的‘联腔’，上一句还是高腔，这一句就把昆腔拿进来了。”旁边的戏迷赶紧把手指一下捏拢成鸡爪，不让他讲话。等这一段唱罢，才说：“刚才又加进了弹戏腔，这下子成了高腔、昆腔、弹戏‘三下锅’了，精彩！舒舒缓缓的，比单纯的高腔，好听到哪里去了！”

     有一年正月间，何金枝在鱼动场唱《思凡》，大年刚过，天气很冷。何金枝扮的小尼姑穿戴单薄，手执蚊帚上场，前排细心的观众发现他鼻下有清鼻涕，又不能用水袖乱擦拭，就一直担着心，何金枝刚唱完这段戏进到下马门，台下烤烘笼的乡民，就把烘笼提到后台给他暖手。再上场时，何金枝要把烘笼还给乡民，乡民说，你就干脆提着它上场嘛。何金枝被锣鼓点子催着，当真手里的烘笼就提上了场。这是戏里没有的，场下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但很快归于平静，戏迷们好像忘掉了那杀风景的烘笼，有滋有味地欣赏起他的“三下锅”唱法来。

     这次，仙乐班到临江镇，倒不是唱什么会戏，而是镇上团总陆远舟请来的。班子一到，还在镇口上，便闻鞭炮齐鸣，金光四射，硝烟如云。何金枝上了轿行雇来的四人绿呢大轿，一径抬到陆府，陆府的八字形青砖坊门，大门洞开，门前两尊石狮，门上的匾额，都披红挂彩。何金枝一下轿，唢呐骤响，陆团总和特地赶来的阳县刘县令，亲自上前给何金枝挂红。迈进大门，唢呐换成了洞箫笛子，地下用银元铺成一条一尺多宽的小道，何金枝在主人引领下，踏着银元小道，直奔二门。二门的音乐，又换成了胡琴琵琶，银元小道继续延伸，一直到坐进客厅。

     何金枝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陆团总和刘县令演的一场戏，布的一个局。

     自从赶尸人下山报信，阳县刘县令的门槛就差不多被亲戚踢断，最后，刘氏宗祠的族长也出了面，请刘县令管一管这件事。还把族谱也抱了来，说刘氏宗族是蜀汉昭烈皇帝的后人，现在这刘子岩（即被吆赶的死者）简直就没被当人，生前栉风沐雨，死后吆赶还乡，还被土匪当成肉票，真是闻所未闻，滑天下之大稽！族谱犹如一部家族《史记》，是不能说慌话的。现在，连族谱都写不下去，只能开它一段天窗，让族人自己去想。岂不是丢尽了刘氏族人的脸面？又有不知哪里的捣蛋鬼，编出一段顺口溜：“土匪绑票吃死人，县令当得球不腾。”

     这一来，弄得刘县令很生气，亲自坐轿，赶到简州驻扎清军的大营，面见千总秦墩子。秦墩子刚纳了两个小妾，是一对孪生姐妹大棠、小棠，干脆同日点大腊，一夫双妻三拜堂，秦墩子正为这世间难得的结亲佳话得意万分，喜迎八方贺客，等着晚上花烛之夜，一龙双凤，神仙伴侣。刘县令却不识时务，前来请他出兵剿匪，离开温柔乡，去钻野荒荒。扯球蛋！自然是一通官腔：军队要受巡抚大人节制，没有将令，谁敢调动？几个土匪毛贼，正该地方团练予以肃清，保境安民。

秦墩子的官话，听来分文不值，但还是提醒了刘县令，一下想起了临江镇的陆团总，是个豪杰。

     曾经，阳县商帮的驮队，经过临江镇地界的老山沟时，那里一个叫白毛毛的杆子，居然猖狂地派人给陆团总下帖子，向他“借”30支枪械使使。陆远舟立刻就识破了这是白毛毛的“定身法”，遂当着下帖人的面，传令临江镇严阵以待，守好所有岗楼哨位。陆府全体兵丁，昼夜巡视，枕戈待旦，不准离开半步。等下帖人一走，陆远舟就集合队伍，分两路连夜向老山沟的山脊上进发。晨昏时分，大雾飘散，团练从高处望去，果然见白毛毛的人伏在半山腰的丛林里，商帮的驮队刚进入山谷，杆子们就喊：“东西搁到，人都打空手，各人走开，我们只要驮子，不拉命债！”商帮的人很配合，撂下驮队就跑。土匪把枪支往肩上一挎，正要下山去当“驮牛”、牵牲口，两边山岭上团练一齐开火，将白毛毛的杆子打得人仰马翻，当场打死三四十人，缴枪几十支。商帮的驮队得以重新上路。嗣后，刘县令带领阳县商会，亲自给陆远舟送去“泽被一方”的黑底金字牌匾。阳县商会见陆远舟的宅邸陈旧，还集资为之修缮一新。

     当刘县令造访陆府时，陆远舟一听说老鹞子居然从死人身上敲竹杠，本来沉静的一张脸，一下就笑了：“新鲜！老鹞子操浑水袍哥，居然有这种操法！原来，看他还有几分仁义，拉肥猪、母猪，都不把事情做绝，只要半边猪，给人家留半边。最初当棒老二的时候，老鹞子还没有占据獠牙寨，抱了童子，东躲西藏，一路上都说好话哐娃娃：‘我也是穷伤心了，才干这种事的。拿到点钱，就放你回去，不会很过分的。’别的杆子抱的童子，最后交钱赎人的时候，娃娃眼睛都瞎了，路都走不得了。老鹞子交出的人票，是最好的。被抢的人家，是怕多恨少，就算是恨，也还不是咬牙切齿。加上獠牙寨十分险峻，我们也就暂时放他一马。”说到这里，陆远舟笑容一敛，变成马脸：“近来，他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特别是招收了霍辣虫作二头领，就干了不少横事。霍辣虫原来是白毛毛的人。白毛毛被我打死了，他就当了头领，率众投了老鹞子。趁我到成都府公干的时候，劫了一次商帮，弄去几十背货，商帮损失惨重。我看这老鹞子是要背时了！”

     刘县令说，獠牙山就碰不得吗？一向没人打过，突然发兵，说不定可收奇效。

     “不行！没有一两标人马的正规军队，不要想打獠牙山的条！就是秦墩子把他的人马全部拉出去，不见得就能取胜。”陆远舟说。“他是鹞子、老鹰，你就在空中把它奈不何！等它落到地上，渔夫的网子一撒，都套得住。”

     刘县令说，他不是喜欢抢商帮吗？我们就假巴意思拿一个“商帮”给他抢，然后，陆团总就像上次收拾白毛毛一样，刘县令将手势做了个鹰爪，作了个从上往下扑的动作。

     “一计不可二用。”陆远舟说。“霍辣虫上次就是从老山沟死里逃生的，不会再上这种瓜当。而且老鹞子滑得很，脑壳好用得多，白毛毛挨了，他就不会犯别的杆子的同样错误。”说到这里，陆远舟站起来，那又高又壮的身躯，就在屋里移动、踱步：“关键要抓这个人的软肋。”说着盯着刘县令，却又是自说自话：“他的软肋是啥呢？”

     刘县令将盖碗茶倒一点茶水在桌上，用指头蘸了，在桌上画了圆宝、枪支、女人。

     陆远舟突然在屋里站定，然后几步走过来，也蘸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小生头帽：“他喜好这一口。”

     “看戏？”

     “我曾经得到线报，说老鹞子还跑到松毛场去看过‘逗逗班’唱戏。”

     “着哇！”刘县令说。“吆尸人回来报信，说就是这个逗逗班，还被他抢上山去了呢！”

   陆远舟以手掩嘴，到刘县令耳边矍矍矍耳语一阵，刘县令顿时眼放异彩，频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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