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风走过去看,确实遭孽,问他:“你怎么样?”“还没有死。”“你不会死,只会活得更好!”“活罪难受!”
柳乘风觉得确实该绑。不绑的话,也许又跑出去,不知钻进哪个下三滥的烟馆了。“何师傅,刚才你教玉娃子的那一套关于眉眼的说词,很精彩!我都听得津津有味。眉眼、指爪、身法,是‘三小同工’的,干脆让果果一起听。”
何金枝经过一阵躁动,扳累了,烟毒的作用缓解下去,又渐渐平复,叫道:“玉娃,把绳子给我解了。”
李玉笛眼中满是惊疑:捆也是你说,放也是你说,简直无所适从。何金枝说:“你娃娃刚才的眉眼就好得很嘛!”一趟子去外面上了茅房,回来又让绑上,接着课徒。袁果果也抬了条凳子,和李玉笛一起听。
“常用的生、旦眉眼,有二十二式。”何金枝说。“先说一个‘扬眉喜悦眼’,你们先看。”说着,眉毛一扬,眼珠一转,脑袋一晃,“光提眉不行,光眼珠转也不行,构成眉眼的三个要素,都要联动,用来表现喜气洋洋。比如,《逼侄赴科》里,美貌小尼姑陈妙常从楼上扔了个纸团,打在书生潘必正身上,潘一看,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佳人,就要来个‘扬眉喜悦眼’。第二式,转珠风趣眼。”何金枝挽动颈项,同时转眼珠作示范,两颗黑眼仁转得滴溜溜。“这是嬉戏、逗趣、打闹中要用到的。《迎贤店》里,书生常诗庸在街头得到一锭十两纹银后回店,在店婆眼前显洋盘,晃银锭,戏耍店婆,就要用到。以上两种眉眼,都是喜形于色,但绝对不能弄混。第三式,垂睑含羞眼。”何金枝下颚一收,黑眼珠移到了下方,看鼻子以下。黑眼珠又升起看两个娃娃,头却不抬,也不正眼看人。“这一式,可用于生旦一见,两情相悦,或洞房之夜,欲看还羞。”
连说几式之后,就要两个娃娃当场做给他看。反复几次。
时至中午,雷小茵提篮去颐喜茶园帮打回几个人的饭。泡菜坛里捞出红皮萝卜、萝卜缨,切成颗颗,放点油炒出来装成两盘,再拈出几砣自己做的红豆腐乳,没有青叶子菜,灵机一动,看见房檐前栽的攀缘而上的南瓜藤,就搭梯子去掐了几枝南瓜藤的尖儿,在锅里用油滚几下,掺水烧汤。摆个小桌,这几样一一端上,倒也十分诱人。
李玉笛正不知该不该把师父放开来吃饭,毒瘾又像新一轮怒潮,汹涌而来。何金枝又如被万千蚂蚁捕获的一只毛毛虫,拼命在蚁虫中翻滚,又如得了羊儿疯,抖得那棵枸树打摆子一样。喉里高一声低一声,叫得怪声怪气。直喊玉娃,把烟盘子端来。李玉笛说,烟枪都让你砸坏了嘛。何金枝说,你是死人吗?不晓得去叫卖“篼篼烟”的来。李玉笛说,师父,你不是在戒烟吗?何金枝说,戒他妈个鬼的烟,与其让毒瘾把人磨死,瘾虫把骨头咬烂,还不如抽烟抽死。李玉笛说,卖篼篼烟的不赊账,要现钱。“你师兄不是拿回来一个现洋吗?”“那是给你买补品的,还要付房租。”
柳乘风刚端起饭碗刨了几口,见李玉笛没了抓拿,便一搁筷子走过去:“何师傅,你真的不戒了吗?”
“不戒了。”
“那大家都是苍蝇叮菩萨,看错了人。很可能你当时砸烟枪的时候,就晓得自己根本戒不了,还是要来那么一下,活像个说话的巨人,你又何必做这个样子嘛!戒不了就戒不了,认了这个命,不管人家说你是烟灰也好,烟鬼也好,总是真实的嘛!现在摆这么大的阵仗,哄得大家罗罗转,烟没戒成,又成了个日白匠,就简直没意思了!病生在你身上,你自己都无所谓,我们又操那么多心干啥?你要真不戒了,我给你解了。”
这几句话把何金枝“悠”惨了,烟毒倒好像减轻了些:“我喊玉娃解绳子,是考他娃娃的。他真的要解,我还不得干哩。”
柳乘风坐回饭桌,喊李玉笛一声“吃饭”:“把菜饭擀些出来,吃完了再去喂你师父。”几个人围桌用餐,柳乘风对两个娃儿说:“你们都看到了,毒品碰不碰得?碰了,就是药铺里招手,把人往苦处引。今后要是伤风感冒了,有人喊你们抽两口治病,千万不要上那个瓜当!”
晚上,何金枝安静一夜,柳乘风想,也许是得益于一段时间没抽倒床烟了,这时段就比较平稳。李玉笛问柳师傅晚上还绑不绑,柳乘风说可以解,人还是要睡在床上休息才好。黑了,雷小茵去用一把元宝大锁,把院门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