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氏家族在通江
覆满枯井的落叶,总有一丝叛离枝头的隐伤——题记
蒲江涛/文
生命的茁壮,感谢一口井,是她给予了我们生命以灵慧,赋予了我们灵魂以传奇! 泽慧我生命的井,源自巴山腹地。她怀揽天地灵雨与银雾,汇集一线清流,穿越地下暗道,行至屋后坎岩,分成两股细流:一股挤出石缝,“滴滴”溅落,凿成地表一窝清潭;一股潜伏暗腾,穿越堂坝地底,奔涌成潭,最终化为老家一池印月的甘沥。 很多年前,我的祖先,历经辗转,落根老家山脚这汪清泉。他们以穿越数百年风雨的坚守,孵化清泉为古井;以一瓢井水的感化,抒写了蒲氏家族免遭“八王剿四川”灭顶之灾的奇迹。 记忆中的三道小径,也曾连通老井。只因先辈一心易道求捷,将它们弃置荒郊野岭,最终沦为时光长河无人问津的荒径。疏通我记忆丛林的,当是凿于成化四年的绝壁险径。这条山道,牵引我小小身影,踩着先辈三百多年光阴烙下的脚印,痛饮古井玉液,怀梦山外风光。 这口古井,冬暖夏凉,远近闻名。打我记事起,她就一直清澈,不分昼夜,不论雨晴,一直汩汩的冒,从不断流,也不增减。唯一的变化,就是大旱之年,我族仰仗古井恩泽,依然五谷丰登,方圆几公里的山民也会来此取水应急,成了远近闻名的圣水。 这口古井,在给家族带来荣耀之际,也为家族老小刻下了背井离乡的烙印。大家沿着“好男儿志在四方”的家训出走,再也没能返回家门,畅饮古井甘沥! 八十年前,我的二爷为了逃避还乡团的抓捕,在一个风声鹤唳的冬夜,拉开后门,逃出村子,跟着一支穿草鞋、披草绿军装的队伍,背起土枪,从此离开了老家。四十年后的一个清晨,当他头顶华发,一脸沧桑靠近家门,等待他的不是笑脸相迎,而是二婆改嫁他人的尴尬与寒心。在他含泪挪步、折身异乡的回望中,噙满眼角的不是老井浸润的甘沥,而是苦涩的泪。十多年前,在他弥留之际,他还托人告诉我的父辈,渴望将安埋老骨屋后清潭一侧,守护老井冒出的瑞气。 之后五十年来,我们一族八十多人先后离开老家,有的穿上军装,奔赴硝烟弥漫的战场,迎接退伍转业的那口润泽,不再是魂牵梦绕的老家甘沥,而是辗转川东北小城,或是落脚千里之外生根,成了独饮他乡苦酒的不归人;有的落业异域他乡,喝着自来水管流出的汁液,已将甘沥古井的时光弃之身后;有的辗转异乡求财,将树碑古井一侧“诚实厚道”的初衷,抛弃时光通道暗角,成了叛离古井遗训的人。 二十年来,我和家人也成了背井离乡的人! 去年老家来人,说起古井已经断流,我和家人心下黯然,唏嘘不已。老家古井,那些浸润了我们小小慢时光的记忆,那方丰盈了我们最初梦想的灵水,在我们相继离开老家、搬进新居之后,她如乳汁榨干的弃妇,最终掐断了我们思乡的脐带,走向了枯竭。我们,由此成了背井离乡的人! 人生旅途,我们这些背井离乡的人,其实都在不断刨开新的泉眼,却又不断抛弃了身后的甘沥。有的人,走着走着,就将孵化生命之芽的老井抛之脑后,把自己的故乡弄丢了;有的人,不管走多远,都背着自己的故乡在路上,最终化为时光滩涂一抹相思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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