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老龙探望
天气越来越寒冷,衣服越穿越厚实,旷野里,风开始大起来。 有一天,朱聪和柯伦在校园里走动,随着一阵汽笛鸣叫,一辆吉普车开进了校园里,在旗台前停下来。车门打开,从车上走下一位藏族司机,另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下来,是朱聪他们一起来支教的老师,任职在县中学的龙老师。同志们背后送他一个绰号叫“大嘴巴”,龙老师嘴巴挺大,特别爱说话,不管别人爱不爱听,他总是说个不停,自从县城一别,又一次再见面,感到格外亲热。他的突然到来多少有点让人惊讶,久别重逢,也满是欣喜。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成都支教老师,挂着一个相机,看样子岁数挺大,在县城是见过几面,不很了解,感觉有一点流里流气,像个“艺术家”,不像正常人。估计在学校里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大家都敬而远之,不想过多接触。他们是搭乘政府干部的专车,以看望老师的名义,顺路经过此地,来学校里看望朱聪和柯伦两人。
对于朱聪来说,既有惊喜,又有一种忧虑。在山沟里呆了久了,特别想见到熟人,也特别想了解外面的事情。老龙的到来,一定会给他们俩带来许多新的信息。然而,柯伦脸色却很冷淡,丝毫看不出高兴的样子。朱聪根据两人相处中的了解,知道柯伦对此有看法,柯伦不像朱聪那样单纯。他具有丰富的社会阅历,对于人情世故判断很准确,朱聪特别信服。朱聪悄悄问:“怎么样啊?是不是哪里不对啊?”他对朱聪说:“你缺心眼啊!光顾着高兴,你看他说是来看望我们,我们俩都在山里呆了几个月了,一直没有新鲜蔬菜吃,他也不知道给我们带一点,空着一双手就来了,还要我们花钱办招待,一看就不是诚心诚意,分明就是假公济私,顺道旅游一番而已!就是他带了东西来,我们俩也会照价给付嘛!特不江湖!”,朱聪说:“或许是他考虑不周到嘛!”,柯伦认为:“老龙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在江湖上混了那么久,不会想不到!”。朱聪问:“我们两个该怎么办?”,柯伦说:“为了团结,我们也不好明说,说了伤和气,也显得自己特别小气,走一步看一步,不冷不热,招待就按平时生活安排,不过不及!我们尽量不说工作上的事情,多让他说说,对我们有好处!”,朱聪点头称善。
晚上吃饭时,老龙谈吐“气场”很大,简直像省里来的大干部,用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侃侃而谈。黄校长以为两位老师是组织的负责人,在饭桌上把学校的两位支教老师夸赞一番,特别指出工作上的成就,还不停地表示感谢。柯伦则很少说话,朱聪也默然不语。他们俩既不明说啥子,也不反对什么。很快,老龙也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两位兄弟伙,对他的话不是很感兴趣,转而谈其他事情,虚以为蛇,这是他的长项。
饭后,学校领导各自散去,只剩下几位支教老师,彼此在一起,谈话随意了不少,老龙依然不改他的一惯风格,首先说:“王峰那娃娃不怎么样,瞒着我们各位自封为带队领导,刚到白玉那天晚上,就悄悄往局领导家里跑。在人员分配上,欺上瞒下,你们正科和章都四位老师怎么样下乡的,可能你们还不知道吧!都是他在捣鬼。他还经常在成都老师面前提劲儿,吹嘘自己的江湖道行有多深!”,“他有啥子江湖道行嘛!纯粹是个“瓜娃子”,一个养尊处优的“瓜娃子”,生活上邋里邋遢,衣服都洗不来,饭也做不来,给人家当地老师留下极坏的印象,简直是瓜娃子!”。
老龙一席谈话,朱聪反应有点慢,听了很久,总算明白了他的目的,他实际上想扮演一下带队领导的角色,利用他们两人年轻气盛来教训一下那位自封带队领导的王峰老师,出了事情后,再以老大哥的身份摆平,两边做好人,把别人当枪来使。朱聪有股好勇斗狠的样子,一看就属于头脑简单型,但经过柯伦提醒,早有防备,自然不会上他的当,听他的摆布。朱聪对柯伦处理此事的先见之明极为佩服,看来他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处理事情的功夫远在自己之上,是自己学习的榜样。
朱聪与柯伦性情互补,志趣一般。觉得既是真心援助藏区,谁来当那个组长,又受谁领导都无所谓。只要能干好自己的事情,给藏族人民做点实事,走了多年以后,还有人会记住,就心满意足了。他们两个没有想要争夺领导权的野心,也不关心谁去当这个领导,反正自己轮不上,也不感兴趣。
“大嘴巴”真是名不虚传,凭借呆在县城的便利条件,四处串联,每位支教老师的信息,包括婚姻状况等都了解得很清楚。至于本地老师间的奇闻轶事,社会上稀奇古怪的事情,他搜集了一大箩筐,听他讲述津津有味,唾沫横飞。朱聪从中搜索有用信息,才知道他已经去看过两位在章都的老师,知道他们都很实在,工作很优秀,也很认真,得到本地老师和领导的普遍认可。感觉很自豪,倍受鼓舞,他们真没有给团委领导丢脸。至于他讲述那些官场争斗,朱聪不感兴趣,像吹一阵风,左耳进,右耳出,很快抛在了脑后。
当然,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每个人都有一套人生观。老龙号称老江湖,豪言壮语说得呱呱叫,一天到晚到处转悠,与王峰老师争夺领导权!也该做些实在工作,服务藏区人民。有本事要使在正路上,才能将自身价值放大。
龙老师搜集的许多故事,着实让朱聪兴奋了好些日子。他们打着看望老师的名义去南区,实地勘验,搜集各种传说,资料丰富,讲起来绘声绘色,引出了一段传奇,是两位老师所不知道的。
朱聪第一次听说在白玉南区,还保留着原始部落遗迹,对此他非常向往。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实地踏勘,考证文化本源,只能转述龙老师的资料。
在白玉南区的山岩,仍然存在若干以男性血缘为纽带的原始父系部落。
山岩,藏语意为“地势险恶”。一百多年前,号称“赵屠户”的川滇边务大臣赵尔丰的军队曾经征讨此地,遭遇严重伤亡,让山岩名扬天下。波涛汹涌,险滩暗流密布的金沙江,横断山脉的崇山峻岭,将这里与外部世界隔离,使其成为一方秘境。民风彪悍的父系部族,得以保留至今,父系遗风浓郁的“戈巴”组织,传奇而神秘。
山岩的戈巴居民,住在碉堡式的房屋里,四层六大间,雄壮伟岸,不亚于县政府机关大楼。墙壁厚达一米以上,异常结实,房屋底层圈养牲畜,第二层为厨房,第三层住人,第四层是仓库。站在楼顶平台之上,极目眺望四周,周围一切动静尽收眼底。这种构造方式,颇像瑶、苗族等族的吊脚楼,与客家的土围子,在设计上颇为相似,只是因地形和环境略有不同而已。各楼层之间以圆木楼梯相连接,从上面抽掉梯子,要想上下非常困难,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戈巴,或译“帕错”,意为“父系一伙”或“父系集团”,是当地及外人对其组织的藏语简称。 其主要特点为:
成员只以男性计算。凡男子呱呱堕地之日起,就是戈巴成员,称为“错巴”,稍懂事即开始参加戈巴内的会议,讨论对外的谈判与械斗,商讨战利品及抢劫物资的分配,继承无男性家庭的财产,解决戈巴内外纠纷。
女性称“纳加”,意为“手上的东西”,是男子的附属品,不算戈巴成员。她们无财产继承权和婚姻自主权。到了一定年龄,由戈巴会议商讨其婚嫁,成为戈巴间联系或结成同盟的纽带。婚后地位由她生男生女决定,如不能生男孩或孩子,可由戈巴安排其夫再娶。女子丧偶,由戈巴安排某男去接管她和全部家产。女若私奔而生有男孩,戈巴有权要回儿子,负责赔偿一定损失,有时还会引起械斗。
戈巴内无固定领袖和办事人,一切事宜由戈巴会议裁决。戈巴内有一个不经选举的名誉首领,靠平时办事有魄力、有胆量、能说会道自然受到大家敬重而产生。地位不固定,也无特权。戈巴内大小事务皆由男性错巴共同商定,有分歧时少数服从多数。
每位戈巴成员必须全力维护本戈巴利益,严守秘密,不得向外泄露内情,否则视为反叛,将受到处罚或被开除。在戈巴间发生械斗或纠纷,需要赔偿对方损失时,一切费用由全部成员分摊,若得到赔偿,除受害者家中留下三分之一外,其余也由全体成员分摊。
戈巴有为其成员雪耻和复仇的义务,凡男性错巴,从小受到“一个戈巴一只手”等维护本集团利益的教育,十分团结。一人有难全戈巴共同承担。一人被杀,其遗物由老人保管,并经常拿出来教育青年,直到为其复仇为止。
在分配偷抢所得或猎获物时,一般按平均分配原则进行分配,戈巴间抓获偷盗者,被逮方的戈巴要按所盗物品的三至九倍来赔偿。戈巴有大小,但一律平等,各自为政。戈巴为一经济单位,大的几十户,也有大戈巴分出几兄弟另立戈巴的,他们之间有亲属关系,而无领属关系。
内部纠纷由戈巴会议解决,全体成员都有爱护、培养子女、赡养老人的义务。戈巴内部盛行一妻多夫制。为了保证财力、人力的集中和维护本戈巴势力,一般几兄弟合娶一妻,是一种普遍现象。一个戈巴是一个以父系血缘为纽带,以习惯法为组织行动指南的较为原始的组织。戈巴大部分集中在白玉盖玉区的盖玉、沙玛、山岩3个乡以及隔江相望的藏东贡觉县,其中又以沙玛、山岩较为集中。
解放前,除盖玉乡有少数非戈巴户外,沙玛、山岩几乎全属戈巴势力,连清王朝、国民党、德格土司都感鞭长莫及,视之为化外“野番”,实行不理不问的孤立政策。
戈巴大多集中分布在金沙江畔的深山狭谷中,独特的地理环境,使得该组织得以保留至今。二十世纪90年代以来,人口发展较快,目前尚存1万余人。
部落有着严格的道德法规,同部落成员之间不许通婚。“部落”每个男性成员,在成家之前,必须背诵“家谱”,没有背熟家谱,不允许结婚。戈巴组织内部有残酷刑罚,维护着部落组织制度,如“男人不抢窃,只能守灶门”,“哪家有人被杀不复仇,就砍哪家男人头”等规矩,若不遵守,违反规定,将视情节轻重,由组织成员集体开会,议定惩罚措施,或驱逐出“部落”,或处以挖眼、割鼻、割唇、割耳等刑罚,直到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