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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故事] 借我三千铁甲 复我浩荡中华 长篇小说连载《铁血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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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15 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白小姐,75号床的陆团长不肯截肢,关医生让你去劝劝他。你护理了他这么久,他可能会听你的。"

  "好,我把这个伤员包扎完了就去。"白曼琳回答说。她刚给一个肩膀受伤的伤员清洗完了伤口,正拿纱布小心地给他包扎。

  "八·一三"之后,日本飞机对南京轰炸频繁,为了安全,白敬文让女儿和儿媳带着白丽雯到上海,住到法租界的姨姐家里。此时的上海战事激烈,民众爱国热情空前高涨,为了支援前方将士,民众踊跃捐款捐物,不仅上海市民,全国各地的民众也慷慨解囊,支援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除捐款外,各种日用品、衣服、毛毯、被褥也都源源不断地运往上海。海外的华侨也已行动起来了,欧洲、美洲,特别是南洋一带,各种华侨抗日救亡组织蓬勃发展,华侨救国会、筹赈会等团体纷纷成立,他们不仅捐献了巨款,还包括大量物资、卡车、救护车,甚至还有飞机、坦克,为祖国抗战尽一份赤子之心。而身处战火之下的上海人民不仅在财物上支持抗战,许多公司、企业和民间团体还自发组织了医疗队和救护队,甚至连不问俗事的和尚都组建了僧人救护队,奔赴在战场上救治伤员。白曼琳也加入了救护队,在红十字会的伤兵医院里看护伤员。虽说伤员的惨状常吓得她心惊肉跳,她还是满怀热情,给他们换药、喂水、喂饭,替他们写信,给他们读报。她那迷人的笑靥、温柔的话语,使那些远离亲人的伤兵们感到了一丝慰藉。

  "我来给他包,你赶快去,关医生等着做手术。"来喊她的救护队员说。

  她把纱布交给她,急忙来到75号病床,关医生还在劝陆团长:"你的腿非锯不可,感染太厉害了,不锯会危及生命。"

  "死就死吧,我就是死也不锯!"陆团长的态度很坚决,因为伤口的疼痛与对锯腿的畏惧,他的声音非常的粗暴。他是在狮子林阻击登陆日军的时候,被日本海军的舰炮炸伤了腿,他拖着伤腿坚守了三天,由于天热,他的伤口受到了感染,整个小腿肿得发亮,他本人也发起了高烧,部下把他抬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了。医生想尽办法给他治疗,想要保住他的腿,可是什么药都用了,感染不但没有控制住,反而越来越重,除了锯腿,再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

  "陆团长,"白曼琳温柔地说道,"听说你在狮子林打得很英勇,我一直把你当做我心目中的英雄。可是我不明白,像你这样连死都不怕的英雄,为什么会害怕锯腿呢?"

  他看了她一眼,她正望着他,脸上带着崇敬与关心,他的声音没有像先前那么暴躁了。"小姐,我不怕死,就是怕锯腿,其实也不是怕锯腿,是怕成为一个没有腿的废物。"

  她极力安慰他:"你不会是废物,腿锯了,你将来可以安假肢,一样能够走路。我有一个同学,在前年的一场车祸中压断了腿,安了假肢以后,他除了不能跳舞,其他的都能做。我想,不能跳舞你不会在乎吧?"

  "我不会跳舞,这个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没有腿我以后就再也不能打仗了,不能打仗,我干什么呢?我16岁开始当兵,除了打仗,我什么都不会。我一辈子要强,难道到头来还让人笑我是个白吃白喝的废物吗?"

  "没有人会笑你,你是为国家失去腿,大家只会敬重你,你家里的人也会为你感到骄傲。"她又问他,"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我爹娘,我老婆,我兄弟和我的两个孩子。"

  "是男孩子吗?"

  "一儿一女。儿子9岁了,丫头才5岁。"

  "他们一定很可爱吧?"

  "嗯。我那个小子长得很像我,结实得像棵树。丫头像她娘,秀气着呢。"

  "那她长大了一定是个俊俏的姑娘,你不想看到那一天吗?我想,他们俩宁愿有个断腿的父亲,也不愿意成为没有父亲的孩子。我知道失去父亲或者母亲的痛苦。我的母亲在我12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有时候我看到别人有母亲疼,而我没有,我就会感到很难受。陆团长,听我一句话吧,不要让你的孩子们承受没有父亲的痛苦。"

  他没有开口,似乎被她的话打动了,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你真会说话,小姐,我说不过你。好吧,这条腿就交给你们了,要锯就锯吧,反正这么痛着也真不好受。"

  刚把他送进手术室,又有一批伤员到了,医院里再度忙碌起来。这一次送来的伤员共装了四车,这些车子有医院里正规的救护车,也有卡车,甚至还有客车,是由一些爱国的运输界人士自愿拿来运送伤员的。除了红十字会员,在医院义务帮忙的还有妇女协会、青年服务团、童子军和自发前来的爱国市民。男人们忙着从车上抬下一个个鲜血淋漓的伤员,除了一些昏迷不醒的,大多数伤员都望着救护人员,张着干裂的嘴唇,虚弱地喊道:"水!"

  妇女和童子军飞奔着赶去给他们喂水,清洗伤口,拿绷带给他们包扎止血。白曼琳扶起一个双腿被炸伤的伤兵,让他上身靠在自己身上,左手扶着他,右手把水杯递到他唇边。和其他士兵一样,这个伤兵身上也有一股强烈的汗臭,连血腥味都掩盖不了,一张脸被硝烟、灰土、汗水涂得一塌糊涂,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他大概渴坏了,一口气喝了三杯水。等他喝完了,她扶他躺下,问他:"你是哪个部队的?"

  "36师的。"

  "你知不知道新25师上前线没有?"

  "不知道。"
她狂热地奔忙着,每护理一个,她都询问着同样的问题,但没有人知道。天气酷热,她里面的麻纱衣服早已被汗湿透了,外面的白大褂上也满是汗迹和从伤员身上沾染的血迹。她从小到大还从未像现在这样肮脏污秽,但她已经不管了,她扶起那一个个被汗水湿透的头颅,拿水给他们喝,拿湿毛巾给他们降温,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他们。

  在这批伤兵里,她发现了昏迷的龙飞扬,他的头部受伤,血不停地从临时包扎的绷带里渗透出来。她用纱布按住他的伤口,拼命替他止血,但是没有用,他还没等到医生来就断气了。她流泪了,他非常爱她,也很会讨她欢心,在她的追求者中,她是比较喜欢他的,如果没有张一鸣的介入,她有可能选择他。

  她忍着泪,继续护理其他的伤员。最后,她照顾的是一个小兵,顶多也就16岁,满脸的稚气,样子很像个中学生。他的左胸被日本人的三八式步枪打穿了,差点就伤到了心脏。他是个安静的少年,虽然伤重,痛得汗水直冒,却始终一声不吭。她已经很累了,两腿发软,就坐在他的床沿上,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他喝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睛慢慢地湿润了。

  她柔声问道:"伤口很疼吗?"

  "不,"他的声音有些发哽,"你让我想起我姐姐了。"

  "她很关心你,你们感情很好,是吗?"他使她想起了她的家人,二哥在英国不用担心他,但父亲和大哥在屡受空袭的南京,不能不让她忧虑,还有三哥和表哥,也不知道上前线没有,她到上海之后,就没有收到他们的信了。"她知道你受伤了,一定很难过。"

  他的神色黯淡了:"她不知道,她连我当兵了都不知道,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那可不好,你该告诉他们。"她像个大姐姐似的说。

  "跟他们说了我就来不了,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我妈不会同意,她会拼命阻拦我。再说,我们当时一起来参军的同学有6个,大家约好了谁都不能说,怕露了风声家里不放。"

  "那你最好现在就给他们写信,你这么久没音讯,他们不担心死了吗?爱国参军是好事,你应该让他们知道。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写。"

  "谢谢你。"

  她找来纸笔,坐在他旁边,他说一句,她写一句。还没写完,救护队里一个名叫冯素秋的女队员飞跑过来,兴奋地说道:"曼琳,你不是说你的未婚夫是新25师师长吗?"

  "是的,怎么啦?"

  她递了一张报纸给她,说道:"他成了英雄了,你看看吧。"

  她赶快接过报纸,只见头版上醒目地刊登着"昨夜我军收复罗店"的标题,下面是几张战地记者拍回的照片,除了士兵战斗的场面,还有张一鸣的头像。照片上的他,双目炯炯,表情严峻。头版详细介绍了夜袭罗店的经过,把张一鸣亲率突击队成功捣毁日军指挥所,击毙日军大佐的战果更是不遗余力地描述了一番,文章的最后还登了蒋介石给新25师的嘉奖电文以及第三战区对这次战斗的意义所做的评价。

  看完,她感到非常的自豪,他是她的未婚夫,他的战功也就是她的荣誉。她只有17岁,这是一个崇拜英雄的年龄,也很容易把崇拜转化为爱情,而此刻,她才真正对他产生了强烈的爱意。

  "他长得真帅,就像个电影明星,想不到打仗这么厉害。"冯素秋盯着照片,热烈地说道,"曼琳,你真福气,能够嫁到这样的人。"

  她得意地笑了,浑然忘记了她差点拒绝了他:"素秋,今天有没有救护队去罗店?"

  "救护2队要去。"

  "你来帮他写信。"她把纸笔交给她,转身就跑。

  "你干什么?"

  "我去找傅队长,我要跟救护2队去罗店。"

 

  江宅是罗店镇东面的一个小村子,这里是前往罗店的一条要道,中国军队在这里同日军进行过数次激战,村里的居民早已外逃,整个村子在经过日本飞机的狂轰滥炸之后,已经找不到一所完整的房屋,只剩断垣残壁和满地的瓦砾。在昨晚的战斗中,奉命在此阻击日军增援部队的是14师的一个团 ,经过一夜血战之后,该团虽然成功地抵挡住了日军的疯狂进攻,但付出的代价也极大,全团一千多官兵只剩三百多人,伤亡达三分之二,现已撤往后方休整,换由新25师512团防守。吕德贤把他的团部设在村里的一座土地庙里,这座小庙虽然供着神仙,但也难逃战火,屋顶上的瓦被震得满地都是,土地公公也被震倒在地,身首异处。几个警卫找来了一些门板,勉强钉成了屋顶。
一营防守村南,下午,疲惫不堪的官兵们或坐或卧,闭着眼睛打起了瞌睡。防守一线阵地的是一连,连长程刚是江苏人,23岁,1937年1月才从中央军校第10期毕业分到一连任排长,他为人精明、做事果断,白少琛很是欣赏。白少琛升任一营营长之后,向吕德贤推荐将他提为连长,孙富贵等一干老兵心里可没怎么瞧得起他,认为他不过是个刚出校门的书呆子,只会纸上谈兵而已。但一仗下来,他们虽然觉得他缺乏经验,可他的勇敢却让他们暗中伸了大指。他正靠着隐蔽壕闭目养神,朦胧中觉得有人在叫他,紧跟着又摇了他一下。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什么事?"

  叫醒他的是哨兵:"连长,有情况!"

  他跳了起来。哨兵用手往南一指,说道:"那边有汽车,不知道是我们自己的还是日本人的,太远了我看不清楚。"

  程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远处确实有两辆汽车在向这边移动,他睁大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勉强看清楚是两辆救护车。等车子再近一点,他看见了车上随风飘舞的红十字旗:"没事,那是我们红十字会的车。"

  话刚说完,从汽车后方出现了两架飞机,机翼上那血红的太阳标志清晰可见,他不禁失声道:"糟了!"

  救护车也发现了日机,加快了前进的速度,日机飞到了它们的头上,开始盘旋投弹。程刚的心揪紧了,哨兵也紧张地问:"连长,怎么办?"

  程刚没有开口,距离太远了,就是有办法救也来不及了。爆炸声惊醒了正在瞌睡的士兵们,大家急匆匆起来,都望着爆炸地点。日机已经炸翻了前面那辆,引起了熊熊大火,后面的那辆大概是速度太快,想转弯躲避却向左侧翻倒了。日机不再轰炸,对着车子扫射了一阵,这才满意地飞走了。

  程刚叫道:"一排跟我来。"

  孙富贵已是少尉排长,听到命令,他立即带着一排跟着连长跑步赶到出事地点,搜救幸存人员。第一辆车被炸得面目全非,车上的人全部遇难。第二辆车的车身上到处都是弹孔,驾驶室里司机仰躺着,手还牢牢地抓着方向盘,一个童子军的上身挂在上面的那扇门外,下身在车内,还做着往外爬的姿势,两人均已中弹身亡。程刚正在查看,一个士兵大叫:"里面还有活人!"

  果然,车里传出了女人虚弱的哭声。程刚喊道:"里面的人别怕,我们是国军,我们马上就救你们出来。"

  他来到车子后部,想打开车门,但车门已经变形卡住了,怎么用力也打不开。士兵们举起枪托,奋力地砸门。门终于砸开了,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滚了出来,他的头部中弹,已经死了,车门附近躺着一个少女,左臂被打断,白衣上满是血迹,正在痛苦地哭喊:"妈妈!妈妈!"里面还有两个倒在一起的白衣女人,都是满身血迹,毫无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士兵们小心地把断臂少女抬出来,轻轻放在地上,然后又进去抬那两个压在一起的。他们先把上面的那个女人抬出来,也放在了地上。不过她早已断气了,她正好被敌机的一梭子弹扫中,从左胸直到右腿是一排整齐的弹孔,她的脸上虽然溅着血迹,但依然看得出是个二十岁左右、面目清秀的女孩子。她眼睛大大地睁着,失去血色的嘴巴微微张开,仿佛想要控诉什么。在场的军人虽说都是经过战火洗礼的,但见了这番情景,也都觉得惨然。程刚抹下她的眼皮,说了声:"姑娘,你闭眼吧,我们会替你报仇的。"

  最后那个女人也被抬出来了,她被那个身中数弹的女孩子压在身下,血流得她满身满脸都是,散开的头发也被血沾在了脸上,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也不知道伤在哪儿。一个士兵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活的,她还有气!"

  程刚命令把伤者抬到团部包扎所。所里的少尉军医急忙抢救断臂少女,但对那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却不敢收治,叫他们立即送到师部。孙富贵和另外一个士兵二话没说,抬起担架就往师部卫生队飞奔。

  在新25师师部,张一鸣正和武天雄、孙翱麟对着桌上的军事地图分析敌我双方的态势。罗店一战,他一夜成名,但是,面对校长的嘉许、媒体的赞誉,他并没有飘飘然陶醉其中,他的内心非常冷静。他知道日军对于罗店也是志在必得,肯定会集结军队,卷土重来,下一步的战斗将更为艰难,所以,一收复罗店,他不等休息,马上调整部署,防止敌人前来报复。

  参谋刘宏进来汇报:"报告师长,我师的伤亡数字已统计完毕。"

  张一鸣抬起头:"情况怎么样?"

  "伤亡惨重。"刘宏的声音发涩,"全师一共阵亡1309人,其中团级军官5人,营级军官14人,连排级军官173人。另外,重伤202人,失踪16人。一共损失1527人。"
 指挥所里一片寂静,空气似乎变得凝重起来。张一鸣心里一阵剧痛,费了两年心血训练起来的队伍,一夜之间就损失掉这么多,这在他的戎马生涯里还是第一次。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对刘宏说:"你马上把这份材料上报给军部,请求补充兵力。"

  他又对武天雄和孙翱麟说:"我去卫生队看看伤员。"

  卫生队设在离镇公所不远的几间大房子里。房子里早已人满为患,门外的空地上,几十个重伤员横七竖八地躺在烈日下,等候医生前来治疗。他们中少数僵直不动,大多数因疼痛难忍而大声呻吟。伤势轻些的靠墙而坐,躲避那毒热的阳光。地上到处是血和极脏的绷带,血腥和汗臭味引来了大群苍蝇,在伤兵们身上嗡嗡飞舞。军医和青年战时服务团的队员们穿梭其中,忙个不停。

  张一鸣逐一看视这些伤员,向他们表示慰问。末了,他还亲自给一个重伤员喂水。那个伤员脸色苍白,赤裸的上身缠满了绷带,虽然痛得脸都变了形,却始终一声不吭。一名服务团的女队员对张一鸣说道:"范排长是和鬼子拼刺刀的时候受的伤,他一个人刺死6个鬼子,真了不起。"

  听了她的话,范排长激动了,用带着四川口音的国语说道:"师长,狗日的东洋人,硬不是个东西哟,几个人打我一个,还偷袭。龟儿子--"

  张一鸣的声音哽咽了:"好兄弟!你为国家尽了力了,是我们民族的英雄,也是我们师的骄傲。我谢谢你!我会给你记大功!"

  自受伤以来,范排长没掉过一滴眼泪,但他现在却泪流满面:"师长,有你这句话,我死都值了。"

  满头大汗的孙富贵抬着担架来了。放下担架,他看到一个少校军医,急忙穿过一排排伤兵来到他身旁:"军医,我们带来了一个伤员,你快救救她!"

  军医正俯身在被迫击炮炸伤的伤兵身上,替他清理嵌在身体里的十几块弹片。听了孙富贵的话,他头也不抬地说道:"等等吧。这个伤员的胸腔里进了一块弹片,我得把它找出来。"

  孙富贵急了:"她伤得很重,快死了。"

  军医直起腰,发火了,当然这火并不是对孙富贵发的。他已经忙碌了二十几个小时,衣服都给汗水和鲜血湿透了,却不能不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士兵因为来不及抢救而死。"死?这里有很多人都要死了。伤员太多了,我们的人手不够。这么多伤员该怎么救?该死的日本人!让他们下地狱!下地狱!"

  孙富贵看着他,他的表情有愤怒、悲伤、怜悯,汗水像溪流一样从脸上流下来。孙富贵见此情景,只得无言地走开了。张一鸣叫住他,问道:"你们抬的是什么人?"

  见是师长,他忙立正行礼,把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张一鸣过去看了看担架上的人,觉得她的身形很熟,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叫看护拿了一条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掉她脸上的血迹,拨开她脸上的头发,一张娇美的少女脸蛋露了出来。他呆住了:"琳儿!"

  这少女正是白曼琳。他俯下身,急切地叫道:"琳儿,琳儿。我是表哥,你听见了吗?琳儿。"

  白曼琳的眼皮动了一下,他又一迭连声地呼唤。终于,她的眼睛睁开了,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仿佛才认出他是谁。她嘴角一翘,刚露出一点微笑,胸口一阵剧痛,痛得她尖叫一声,脸上的肌肉立刻痉挛起来。张一鸣的神经绷紧了:"你怎么了,哪儿受伤了 "

  她痛得说不出话,只拿牙齿咬住嘴唇,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张一鸣的镇静完全消失了,直着喉咙大喊道:"廖医生!"

  赵义伟跟随他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紧张,好像是在打一场生死攸关的恶战,连忙叫看护:"去把廖医生找来。"

  廖军医刚给一个右眼被炸瞎的士兵做完眼球摘除手术,听到师长找他,急忙从手术室出来。他是陆军军医学校的毕业生,也是卫生队最好的军医。他来到担架旁,仔细看了看,说道:"快,把她抬进去。"

  手术室门口,张一鸣对廖军医说:"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立即通知我。"

  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孙富贵和他的手下:"谢谢你们救了她。你们回去吧,别忘了跟你们营长说一声,这是他的亲妹妹。"

  孙富贵走了没多久,白少琛快马加鞭赶到了卫生队。他的马浑身都是汗水,他那英俊的脸上也是大汗淋漓,身上的军装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到了空地前,他勒住马,那马长嘶一声,前蹄扬了起来。他拿眼睛搜索一下,看到了表哥,他甩镫下马,急匆匆地来到了张一鸣身边,紧张地问道:"表哥,琳儿呢?她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还在手术室。"
 楼主| 发表于 2015-9-16 18:36 | 显示全部楼层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个看护伸出了头:"师长,你可以进来了。"

  两人急匆匆地进去,只见白曼琳躺在手术台上,头上缠着纱布,身上被血染红的白大褂已经脱掉了,露出了里面的白色薄纱洋装,洋装上也浸着血痕。她的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依然带着痛苦的表情。两人见她动也不动,都吓住了,异口同声地问道:"她死了吗?"

  "不,她没事,只是昏过去了。"廖军医回答,"她的肋骨断了两根,头上撞了一条大口子,缝了12针。她头上的伤记着两天之后换药,在伤好之前千万别洗头,天热,感染了就麻烦了。"

  "该死的东洋人!"白少琛骤然骂了一句。虽说妹妹没有生命危险,已经万幸,但她自幼娇生惯养,几曾受过这样的罪。兄妹情深,他不能不心疼。

  张一鸣同样心疼,恨不得自己代她受这份罪。不过她不会死,他心中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也恢复了常态:"她的肋骨怎么办?"

  "肋骨不用管,两个月以后自己就长好了,只是这段时间要卧床休息。"

  从手术室出来,张一鸣看到满地的伤员,对白少琛说:"这里已经人满为患,不如把她抬到师部,等到了晚上我再想办法把她送回去。"

  回到师部,他就在作战室旁边的小屋里给她放了张竹榻。当白少琛把她从担架抱到竹榻上的时候,她醒了,见到哥哥,虚弱地哭了起来:"我的头好痛,胸口也痛。三哥,我会不会死?你跟我说实话,不要骗我。"

  "傻丫头,三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他笑了一下,好使她放心,"医生说了,你的头部和肋骨受了伤,但没有生命危险,好好养两个月就好了。我知道你今天是吓着了,也受够了。现在不用怕了,我和表哥都在这里,没人能来伤害你,你就放心地休息吧。"

  "我不害怕,只是受不了这痛。"她止住哭,忍着痛说。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八一三之后,日本飞机天天对南京空袭,爸爸让我和大嫂带着雯雯到姨妈家里,她家在法租界,不会挨炸弹。今天早上,我从报纸上看到你们师在罗店获胜的消息,才知道你们已经上了前线,我就要求参加了罗店的救护队。我以为到罗店来,万一你们受了伤,还可以照顾你们,现在倒成了我受伤,你们照顾我。"

  她又对张一鸣说:"表哥,你现在成了英雄了,好多人都跟我打听你的故事,甚至有女孩子说嫁人就要嫁你这样的人,崇拜你得不得了。"

  她望着张一鸣笑,可刚笑了一声,胸口的伤就被牵扯得剧痛,立刻皱起眉头,不敢再笑了。他心痛她,说道:"你伤得重,就不要说话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表哥,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是我们救护队的人告诉你的吗?他们去哪儿了,我怎么一个也没见着?"

  "我是去看望伤员的时候发现你的。你脸上、身上全都是血,我差点没认出来。你是被少琛手下的一个排长送来的。据他说,除了你和另外一个姑娘,其他的--全死了。"

  她怔住了,慢慢地,大眼睛里滚出了泪水,她忘掉了身上的痛楚,而只想放声痛哭。但是,仿佛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嗓子,她没能哭出来。噎了几口气,她说了句:"我要报仇!"

  "琳儿,别伤心了。"张一鸣的声音很温和,"你安心地养伤,报仇的事,交给我好了。"

  "不!"她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决,"我要自己报仇。等我的伤好了,我不回救护队了。表哥,到时候我会来找你,你给我一支枪,让我上前线打仗。我以前从没杀过生,可现在我要杀尽日本人!"

  张一鸣当然不会让她上前线,模棱两可地说了句:"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白曼琳执拗的性格表现出来了:"不,你先答应我。"

  孙翱麟的到来及时给他解了围:"师座,补充给我们的新兵已经到了,军训处请你过去训话。"

  "给我们补充齐了吗?"

  "齐倒是齐了,可多数是刚征收来的壮丁,没受过什么训练,有的甚至连枪都不会放。"

  "什么,连枪都不会放?"张一鸣火了,"这样的人拿给我干什么?我们是和训练有素的日本人作战,不是打兔子!我们的武器已经和日本人相差甚远,再用些毫无作战经验的人,这仗叫我怎么打?不行,我得马上给军部打电话,让他们换人。"

  孙翱麟一脸的无奈:"师座,电话不要打了,没用的。军训处已经问过了,上面回答说现在整个战场战事激烈,各个部队伤亡很大,都在补充兵力,光88师就补充过两次,已经没有多少经过训练的后备人员了。"

  张一鸣的心里从没像现在这么沉重过。日本人即将卷土重来,而且肯定会选择白天,便于飞机、大炮配合作战,他原来那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在夜里突袭损失尚且这么大,现在实力减弱还得白天固守,压力之大,可想而知。他的心里担忧,脸上却丝毫不露。整了整军帽,他说:"我去看看。少琛留在这里照看琳儿,有什么需要,跟参谋长说就是。"
小学的操场上,一千多名新兵顶着烈日,整齐地排列着。这些新兵中,有自愿从军的热血青年,有不肯再待在学校的爱国学生,但多数是不久前还在田间地头勤劳苦作的农夫,战争使他们放下锄头,离开热爱的土地来到战场。这些不谙国事,只想凭辛劳养家糊口的农民,懵懵懂懂地被征召入伍,一路上,他们听到了前线惨烈的战况,渐渐明白自己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但被唤醒了的爱国意识使他们强烈地憎恨日本人,胸中有了他们以前从未有过的火热的情感。此刻,一张张满是汗水的脸兴奋而紧张地看着讲台,等候师长前来训话。

  初秋的太阳依然毒辣,晒得人口干舌燥,不少士兵心里犯疑:这样热的天气,张师长会来吗?就在大家开始交头接耳的时候,大门口传来一声高喊:"师长到!"

  操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讲台。在铮铮的马刺碰击声和皮靴"笃笃笃"的声音中,张一鸣迈着矫健的步伐,威风凛凛地走到了讲台上。一名军官大喊:"敬礼!"

  士兵们举手行礼,因为是新兵,动作并不整齐。

  张一鸣还了礼,扫视了一下台下:"--弟兄们,为了抗日,你们离开家乡,离开自己的亲人,义无反顾地来到前线,你们积极参战的救国热忱,十分可嘉,本师长在此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欢迎和热情的慰问!"

  热情的话语赢来了一阵掌声。

  "我们对日之抗战,是我们民族对侵略者的正义之战,关系到我们民族的生死存亡。我们应效仿民族英雄岳飞和抗倭英雄戚继光,英勇奋战,不怕牺牲,杀敌报国。想当年,岳飞领着他的军队杀得金人丢盔弃甲,节节败退,要不是秦侩陷害,几乎直捣黄龙。宋朝人曾用这样的话来称赞岳飞的军队: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大家都知道,一个人的力气不过百来斤,怎么会比山还难撼动?道理很简单,因为山是由泥土和石头构成,可以把它挖空挖完;而军队如果万众一心,一人出百斤力,一万人就是一百万斤力,怎么撼得动?我希望大家在将来的战斗中,也能像岳家军一样,齐心协力,消灭倭贼!我们要把生死置之度外,奋勇杀敌,哪怕拼死在战场上,也是为国捐躯,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民众会钦佩你,国家会抚恤你的家人;如果立功受赏,那更是无限光荣。但是,假如在战场上贪生怕死,临阵脱逃,被军法从事,不仅白白送了性命,还给自己和家人带去耻辱。我希望大家明白这个道理,团结一心,让我们新25师在战火中成为一支威震敌胆的王牌师,像岳家军一样,青史留名!"

  "哗哗哗--"暴风雨一般的掌声响了起来。新兵们拼命地鼓掌,兴奋的掌旗手也把手中的军旗、彩旗摇得呼呼响,师长的话语完全打动了他们,点燃了他们心中激昂的烈火。掌声持续了两分钟之久,末了,张一鸣双手摆了摆,示意大家安静。

  接着,他用一种沉重的语调说:"弟兄们,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情。两个小时前,我的未婚妻,一个17岁的女孩子,在随红十字会救护队来罗店救治伤员的途中,被日本飞机炸成重伤。和她一起来的其他成员,除了一个手臂被炸断的女孩还活着外,全部遇难。他们乘坐的两辆救护车上面都有着明显的红十字标志,可日本人不顾国际公约,对他们狂轰滥炸,炸完了还怕有人幸存,又用机枪扫射--"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不知谁怒吼了一声,很快,大家都跟着齐声高喊,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张一鸣为他们的激动感到高兴,没有打断他们,直等到他们喊完口号,才继续说:"弟兄们,我感到很难过。因为在这些牺牲者中,大部分和我的未婚妻一样,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她们本来是在校的学生,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在这国家危难的时刻,她们挺身而出,毅然来到前线,冒着敌人的炮火,冒着枪林弹雨,抢救了一个又一个伤员,直至为国捐躯。这个仇,我张一鸣一定要报。弟兄们,我相信你们和我有着同样的感受。作为军人,作为男人,我们能够容忍日本人在我们的国土上屠杀我们的姐妹吗?"

  "不能!"士兵们大声回答。

  "对,不能!我们要给我们死去的兄弟姐妹们,死去的同胞们报仇!我们要不怕牺牲,多杀敌人,在这场关系到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殊死搏斗中取得最后的胜利,把日本人赶出中国,赶回他们的小岛上去!"

  大家热血沸腾,情绪高涨到了极点,齐刷刷地喊道:"杀死日本鬼子,为我们的同胞报仇!"

  "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去!"

  "誓与上海共存亡!"

  操场外面,一个年轻女子一直站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听着张一鸣的讲话。她的眼睛注视着他,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她大概有二十二三岁的样子,短发齐耳,穿着黑色的乔其纱旗袍,合身的旗袍勾勒出了她曲线玲珑的身材,白皙的鹅蛋脸上,一双美丽的眼睛很有神采,显示出一种职业女性特有的精明与干练。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张一鸣出来,才快步向他走过去。

  "张师长,你的演讲太精彩了。"她一面赞叹,一面递了一封信给他,"我是中央社记者鄢灵,这是我的介绍信。"

  张一鸣看完了,把它还给她:"鄢小姐找我有事吗?"

  "我想留在你的师里做采访,你看可以吗?"

  "鄢小姐,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张一鸣断然拒绝了她,"这里是前线,我没法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张师长,我的安全你不用管。"鄢灵闪动着一双聪慧的眼睛,毫不畏惧地说道,"我是战地记者,需要到最前线,我才能拍摄到真正的战斗场面,才能更好地报道我军将士英勇作战的情况。张师长,你放心吧,我不是第一次写战地报道,我知道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我不会泄露军事机密的。"
她这样一说,张一鸣不好反对了:"好吧,只要与军事机密无关,你写什么都可以。"

  "谢谢你,张师长。我刚才听到你说起你的未婚妻和她的救护队的事情,我想就此事采访一下她,你能不能带我去?"

  "当然可以,"张一鸣答应得很爽快,"不过她伤得不轻,能不能接受你的采访就难说了。"

  "不要紧,她要是不能说话,我就拍张照片。请你告诉我这件事情的经过,还有你未婚妻的家庭和生活方面的一些事情,好吗?"

  两人边走边谈,到了小屋,只见白曼琳躺在竹榻上,闭着双眼,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白少琛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双手趴在竹榻上,头枕着双手,正在休息。张一鸣在他肩上拍了拍,他惊醒了,抬头见是表哥,站了起来。

  张一鸣问:"琳儿怎么样了?"

  "她睡了。我看她实在疼得厉害,找人给她用了点吗啡,大概一会儿不会醒。"

  张一鸣对鄢灵说:"看来,你的采访现在进行不了啦。"

  "没关系,我待会儿再来。我先去别处看看。"

  白少琛看了看表:"表哥,我的假要到了,我得回去了。琳儿在这里,就请你多费心了。"

  "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她。你顺便把补充给你们团的新兵带回去,路上小心些。"

  鄢灵忙说:"张师长,我想跟着这位长官去阵地上看看。"

  白少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张一鸣对他说:"这是中央社记者,你带她去看看吧,注意一点她的安全。"

  晚上11点过,上海各界捐助给新25师的慰劳品由一家运输公司的车队乘夜幕运到了罗店,张一鸣热忱欢迎慰问人员,吩咐警卫给大家倒上凉茶。大家对他英俊的相貌、饱满的精神、彬彬有礼的言谈,都非常欣赏。上海妇女协会的代表说道:"听说日本人一见到炊烟就打炮,我们的军队不能生火,官兵们都吃不上饭了,空着肚子怎么打仗?所以我们妇女协会特地做了二万个光饼送来,还有凤尾鱼、牛肉,以后我们还会陆续送来,绝不让官兵们饿肚子。"

  "谢谢,谢谢女同胞们。我们的战士吃上你们亲手做的食品,定然勇力倍增,多杀敌人。"

  商界代表说道:"张将军,咱们商界捐的虽说是些拿不出手的小东西,可都代表了我们对前线将士的崇敬之情。"

  张一鸣看了一眼他们的物资清单,上面有水果、面包、罐头、汽水、香烟、毛巾、雨衣、药品、急救包、牙膏、牙刷、信封、火柴--林林总总,应有尽有。张一鸣感动地说道:"这哪是拿不出手的东西,你们简直把百货商场给搬来了啊!"

  市民联合会送的是麻袋、木材、钢板、铁丝等修建工事用的材料。张一鸣说道:"这太好了,我们正急需这些东西,你们送得太及时了。"

  市民代表说道:"不瞒张将军说,我以前也当过兵,打仗需要什么,还略知一二。"

  "太感谢了。我代表新25师全体官兵感谢上海市民对我们的支持,我师全体官兵定将不负众望,奋力杀敌。"

  商界代表说:"张将军太客气了。你们在前线抗战御侮、浴血拼命,我们捐点物资,不过尽一点中国人的责任罢了,跟你们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保国卫民,军人之天职。有了你们后方的支持,我们就更有信心了。前方和后方,心心相连,何惧倭寇猖狂!"张一鸣举起手中的茶杯,"我以茶代酒,谢谢诸位!"

  喝完茶,妇女代表说:"张将军,请把你们的伤员交给我们带回去,我们会负责把他们送往后方医院。"

  "好。"张一鸣答应,随即命令警卫,"告诉弟兄们,把东西卸完之后,马上把卫生队的伤员抬上车。"

  他又对妇女代表说道:"大姐,张某有一事相求。"

  "张将军请说,我一定帮忙。"
"我的未婚妻在红十字会的救护队服务,今天来罗店的时候,被日本飞机炸伤了,我想请你把她送回上海,交给她的姨妈,可以吗?"

  "当然,我一定办到!"

  半小时后,货物卸完,开始抬送伤员。张一鸣提着一盏马灯,来到白曼琳的小屋,因为怕灯光会招来日军炮火,部队实行灯火管制,所以马灯用黑布罩着,只留一条缝,露着一点微弱的灯光。他走到竹榻边,提起灯,让灯光照在她脸上,仔细看着她熟睡的脸,仿佛怕把她忘记了。过了一会儿,他把马灯递给妇女代表,俯身抱起了她。她被惊醒了,睁开了眼睛。"表哥,怎么了?"

  "琳儿,我得把你送走了。上海慰问团来送慰问品,顺便把伤员带回去,你也得跟他们回去。"

  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一双眼睛里满是恐惧:"表哥,天好黑,我怕黑,你别赶我走!"

  他感到她在他怀里发抖,把她抱紧了些,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我不能把你留下来,这里不安全。趁着天黑走,不会碰上敌人的飞机。等到了上海,这位大姐会送你回家。"

  她仍然在抖,但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张一鸣把她放到担架上,妇女代表提着灯在前面引路,警卫抬着担架来到一辆卡车后面,车上的人把担架接了上去。张一鸣和妇女代表跟着上了车,把她安置好后,他蹲下身对她说:"琳儿,今日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如果我真的杀身成仁,你将来不要忘了曾有一个疼你、爱你的表哥,有空的时候到坟上跟我说说话,我就满足了。"

  "表哥!"她不顾胸口疼痛,拉着他的手,哭道,"你不要这么说,你不会死,你不能死!"

  他笑了笑:"傻丫头,我只是说如果,不见得我真的就会死。你这样子,倒好像我马上就要死了。别哭了,做个好姑娘。"

  她越发哭得厉害。他硬起心肠,挣脱她的手,然后站起身,对妇女代表说:"大姐,一切拜托了。"

  妇女代表已经热泪盈眶:"张将军请放心,路上我会好好照顾她。"

  他下了车,走出老远,耳边仿佛还听见表妹的哭声,他心中叹了口气:琳儿,但愿今生还能再见!

  十

  第二天,天色微明,几十架日机飞临罗店上空,开始疯狂地轰炸,日军的重炮也向着镇内和镇外的中国阵地猛烈轰击。一时间,早已是断垣残壁的古镇再次经受战火的肆虐,爆炸掀起的烟尘气浪、飞沙走石笼罩全镇,熊熊的烈火到处燃烧。持续不断的爆炸声震得中国官兵们的耳朵嗡嗡直响,神经都快要绷断了。密集的轰炸使张一鸣的指挥所也没能躲过,一发炮弹穿过屋顶落在房里,屋顶瓦片四溅,屋内尘土飞扬,幸运的是炮弹是颗哑弹,没有爆炸。他拍拍身上的尘土,镇定自若地说:"看来,天佑我张一鸣不死,让我跟小日本决战到底。"

  轰炸一直持续到中午。驻守的中国军队伤亡惨重,最可怜的是一些新兵,连敌人的影子还没有见着,空怀了杀敌壮志,一枪未放就死在了敌人的炮火下,连名字都不曾留下。日军对罗店的轰击是毁灭性的,小镇几乎成了焦土,到处可见血肉模糊的断肢、残缺不全的尸体。张一鸣咬牙切齿,心里清楚自己部队的战斗力已经被大大减弱了。

  轰炸结束后,日本的陆军开始对罗店发起猛烈地攻击。512团防守的江宅是日军攻击的重点,派出了重兵对它大举进攻。黑压压如蝗虫一般的日军,在飞机、坦克、大炮的掩护下,端着明晃晃上了刺刀的步枪,向着中国军队的一线阵地发起了攻击。

  隐蔽壕里,吕德贤命令:"没有我的号令,谁也不许开枪!"

  十几辆日军的坦克排成战斗阵形,一面吐着火舌,一面向前移动。2000米,1500米,1000米,坦克的轰鸣声越来越响,战壕里的中国士兵已经能够感觉到土地的震动了。吕德贤嘶哑着嗓子喊道:"迫击炮,给我狠狠地炸!"

  "咚咚咚!"大小口径的迫击炮同时发射,愤怒的炮弹腾空而起,像连珠炮一样准确地落进了敌群。日军一阵混乱,但在挥舞着指挥刀的军官督促下,依然跟着坦克继续前进。

  很快,张一鸣拨给512团的一门平射炮也响了,一颗炮弹击中了最前面的坦克,它震动了一下,继续向前移动。

  "娘的!"炮手咒骂了一句,重新调整角度瞄准,"轰!"这次准确地击中了坦克的塔基,它瘫成了一堆废铁。

  但是,一门平射炮无法在短时间内炸毁十几辆坦克,等到炮手炸掉三辆的时候,日军已经冲到离前沿阵地还有一百多米了。吕德贤大叫道:"弟兄们,瞄准敌人的步兵,打!"

发表于 2015-9-28 17:2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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