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年以后的北川震区,结婚以及结婚后的生活大多要跨越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困难。这种困难并不是表现在油盐酱醋的小烦恼上,人们更多担忧的,还包括来自人性中道德伦理的拷问。
也许再婚确实是“生活还要继续”的现实表现,但是这种表现却比口号来得艰难和残酷得多……
姐夫娶小姨子 “只想找个熟悉的人继续生活”
遭到5次拒绝之后,31岁的陈小军终于答应了记者的采访要求,但是前提却是“不要刻意去张扬,我的再婚只是震区里最现实的生活”!
陈小军这么说的原因在于,他在地震中痛失妻子之后,再婚时娶下了妻子的妹妹!
4月24日,当回忆起再婚的这种选择时,陈小军表情平静:“生活总要继续下去嘛,我不觉得这样的选择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2008年的512地震中,陈小军的前妻何涛不幸遇难,地震还带走了陈小军的父母以及8个月大的儿子。当陈小军被政府安置到九洲体育馆后,他遇到了同样逃难来的小姨子何英,劫后余生的重逢,使两人抱头痛哭在一起。
在随后的日子里,陈小军八下北川,寻找父母和妻儿的尸体,但始终没有音讯。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何英和陈小军互相安慰,悲伤让两颗心开始慢慢靠近……
实际上,作为邻居的两个家族早在20年之前就已经相熟。后来陈小军在追求了一段时间后娶下了姐姐何涛,妹妹何英也远嫁他方,至此,两人的邻居关系上升为亲情关系。
后来何英因为丈夫的问题离了婚,重新回到北川老县城的娘家,就居住在距离姐夫家不远的地方,“但我和何英从没有私下里来往过,毕竟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比较敏感……”陈小军说。
大地震使一切都发生了改变。灾难过后,继续生活下去成为了人们的惟一目标。于是重新恢复单身的陈小军和何英开始渐渐地互相审视起对方来,“她和姐姐何涛长得很像,看到她我就想起了前妻……我想好好保护她,跟她一起生活去更好地照顾一大家子。”半年后,陈小军终于向何英进行了表白。
一直对姐夫有好感的何英也没有拒绝,“以前他一直对我姐姐很体贴,我相信他也会对我好!”
但是他们的想法却遭到了陈小军岳母(即何英母亲)的极力反对,“岳母说姐夫娶小姨子是伤风败俗,于是把我赶出了家门……”陈小军记得。
此时何英也开始犹豫起来,“阿妈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我嫁给姐夫肯定会惹人笑的。”她随后开始避而不见陈小军。
其实陈小军对再婚的想法很单纯,“大地震夺走了我的全部,我只想找一个熟悉的人安静地继续生活下去,而且找谁再婚也是我的权利啊……”于是他不顾岳母的阻拦继续追求何英,“我把她从娘家接出来,又被她娘家人接回去,反复了3次!”
最后何英终于在陈小军的执著下选择了出嫁。
但是喜宴当天却让陈小军和何英无比心寒,“我摆了10桌酒席,结果来的人只坐满了3桌,何英娘家人一个也没来,我的很多亲属也没来……”
至此,再婚后的两人开始生活在现实的流言中,“说什么的都有,但中心内容就是我俩的关系伤风败俗!”以至于岳母和陈小军彻底断绝了来往,“老人家不让我去她那儿”,同时一些朋友、亲属也渐渐远离了他们。
面对流言,陈小军和何英选择了逃避,“我们不断地搬家,离开板房区后,又陆续搬了2次家”,但即使如此,嘲笑仍旧如影随形。记者4月24日采访时曾向陈小军目前居住的小区门卫问路,结果得到的回答是,“就是那个娶了姐姐又娶小姨子的人啊,你随便问谁都会晓得的!”
婚介所和特殊的征婚
在采访孙明春的过程中,记者了解到,他与周小晨的相识是缘于婚介所。
于是,本报记者找到了地震之后北川出现的第一家婚介所位于北川县安昌镇安洲大道乡镇企业家属院院内的“北川县诚信婚姻职业介绍所”,40岁的邓群华是这里的负责人。
在邓群华出示的“婚姻登记簿”上面,记者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记录,其中婚姻状况一项都是大多地震中丧偶!
一个事实是,很多女性报名者前来报名时并不愿意在登记簿上写下任何信息,“她们只愿意把电话留给我,然后让我发现了合适的就通知她们。”
目前“北川县诚信婚姻职业介绍所”已经介绍成功了30余对新人,邓群华发现,男性重组家庭相对容易一些,“因为女性的感情更加细腻,容易怀旧和感伤,很多人还没有走出地震的阴影,她们面临的困难更多些!”
这种情况造成了北川县目前单身女性远远超过男性的事实。北川县妇联主席尚新琼告诉记者,在已经领取结婚证的再婚夫妇中,双方都在地震中丧偶的情况并不多见,大多数都是男方在地震中丧偶,而女方是在没有地震中受灾的离婚女性,这样的组合在目前的再婚夫妇中占到了80%以上。
于是在北川,另一种特殊的征婚形式出现了,本报记者发现,这种新形式也易造成再婚感情不稳定,目前已经引起北川县民政部门的重视,并正在着手改善。
在北川县擂鼓镇建新小区,记者发现了多个粘贴在电线杆子上的征婚启事,大多数是自外地来北川征婚的。其中一份征婚启事写道:某男,38岁,身高1.65米,安县黄土镇常乐村人,善良斯文,不吸烟,很少喝酒,现在江苏上班,年薪28000元。寻34以下,善良、勤劳、身材丰满的女士为伴。电话158×××××××。
另一则征婚启事是来自湖南:……想在贵地寻找一个女孩组成家庭,近照、身份证复印件请寄湖南省××乡××村×××收。
尚新琼表示,以这样的形式征婚,可供监督的因素实在有限,“目前北川政府已经要求各级政府部门密切配合,包括民政、妇联、公安等部门参与,而相亲会也在考虑中……”
在擂鼓镇,贴在电线杆上的征婚启事
现在的另一半挺好 但无法忘记他和她
实际上,像陈小军和何英这种身处微妙关系中的再婚者毕竟是少数。在一年后的北川县,更多再婚者的尴尬主要表现在婚后仍旧对前妻(夫)强烈的思念、缅怀以及对双方子女问题、财产问题的利益纠葛中,以至于使再婚这个看似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和难以预测起来。
北川县曲山镇39岁的居民孙明春就受此困扰着。512地震中,他的妻子武正华被深埋在废墟下面,只给他留下了15岁的儿子。
2008年9月份,孙明春认识了同样在地震中失去爱人的周小晨。同命相怜的两人逐渐有了来往,后来索性再婚生活到了一起。
但是,再婚后的生活却并没有让两人遗忘掉过去。相反,他们对前妻(夫)的思念竟然更加强烈起来。
一个事实是,孙明春还随身保存着前妻武正华的照片,“他经常会拿出来看一看,他说忘不了地震发生后带着儿子在一片废墟的北川县城没日没夜地寻找妻子的情景……”周小晨说。
周小晨自己的表现也比较类似。在孙明春记忆中,周小晨曾经有多次在两人一起看电视时,“叫我时失口喊出了前夫的名字!”
这种对前妻(夫)的思念很快伤害到了两人再婚后的感情,“我有时也在想,以前的老公对我特别好,为什么我会接受现在的丈夫呢?”周小晨说。
随后她自问自答地给出了答案:“毕竟我还年轻,我家人都这样劝我,你不成家,你就这样过下去吗?我女儿也劝过我,我女儿经常说妈妈我读书去了,你一个人在家不是很寂寞?你有个什么病啊什么的都没人照顾你,她每周才回来一次嘛,我就想也是。”
于是在这种想法下再婚的孙明春和周小晨,都保持着极强的独立性。
“她前夫留下的财产,我基本不用,因为她说过要留给孩子!”孙明春说。
周小晨也持类似的想法:“必须要在财产上分清楚,不然将来说不清楚……”
两人的孩子也分别表现了抵触的心理。孙明春的儿子只愿意管周小晨叫阿姨,“还不愿意回家,总是在同学那里玩。”
周小晨的女儿表现得委婉一些,但是也不愿意向孙明春叫爸,“回来后早早地就睡觉了……”
两个孩子基本互不来往,“他们各自有自己的朋友圈,也没法强求!”孙明春说。
那么,类似孙明春和周小晨这种出于情感孤独而选择重组的再婚者,他们的婚姻幸福吗?
本报记者曾向周小晨委婉地进行了询问,得到的回答是,“其实他这个人的人品还是蛮不错的,只是还需要磨合,但我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磨合好,毕竟地震造成的伤害不是轻易就能忘记的……”
实际上,这正是地震一年来北川大多数再婚者的真实想法,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交往时间并不是很长。
北川县民政局局长王洪发告诉记者,从2008年512地震到2008年12月31日,北川共出现了614对新人,“这其中大部分是地震中失去配偶后再婚的人,他们感情基础如何,民政部门就无从调查了……”
不过,本报记者了解到北川当地的一个大多数人都苛守的风俗:一般在配偶死亡120天以后,另一方才会考虑重组家庭的问题。按照这一风俗推断,614对新人中的大多数人交往都不足半年时间。
组合家庭大多考虑养老
由于再婚者中感情出现问题的人逐渐出现,于是地震一年来,北川开始出现一些试婚现象,这既是为再婚做准备,又是为分手保留余地。
北川县擂鼓镇建新小区的52岁的老刘和51岁的周大姐就是其中一对。地震后4个月,他们经人介绍开始交往,不久后开始共同生活。
但是直到今天,两人也没有领取结婚证。
对于具体原因,两人都表示是出于各自家庭的考虑,“除了子女关、双方情感关,还有财产关等一系列的考验。即便是结婚了,但只要一天没有闭眼,重组的婚姻就存在着问号……”老刘说。
周大姐的考虑则更为具体,“到了六七十岁或者七八十岁,娃儿们不管我了,到时候可怎么办?其实组合家庭中的80%都有这种顾虑。”
本报记者采访发现,这些试婚者对自己的行为大多不愿意深入讲述,不过北川县民政局工作人员却持宽容的态度,“我们最担忧的是灾区的群众受到伤害。在地震中丧偶本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倘若在灾后家庭重组过程中,发生上当受骗,甚至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这无异于是雪上加霜,所以对于试婚,我个人是理解的。”民政局公共事务股一名工作人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