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勃定律现象与吃忆苦饭
----临邛旧事之十一
那天，与家人一同到一个农家乐去，中午，农家乐老板问，我们这里的豆瓣鱼，红烧跑山鸡，很有特色，来哪样？当家的一脸愁容，说，那些都吃腻了。现在都血脂高，有没得青叶叶菜，老板说，有红苕颠颠，还有厚皮菜，还有一点野油菜，不过，野油菜难得“讨”，要20元一盘，当家人说，没得事，各来一盘，还说，我看你们灶头上有点豆渣，把它整成炒豆渣，加点葱花，就可以了。当家人觉得没有点荤菜，对不起老板，还是点了回锅肉和烧排骨。
菜一端上来，炒野油菜，红苕颠颠，烩厚皮菜，还有烩豆渣，风卷残云，一扫而空。而回锅肉和烧排骨，极少有人动筷子。大家说，素菜清爽，比大肉好吃的多，大家还给老板建议，要大力经营野菜，少卖肉，炒的厚皮菜红苕颠颠，还可以少放点油。
这使我又想起来《甲方乙方》那部电影，其中那个大老板，在城里吃山珍海味，鸡鱼蛋面，吃腻了，觉得很难吃，很痛苦，他的理想是到农村去吃糠咽菜，觉得那才是美味。结果，他的理想实现了，到了农村，几个月下来，没有看到丁点油花花，这下，他把村里的鸡都偷吃了，看到鸡，眼睛都绿了。折腾一番，他最后说，还是鸡肉好吃。
《红楼梦》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从人类味觉来说，山珍海味可能比粗茶淡饭更符合人的味口，但当把美味的东西吃腻了，就会感觉成了不好吃的东西，于是乎不好吃的东西就变成美味了。心理学有贝勃定律之说。它指出了人为什么喜新厌旧的原因：对于相同东西，第一次刺激会冲淡第二次刺激，发生边际效应。长期刺激下去，人会产生对那个东西的厌倦心理。贝勃定律是人类心理的普遍现象。儿女们对父母的长久浓浓的爱往往木然，甚至产生反感，而对一个陌生人的一个小小的关心，会感恩载德，永志不忘。雪中送炭往往胜于锦上添花。还有，人的屁股其实是喜欢柔软的沙发的，但现在很多火锅店却流行起了硬板凳。让屁股吃苦头。“乐”比“落”，从字义上讲，更具褒意，更有文化底蕴，更合乎中国人的愿望，“落”是明显贬意，连中性也谈不上。但因为乐用得太多，有的人也感到腻了，觉得落比乐好了。一位文化人在我的面前，义愤填膺的批评我说，落比乐更有文化底蕴，我笑而不答，不争论，心里却在说，你娃娃其实是贝勃定律现象的受害者。
贝勃定律现象在大的社会群体中也可能发生。文化大革命，上面发现很多人，特别是年轻人，在蜜罐子里长大，身在福中不知福，久了，就忘了旧社会的苦，所以不知道新社会的甜。当时的上面，可能不知道贝勃定律，但这确确实实在描绘贝勃定律现象。高层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全国，从部队开始，开展了一次轰轰烈烈的忆苦思甜的活动。那时，我已经下乡当了知青。
忆苦思甜的活动主要活动形式是看展览，开忆苦思甜会，吃忆苦饭。各地把解放前用的破烂衣服，住的破房子，吃的菜收集起来展览，组织中小学生参观，把解放前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请到会场，控诉旧社会的罪恶。那个时期，坐过刘文彩水牢的冷月英，每天从这个会场跑到那个会场做报告，声泪俱下，忙得不可开交。每个会场都是群情激愤，大家振臂高呼，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我依稀听说，冷月英就被邀请在邛崃县委做过报告。
而整个忆苦思甜的活动中，其中的吃忆苦饭，是重中之重。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各单位都在吃忆苦饭。中央和省委吃没有吃过忆苦饭，不知道，但县委吃过，是肯定的，下面公社，大队，生产队，层层开展吃忆苦饭的活动。我吃过公社，大队，生产队的忆苦饭，印象颇深。
忆苦饭的构成，主要是上面提到的红苕叶叶，豆渣，厚皮菜，野油菜没有，大米也没有，玉米粒，没有，即使有也非常少。把这些东西搅在一起煮，就是标准的忆苦饭。听说，有的地方为了忆苦饭更逼真重现解放前的状态，还在忆苦饭里撒了点沙子。我只是听说而已，没有吃过。噫，过去的苦头，红苕叶叶，豆渣，厚皮菜，现在成为美味佳肴，那个玉米粒，几个糖尿病友，顿顿饭都是它，极力向我推荐，说是保健食品。吃的东西的地位，打了一个颠倒，此一时彼一时，这世界变化真的是太大了。
在公社吃忆苦饭，把知青们都叫回来了，意在进行教育。忆苦饭，是公社的伙食团整的，是豆渣和厚皮菜混合的，虽然软，还入口，但没有放盐，怪难吃。党委书记讲话，说，大家晓得，这个忆苦饭，现在都拿来喂猪，但解放前却是贫下中农的主食。大家体会一下，才知道旧社会的苦，才能知道今天的甜，新社会的幸福。讲话中，还专门告诫知青，要珍惜今天的美好时光，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大队的吃忆苦饭就比较随便了。会场设在一个生产队的公房。来的都是年轻人，大家嘻哈打笑地做好了饭，食材与公社的差不多，有人悄悄在往别人的碗里多添忆苦饭，引来一阵打闹。
我们生产队也吃了忆苦饭。生产队长姓汪，我那时，他大概已经五，六十岁了。我们生产队比较小，只有十四五户人家。队长家住在山顶，人户就沿着山沟分布。队长一边沿着山沟往上走，一边通知各家各户，派一名代表晚上参加生产队会议，吃忆苦饭。我和另外一个知青，虽然一户只有一个人，也要参加。
我们落户到这个生产队，是汪队长把我们领下去的，在去的路上，发现了一堆牛屎，他用手把牛屎捧到田里。他还教育我们说，这是好肥料啊。我当时好感动。我们初次参加劳动，就是薅玉麦，他就在我们旁边，手把手教我们。忽然天下起了雨，越来越大，很多社员都跑了，他还是带领我们和几个队干部，继续薅，他说，不夹生，要发扬大雨大干，小雨小干的精神，落雨当洗澡。大家的衣裤淋得焦湿。后来，我在生产队混熟了，跟房东摆了这两件事，表示自己对队长的钦佩。房东笑着说，捧牛屎和顶雨做活路，没有人这样做的，他是做跟你们看的。但是，我们第一次做饭，是队长把他家里的柴火搬来，第二天，又带我们上山砍柴火。我们是心存感激的。
吃忆苦饭的生产队的会，说是晚上8点开，结果，到晚上11点才开始。队部的小小煤油灯忽明忽暗。先是队长传达公社的会议精神，然后开始忆苦思甜。忆旧社会的苦，想新社会的甜。队长讲得最多，其他的人也讲了一些。但队长讲得印象最深，他说，现在社会太好了，解放前到夹关，过挖断山，大家多要邀约二三十个人过，不然要遭棒客抢，现在半夜三更一个人随便过，旧社会，走夜路，只有打火把，哪里有电筒，现在家家户户都有电筒了。解放前，王店那个地主，逮了几只鹅来喂，大家都跑去看，说，啥子鸭子这么大啊。解放后，我们生产队不是喂了好多鹅，不稀奇。但说，说，说的，他就会说走样，最后，他居然说到低标准饿死人，他带领生产队的人到隔壁临济公社偷割谷子的事情。
汪队长，是个文盲，大字不识一个，据我观察，我们生产队能力比他强的人很多，有很多点子就是那些人出的，但那些人缺乏他那种对上面的忠诚，和对指示不折不扣的执行力。
队长娘子提了一桶忆苦饭出来，红苕叶叶和杆杆，豆渣，好像还撒了点玉麦面，队长首先舀了一碗，大家也舀了一点，吃完了，队长还准备让大家继续舀，会计说，有点意思就算了，能不能把队委会的人留下来，商量买化肥的事情。于是，吃忆苦饭的活动就结束了。
整个忆苦思甜活动，还有那个忆苦饭，对我们的教育是很大的。
若干年后，我想用这种忆苦思甜的方法对下一代进行教育，但不知什么原因，屡试不爽。我讲我们过去经历的艰苦日子，鼓励娃娃要主动找苦吃，但娃娃说，你们老一代也该往前看了，啥子时代了，没得苦，找苦吃，神经有问题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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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16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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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15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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