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匹穿越长夜的老狼》
它不知道为什么要穿越这长夜,但它认为必须要穿越。
前方究竟是什么,它不想知道。目的地到底在哪里,它也不想知道。穿越!哼哧哼哧,哼哧哼哧,自己给自己加油,自己给自己鼓劲。
穿越!穿越是它在这个长夜里唯一的信仰。不顾一切,哪怕是铺满荆棘的荒野,哪怕是冰天雪地,哪怕是布满危机的大峡谷。
身上流着血,瞬间又被冰结。这是一头更加凶猛的公狼给它留下的创伤,为了争夺一匹可爱的母狼,它落下这个巴掌大的伤口。没有呻吟,不必呻吟,伤口处流淌着一匹老狼野性的血,露出的一截子老骨头,那该是狼的骨气。
寒风的利刃,刮着它的伤口,刺着它的老骨。此刻它感到自己只剩下一副骨架,心脏在没有皮肉的骨架里做着不死的跳动。
不能停下,不能倒下,让在疾走中产生的温度,温暖这个饥寒的长夜和这个滴血的伤口。
夜空已被冻死。大地已被冻死。坚硬如铁的白山黑水,没有一丝光亮,没有相依相偎的同伴,它独自用三只腿支撑着今夜的信仰,支撑着求生的欲望,在漆黑的森林里穿越这个长夜。
因为一场爱情,它与另一匹公狼决斗。因为一场爱情,它从此失去巴掌大一块皮肉。还是因为一场爱情,它不得不亡命天涯,穿越寒彻心骨的长夜。
夺妻之仇,夺爱之恨,岩浆一样燃烧着心灵,但它老了,无力复仇,无力重塑一匹公狼的凛然雄风。拖着滴血的伤腿,它一瘸一拐地走向夜的最深处。
但是,它终究还是倒下,倒在旭日升起的那一刻。
白山黑水间,霞光万丈。但它,已看不见。
寒冷的晨风,吹动着它的皮毛,擦过它身躯的阵阵风声,犹如在为它奏着安魂曲……
2、《一个穿越长夜的男人》
在她的酣梦里,他出逃了。
她不清楚他要去哪里,只知道他为什么要深夜而逃。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逃往哪里,只知道要为她留下一生安全,留下一世宁静。
他为她留下了一个男人该留的一切。他就这么赤手空拳融入黑夜,冒着风雪,一路向北,一路向北,寻找一只能够承载灵魂自由飞翔的小鸟。
深夜的天空,鸟已飞绝。他只好把受伤的灵魂夹进《圣经》,让耶稣的光芒照亮他脚下冰冻的原野。
一路向北。一路向北。北方是什么?北方以北的北方,又是什么?
他当然知道。危险也得向北。遣返也要向北。他别无选择。
扭曲的岁月,把他变成猫头鹰,昼伏夜行,他穿越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他坚信,每前进一步都在缩短与自由女神的距离。
他不怕死亡,就怕自由被剥夺。为了像人一样呼吸阳光与花香,他冒着风雪,彻夜奔走,去到一个花蝶纷飞和自由歌唱的地方。
穿越过一百个长夜后,他如一匹瘦骨嶙峋的老狼。当他摸黑爬到界碑前,望着上面两个鲜红的汉字,他震撼了。他哭了。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哭。哭身后的祖国。哭前面的异国他乡。
他要站起来。但是,他竭尽挣扎也没能站起来。他靠住界碑,回望着黑夜深处的祖国——那里曾经洒满童年的欢笑,浸透了少年时的朗朗书声,弥漫着青春的美好时光,父亲母亲,还有兄弟姊妹,还有门前的老槐树,当然,还有她……
这一刻,他茫然了,他不知道自己的逃亡是在成全自己,还是成全祖国?
花岗石的界碑坚实又坚固,他靠住它,他多么希望这个界碑就是能够依靠自己全部梦想的祖国啊!
爬过去。他又爬回来。再爬过去。又再爬回来。
整整一夜,他都没有勇气离开那块非常坚实的花岗石界碑……
晨曦里,在冥冥之中,他忽然一点一点往回爬去,他要捡回被祖国遗弃的自己,要捡回被自己遗弃的祖国……
3、《一个穿越长夜的女人》
为了这一夜,她谋划了十年,再不逃,就老了。
一头扎进黑夜,在黑夜里追寻着北斗的指引。这一夜的门槛,成了一道永远的分水岭。门槛外,就是她的世界,广袤浩瀚,春暖花开。
大踏步地走,她要走出一个女人昂扬的气质。长发飘飘,衣袂飘飘,脸上荡漾着久违的坚定与自信。
她知道,属于她的伊甸园在长夜的尽头,在长河的那边,在无数高山的那边,在一片长满薰衣草的地方。在那里,有一个梦,开满了绝世温柔。
伴着一路狗吠,翻山,越岭。再翻山,再越岭。一步步把山野甩在身后,一步步接近心中的梦境。
她在追梦,用一个女人最本能的野性。
她在寻爱,用一个女人最出格的叛逆。
他是她的神。是她可以托付终生的神,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神。追寻心中的神,就得义无反顾,必须破釜沉舟。
今夜,釜破了,舟沉了,迈过了那道具有分水岭意义的门槛,无牵无挂地走向另一个日日夜夜的生死牵挂。
情与爱就这么解放,人性与渴望就这么翻身。她格外珍惜,格外着迷。她因此把自己走成一个最幸福的女人。
每迈进一步,她就禁不住喃喃道: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当她走到最后一个山头,她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慢慢转过身来,满含热泪,向着老家,深深地、深深地了鞠了一躬。
然后,她抹干眼泪,转过身去,向着那个开满梦的地方,义无反顾走去……
4、《一群穿越长夜的大雁》
翅膀之下,是巨浪滔天的大海。飞着飞着,天就很可怕地黑了。
翅膀之上,是瓢泼大雨,是闪电,是漫天翻滚的末日般的乌云。
没有栖息,不能栖息,无以栖息,唯有不停的扇动翅膀,穿越这片大海,海岸才能接纳一夜的疲乏,才能安抚挣扎的心灵。
它们不是人,却以人的字型飞行。
它们是禽类,却超越了禽的坚韧。
强与弱,就在一念之间。生与死,也在一念之间。一念之外,或许真的会葬身大海。
它们不是为自己而飞越,是为了腹中的卵,是为了族群的后代。它们的父母也这样为它们飞越过,今夜,它们要把父母的使命接力下去。
那就把雷鸣当作战鼓,那就把狂风当成呐喊,还有翻滚的乌云,就把它当做一场生死之战的烈烈硝烟,至于大海上狂暴的巨浪,不过是羽翼下那些常见的绵绵山岭。
整齐划一,闪动翅膀,伴着声声雁鸣,寻找春天,寻找福地,必须在生死间拼死穿行。
春天不会等,福地不会等,只有去追,追逐春天与福地的温情,是大雁们一生的目的,是世世代代的使命。
年复一年,大雁门就这样飞行,就这样穿越。
大雁不灭,大雁不绝,它们一代又一代在无畏地穿越生死……
5、《一条穿越长夜的野狗》
一条野狗的生存哲学,就是要穿越过一个个长夜。
难以摆脱对人的依赖,却又不得不一次次绕着人走。
依赖或是避让,都是为了活下去。但是,它活得骨瘦如柴。
也许,骨瘦如柴才好,免得被一身赘肉拖累了奔逃的脚步,失去了或许是唯一的存活机会。
它就这么走着。沿着街道,又避着热闹。随着人影,又远离人群。
一条野狗的生存哲学,就是在长夜里保持高度警惕。
不能有丝毫闪失,一失足成千古恨。而死了,连恨也没了。危机与警觉,带给它求生的机遇。
纵然是骨瘦如柴,纵然是条野狗,但它永远不会失去一条狗的忠诚的本性。然而,满城的人,谁能理解?
乞丐可以要钱要饭,野狗不会,即便饿成一张皮,它也要保持着一条野狗最后的尊严。穿越长夜,不为别的,只为躲避猎杀,只为自食其力。
活着,是它必须坚守的最后底线。
即便是条骨瘦如柴的野狗,但它不想死,它留恋这个世界,它珍惜这一世的投生,它因此一年年穿越长夜……
6、《一管穿越长夜的箫声》
对岸。树下。浩淼烟波之间。是谁在吹箫?
呜呜咽咽,呜呜咽咽,似在掩面悲泣。
那么,他或者她,在哭谁?又因何而哭?
无人知晓。无人理解。
箫声中,星星挂着泪滴,下玄月撇着伤感的嘴角,烟波弥漫的沙洲上,今夜有人在悲泣中招魂。
那是谁的魂?或者,是什么样的魂?如此彻夜呜呜咽咽,那魂一定缠绕过最隐秘的心灵,一定温暖过最无助的生命。否则,那箫声不足以如此哽咽又哽咽……
飘飘渺渺的箫声,亦如薄雾,弥漫在长河两岸,浸透了这个长夜。
而我,在这样的长夜里,在聆听对岸一夜的悲泣。
此刻,我居然被那箫声催得泪脸满面。
那么,我在哭谁?又因何而哭?我,真的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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