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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争鸣] 【荐文】鲁迅为什么讨厌京剧(阎浩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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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2 22: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鲁迅为什么讨厌京剧



                                                             (2015-12-06 10:03:21)阎浩岗


    《社戏》是中学语文教材中的保留篇目,但鲁迅原作开头写两次在北京看京剧的部分,在选入
中学语文教材时被删得一干二净。这大概因为既然京剧被定为“国粹”,这部分内容就显得不相宜
了。而经这么一删,原作的主题也就被改变了不少。
      鲁迅对京剧印象不好,对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也颇多微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必为之
避讳。问题是如何理解鲁迅对京剧的这种态度。鲁迅是伟人,是文学大师,但他并非全才,更非完
人。与我们普通人一样,他看问题也会受其视角、视野、经历、学养和个人兴趣爱好的限制。直白
些说,鲁迅始终是以“外行”的眼光看待京剧的;不只他对梅兰芳“男人扮女人”的挖苦有失公
允,在《社戏》的字里行间,也显示出他其实对京剧以及地方戏曲始终未真正入其门径,只是以局
外人或外行人的眼光远距离而不太耐烦地打量:第一次看京剧,因座位不舒适,未及看清台上的演
员就马上退出了戏园;第二次看京剧,虽然耐着性子看了三个钟头,注意力却始终在身边的观众,
特别是身边拥挤着的胖子身上,对剧情并不了然,看到的只是“小旦唱” 、“花旦唱”、“老生
唱”、“不知什么角色唱”以及“一大班人乱打”、“两三个人互打”,而且,他再次没等散场就
挤出戏院。他猜测等在大门口的人有一些“大概是看散戏之后出来的女人们的”,而他本人也只为
去看小叫天,心理上同样没有“入戏”。小说引用一位日本人对中国戏的观感“大敲、大叫、大
跳,使看客头昏脑眩”,对之表示共鸣,恰说明鲁迅看中国戏的眼光同样是“外来者”眼光。小说
客观描写所显示的北京戏园子里京剧迷们的热情与内行,与作者的心态形成对比。
      后来成为作者最美好记忆的在乡下看社戏,其实同样是以外行人眼光看的——迅哥当时是十
一二岁的孩子,当然看得似懂非懂,所以认为“一个红衫的小丑被绑在台柱子上,给一个花白胡子
的用马鞭打”是“最好的一折”,而老旦的大段唱,则是他和其他孩子们最讨厌的——“外行看热
闹”嘛。
       个人的审美趣味或偏好无可厚非,京剧迷们不必为此指责鲁迅;同样,大家也不必因为鲁
迅不喜京剧而否定这一国粹。
       鲁迅不懂京剧,但他的小说《社戏》却是精品,是不朽名篇!鲁迅以“看戏”为题材,艺
术地表达了他对两种文明——都市文明和乡村文明——的态度,而这种态度在“五四”启蒙先驱们
中显得有些异乎寻常。
       《社戏》开头在京城看京剧的情节是后面回忆幼时在乡下外祖母家看社戏故事的反衬,
即,以前者的沉闷衬托后者的有趣。而后者之所以有趣,其实关键并不在“社戏”的戏演得多好,
而是与看社戏有关的经历和氛围,是与都市文化相对的乡村文化。
       都市给人的感觉是拥挤喧闹,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傲慢;而关于乡村的回忆,除了如诗
如画如仙境的自然景色,更有人与人之间醇厚的关系、浓浓的乡情亲情。
       嫡亲的外祖母对外孙疼爱之情令人动容:因为没有事先订好船而使外孙看不成社戏,外祖
母真心气恼;发现外孙因失望难过而吃不下饭,外祖母说外孙“应当不高兴,他们太怠慢,是待客
的礼数里从来所没有的”。另一方面,作为外祖母的女儿,母亲则一再宽慰外祖母;儿子急得哭
时,她又嘱咐他不要招外祖母生气;儿子想和别人去,母亲又怕外祖母担心。而村里的一般乡亲把
在本村做客的迅哥看作大家共同的客人,处处让着宠着:阿发主动提议“偷”自己家的罗汉豆,六
一公公以自己的豆被偷为荣。上面这些,都是都市里所没有的。居住在城市而又有过乡居生活经验
的读者,对此当有同感。
      我们所谓“乡村文化”里的“文化”概念,其实是指一种生活方式和价值准则。从这一意义
上讲,乡村文化是更接近自然的文化。而“自然”既有其优美和谐一面,又有其粗鄙乃至粗野的一
面,这要看用什么尺度衡量。用“五四”时期占据主流的启蒙主义价值观审视,能看到乡村的贫困
落后和乡民的愚昧麻木;但若用“反现代”眼光看,则又能发现其中的淳朴单纯善良忠厚。在大部
分杂文和小说中,鲁迅用的是前者的尺度,而《社戏》(以及《一件小事》)用的是后者的眼光,
所以显得有些另类,有些近似于废名、沈从文田园小说的风格了。
       在乡村价值体系中,会念“秩秩斯干”固然会受到尊敬,但大家并不认为那是衡量人的主
要尺度。
       《社戏》的语言特别精致。仔细品味,能体会到鲁迅遣词行文的讲究。例如第二回在京城
看戏时,作者写身边的一个观众是“挤小在我的左边的一位胖绅士”;等“我”挤出人群时,又写
那胖绅士“早在我的空处胖开了他的右半身了”——此“小”字、“胖”字都属形容词用如动词,
用得新鲜而奥妙,是诗化语言,却又平易谐趣。
       孩子们月夜划船去看社戏时往返途中景色的描写,将视觉、嗅觉、听觉和幻觉融合一起,
有些地方似印象派绘画,是景物描写的经典段落。
      初期白话文“他”、“她”、“它”不分,是读这篇小说时需要注意的。例如作品写北京戏
园里长凳“他那坐板比我的上腿要狭到四分之三,他的脚比我的下腿要长过三分之二”,这里的
“他”今天都作“它”。由此也可看出,文化巨人鲁迅身材确实矮小。
       附:《社戏》原文
    我在倒数上去的二十年中,只看过两回中国戏,前十年是绝不看,因为没有看戏的意思和机
会,那两回全在后十年,然而都没有看出什么来就走了。
    第一回是民国元年我初到北京的时候,当时一个朋友对我说,北京戏最好,你不去见见世面
么?我想,看戏是有味的,而况在北京呢。于是都兴致勃勃的跑到什么园,戏文已经开场了,在外
面也早听到冬冬地响。我们挨进门,几个红的绿的在我的眼前一闪烁,便又看见戏台下满是许多
头,再定神四面看,却见中间也还有几个空座,,挤过去要坐时,又有人对我发议论,我因为耳朵
已经喤的响着了,用了心,才听到他是说“有人,不行!”
    我们退到后面,一个辫子很光的却来领我们到了侧面,指出一个地位来。这所谓地位者,原来
是一条长凳,然而他那坐板比我的上腿要狭到四分之三,他的脚比我的下腿要长过三分之二。我先
是没有爬上去的勇气,接着便联想到私刑拷打的刑具,不由的毛骨悚然的走出了。
    走了许多路,忽听得我的朋友的声音道,“究竟怎的?”我回过脸去,原来他也被我带出来
了。他很诧异的说,“怎么总是走,不答应?”我说,“朋友,对不起,我耳朵只在冬冬喤喤的
响,并没有听到你的话。”
    后来我每一想到,便很以为奇怪,似乎这戏太不好,——否则便是我近来在戏台下不适于生存
了。
    第二回忘记了那一年,总之是募集湖北水灾捐而谭叫天还没有死。捐法是两元钱买一张戏票,
可以到第一舞台去看戏,扮演的多是名角,其一就是小叫天。我买了一张票,本是对于劝募人聊以
塞责的,然而似乎又有好事家乘机对我说了些叫天不可不看的大法要了。我于是忘了前几年的冬冬
喤喤之灾,竟到第一舞台去了,但大约一半也因为重价购来的宝票,总得使用了才舒服。我打听得
叫天出台是迟的,而第一舞台却是新式构造,用不着争座位,便放了心,延宕到九点钟才去,谁料
照例,人都满了,连立足也难,我只得挤在远处的人丛中看一个老旦在台上唱。那老旦嘴边插着两
个点火的纸捻子,旁边有一个鬼卒,我费尽思量,才疑心他或者是目连的母亲,因为后来又出来了
一个和尚。然而我又不知道那名角是谁,就去问挤小在我的左边的一位胖绅士。他很看不起似的斜
瞥了我一眼,说道,“龚云甫!”我深愧浅陋而且粗疏,脸上一热,同时脑里也制出了决不再问的
定章,于是看小旦唱,看花旦唱,看老生唱,看不知什么角色唱,看一大班人乱打,看两三个人互
打,从九点多到十点,从十点到十一点,从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从十一点半到十二点,——然而叫
天竟还没有来。
    我向来没有这样忍耐的等待过什么事物,而况这身边的胖绅士的吁吁的喘气,这台上的冬冬喤
喤的敲打,红红绿绿的晃荡,加之以十二点,忽而使我省误到在这里不适于生存了。我同时便机械
的拧转身子,用力往外只一挤,觉得背后便已满满的,大约那弹性的胖绅士早在我的空处胖开了他
的右半身了。我后无回路,自然挤而又挤,终于出了大门。街上除了专等看客的车辆之外,几乎没
有什么行人了,大门口却还有十几个人昂着头看戏目,别有一堆人站着并不看什么,我想:他们大
概是看散戏之后出来的女人们的,而叫天却还没有来……
    然而夜气很清爽,真所谓“沁人心脾”,我在北京遇着这样的好空气,仿佛这是第一遭了。
    这一夜,就是我对于中国戏告了别的一夜,此后再没有想到他,即使偶而经过戏园,我们也漠
不相关,精神上早已一在天之南一在地之北了。
    但是前几天,我忽在无意之中看到一本日本文的书,可惜忘记了书名和著者,总之是关于中国
戏的。其中有一篇,大意仿佛说,中国戏是大敲,大叫,大跳,使看客头昏脑眩,很不适于剧场,
但若在野外散漫的所在,远远的看起来,也自有他的风致。我当时觉着这正是说了在我意中而未曾
想到的话,因为我确记得在野外看过很好的戏,到北京以后的连进两回戏园去,也许还是受了那时
的影响哩。可惜我不知道怎么一来,竟将书名忘却了。
    至于我看好戏的时候,却实在已经是“远哉遥遥”的了,其时恐怕我还不过十一二岁。我们鲁
镇的习惯,本来是凡有出嫁的女儿,倘自己还未当家,夏间便大抵回到母家去消夏。那时我的祖母
虽然还康建,但母亲也已分担了些家务,所以夏期便不能多日的归省了,只得在扫墓完毕之后,抽
空去住几天,这时我便每年跟了我的母亲住在外祖母的家里。那地方叫平桥村,是一个离海边不
远,极偏僻的,临河的小村庄;住户不满三十家,都种田,打鱼,只有一家很小的杂货店。但在我
是乐土:因为我在这里不但得到优待,又可以免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了。
    和我一同玩的是许多小朋友,因为有了远客,他们也都从父母那里得了减少工作的许可,伴我
来游戏。在小村里,一家的客,几乎也就是公共的。我们年纪都相仿,但论起行辈来,却至少是叔
子,有几个还是太公,因为他们合村都同姓,是本家。然而我们是朋友,即使偶而吵闹起来,打了
太公,一村的老老少少,也决没有一个会想出“犯上”这两个字来,而他们也百分之九十九不识
字。
    我们每天的事情大概是掘蚯蚓,掘来穿在铜丝做的小钩上,伏在河沿上去钓虾。虾是水世界里
的呆子,决不惮用了自己的两个钳捧着钩尖送到嘴里去的,所以不半天便可以钓到一大碗。这虾照
例是归我吃的。其次便是一同去放牛,但或者因为高等动物了的缘故罢,黄牛水牛都欺生,敢于欺
侮我,因此我也总不敢走近身,只好远远地跟着,站着。这时候,小朋友们便不再原谅我会读“秩
秩斯干”,却全都嘲笑起来了。
    至于我在那里所第一盼望的,却在到赵庄去看戏。赵庄是离平桥村五里的较大的村庄;平桥村
太小,自己演不起戏,每年总付给赵庄多少钱,算作合做的。当时我并不想到他们为什么年年要演
戏。现在想,那或者是春赛,是社戏了。
    就在我十一二岁时候的这一年,这日期也看看等到了。不料这一年真可惜,在早上就叫不到
船。平桥村只有一只早出晚归的航船是大船,决没有留用的道理。其余的都是小船,不合用;央人
到邻村去问,也没有,早都给别人定下了。外祖母很气恼,怪家里的人不早定,絮叨起来。母亲便
宽慰伊,说我们鲁镇的戏比小村里的好得多,一年看几回,今天就算了。只有我急得要哭,母亲却
竭力的嘱咐我,说万不能装模装样,怕又招外祖母生气,又不准和别人一同去,说是怕外祖母要担
心。
    总之,是完了。到下午,我的朋友都去了,戏已经开场了,我似乎听到锣鼓的声音,而且知道
他们在戏台下买豆浆喝。
    这一天我不钓虾,东西也少吃。母亲很为难,没有法子想。到晚饭时候,外祖母也终于觉察
了,并且说我应当不高兴,他们太怠慢,是待客的礼数里从来没有的。吃饭之后,看过戏的少年们
也都聚拢来了,高高兴兴的来讲戏。只有我不开口;他们都叹息而且表同情。忽然间,一个最聪明
的双喜大悟似的提议了,他说,“大船?八叔的航船不是回来了么?”十几个别的少年也大悟,立
刻撺掇起来,说可以坐了这航船和我一同去。我高兴了。然而外祖母又怕都是孩子,不可靠;母亲
又说是若叫大人一同去,他们白天全有工作,要他熬夜,是不合情理的。在这迟疑之中,双喜可又
看出底细来了,便又大声的说道,“我写包票!船又大;迅哥儿向来不乱跑;我们又都是识水性
的!”
    诚然!这十多个少年,委实没有一个不会凫水的,而且两三个还是弄潮的好手。
    外祖母和母亲也相信,便不再驳回,都微笑了。我们立刻一哄的出了门。
    我的很重的心忽而轻松了,身体也似乎舒展到说不出的大。一出门,便望见月下的平桥内泊着
一只白篷的航船,大家跳下船,双喜拔前篙,阿发拔后篙,年幼的都陪我坐在舱中,较大的聚在船
尾。母亲送出来吩咐“要小心”的时候,我们已经点开船,在桥石上一磕,退后几尺,即又上前出
了桥。于是架起两支橹,一支两人,一里一换,有说笑的,有嚷的,夹着潺潺的船头激水的声音,
在左右都是碧绿的豆麦田地的河流中,飞一般径向赵庄前进了。
    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的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
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的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却还以为船
慢。他们换了四回手,渐望见依稀的赵庄,而且似乎听到歌吹了,还有几点火,料想便是戏台,但
或者也许是渔火。
    那声音大概是横笛,宛转,悠扬,使我的心也沉静,然而又自失起来,觉得要和他弥散在含着
豆麦蕴藻之香的夜气里。
    那火接近了,果然是渔火;我才记得先前望见的也不是赵庄。那是正对船头的一丛松柏林,我
去年也曾经去游玩过,还看见破的石马倒在地下,一个石羊蹲在草里呢。过了那林,船便弯进了叉
港,于是赵庄便真在眼前了。
    最惹眼的是屹立在庄外临河的空地上的一座戏台,模胡在远处的月夜中,和空间几乎分不出界
限,我疑心画上见过的仙境,就在这里出现了。这时船走得更快,不多时,在台上显出人物来,红
红绿绿的动,近台的河里一望乌黑的是看戏的人家的船篷。
    “近台没有什么空了,我们远远的看罢。”阿发说。
    这时船慢了,不久就到,果然近不得台旁,大家只能下了篙,比那正对戏台的神棚还要远。其
实我们这白篷的航船,本也不愿意和乌篷的船在一处,而况没有空地呢……
    在停船的匆忙中,看见台上有一个黑的长胡子的背上插着四张旗,捏着长枪,和一群赤膊的人
正打仗。双喜说,那就是有名的铁头老生,能连翻八十四个筋斗,他日里亲自数过的。
    我们便都挤在船头上看打仗,但那铁头老生却又并不翻筋斗,只有几个赤膊的人翻,翻了一
阵,都进去了,接着走出一个小旦来,咿咿呀呀的唱。双喜说,“晚上看客少,铁头老生也懈了,
谁肯显本领给白地看呢?”我相信这话对,因为其时台下已经不很有人,乡下人为了明天的工作,
熬不得夜,早都睡觉去了,疏疏朗朗的站着的不过是几十个本村和邻村的闲汉。乌篷船里的那些土
财主的家眷固然在,然而他们也不在乎看戏,多半是专到戏台下来吃糕饼水果和瓜子的。所以简直
可以算白地。
    然而我的意思却也并不在乎看翻筋斗。我最愿意看的是一个人蒙了白布,两手在头上捧着一支
棒似的蛇头的蛇精,其次是套了黄布衣跳老虎。但是等了许多时都不见,小旦虽然进去了,立刻又
出来了一个很老的小生。我有些疲倦了,托桂生买豆浆去。他去了一刻,回来说,“没有。卖豆浆
的聋子也回去了。日里倒有,我还喝了两碗呢。现在去舀一瓢水来给你喝罢。”
    我不喝水,支撑着仍然看,也说不出见了些什么,只觉得戏子的脸都渐渐的有些稀奇了,那五
官渐不明显,似乎融成一片的再没有什么高低。年纪小的几个多打呵欠了,大的也各管自己谈话。
忽而一个红衫的小丑被绑在台柱子上,给一个花白胡子的用马鞭打起来了,大家才又振作精神的笑
着看。在这一夜里,我以为这实在要算是最好的一折。
    然而老旦终于出台了。老旦本来是我所最怕的东西,尤其是怕他坐下了唱。这时候,看见大家
也都很扫兴,才知道他们的意见是和我一致的。那老旦当初还只是踱来踱去的唱,后来竟在中间的
一把交椅上坐下了。我很担心;双喜他们却就破口喃喃的骂。我忍耐的等着,许多工夫,只见那老
旦将手一抬,我以为就要站起来了,不料他却又慢慢的放下在原地方,仍旧唱。全船里几个人不住
的吁气,其余的也打起哈欠来。双喜终于熬不住了,说道,怕他会唱到天明还不完,还是我们走的
好罢。大家立刻都赞成,和开船时候一样踊跃,三四人径奔船尾,拔了篙,点退几丈,回转船头,
驾起橹,骂着老旦,又向那松柏林前进了。
    月还没有落,仿佛看戏也并不很久似的,而一离赵庄,月光又显得格外的皎洁。回望戏台在灯
火光中,却又如初来未到时候一般,又漂渺得像一座仙山楼阁,满被红霞罩着了。吹到耳边来的又
是横笛,很悠扬;我疑心老旦已经进去了,但也不好意思说再回去看。
    不多久,松柏林早在船后了,船行也并不慢,但周围的黑暗只是浓,可知已经到了深夜。他们
一面议论着戏子,或骂,或笑,一面加紧的摇船。这一次船头的激水声更其响亮了,那航船,就像
一条大白鱼背着一群孩子在浪花里蹿,连夜渔的几个老渔父,也停了艇子看着喝采起来。
    离平桥村还有一里模样,船行却慢了,摇船的都说很疲乏,因为太用力,而且许久没有东西
吃。这回想出来的是桂生,说是罗汉豆正旺相,柴火又现成,我们可以偷一点来煮吃。大家都赞
成,立刻近岸停了船;岸上的田里,乌油油的都是结实的罗汉豆。
    “阿阿,阿发,这边是你家的,这边是老六一家的,我们偷那一边的呢?”双喜先跳下去了,
在岸上说。
    我们也都跳上岸。阿发一面跳,一面说道,“且慢,让我来看一看罢,”他于是往来的摸了一
回,直起身来说道,“偷我们的罢,我们的大得多呢。”一声答应,大家便散开在阿发家的豆田
里,各摘了一大捧,抛入船舱中。双喜以为再多偷,倘给阿发的娘知道是要哭骂的,于是各人便到
六一公公的田里又各偷了一大捧。
    我们中间几个年长的仍然慢慢的摇着船,几个到后舱去生火,年幼的和我都剥豆。不久豆熟
了,便任凭航船浮在水面上,都围起来用手撮着吃。吃完豆,又开船,一面洗器具,豆荚豆壳全抛
在河水里,什么痕迹也没有了。双喜所虑的是用了八公公船上的盐和柴,这老头子很细心,一定要
知道,会骂的。然而大家议论之后,归结是不怕。他如果骂,我们便要他归还去年在岸边拾去的一
枝枯桕树,而且当面叫他“八癞子”。
    “都回来了!那里会错。我原说过写包票的!”双喜在船头上忽而大声的说。
    我向船头一望,前面已经是平桥。桥脚上站着一个人,却是我的母亲,双喜便是对伊说着话。
我走出前舱去,船也就进了平桥了,停了船,我们纷纷都上岸。母亲颇有些生气,说是过了三更
了,怎么回来得这样迟,但也就高兴了,笑着邀大家去吃炒米。
    大家都说已经吃了点心,又渴睡,不如及早睡的好,各自回去了。
    第二天,我向午才起来,并没有听到什么关系八公公盐柴事件的纠葛,下午仍然去钓虾。
   “双喜,你们这班小鬼,昨天偷了我的豆了罢?又不肯好好的摘,蹋坏了不少。”我抬头看
时,是六一公公棹着小船,卖了豆回来了,船肚里还有剩下的一堆豆。
   “是的。我们请客。我们当初还不要你的呢。你看,你把我的虾吓跑了!”双喜说。
    六一公公看见我,便停了楫,笑道,“请客?——这是应该的。”于是对我说,“迅哥儿,昨天的戏可好么?”
    我点一点头,说道,“好。”
    “豆可中吃呢?”
    我又点一点头,说道,“很好。”
    不料六一公公竟非常感激起来,将大拇指一翘,得意的说道,“这真是大市镇里出来的读过书
的人才识货!我的豆种是粒粒挑选过的,乡下人不识好歹,还说我的豆比不上别人的呢。我今天也
要送些给我们的姑奶奶尝尝去……”他于是打着楫子过去了。
    待到母亲叫我回去吃晚饭的时候,桌上便有一大碗煮熟了的罗汉豆,就是六一公公送给母亲和
我吃的。听说他还对母亲极口夸奖我,说“小小年纪便有见识,将来一定要中状元。姑奶奶,你的
福气是可以写包票的了。”但我吃了豆,却并没有昨夜的豆那么好。
    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一九二二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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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3 00:02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呵,对于中国戏曲、中医等,鲁迅是骨子里蔑视的,他也许把它们视之为落后愚昧可笑,相反,他倒是对日本文化推崇得很,倒无视日本入侵东北,鲁迅对中国的男女老少的粗鄙行为骂了个遍,唯独不见他骂日本人有过几次。

 楼主| 发表于 2016-1-23 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鲁迅和梅兰芳:两个大师的恩怨



华夏经纬网   2011-04-26 09:35:55



 鲁迅是文学大师,梅兰芳是京剧大师,两人都在各自的领域里创造了奇迹,都为中华民族争了光,都是中国人的骄傲。可是,两个人的关系却非常糟糕,从不往来,相互成见极深,不能不是一件憾事。
  事情要从1933年说起。年初,英国著名戏剧家萧伯纳访华,上海文化界名人几乎倾巢而出,鲁迅与梅兰芳自然也在上海共同出席了欢迎聚会,虽然他们同桌吃饭,彼此也都知道对方身份,却形同路人,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讲。因为相互隔阂太深,已无法弥补,既有偏见,也有误解,而两人又都是性情倔强之人,于是,这唯一一次见面的机会也没有进行沟通,更没有“相逢一笑泯恩仇”,两位文化巨人就这样失之交臂,参商永离。
  平心而论,我以为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鲁迅对京剧乃至梅兰芳的多次批评、讽刺是主要原因。在鲁迅的杂文和通信中,先后有十多次提到梅兰芳,语气多不恭,对其表演艺术也颇多嘲讽。在《社戏》里,鲁迅说他二十年里只看过两回京剧,无非是“咚咚的敲打、红红绿绿的晃荡”,“一大班人乱打”,戏台下是“太不适于生存了”。鲁迅对京剧表演中的象征艺术也很不感冒,他说:“脸谱和手势是代数,何尝是象征?他除了白鼻梁表丑角、花脸表强人、执鞭表骑马、推手表开门之外,哪还有什么说不出、做不到的呢?”这就不无偏见。
  最让梅兰芳不能接受的是,鲁迅在几篇文章里对他公开讽刺,用语颇为刻薄。1924年,鲁迅在他的《论照相之类》一文中挖苦道:“我们中国最伟大最永久的艺术是男人扮女人……因为从两性来看,都近于异性,男人看见‘扮女人’,女人看见‘男人扮’,所以这就永远挂在照像馆的玻璃窗里,挂在国民的心中。”虽然没提名道姓,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说的是梅兰芳。1934年11月5、6两日,鲁迅发表了《略论梅兰芳及其它(上下)》,文中指出,中国的士大夫惯于将一切都变成趣味,变成清玩,一旦“罩上玻璃罩,做起紫檀架子来”,往往会促其灭亡。鲁迅不客气的批评了梅兰芳和造梅、捧梅的一班士大夫的这一倾向,并且叹惜梅兰芳“竟没想到从玻璃罩里跳出”。如果说这一段话还有些道理,那么下面这段话就未免失之偏颇了:“梅兰芳的游日,游美,其实已不是光的发扬,而是光在中国的收敛。”而事实上,京剧并没有如鲁迅断言的那样式微和消失,反而一代代地传了下来,成为中国文化的符号与国粹,在今天仍有大量的戏迷与观众。
  似乎没看到梅兰芳有什么公开见诸报端的反驳言论,但他的不高兴则是不言而喻的。所以,他不仅没有参加1936年10月鲁迅的葬礼,甚至在解放后举行的多次纪念鲁迅诞辰和忌辰的活动中,作为中国文联副主席的梅兰芳,很少出席,而且从不讲话,好在大家都知道他和鲁迅历史上的不和,也不勉强他做违心的事。他和鲁迅夫人许广平虽然同是全国政协常委,经常在一起开会、聚餐、合影,私下却从不来往。他的这些举动,仔细想想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戏剧大师也是人,自然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不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嘛,都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奇怪的。
  如今,两位大师都已作古,曾经有过的恩怨龃龉也都随风远逝,留给我们无限遗憾和叹息,正是:“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来源:中新网-华文报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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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3 13:52 | 显示全部楼层
鲁迅是人,不是神,当看到这一面,还应看到他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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