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四哥的故事
四哥本是我家二哥,但族谱规矩是按叔伯兄弟排行,大哥二哥是叔伯哥哥,二哥排名第四,所以大家都叫他四哥。
四哥小时候得过脑膜炎,身体瘦弱,说话还有一些口吃,学习成绩一直不好。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每期都要补考,五年级补考也不及格,便留学一年。好不容易读完六年级,升初中结果可想而知,名落孙山。
父母亲很着急,忙着去找班主任、校长,想要四哥再留学读一年。可是四哥坚决不肯读书了,他宁愿干活,再苦再累的活也愿意干。
四哥很清楚当时家里的经济状况:母亲生了我们兄妹四人后便辞去了小学教师工作,做了家庭妇女。再加上一个疯家婆,全家七口人生活费和我们兄妹四人读书的学杂费,全靠父亲四十多元工资支撑,经常捉衿见肘,家里生活过得很拮据。
父母亲拗不过四哥,盘算如果四哥出去工作好歹能挣够他自己的生活费,减轻一点家庭负担。可是当年四哥只有十四岁,小学文凭,哪有这么好找的工作。后来八方打听到国营市建筑公司公司要招一批学徒工,父亲托了熟人,把四哥的年龄报大了两岁,进了建筑公司当泥瓦匠。
我很好奇四哥上班到底在干什么,一个星期天我偷偷跑去探望。60年代建筑公司还没有塔吊,建筑所需的砖瓦、灰浆全都是人力挑上去。四哥正在吃力的用洋铲往橡胶桶装灰浆,抬头看见我就骂:你跑到这里来干啥子?这里有啥子耍头?快回家去做你的作业。看见四哥瘦小的身板挑着满满两桶灰浆,晃晃悠悠走在高高的钢管架子与竹跳板之间,我担心他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学徒工工资只有十几元,月底发了工资,四哥一分钱不留全部上交给了母亲,母亲含着泪水接过钱,悄悄塞回两元钱给四哥零用。
好在师傅待四哥不错,教会了四哥泥瓦匠的手艺,但同时也教会了四哥喝酒。泥瓦匠是体力活,下班后师傅便约上几位师兄,再带上四哥,到小酒馆点上几块块豆腐干,一小蝶花生米,打两斤白酒,吹一阵空龙门阵,一天的辛苦劳累仿佛就减轻了好多。
师傅的酒量很大,经常喝得不醉不归。四哥的酒量也被师傅培养的越来越大,也和师傅一样不醉不归。
三年学徒转正后工资增加了,可是四哥交母亲的钱并没有多多少,母亲知道其它的钱都被四哥交到了小酒馆。想到四哥小小年纪便工作挣钱,又是干的泥瓦匠重体力活路,除了喝酒他也没有其它嗜好,也就没有再多言语。四哥人老实,喝酒也老实,酒桌上经常被他那一伙师兄弟欺负,第一个被灌醉趴下的肯定是四哥。刚开始醉的人事不醒的四哥是被他那些师兄弟抬回来的,再后来师兄弟们不愿意抬了,见四哥深夜不归,父母亲只好出去找,有好多次发现四哥不是趴在小酒馆呼呼大睡,就是倒在街沿边人事不醒,只好连扶带拖的把四哥弄回家。
70年代中期,家里经济条件已经好了许多。三哥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我也当了三年知青后招工返城,四哥已经二十多岁了,该成家了。父母凑钱给四哥买下了建筑公司一间二手职工宿舍,找了一个街道服装厂的女工当老婆,帮四哥安了一个家。一年多后,四嫂给四哥生了一个小子,四哥成了父亲。
四哥虽然成家做了父亲,酗酒的恶习并没有改掉,四嫂若稍加劝阻,四哥便拳脚相加,可怜四嫂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跑来向我母亲哭诉,父母亲便叫来四哥训斥一番,四哥表示悔改,没过多久,家庭暴力又重新上演,四嫂的日子过的苦不堪言。
有一次四哥酒瘾来了,兜里又没有钱,便假装看病到公司医务室偷了半瓶医用酒精兑水喝,结果酒精中毒被送到医院抢救。出院后四哥便经常幻听幻觉,脾气变得更加暴躁。发起酒疯来,连父母都管不了了。医生诊断四哥长期酗酒,酒精已经侵侵蚀了他的神经,属于酒精中毒型精神病,必须痛下决心戒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此时酒已经成了四哥的命,要他戒酒比要他的命更难。
一天四哥喝醉酒后跑到建筑公司经理办公室耍酒疯,把经理办公桌也砸烂了,经理很生气,让劳资科的人把四哥送到莲花山精神病医院治疗。
80年代中期,有一天晚上,我正准备睡觉,突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又瘦又脏的四哥站在我家门口。四哥说:他的病已经好了,但精神病医院不肯让他出院,所以就翻墙偷偷跑出来了,四哥身上也没有一分钱,沿着铁路不吃不喝走了一天一夜,沿路打听找到了我当时上班的单位。我留四哥多耍几天,但第二天早上四哥坚持要走,说想儿子了。我给四哥一些钱,把四哥送到车站。
后来听母亲说四哥回家后,老实了一段时间,没有喝酒时的行为举止跟正常人一样,大家都放心了。可是好景不长,不到一年,四哥又喝得酩酊大醉旧病复发,跑到建筑公司打人砸东西,经理这下不客气了,直接招来保卫科四个壮汉把四哥捆绑再次送去了莲花山。
精神病医院按建筑公司交代对四哥是严加看管,铁窗铁门把四哥锁在一间小屋里,犹如重庆渣滓洞的牢房。医院的围墙也增高了许多,四哥从此再也没能从莲花山上逃脱过。四嫂不愿守活寡,便到法院起诉与四哥离了婚。90年代中期,四哥病死在莲花山上,享年仅4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