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社区-四川第一网络社区

校外培训 高考 中考 择校 房产税 贸易战
阅读: 4392|评论: 15

[短篇小说] 蜀山仙剑传奇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6-4-21 10: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

《月夜棹孤舟 巫峡啼猿登栈道 天涯逢知己 移家结伴隐名山》

   话说四川峨眉山,乃是蜀中有名的一个胜地。昔人谓西蜀山水多奇,而峨眉尤胜,这句话实在不假。西蜀神权最胜,山上的庙宇寺观不下数百,每年朝山的善男信女,不远千里而来,加以山高水秀,层峦叠蟑,气象万千,那专为游山玩景的人,也着实不少。后山的风景尤为幽奇。自来深山大泽,多生龙蛇,深林幽谷,大都是那虎豹豺狼栖身之所。游后山的人,往往一去不返,一般人妄加揣测,有的说是被虎狼妖魔吃了去的,有的说被仙佛超度了去的,聚讼纷纭,莫衷一是。人到底是血肉之躯,意志薄弱的占十分之八九,因为前车之鉴,游后山的人,也就渐渐裹足不前,倒便宜了那些在后山养静的高人奇士们,省去了许多尘扰,独享那灵山胜境的清福。这且不言。
  四川自经明末张献忠之乱,十室九空,往往数百里路无有人烟,把这一个天府之国闹得阴风惨惨,如同鬼市一般。满清入关后,疆吏奏请将近川各省如两湖、江西、陕西的人民移入四川,也加上四川地大物丰,样样需要之物皆有,移去的人民,大有此间乐不思故土之概。这样的宾至如归,渐渐的也就恢复了人烟稠密的景象。
  记得在康熙即位的第二年,从巫峡溯江而上的有一只小舟。除操舟的船夫外,舟中只有父女二人,一肩行李,甚是单寒;另外有一个行囊甚是沉重,好像里面装的是铁器。那老头子年才半百,须发已是全白,抬头看人,眼光四射,满脸皱纹,一望而知是一个饱经忧患的老人。那女子年才十二三岁,出落得非常美丽,依在老头子身旁,低声下气地指点烟岚,问长问短,显露出一片天真与孺慕。这时候已经暮烟四起,瞑色苍茫,从那山角边挂出了一盘明月,清光四射,鉴人眉发。那老头儿忽然高声说道:“那堪故国回首月明中!如此江山,何时才能返吾家故物啊!”言下凄然,老泪盈颊。那女子说道:“爹爹又伤感了,天下事各有前定,徒自悲伤也是无益,还请爹爹保重身体要紧。”正说时,那船家过来说道:“老爷子,天已不早,前面就是有名的乌鸦嘴,那里有村镇,我们靠岸歇息,上岸去买些酒饭吧。”老头说道:“好吧,你只管前去。我今日有些困倦,不上岸了。”船家说完时,已经到了目的地,便各自上岸去了。
这时月明如昼。他父女二人,自己将带来的酒菜,摆在船头对酌。正在无聊的时候,忽见远远树林中,走出一个白衣人来,月光之下,看得分外清楚,越走越近。那人一路走着,一路唱着歌,声调清越,可裂金石,渐渐离靠船处不远。老头一时兴起,便喊道:“良夜明月,风景不可辜负。我这船上有酒有菜,那位老兄,何不下来同饮几杯?”白衣人正唱得高兴,忽听有人唤他,心想:“此地多是川湘人的居处,轻易见不着北方人。这人说话,满嘴京城口吻,想必是我同乡。他既约我,说不得倒要扰他几杯。”一边想着一边走,不觉到了船上。二人会面,定睛一看,忽然抱头大哭起来。老头说:“京城一别,谁想在此重逢!人物依旧,山河全非,怎不令人肠断呢!”白衣人说道:“扬州之役,听说大哥已化为异物,谁想在异乡相逢。从此我天涯沦落,添一知己,也可谓吾道不孤了。这位姑娘,想就是令媛吧?”老头道:“我一见贤弟,惊喜交集,也忘了教小女英琼拜见。”随叫道:“英琼过来,与你周叔叔见礼。”那女子听了她父亲的话,过来纳头便拜。白衣人还了一个半礼,对老头说道:“我看贤侄女满面英姿,将门之女,大哥的绝艺一定有传人了。”老头道:“贤弟有所不知。愚兄因为略知武艺,所以闹得家败人亡。况且她一出世,她娘便随我死于乱军之中,十年来奔走逃亡,毫无安身之处。她老麻烦我,叫我教她武艺。我抱定庸人多厚福的主意,又加以这孩子两眼怒气太重,学会了武艺,将来必定多事。我的武艺也只中常,天下异人甚多,所学不精,反倒招出杀身之祸。愚兄只此一女,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一点也未传授于她。但愿将来招赘一个读书种子,送我归西,于愿足矣。”白衣人道:“话虽如此说,我看贤侄女相貌,决不能以丫角终老,将来再看吧。”那女子听了白衣人之言,不禁秀眉轩起,喜形于色;又望了望她年迈的父亲,不禁又露出了几分幽怨。

白衣人又问道:“大哥此番入川,有何目的呢?”老头道:“国破家亡,气运如此,我还有什么目的呢,无非是来这远方避祸而已。”白衣人闻言,喜道:“我来到四川,已是三年了。我在峨眉后山,寻得了一个石洞,十分幽静,风景奇秀,我昨天才从山中赶回。此外我教了几个蒙童,我回来收拾收拾,预备前往后山石洞中隐居,今幸遇见了大哥。只是那里十分幽僻,人迹不到,猛兽甚多。你如不怕贤侄女害怕,我们三人一同前往隐居,以待时机。尊意如何?”老头听说有这样好所在,非常高兴,便道:“如此甚好。但不知此地离那山多远?”自衣人道:“由旱路去,也不过八九十里。你何不将船家开发,到我家中住上两天,同我从旱路走去?”老头道:“如此贤弟先行,愚兄今晚且住舟中,明日开发船家,再行造府便了。但不知贤弟现居何处?你我俱是避地之人,可曾改易名姓?”白衣人道:“我虽易名,却未易姓。明日你到前村找我,只须打听教蒙馆的周淳,他们都知道的。天已不早,明天我尚有一个约会,也不来接你,好在离此不远,我在舍候驾便了。”说罢,便与二人分手自去。
  那女子见白衣人走后,便问道:“这位周叔父,可是爹爹常说与爹爹齐名、人称齐鲁三英的周琅周叔父吗?”老头道:“谁说不是他?想当年我李宁与你二位叔父杨达、周琅,在齐鲁燕豫一带威名赫赫。你杨叔父自明亡以后,因为心存故国,被仇人陷害。如今只剩下我与你周叔父二人,尚不知能保首领不能。此去峨眉山,且喜得有良伴,少我许多心事。我儿早点安歇,明早上岸吧。”说到此间,只见两个船家喝得酒醉醺醺,走了回来。李宁便对船家说道:“我记得此地有我一个亲戚,我打算前去住上几个月,明早我便要上岸。你们一路辛苦,船钱照数开发与你,另外赏你们四两银子酒钱。你们早早安歇吧。”船家听闻此言,急忙称谢,各自安歇。不提。
  到了第二天早上,英琼父女起身,自己背了行囊包裹,辞别船家,径往前村走去。行约半里,只见路旁闪出一个小童,年约十一二岁,生得面如冠玉,头上梳了两个双丫角。那时不过七八月天气,蜀中天气本热,他身上只穿了一身青布短衫裤。见二人走近,便迎上前来说道:“来的二位,可是寻找我老师周淳的么?”李宁答道:“我们正是来访周先生的。你是如何知道?”那小童听了此言,慌忙纳头便拜,口称:“师伯有所不知。昨夜我老师回来,高兴得一夜未睡,说是在乌鸦嘴遇见师伯与师姐。今晨清早起来,因昨天与人有约会,不能前来迎接,命我在此与师伯引路。前面就是老师他老人家蒙馆。老师赴约去了,不久便回,请师伯先进去坐一会,吃点早点吧。”李宁见这小童仪表非凡,口齿伶俐,十分喜爱。一路言谈,不觉已来到周淳家中,虽然是竹篱茅舍,倒也收拾得干净雅洁。小童又到里面搬了三副碗著,切了一大盘腊肉和一碟血豆腐,一壶酒,请他父女上座,自己在下横头侧身相陪。说道:“师伯,请用一点早酒吧。”李宁要问他话时,他又到后面去端出三碗醋汤面,一盘子泡菜来。李宁见他小小年纪,招待人却非常殷勤,愈加喜欢。一面用些酒菜,便问他道:“小世兄,你叫什么名字?几时随你师父读书的?”小童道:“我叫赵燕儿。我父本是明朝翰林学士,死于李闯之手。我母同舅父逃到此处,不想舅父又复死去。我家十分贫苦,没奈何,只得与人家牧牛,我母与大户人家做些活计,将就度日。三年前周先生来到这里,因为可怜我是宦家之后,叫我拜他老人家为师,时常周济我母子,每日教我读书和习武。周老师膝下无儿,只一女名叫轻云。去年村外来了一位老道姑,也要收我做徒弟,我因为有老母在堂,不肯远离。那道姑忽然看见了师妹,便来会我老师,谈了半日,便将师妹带去,说是到什么黄山学道去。我万分不舍,几次要老师去将师妹寻回来,老师总说时候还早;我想自己去,老师又不肯对我说到黄山的路。我想我要是长大一点,我一定要去将师妹寻回来的。我那师妹,长得和这位师姊一样,不过她眉毛上没有师姊这两粒红痣罢了。”李宁听了这一番话,只是微笑,又问他会什么武艺。燕儿道:“我天资不佳,只会一套六合剑,会打镖接镖。听老师说,师伯本事很大,过些日子,还要请师伯教我呀!”
  正说之时,周淳已从外面走进来。燕儿连忙垂手侍立。英琼便过来拜见世叔。李宁道:“恭喜贤弟,你收得这样的好徒弟。”周淳道:“此子天分倒也聪明,禀赋也是不差,就是张口爱说,见了人兀自不停。这半天的工夫,他的履历想已不用我来介绍了。”李宁道:“他已经对我说过他的身世。只是贤弟已快要五十的人,你如何轻易把侄女送人抚育,是何道理?”周淳说:“我说燕儿饶舌不是?你侄女这一去,正是她的造化呀。去年燕儿领了一个老道姑来见我,谈了谈,才知道就是黄山的餐霞大师,有名的剑仙。她看见你侄女轻云,说是生有仙骨,同我商量,要把轻云带去,做她的末代弟子。本想连燕儿一齐带去,因为他有老母需人伏侍,只把轻云先带了去。如此良机,正是求之不得,你说我焉有不肯之理?”李宁听了此言,不禁点头。英琼正因为她父亲不教她武艺,小心眼许多不痛快,一听周淳之言,不禁眉轩色举,心头暗自盘算。周淳也已觉得,便向她说道:“贤侄女你大概是见猎心喜吧?若论你世妹天资,也自不凡,无庸我客气。若论骨格品貌,哪及贤侄女一半。餐霞大师见了你,必然垂青。你不要心急,早晚自有机缘到来寻你,那时也就由不得你父亲了。”李宁道:“贤弟又拿你侄女取笑了。闲话少提,我们峨眉山之行几时动身?燕儿可要前去?”周淳道:“我这里还有许多零碎事要办,大约至多有十日光景,我们便可起程。燕儿有老母在堂,只好暂时阻他求学之愿了。”燕儿听了他师父不要他同去,便气得哭了起来,周淳道:“你不必如此。无论仙佛英雄,没有不忠不孝的。我此去又非永别,好在相去不过数十里路,我每月准来一回,教授你的文武艺业,不过不能像从前朝夕共处而已。”燕儿听了,思量也是无法,只得忍泪。李宁道:“你蒙馆中的学童,难道就是燕儿一个么?”周淳道:“我前日自峨眉山回来,便有入山之想。因为此间宾主相处甚善,是我在归途中救了一个寒士,此人名唤马湘,品学均佳,我替他在前面文昌阁寻了寓所,把所有的学生都让给他去教。谁想晚上便遇见了你。”李宁道:“原来如此,怪道除燕儿外,不见一个学生呢。”周淳道:“燕儿也是要介绍去的,因为你来家中,没有长须奴,只好有事弟子服其劳了。”言谈片时,不觉日已沉西,大家用过晚饭。燕儿又与他父女铺好床被,便自走去。
  只有英琼,听了白日许多言语,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已三鼓左右,只听见隔壁周淳与燕儿说话之声。一会,又听他师徒开了房门,走到院中。英琼轻轻起身,在窗隙中往外一看,只见他师徒二人,手中各拿了一把长剑,在院中对舞。燕儿的剑虽是短一点,也有三尺来长。只见二人初舞时,还看得出一些人影。以后兔起鹘落,越舞越急,只见两道寒光,一团瑞雪,在院中滚来滚去。忽听周淳道:“燕儿,你看仔细了。”话言未毕,只见月光底下,人影一分,一团白影,随带一道寒光,如星驰电掣般,飞向庭前一株参天桂树。又听咔嚓一声,将那桂树向南的一枝大枝桠削将下来。树身突受这断柯的震动,桂花纷纷散落如雨。定睛一看,庭前依旧是他师徒二人站在原处。在这万籁俱寂的当儿,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檐前铁马兀自丁东。把一个英琼看得目定神呆。只见周淳对燕儿说道:“适才最后一招,名叫穿云拿月,乃是六合剑中最拿手的一招。将来如遇见能手,尽可用它败中取胜。我一则怜你孝道,又见你聪明过人,故此将我生平绝技传授于你。再有二日,我便要同你师伯入山,你可早晚于无人处勤加温习。为师要安睡去了,明夜我再来指点给你。”言罢,周淳便回房安歇不提。燕儿等周淳去后,也自睡去。
  如是二日,英琼夜夜俱起来偷看。几次三番,对她父亲说要学剑。李宁被她纠缠不过,又经周淳劝解,心中也有点活动,便对她道:“剑为兵家之祖,极不易学。第一要习之有恒;第二要练气凝神,心如止水。有了这两样,还要有名人传授。你从小娇生惯养,体力从未打熬,实在是难以下手。你既坚持要学,等到到了山中,每日清晨,先学养气的功夫,同内功应做的手续。二三年后,才能传你剑法。你这粗暴脾气,到时不要又来麻烦于我。”英琼听了,因为见燕儿比她年幼,已经学得很好,她父亲之言,好像是故意难她一般,未免心中有点不服。正要开口,只见周淳道:“你父所说,甚是有理,要学上乘剑法,非照他所说练气归一不可。你想必因连夜偷看我传燕儿的剑,故你觉得容易,你就不知燕儿学剑时苦楚。我因见你偷看时那一番诚心,背地劝过你父多少次,才得应允。你父亲剑法比我强得多,他所说的话丝毫不假,贤侄女不要错会了意。”李宁道:“琼儿你不要以为你聪明,这学剑实非易事,非凝神养气不可。等到成功之后,十丈内外,尘沙落地,都能听出是什么声音来。即如你每每偷看,你世叔何以会知道?就是如此。这点眼前的事物如果都不知,那还讲什么剑法?幸而是你偷看,如果另一个人要爬在窗前行刺,岂不在舞剑的时候,就遭了他人的暗算?”英琼听了他二人之言,虽然服输,还是放心不下。又偷偷去问燕儿,果然他学剑之先,受了若干的折磨,下了许多苦功,方自心服口服。
  光阴易过,不觉到了动身的那一天。一干学童和各人的家长,以及新教读夫子马湘,都来送行。燕儿独自送了二十余里,几次经李、周三人催促,方才挥泪而别。

打赏

微信扫一扫,转发朋友圈

已有 0 人转发至微信朋友圈

   本贴仅代表作者观点,与麻辣社区立场无关。
   麻辣社区平台所有图文、视频,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本贴仅代表作者观点,与麻辣社区立场无关。  麻辣社区平台所有图文、视频,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楼主| 发表于 2016-4-21 17: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舞长剑 师徒逞身手 上峨眉 烟雨锁空濛》

话说李宁父女及周淳三人辞别村人,往山中行去。他三人除了英琼想早到山中好早些学剑外,俱都是无挂无牵的人,一路上游山玩景,慢慢走去,走到日已平西,方才走到峨眉山下。只见那里客店林立,朝山的人也很多,看去非常热闹。三人寻了一家客店,预备明早买些应用的物品,再行上山,以备久住。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三人商量停妥:李宁担任买的是家常日用物件,如油、盐、酱、醋、米、面、酒、肉等;周淳担任买的是书籍、笔墨及锅灶、水桶等厨下用品,未后又去买了几丈长的一根大麻绳。英琼便问:“这有什么用?”周淳道:“停会自知,用处多呢。”三人行李虽然有限,连添置的东西也自不少。一会雇好脚夫,一同挑上山去。路上朝山的香客见了他们,都觉得奇怪。他三人也不管他,径自向山上走去。起初虽走过几处逼厌小径,倒也不甚难走。后来越走山径越险,景致越奇,白云一片片只从头上飞来飞去,有时对面不能见人。英琼直喊有趣。周淳道:“上山时不见下雨光景,如今云雾这样多,山下必定在下雨。我们在云雾中行走,须要留神,不然一个失足,便要粉身碎骨了。”再走半里多路,已到舍身岩。回头向山下一望,只见一片冥漾,哪里看得见人家;连山寺的庙宇,都藏在烟雾中间。头上一轮红日,照在云雾上面,反射出霞光异彩,煞是好看。英琼正看得出神,只见脚夫道:“客官,现在已到了舍身岩,再过去就是鬼见愁,已是无路可通,我们是不能前进了。今天这个云色,半山中一定大雨,今天不能下山,明天又耽误我们一天生意,客官方便一点吧。”周淳道:“我们原本只雇你到此地,你且稍待一会,等我爬上山顶,将行李用绳拽上山去,我再添些酒钱与你如何?”说罢,便纵身一跃,上了身旁一株参天古柏,再由柏树而上,爬上了山头。取出带来的麻绳,将行李什物一一拽了上去。又将麻绳放下,把英琼也拽了上去。刚刚拽到中间,英琼用目一看,只见此处真是险峻,孤峰笔削,下临万丈深潭,她虽然胆大,也自目眩心摇。英琼上去后,李宁又取出一两银子与脚夫做酒钱,自己照样地纵了上去。三人这才商量运取行李。周淳道:“我此地来了多次,非常熟悉,我先将你父女领到洞中,由我来取物件吧。”李宁因为路生,也不客气。各人先取了些轻便的物件,又过了几个峭壁,约有三里多路,才到了山洞门首。只见洞门壁上有四个大字,是“漱石栖云”。三人进洞一看,只见这洞中共有石室四间:三间作为卧室,一间光线好的作为大家读书养静之所。又由周淳将应用东西一一取了来,一共取了三次,才行取完。收拾停妥,已是夕阳衔山。大家胡乱吃了些干粮干脯,将洞口用石头封闭,径自睡去。

       第二天清晨起来,李宁便与英琼订下课程,先教她练气凝神,以及种种内功。英琼本来天资聪敏异常,不消多少日月,已将各种柔软的功夫一齐练会。只因她生来性急,每天麻烦李、周二人教她剑法。周淳见她进步神速,也认为可以传授。惟独李宁执意不肯,只说未到时候。一日,周淳帮英琼说情。李宁道:“贤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难道不知她现在已可先行学剑么?你须知道,越是天分高的人,根基越要打得厚。琼儿的天资,我绝够不上当她的老师,所以我现在专心一意,与她将根基打稳固。一旦机缘来到,遇见名师,便可成为大器。现在如果草率从事,就把我平生所学一齐传授与她,也不能独步一时。再加上她的性情激烈,又不肯轻易服人,天下强似我辈的英雄甚多,一旦遇见强敌,岂不吃亏?我的意思,是要她不学则已,一学就要精深,虽不能如古来剑仙的超凡入化,也要做到尘世无敌的地步才好。我起初不愿教她,也是为她聪明性急,我的本领有限的缘故。”周淳听了此言,也就不便深劝。惟独英琼性急如火,如何耐得。偏偏这山上风景虽好,只是有一样美中不足,就是离水源甚远。幸喜离这洞一里多路,半山崖上有一道瀑布,下边有一小溪,水清见底,泉甘而洁。每隔二日,便由李、周二人,轮流前去取水。李、周二人因怕懈散了筋骨,每日起来,必在洞前空地上练习各种剑法拳术。英琼因他二人不肯教她,她便用心在旁静看,等他二人不在眼前,便私自练习。这峨眉山上猿猴最多,英琼有一天看见猴子在山崖上奔走,矫捷如飞,不由得打动了她练习轻身的念头。她每日清早起来,将带来的两根绳子,每一头拴在一棵树上,她自己就在上头练习行走。又逼周、李二人教她种种轻身之术。她本有天生神力,再加这两个老师指导,不但练得身轻如燕,并且力大异常。

  周淳每隔一月,必要去看望燕儿一次,顺便教他的武艺。那一日正要下山去看望于他,刚走到舍身岩畔,忽见赵燕儿跑来,手中持有一封书信。周淳打开一看,原来是教读马湘写来的。信中说:“三日前来了一个和尚,形状凶恶异常,身上背了一个铁木鱼,重约三四百斤,到村中化缘。说他是五台山的僧人,名唤妙通,游行天下,只为寻访一个姓周的朋友。村中的人,因为他虽然长得凶恶,倒是随缘讨化,并无轨外行为,倒也由他。他因为村中无有姓周的,昨天本自要走,忽然有个口快的村人说起周先生,他便问先生的名号同相貌。他听完说:‘一定是他,想不到云中飞鹤周老三,居然我今生还有同他见面之日!’说时脸上十分难看。他正问先生现在哪里,我同燕儿刚刚走出,那快嘴的人就说,要问先生的下落,须问我们。那僧人便来盘问于我。我看他来意不善,我便对他说,周先生成都就馆去了,并未告诉他住在峨眉。他今天已经不在村中,想必往成都寻你去了。我见此和尚来意一定不善,所以通函与你,早作准备。”

  周淳见了此信大惊,便对燕儿道:“你跟我上山再谈吧。”说时,匆匆携了燕儿,纵上危崖,来到洞中。燕儿拜见李宁父女之后,便对周淳说道:“我因为马老师说那和尚存心不好,我那天晚上,便到和尚住的客栈中去侦察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到三更时分,爬在他那房顶上,用珍珠帘卷钩的架势,往房中一看,只见这和尚在那里打坐。坐了片刻,他起身从铁木鱼内取出腊干了的两个人手指头,看了又看,一会儿又伸出他的右手来比了又比。原来他右手上已是只剩下三个指头,无名指同三指想是被兵刃削去。这时候又见取出一个小包来,由里面取出一个泥塑的人,那容貌塑得与老师一般模样,也是白衣佩剑,只是背上好像有两个翅膀似的东西。只见那和尚见了老师的像,把牙咬得怪响,好似恨极的样子,又拍着那泥像不住地咒骂。我不由心中大怒,正待进房去质问他,他与老师有什么冤仇,这样背后骂人?他要不说理,我就打他个半死。谁想我正想下房时,好像有人把我背上一捏,我便做声不得,忽然觉得身子起在半空。一会到了平地,一看已在三官庙左近,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本是瞒着我母亲出来,我怕她老人家醒了寻我,预备先回去看一看再说。我便回家一看,我母亲还没有醒,只见桌子上有一张纸条,字写得非常好。纸上道:‘燕儿好大胆,背母去涉险。明早急速上峨眉,与师送信莫迟缓。’我见了此条,仔细一想:‘我有老母在堂,是不应该涉险。照这留字人的口气中,那个和尚一定本领高,我绝不是对手。我在那房上忽然被人提到半空,想必也是此人所为。’想了一夜,次日便告知母亲。母亲叫我急速与老师送信。这几天正考月课,我还怕马老师不准我来。谁想我到学房,尚未张口,马老师就把我叫在无人处,命我与老师送信,并且还给了我三钱银子做盘费。我便急速动身。刚走出十几里,就见前面有两个人正在吵架。我定睛一看,一个正是那和尚,一个是一位道人,不由把我吓了一大跳。且喜相隔路远,他们不曾注意到我,我于是舍了大路,由山坡翻过去,抄山路赶了来。不知老师可知道这个和尚的来历么?”要知周淳怎样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楼主| 发表于 2016-4-22 11: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云中鹤深山话前因 多臂熊截江逢侠士》

       话说周淳听了燕儿之言大惊,说道:“好险!好险!燕儿,你的胆子真是不小。我常对你说,江湖上最难惹的是僧、道、乞丐同独行的女子。遇见这种人孤身行走,最要留神。幸而有人指点你,不曾造次;不然,你这条小命已经送到在死城中去了。”李宁便道:“信中之言,我也不大明白,几时听见你说是同和尚结过冤仇?你何妨说出来,我听一听。”周淳道:“你道这和尚是谁?他就是十年前名驰江南的多臂熊毛太呀!”李宁听了,不禁大惊道:“要是他,真有点不好办呢。”周淳道:“当初也是我一时大意,不曾斩草除根,所以留下现在的祸患。可怜我才得安身之所,又要奔走逃亡,真是哪里说起!”李宁尚未答言,英琼、燕儿两个小孩子,初出犊儿不怕虎,俱各心怀不服。燕儿还不敢张口就说。英琼气得粉面通红,说道:“世叔也太是灭自己的威风,增他人的锐气了!他狠上天也是一个人,我们现在有四人在此,惧他何来,何至于要奔走逃亡呢?”

  周淳道:“贤侄女你哪里知道。事隔多年,你父虽知此事,也未必记得清楚。待我把当年的事说将出来,也好增你们年轻人一点阅历。在十几年前,我同你父亲、你杨叔父,在北五省真是享有盛名。你父的剑法最高,又会使各种暗器,能打能接,江湖人送外号‘通臂神猿’。你杨叔父使一把朴刀,同一条链子镖,人送外号‘神刀杨达’。彼时我三人情同骨肉,练习武艺俱在一块。为叔因见你父亲练轻身功夫,是我别出心裁,用白绸子做了两个如翅膀的东西,缠在臂上。哪怕是百十丈的高山,我用这两块绸子借着风力往上跳,也毫无妨碍。我因为英雄侠义,作事要光明正大,我夜行时都是穿白,因此人家与了我一个外号,叫作‘云中飞鹤’。又叫我们三人为‘齐鲁三英’。我们弟兄三人,专做行侠仗义的事。那一年正值张、李造反,我有一个好友,是一个商人,由陕西回扬州去,因道路不安靖,请我护送,这当然是义不容辞。谁想走在路上,便听见南方出了一个独脚强盗,名叫多臂熊毛太。绿林中的规矩:路上遇见买卖,或是到人家偷抢,只要事主不抵抗,或者没有仇怨,绝不肯轻易杀人,奸淫妇女尤为大忌。谁想这个毛太心狠手辣,无论到哪里,就是抢完了杀一个鸡犬不留;要遇见美貌女子,更是先xx后xx。我听了此言,自然是越发当意。

  “谁想走到南京的北边,正在客店打尖,忽然从人送进一张名帖,上面并无名姓,只画了一只人熊,多生了八只手。我就知道是毛太来了,我不得不见,便把随身兵器预备停妥,请他进来,我以为必有许多麻烦。及至会面,看他果然生得十分凶恶,可是他并未带着兵器。后来他把来意说明,原来是因为慕我的名,要同我结盟兄弟。我纵不才,怎肯与淫贼拜盟呢?我便用极委婉的话谢绝了他。他并不坚持,谈了许多将来彼此照应,绿林中常行的义气话,也自告辞。我留神看他脚步,果然很有功夫,大概因酒色过度的关系,神弱一点。我送到门口,正一阵风过,将一扇店门吹得半掩。他好似不经意地将门摸了一下,他那意思,明明是在我面前卖弄。我懒得和他纠缠,偏装不知道。他还以为我真不知道,故意回头对店家说道:‘你们的门这样不结实,留心贼人偷啊。’说时把门一摇。只见他手摸过的地方,纷纷往下掉木末,现出五个手指头印来。我见他如此卖弄,真气他不过。一面送他出店,忽然抬头看见对面屋上有两片瓦,被风吹得一半露在屋檐下,好像要下坠的样子。我便对他说:‘这两块瓦,要再被风吹落下来,如果有人走过,岂不被它打伤么?”说时,我用一点混元气,张嘴向那两块瓦一口痰吐过去,将那瓦打得粉碎,落在地上。他才心服口服,对我说道:‘齐鲁三英,果然是名不虚传。你我后会有期,请你千万不要忘了刚才所说的义气。’我当时也并不曾留意。

     “他走后,我们便将往扬州的船只雇妥,将行李、家眷俱都搬了上去。我们的船,紧靠着一家卸任官员包的一只大江船,到了晚上三更时分,忽然听得有女子哭喊之声。我因此时地面不大平静,总是和衣而睡,随身的兵器也都带在身旁。我立刻蹿出船舱一听,仔细察看,原来哭声就出在邻船。我便知道出了差错,一时为义气所激,连忙纵了过去,只见船上倒了一地的人。我扒在船舱缝中一望,只见毛太手执一把明晃晃的钢刀,船舱内绑着一个美貌女子,上衣已经剥卸,连气带急已晕死过去。那厮正在脱那女子的中衣时候,我不由气冲牛斗,当时取出一技金镖,对那厮打了过去。那厮也原有功夫,镖刚到他脑后,他将身子一偏,便自接到手中,一口将灯吹灭,就将我的镖先由舱中打出。随着纵身出来,与我对敌。我施展平生武艺,也只拼得一个平手。我因我船上无人看守,怕他有余党,出了差错,战了几十个回合,最后我用六合剑穿云拿月的绝招,一剑刺了过去。他一时不及防备,将他手指断去两个。这样淫贼,本当将他杀死,以除后患,才是道理。叵耐他自知不敌,登时将刀掷去,说道:‘朋友,忘了白天的话吗?如今我敌你不过,要杀请杀吧。”我不该一时心软,可惜他这一身武艺,又看在他师父火眼金狮邓明的面上,他白天又与我打过招呼,所以当时不曾杀害于他,叫他立下重誓,从此洗心革面,便轻轻易易地将他放了。且喜那晚他并不曾伤人,只用点穴法将众人点倒。我将那些人一一解救,便自回船。他从此便削发出家,拜五台山金身罗汉法元为师,炼成一把飞剑,取人首级于十里之外,已是身剑合一,口口声声要报前仇。我自知敌他不过,没奈何才带上我女儿轻云避往四川。我等武艺虽好,怎能和剑仙对敌呢?”

       谈话中间,忽听空中一声鹤唳响彻云霄,众人听得出神,不曾在意。周淳听了,连忙跑了下去,一会回来。燕儿问道:“刚才一声鹤唳,老师为何连忙赶了出去?”周淳道:“你哪里知道。此洞乃是峨眉最高的山洞,云雾时常环绕山半,寻常飞鸟决难飞渡。我因鹤声来自我们顶上,有些奇怪,谁想去看,并无踪影,真是希奇。”英琼便问道:“周世叔说来,难道毛太如此厉害,世叔除了逃避,就没法可施吗?”周淳道:“那厮虽然剑术高强,到底他心术不正,不能练到登峰造极。剑仙中强似他的人正多,就拿我女儿轻云的师父黄山餐霞大师来说,他便不是对手。只是黄山离此地甚远,地方又大,一时无法找寻,也只好说说而已。”李宁道:“贤弟老躲他,也不是办法,还是想个主意才好。”周淳道:“谁说不是呢?我意欲同燕儿的母亲商量,托马湘早晚多照应,将燕儿带在身旁,不等他约我,我先去寻他,与他订下一个比剑的日子,权作缓兵之计。然后就这个时期中间,在黄山寻找餐霞大师,与他对敌,虽然有点伤面子,也说不得了。”李宁听了,亦以为然,便要同周淳一同前去。周淳道:“此去不是动武,人多了反而误事。令媛每日功课,正在进境的时候,不可荒疏,丢她一人在山,又是不便。大哥还是不去的为是。”

  众人商议停妥,周淳便别了李氏父女,同燕儿直往山下走去。那时已是秋未冬初,金风扑面,树叶尽脱。师徒二人随谈随走,走了半日,已来到峨眉山下。忽然看见山脚下卧着一个道人,只穿着一件单衣,身上十分褴楼,旁边倒着一个装酒的红漆大葫芦。那道人大醉后,睡得正熟。燕儿道:“老师,你看这个道人,穷得这般光景,还要这样贪杯,真可以算得是醉鬼了。”周淳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我们大好神州,亡于胡儿之手,那有志气的人,不肯屈身事仇,埋没在风尘中的人正多呢。他这样落拓不羁,焉知不是我辈中人哩。只是这样凉的天气,他醉倒此地,难免不受风寒。我走了半日,腹中觉得有点饥饿,等我将他唤醒,同去吃一点饭食,再赠他一点银两,结一点香火缘吧。”说罢,便走上前去,在道人身旁轻轻唤了两声:“道爷,请醒醒吧。”又用手推了他两下。那道人益发鼾声如雷,呼唤不醒。周淳见那道人虽然面目肮脏,手指甲缝中堆满尘垢,可是那一双手臂却莹白如玉,更料他不是平常之人。因为急于要同燕儿回家,又见他推唤不醒,没奈何,便从衣包内取了件半新的湖绉棉袍,与他披在身上。临行又推了他两下,那道人仍是不醒。只得同燕儿到附近饭铺,胡乱吃了一点酒食,匆匆上道。

  到了无人之处,师徒二人施展陆地飞行的脚程,往乌鸦嘴走去,哪消两个时辰,便已离村不远。周淳知道燕儿之母甚贤,此去必受她特别款待,劳动她于心不安,况且天已不早,意欲吃完了饭再去,便同燕儿走进一家酒饭铺去用晚饭。这家酒饭铺名叫知味楼,新开不多时,烹调甚是得法,在那里饮酒的座客甚多。他师徒二人归心似箭,也不曾注意旁人,便由酒保引往雅座。燕儿忽然看见一件东西,甚是眼熟,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喊周淳来看。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发表于 2016-4-22 12:21 | 显示全部楼层
学习,支持,朋友好才情

 楼主| 发表于 2016-4-22 18: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月仿 发表于 2016-4-22 12:21
学习,支持,朋友好才情

请关注后续精彩内容:lol

 楼主| 发表于 2016-4-22 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见首神龙 醉道人挥金纵饮 离巢孤雏 赵燕儿别母从师》

  话说周淳师徒二人进知味楼去用饭,忽然看见一件东西挂在柜房,甚是触目。仔细一看,原来便是在峨眉山脚下那个醉道人所用来装酒的红漆葫芦。四面一看,并无那个道人的踪影。二人起初认为天下相同之物甚多,也许事出偶然,便坐下叫些酒饭,随意吃喝。后来周淳越想越觉希奇,便将酒保唤来问道:“你们柜上那个红葫芦,用来装酒,甚是合用,你们是哪里买的?”那酒保答道:“二位客官要问这个葫芦,并不是我们店里的。在五天前来了位穷道爷,穿得十分褴褛,身上背的就是这个葫芦。他虽然那样穷法,可是酒量极大,每日到我们店中,一喝起码十斤,不醉不止,一醉就睡,睡醒又喝。起初我们见那样穷相,还疑心他是骗酒吃,存心吃完了卖打的。后来见他吃喝之后,并不短少分文,临走还要带这一大葫芦酒去,每天至少总可卖他五六十斤顶上的大曲酒,他倒成了我们店中的一个好主顾。他喝醉了就睡,除添酒外,轻易不大说话,酒德甚好,因此我们很恭敬他。今早在我们这里喝完了酒,照例又带了一大葫芦酒。走去了两三个时辰回来,手上夹了一件俗家的棉袍,又喝了近一个时辰。这次临走,他说未带钱来,要把这葫芦作押头,并且还说不到两个时辰,就有人来替他还帐。我们因为他这五六天已买了我们二三百斤酒,平时我们一个月也卖不了这许多,不敢怠慢他,情愿替他记帐,不敢收他东西,他执意不从。他说生平不曾白受过人的东西,他一时忘了带钱,回来别人送钱,这葫芦算个记号。我们强不过他,只得暂时自下。客官虽喜欢这个葫芦,本店不能代卖,也不知道在哪里买。”周淳一面听,一面寻思,便对酒保说道:“这位道爷共欠你们多少酒钱,回头一齐算在我们的帐上,如何?”酒保疑心周淳喜爱葫芦,想借此拿去,便道:“这位道爷是我们店里的老主顾,他也不会欠钱的,客官不用费心吧。”燕儿正要发言,周淳连忙对他使眼色,不让他说话。知道酒保用意,便说道:“你不要多疑。这位道爷原是我们的朋友,我应该给他会酒帐的。这葫芦仍交你们保存,不见他本人,不要给旁人拿去。”酒保听了周淳之言,方知错会了意。他本认为穷道爷这笔帐不大稳当,因为人家照顾太多,不好意思不赊给他;又怕别人将葫芦取走,道人回来讹诈,故尔不肯。今见周淳这样慷慨,自然心愿。便连他师徒二人的帐算在一起,共合二两一钱五分银子。

  周淳将酒帐开发,又给了一些酒钱,便往燕儿家中走去。燕儿正要问那道人的来历,周淳叫他不要多说,只催快走。不大工夫,已到燕儿门首。燕儿的娘赵老太太,正在门首朝他们来处凝望。燕儿见了他母亲,便舍了周淳,往他娘怀中扑去。周淳见了这般光景,不禁暗暗点头。赵母扶着燕儿,招呼周淳进去。他家虽是三间土房,倒也收拾得干净。堂前一架织布机,上面绷着织而未成的布,横头上搁着一件湖绉棉袍,还有一大包东西,好似包的银子。燕儿便道:“老师你看,这不是你送与那穷道爷的棉袍么,如何会到了我的家中呀?”赵母便道:“方才来了一位道爷,说是周先生同燕儿在路上有点耽搁,身上带了许多银子很觉累赘,托他先给带来。老身深知道周先生武艺超群,就是燕儿也颇有一点蛮力,怎会这点东西拿着都嫌累赘?不肯代收。那道爷又将周先生的棉袍作证。这件棉袍是老身亲手所做,针脚依稀还可辨认,虽然勉强收下,到底有些怀疑。听那道爷说,先生一会就来,所以便在门口去看。果然不多一会,先生便自来了。”周淳听了赵母之言,便将银包打开一看,约有三百余两。还包着一张纸条,写着“醉道人赠节妇孝子”八个字,写得龙蛇飞舞。周淳便对燕儿道:“如何?我说天壤间正多异人。你想你我的脚程不为不快,这位道爷在不多时间往返二百余里,如同儿戏一般,他的武功高出我们何止十倍。幸喜峨眉山下不曾怠慢了他。”赵母忙问究竟。周淳便从峨眉山遇见那道人,直说到酒店还帐止。又把带燕儿同走的来意说明。劝赵母只管把银子收用,决无差错。赵母道:“寒家虽只燕儿这一点骨血,但是不遇先生,我母子早已冻饿而死。况且他虽然有点小聪明,不遇名师也是枉然,先生文武全才,肯带他出去历练,再好不过。”周淳谢了赵母。

到了晚间,周淳又去见马湘,嘱咐许多言语。第二天起身往成都,特地先往酒店中去寻那醉道人,准备结交一个风尘奇士,谁想道人、葫芦俱都不在。便寻着了昨天的酒保,问他下落,那酒保回言:“昨天那道人回来,好像有什么急事一般,进门拿了他那宝贝的葫芦便走。我们便对他说客官会他酒帐的事,他说早已知道,你对他说,我们成都见吧。说完就走,等我赶了出去,已经不见踪影了。”周淳情知醉道人已走,无法寻访,好生不乐。没奈何,只得同了燕儿上路,直往成都。

        行了数日,忽然走到一个地方,名叫三岔口。往西南走去,便是上成都的大道。正西一条小道,也通成都,比大道要近二百多里,只是要经过许多山岭,不大好走。周淳因闻听过这些山岭中有许多奇景,一来急于要到成都,二则贪玩山景,便同燕儿往小道走去。行了半日,已是走入山径。这山名叫云灵山,古树参天,怪石嵯峨,颇多奇景。师徒二人走得有点口渴,想寻一点泉水喝。恰好路旁有一道小溪,泉水清洁,游鱼可数。便同燕儿下去,取出带来的木瓢,吸了一些溪泉,随意饮用。此时日已衔山,师徒二人怕错过了宿头,连忙脚步加紧,往前途走去。

  正走之间,忽听一声鹤唳。周淳道:“日前在峨眉山下时,连听两次鹤唳,今天是第三次了。”说罢抬头望天,只见天晴无云,一些踪影全无。燕儿忽然叫道:“老师,在这里了。”周淳连忙看时,只见道旁一块大山石上,站着极大的仙鹤,头顶鲜红,浑身雪白,更无一根杂毛,金睛铁喙,两爪如铜钩一般,足有八九尺高下,正在那里剔毛梳羽。周淳道:“像这样大的仙鹤,真也少见。”正说之间,忽见山石旁边蹿起一条青蛇,有七八尺长。那鹤见了这蛇,急忙用口来啄。叵耐那蛇跑得飞快,仙鹤嘴到时,已自钻入石洞之中,踪迹不见。铁喙到处,把那山石啄得碎石溅起,火星乱飞。那鹤忽然性起,脚嘴同施,连抓带啄,把方圆六七尺一块山石啄得粉碎。那蛇见藏身不住,正待向外逃窜,刚伸出头时,便被那鹤一嘴擒住。那蛇把身子一卷,七八尺长的蛇身,将鹤的双脚紧紧缠住不放。那鹤便不慌不忙,一嘴先将蛇头啄断,再用长嘴从两脚中轻轻一理,便将蛇身分作七八十段。哪消几啄,便已吃在肚内。抖抖身上羽毛,一声长叫,望空而去,一晃眼间,便已飞入云中。

  这时已是暮色苍茫,瞑烟四合。周淳忙催燕儿赶路。走出三里多路,天色向晚。恰好道旁有一所人家,便上前叩门投宿。叩了半日,才听里面有人答话,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周淳说明来意。那人道:“我现在已是命在旦夕,此地万分危险。客官如要投宿,往西南去五里多路,那里有一座茅庵,住着一位白云大师,你可去求她借宿一宵。她若依从,还能免掉危险。”说罢,便不闻声息。再打门时,也不见答应。周淳生性好奇,便叫燕儿等在外面,道:“我不出来,不可轻易走动。”便纵身越墙而过。这时明月升起,照得院中清澈如画。周淳留神仔细一看,只见院中藤床上卧倒一人,见周淳进来,便道:“你这人如何不听话?你快走远些,不要近我,于你大有不利。”周淳道:“四海之内,皆是朋友。你有何苦楚,此地有何危险,你何妨说将出来,我也许能够助你一臂之力,你何必坐以待毙呢?”那人道:“你还不快走!我已中了妖毒,近我三尺,便受传染。我在这里挣命,已经三日,如今腹中饥饿,你如带有于粮,可给些与我。那妖早晚寻到,我不必说,你也性命难保。你如果能急忙去投白云大师,或者还可以帮我的忙。我的事儿,你只对她说这个。”那人说到这里,已是神微力弱,奄奄一息。只见那人手臂上有七颗红痣,鲜明非常。周淳心想此非善地,便扔些干粮与他,随即纵了出来。喊燕儿时,忽然踪影不见。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发表于 2016-4-25 06:44 | 显示全部楼层
语言精炼,功力匪浅,特别欣赏。

欢迎加好友深聊,号码在头像下

 楼主| 发表于 2016-4-26 16: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鹤舞空山 侠客惊蛇怪 云迷蜀岭 孝子拜仙师》


  话说周淳听了那人之言,连忙跳出一看,忽然燕儿踪影不见,这一吓非同小可。起初尚以为他到附近去方便,谁知四外高声呼唤,仍是不见踪影,不禁急得浑身是汗。又不敢轻易离开此地,怕燕儿回来,寻他不着。正在无可奈何,忽听门内又发出细微的声音说道:“你还不曾走吗?”周淳道:“我适才同你分别出来,我有一个同伴,如今不知去向,衣服行囊都未带去,莫不是你说的妖怪来吃了去么?”那人道:“那妖属阴,不交三更,不会出来。你那同伴此刻失踪,绝非此妖所害。你快到白云大师那里,求她与你一算卦,便知下落。你不要自误,天已不早,快些去吧。”

  周淳万般无奈,只得照那人所说,往前走去。才走不到五里,忽听背后呼呼风起,腥味扑鼻。周淳知道不妙,连忙如飞一般向前奔走,刚刚走到一座庵前,忽然风止。周淳回头一看,只见一团浓雾中,隐约现出两盏红灯,往来路退去。月光底下,分外看得清切,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再看这茅庵,并不甚大,门前两株衰柳,影子被月光映射在地下,碎阴满地,显得十分幽静。庵内梵音之声不绝,想是此中主人,正在那里做夜课。便轻轻去叩了两下门。便有一小女孩应声答道:“我们这里乃是尼庵,客官如要投宿,往前面去吧。”周道答道:“我在途中遇难,特来投奔白云大师的。”话还未了,门已开放,出来一妙年女尼,年纪才十三四岁,长得十分美秀,见了周淳,说道:“大师正在做夜课,你且到佛堂等候一会吧。”周淳便随她进去,到了佛堂坐定。那小女尼又去端了一碗茶同几块素馍,与周淳食用,便自进去,许久不见出来。

  周淳正等得心烦,忽见面前青光一闪,犹如飞鸟般投向后院。周淳好奇心盛,便出了佛堂,轻轻往后院中走去。刚刚走近窗前,忽听有两个人正在说话,好似一男一女。侧耳细听,便听那女的说道:“二师兄深夜到此,有何事见教?”那男的说道:“我适才从云灵山走过,看见妖气冲天,正要查看一个究竟,忽见道旁一家屋檐下站定一个小童,眼看离他身侧不到十丈光景。我见那童子根基甚厚,不忍他遭毒手,便将他一把抱起,先救出了险地,然后用剑将妖物赶走。后来盘问他的来历,才知是齐鲁三英中周淳的徒弟。我见此子生有仙骨,跟着尘世中的侠客,岂不辜负了他,便收他为徒,叫白儿将他背往我的山中去了。他行时说怕他师父、老母不放心,我答应与他带信,便去寻那性周的。谁想无意中又救了七师弟的门徒,名叫施林,他也是中了妖毒,堪堪待毙。我将他救转,送他回山,才知道姓周的投到你这里来了。我方才进来时,看见一人坐在佛堂上,想是此人了。”那女的答道:“方才紫绢来说,有一姓周的投奔于我,正待出去会他,恰好师兄到此,所以还未相见。”那男的又道:“适才那妖看去十分厉害,我的玄英剑,只将它逼走,并不能伤它分毫。我因不知底细,未敢造次。你近在咫尺,何以容它如此猖獗呢?”那女的说道:“我为此妖,真是费了无穷心力,好容易将制它之物寻到,怎耐缺少帮手。师兄驾临,真是再好不过。”说罢,便对窗外说道:“周壮士远道而来,为何不进来叙话,只是作壁上听呢?”

      周淳正听得出神,被室中人这一问,不由面红耳赤,只得走了进去。见蒲团上坐定一个女尼,年约四五十岁;上首坐定一个道人,一脸虬髯,两目精光四射。知是非常人物,不由纳头便拜。僧、道二人连忙用手相搀,口称“不敢”。那女尼叫周淳一旁坐下,便道:“适才我等之言,想你已经听去。这位是我师兄髯仙李元化。我名元元,人称白云大师的便是。你的高徒,已被这位髯师兄收归门下,不知壮士可能割爱吗?”周淳道:“他小小年纪,能承前辈剑仙垂青,真是三生有幸。弟子正因他天资聪明,弟子才学浅薄,恐误却他的前途。今幸得遇仙缘,哪有不愿之理。只是适才弟子路遇一人,中了妖毒,命在旦夕,还望二位大仙垂怜解救。”髯道人道:“那人名叫施林,乃是我的师侄。我适才路过,已将他解救回山去了。”周淳连忙拜谢。自云大师道:“师兄来得甚巧,事不宜迟,明晨随我斩妖吧。”髯道人道:“此妖到底何物,这般厉害?”白云大师道:“此山原本不叫云灵山。因为山中出了一个蛇妖,早晚它口中吐出毒雾,结为云霞,映着山头的朝霞夕阳,反成了此山一个奇景。人家见此山云霞灿烂,十分悦目,这百多年来,就把这山叫做云灵山。此妖起初也不过在这山上吞云吐雾,并不曾害人,谁想近三年来,情形大变。从辰时起到酉时止,是那妖在洞中修炼之时,行人在此时间内走过,尚不妨事;否则,能逃毒手的,十无一二。这三年中,我同它斗了若干回,也不曾伤它分毫。它也知道我的厉害,只要一到我庵前不远,便自逃了回去。适才我听得风响,知是那妖前来。后来没有动静,便听见壮士叩门了。”周淳才知道那妖适才忽然不追的原故。白云大师又说道:“一物伏一物,我知道此妖最怕蜈蚣。久闻黄山餐霞大师处有此异物,便叫紫绡去借。大师先还不肯,说那蜈蚣是她镇洞之宝。后来经我亲身前往,昨天才借到。恰好壮士与师兄到此,想是那妖伏诛之日不远了。”

 楼主| 发表于 2016-4-27 15: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名山借灵物 仙侠夜话 古洞斩妖蛇 父女重逢》


  白云大师说罢,便由壁上取出一个长匣,乃是精铁铸成,十分坚固。又从葫芦内取出几十粒丹药。然后将盒盖揭开,只见里面伏着一条二尺四寸长的蜈蚣,遍体红鳞闪闪发光,两粒眼珠有茶碗大小,绿光射眼。白云大师将那丹药放在盒内,那蜈蚣忽然蠕蠕欲动,大师忙将盒盖关上。髯道人道:“如此灵物,其毒必比蛇妖厉害。不知餐霞大师当初如何收得?”白云大师道:“餐霞大师幼年在闺中当处女时,最为淘气。有一天捉到一条蜈蚣,不过三两寸长。她将此物装在一个盒内,每天拿些米饭喂它,日子一多,渐渐长成。等她出阁时,这蜈蚣差不多已有五六尺长,她一定要陪送过去。她老太爷怕骇人听闻,执意不肯。没奈何,她才把那条蜈蚣叫人抬到山中放掉。后来她的丈夫死去,她被神尼优昙大师收归门下,炼成剑仙,又到那山中将那蜈蚣收作镇山之宝。百余年来,经餐霞大师用符咒催炼,食的俱是仙丹灵药,不但神化无穷,可大可小,并且颇通灵性,从不轻易伤人。餐霞甚是喜爱于它。此次经我再三请求,费了无数唇舌,才肯借用一时。师兄莫要小看于它。”三人谈谈说说,问了些周淳所精的功夫,不觉已是东方微明。白云大师道:“是时候了。”便对周淳道:“此番前去,非常凶险。壮士如果要去,只可躲在一旁作壁上观,千万不可妄动才好。”说罢,便同了二人起身,往山谷中走去。

      这时,一轮红日已经从地平线上往上升起,途径看得非常清楚。走到一处,只见山势非常险恶,寸草不生。白云大师便对髯道人道:“此地离蛇巢不远,待我前去引它出来。等我与它斗时,烦劳师兄将玄英剑断它的归路。”说罢,便独自向前走去。髯道人同了周淳纵上山峰,只见山谷中有一个大洞,深黑不可见底。白云大师走到离洞不远,嘬嘬呜呜的叫了几声,忽然狂风大起,白云大师拨转身往回路便走。说时迟,那时快,洞中一阵黑风过去,冲出一条大蛇,金鳞红眼,长约十丈,腰如缸瓮,行走如飞。看看追出半里多地,白云忽地回身喊一声:“来得好!”从手中飞出一道紫光。那蛇见了这光,便由口中吐出丈许长的火焰,与这道光华绞在一起。斗了片时,那蛇自知不敌,拨转身回头便走。髯道人便将手上玄英剑放出来,一道青光,朝蛇头飞去。那蛇见不是路,便将蛇身盘作一堆,喷出烈火毒雾,与这两道剑光战在一起,饶你仙剑厉害,也是不能伤它分毫。白云大师与髯道人各人占了一个山峰,指挥剑光,与那蛇对敌,斗了半日,不分胜败。白云没奈何,只得与髯道人打个招呼,各人将剑光收起。那蛇看见剑光忽然退去,认为敌人已败,正待向白云大师扑来。忽然从白云大师手中飞起一物,通体红光耀目,照得山谷皆红。原来白云大师见剑仍是不能取胜,已是将匣内蜈蚣放出。这蜈蚣才一出匣,迎风便长,长有丈余。那蛇见蜈蚣飞来,知道已逢劲敌,更不怠慢,拼命地喷火喷雾,与那蜈蚣斗在一起。斗有片时,那蜈蚣一口将蛇的七寸咬住,那蛇也将蜈蚣的尾巴咬住,两下都不肯放松。那蛇被蜈蚣咬得难受,不住地将长尾巴在山石上扫来扫去,把山石打得如冰雹一般,四散飞起,煞是奇观。这时,他三人已走在一处。髯道人意欲将玄英剑放起,助那蜈蚣一臂之力。白云大师怕伤了蜈蚣,连忙止住。正说话时,忽然震天动地一声响过去,蛇与蜈蚣俱都纹丝不动。原来那蛇被咬,负痛不过,一尾扫过去,将谷口凸出来有丈许高的山石打断,恰好正落在它的头上,打得脑浆迸裂,那蜈蚣也力竭而死。白云大师同了髯道人连忙飞下山去,用剑将蛇身砍成十数段。见蜈蚣已死,便道:“我起初不肯轻易放出,就怕是两败俱伤。如今怎好回复餐霞大师呢?”髯道人道:“此妖为害一方,茶毒生灵,今赖餐霞大师的蜈蚣除此巨害,功德非小,想来也不能见怪你我。”


  正说话时,忽从山头上飞下一个黑衣女郎,腰悬一个葫芦,走到二人面前行礼道:“弟子周轻云,奉餐霞大师之命,请白云大师不必在意。蜈蚣之死,乃是定数,命我致意大师,将它尸骨带回。”说罢,走到蜈蚣身旁,取出一粒丹药,放在它口内,那蜈蚣便缩成七八寸光景,便取来放在身旁葫芦之内。又对白云大师道:“家师言说家父周淳在此,可容一见。”白云大师才知道她是周淳的女儿,十分代她喜幸,便将周淳唤将下来。他父女重逢,自是欢喜。周淳正要访求餐霞大师帮忙,适才在白云大师处,因忙于捉妖,不曾启齿,今见女儿到来,正好命她代求。便对轻云说了多臂熊毛太寻仇,同自己往成都之事,又教轻云代请餐霞大师下山。轻云道:“如此小事,何必劳动师父,女儿此次也为此事而来。女儿自随师父上山,已将仙剑炼成。我因爹爹学剑不成,屡次求大师传授,大师说父亲与她老人家无缘。大师生平未收过男弟子,她说爹爹机缘到来,自然得遇名师。教爹爹此番只管往成都走去,前面自有人来接引。女儿回山复命之后,也要到成都去助爹爹杀那毛太呢。”周淳听了,不觉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轻云辞别三人,回山复命不提。

  周淳心想白云大师与髯道人俱是成名剑仙,便有投师之意。白云大师道:“你虽年过四十,根行心地俱好,早晚是我辈中人,何必急在一时?现在剑客派别甚多,时常引起争斗。昆仑、峨眉之外,现在新创的黄山派与五台派,如同水火,都是因为邪正不能并立的原故。这次毛太寻仇,不过开端,以后的事儿正多呢。”说罢,便拾了许多枯树枝叶,将蛇身焚化。髯道人说奉师父静虚老祖之命,要急忙去度一个富有仙根的人,以免被五台派的人收罗了去。说罢嘬口一声长啸,只见云端中飞下一只大仙鹤,髯道人跨了上去,说声“再见”,便自冲霄飞起。周淳才知那日山中斗蛇的仙鹤,就是髯道人的坐骑。他虽听了女儿轻云之言,终觉放心不下,顺便邀白云大师相助。白云大师道:“你只管先去,此行决无妨碍。到逢难时,我自会前来救你,此时尚用不着。”周淳心中半信半疑,没奈何,只得单身辞别上路。

  行了数日,已到成都。到处打听毛太,都说不曾见过这样的一个和尚。周淳只得在那里等候轻云到来,等了三个多月,也不曾来,心中十分不解。这时已是正月下旬。成都城厢内外庵观林立,古迹甚多。有一天,闷坐店房,十分无聊,信步走到南门外武侯祠去游玩。

 楼主| 发表于 2016-4-28 16: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擒淫贼 大闹施家巷 逢狭路 智敌八指僧》


  这武侯祠乃是蜀中有名的古迹,壁上名人题咏甚多。周淳浏览片时,信步走到望江楼,要了一壶酒、几味菜,独自一人食用。忽听楼梯响动,走上一人,武生公子打扮,长得面如冠玉,十分俊美,只是满脸带着不正之色。头戴蓝缎子绣花壮士帽,鬓边斜插着颤巍巍碗大的一朵通草做的粉壮丹。独自一人要些酒菜,也不好生吃用,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楼下。周淳看了半日,好生奇怪,也低头往下看去。原来江边停了一只大船,船上有许多女眷,内有一个女子长得十分美丽,正在离船上轿。那武生公子见了,连忙丢下一锭银子,会好酒钱,急匆匆迈步下楼。周淳观察此人定非良善,便也会了酒帐,跟踪上去。忽然看见前面一个道人,背上负着一个大红葫芦,慢慢往前行走。仔细一看,原来就是那日在峨眉山相遇的那个醉道人。要待追那淫贼,好容易才得相遇奇人,岂肯失之交臂;要放下不追,又未免自私之心太重,有失侠义的天职。正犹豫间,成都轿夫有名的飞腿,已跑得不知去向;那武生公子,也已不见踪影。没奈何,只得暗暗跟着那道人走去。那道人好似不曾知道周淳跟他模样,在前缓缓行走。周淳心中暗喜,以为这次决不会轻易错过,只在道人后面紧紧跟随。那道人只往那田野中走去,不论周淳如何追赶,距离总是不到一二十丈。后来周淳急了,便脱口喊道:“前面道爷,暂停贵步,弟子有话奉上。”谁想那道人听了周淳之言,越走越快,任你周淳有轻身功夫,也是莫想追赶得上,一转瞬间,已是不见踪影。周淳知道人不肯见他,无奈何,垂头丧气回转店房。

  到了定更后,正待安歇,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平空桌上添了一张纸条。周淳连忙纵身出来,只见明星在天,四外皆寂。远远深巷中,微微一阵犬吠。回房看那纸条时,只见上面写了三个大字“施家巷”,笔酣墨饱,神采飞扬。看这字非常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怎奈一时想它不起。心想:“这施家巷俱是大户人家,与我有何关系?”心中十分不解。后来一想:“莫非那里出了什么事故,送字的人独力难支,约我前去相助不成?不管是与不是,且到那里再说。”于是将随身用的兵器带好,将门紧闭,从窗口内纵身出去,一路蹿房跨脊。正走之间,忽见一条黑影,飞也似地往前奔跑,刚走到施家巷时,忽然不见。周淳心想:“施家巷街道甚长,叫我先到哪一家呢?也不管它。”且先到了第一家的房上,却静悄悄并无声息。又走到第三家,乃是一所大院落,忽然看见楼上还有灯光。周淳急忙纵了过去,往窗内一看,不由怒发冲冠。原来屋中一个绝色女子,被脱得赤条条地缚在一条春凳上,已是昏绝过去。白天见的那一个武生公子,正在解带宽衣,想要强xx那一个女子。周淳不由脱口喝道:“好淫贼!竟敢强xx良家女子,还不给我出来受死!”那贼听了,便道:“何人大胆,敢破你家太爷的美事?”说罢,一口将灯吹灭,将房门一开,先将一把椅于朝外掷来。周淳将剑拨过一旁,正在等他出来厮杀,忽听脑后风声,知是有人暗算,更不回首,斜刺里往前纵跳出去。这贼人接着就是一刀砍来,周淳急架相还。

       原来此贼十分狡猾,他先将椅子掷出,自己却从窗口飞将出来,想要暗算周淳。若不是周淳久经大敌,已经遭了毒手。周淳与淫贼斗了十余个回合,觉得此贼身法刀法非常熟悉,便喝道:“淫贼,你是何人门下?叫什么名字?通名受死,俺云中飞鹤剑下不死无名之鬼。”那贼听了此言,不禁狂笑道:“你就是周三么?我师父只道你不到成都来,谁想你竟前来送死。你家太爷,乃八指禅妙通,俗家名叫多臂熊毛太的门徒,名唤神行无影粉牡丹张亮的便是。”周淳一听是对头到了,不禁一阵心惊,又怕毛太前来相助,不是敌手,便使出平生绝艺,浑身上下,舞起一团剑花,将那贼紧紧裹住。那张亮虽然武艺高强,到底不是周淳敌手。偏偏这家主人姓王,也是一个武家子,被喊杀之声惊动,起初看见两个人在动手,估量其中必有一个好人,但分不清谁好谁坏,只把紧自己的房门,不敢上前相助。及至听了那贼报罢名姓,便已分清邪正,于是带领家人等上前相助。那贼见不是路,抽空纵身一跃,跳上墙去。周淳道:“哪里走!”连人带剑,飞将起来,只一挥,已将淫贼两脚削断,倒栽下来,痛死过去。众人连忙捆好,请周淳进内坐定,拜谢相救之德。周淳道:“此贼虽然擒住,你等千万不可声张。他有一师,名唤毛太,已炼成剑仙,若被他知晓,你等全家性命难保。”那家主人名唤王承修,听了周淳之言,不禁大惊,便要周淳相助。周淳道:“我也不是此人的敌手,只要眼前他不知道,再等些日,便有收服他的人前来,所以你们暂时不可声张。明早你将这人装在皮箱内,悄悄先到官府报案,叫它秘密收监,等擒到毛太,再行发落。留我在此,无益有祸,更是不好。”王承修知挽留不住,只得照他吩咐行事。不提。

       周淳仍照原路,悄悄回转店房。他因为今晚虽然干了一桩义举,谁想无意中,又和毛太更结深了一层仇怨。明知背葫芦的醉道人是一个大帮手,叵耐又失之交臂。心绪如潮,一夜并不得安睡。

  到了第二日,在店中吃罢午饭,便到城内各处参观,寻访醉道人的住处。一连数日,都是不见踪迹。一日信步出城,走到一片树林里面,忽然看见绿荫中,隐露出粉墙一角,知是一座庙宇。周淳这时觉得有些口渴,便往那庙门走去,欲径进去随喜,讨杯水喝。刚刚走离庙门不远,忽听大道上鸾铃响亮,尘头起处,有十余骑人马,飞一般直往庙门驰来。周淳本是细心人,便将身子闪过一旁。只见马上那一群人,约有十三四个,一个是道家装束,其余都是俗家打扮,形状非常凶恶。每人身上,俱都负有包裹,好似都藏有兵刃。起初庙门紧闭,那一群人到得庙前,当头的是一个稍长大汉,只见他将鞭梢一挥,朝定庙门连击三下,不一会,庙门大开。十余骑连人带马,更不打话,一拥而入。等到一群人进去后,依然禅门紧闭,悄无人声。

  周淳心知这伙人定非良善之辈,不过这座庙宇离城不远,似乎又不应藏匿匪人,想要看个究竟,便往那庙门口走去。只见这座庙盖得非常伟大庄严,庙门匾上,写着“敕建慈云禅寺”六个大金字。周淳心想:“久闻慈云寺乃是成都有名丛林,庙中方丈智通和尚戒律谨严,僧徒们清规甚好,如何却与这些匪人来往?要说是过路香客,情形又有点不对。”正想假装进庙随喜,看个究竟,忽然叭的一声,一块干泥正落在周淳的脸上,不禁大惊。急忙用目四下观看,不要说人,连雀鸟都没有一个,不知这泥块从哪里飞来。心中虽然非常惊异,终究好奇心盛,又仗着艺高人胆大,仍拟前去叩门。刚把手举起来,忽然脑后生风。周淳这回不似刚才大意,急忙将头一低,叭的一声,落在地上,仍是一块干土。急往土块来路看时,只见相隔二十多丈,有一个人影,往树林中一晃,便自不见。不禁心中有气,便丢下进庙之想,飞步往树林中追去,准备搜出那人,问他无缘无故,为何一次两次和他开玩笑?等到走进林中,四下搜寻,哪有丝毫踪迹。正待不追,又是一块干土飞来。周淳这时早已留上十二分的心了,他一面闪开那块干土,一面定睛往前望去。只见前面这一个人,长得十分瘦小,正往林外飞跑。周淳气往上撞,拔腿便追。那人好快身法,脚不沾尘,任你周淳日行千里的脚程,也是追赶不上。就这样一个跑,一个追,不大工夫,已是十余里路。周淳一路追,一路想:“我与此人素昧平生,何故如此戏弄于我?要是仇家,我在庙门前,已是中了他的暗算。况且照他脚程身法看来,武艺决不能在我之下,他把我引在这无人的荒郊,是什么缘故呢?”正想问,忽然大悟,便止步喊道:“前面那位尊兄,暂停几步,容俺周淳一言。”任你喊破喉咙,那人只是不理。忽然见他在一株树前站住,周淳心中大喜,便往前赶去。刚刚相离不远,那人忽又拔腿便跑,如星驰电掣般,眨眨眼,已不知去向。周淳走近树前,忽见地下有一个纸包。拾起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两粒丹九,上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留备后用,百毒不侵”八个字。周淳也不知是什么用意,顺手揣入怀中。这一来益发知道那庙不是善地,这人是有心引他脱离危险。自己也知道孤掌难鸣,暂时只好且自由它,无精打采地往回路走去。

  刚刚走了不到四五里路,忽然看见道旁一株大树上,悬挂着一大口钟。心想:“刚才在此走过,并不曾见有这口钟。这口钟少说也有六七百斤,这人能够纵上去,将这口钟挂上,没有三四千斤的力量,如何能办得到?”再看离这钟不远,有一所人家,于是便走了过去,想问个明白。谁想才到那家门口,便隐隐听得有哭喊救命之声。周淳天生侠肝义胆,不由绕到屋后,纵身上去一看,只吓得心惊胆破。

 楼主| 发表于 2016-4-29 14: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林中比剑 云中鹤绝处逢生 寺内谈心 小火神西行求救》


  话说周淳听见那家院内有哭喊救命之声,连忙纵身上屋,用目往院中一看。只见当院一个和尚,手执一把戒刀,正在威胁一个妇人,说道:“俺今天看中了你,正是你天大的造化。你只赶快随我到慈云寺去,享不尽无穷富贵;如若再不依从,俺就要下毒手了。”那妇人说道:“你快快出去便罢,我丈夫魏青不是好惹的。”说罢,又喊了两声救命。那和尚正待动手,周淳已是忍耐不住,便道:“凶僧休得无礼,俺来也!”话到人到剑也到,一道寒光,直往和尚当胸刺去。那和尚见他来势甚急,也不由吃了一惊,一个箭步纵了出来,丢下手上戒刀,抄起身旁禅杖,急架相还。战了几个回合,忽然一声怪笑,说道:“我道是哪一个,原来是你!俺寻你几个月,不想在此地相遇,这也是俺的造化。”说罢,一根禅杖如飞电一般滚将过来。周淳听了那和尚的话来路蹊跷,仔细一看,原是半年来时刻提防的多臂熊毛太,不想今日无意中在此相遇。已知他艺业大进,自己一定不是对手。便将手中剑紧了一紧,使了个长蛇出洞势,照毛太咽喉刺去。和尚见来势太猛,不由将身一闪。周淳乘此机会,蹿出圈外,说道:“慢来慢来,有话说完了再打,”毛太道:“我与你仇人见面,你还有何话说?”周淳道:“话不是如此说法。想当初你败在我的手中,我取你性命,如同反掌。只因我可惜你一身武艺,才放你逃走。谁想你恩将仇报,又来寻仇。你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只以为十年来学成剑法,可以逞强;须知俺也拜了黄山餐霞大师同醉道人为师,谅你枉费心力,也不是俺的对手。你趁早将这女子放下,俺便把你放走;如若不然,今天你就难逃公道。”周淳这番话,原是无中生有的一番急智。谁知毛太听了,信以为实,不禁心惊。心想:“周淳如拜餐霞大师为师,我的剑术一定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自己好容易十年心血,今天不报此仇,也大不甘心。”便对周淳道:“当初我败在你手中,那时我用的兵刃是一把刀。如今我这个禅杖,练了十年。你我今日均不必用剑法取胜,各凭手中兵刃。我若再失败,从此削发入山,再不重履入世。你意如何?”周淳听了,正合心意,就胆壮了几分,便道:“无论比哪一样,我都奉陪。”说罢,二人又打在一处。只见寒光凛凛,令气森森,两人正是不分上下。周淳杀得兴起,便道:“此地大小,不宜用武,你敢和我外边去打吗?”毛太道:“俺正要在外面取你的狗命呢。”

       这时,那个妇人已逃得不知去向。二人一前一后,由院内纵到墙外的一片空地上,重新又动起手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施展平生武艺,杀了个难解难分。周淳见毛太越杀越勇,果然不是当年阿蒙。又恐他放出飞剑,自己不是敌手,百忙中把手中宝剑紧了一紧。恰好毛太使了一个泰山压顶的架势,当头一禅杖打到。周淳便将身子一闪。毛大更不怠慢,急转禅杖的那一头,向周淳腰间横扫过来。周淳见来势甚猛,不敢用剑去拦,将脚一点,身子纵起有七八尺以上。毛太见了大喜,乘周淳身子悬起尚未落地之时,将禅杖一挥,照周淳脚上扫去。周淳早已料到他必有此一举,更不怠慢,毛太禅杖未到时,将右脚站在左脚面上,借势一用力,不但不往下落,反向上蹿高数尺。这是轻身法中的蜻蜒点水、燕子飞云踪的功夫,乃周淳平生的绝技。毛太一杖打空,因为用力过猛,身子不禁往前晃了一晃。周淳忽地一个仙鹤盘云势,连剑带人,直往毛太顶上扑下。毛太喊了一声“不好”,急忙脚下一用劲,身子平斜往前纵将出去,虽然是逃得快,已被周淳的剑尖将左臂划破了四五寸长一道血槽,愈发愤怒非凡。周淳不容毛太站定,又是飞身一剑刺将过来。毛太好似疯了的野兽一般,急转身和周淳拼命相持。

     这时已是将近黄昏,周淳战了半日,知是轻易不能取胜,忽地将身一纵,将剑一舞,形成丈许长的一道剑花。毛太又疑心他使什么绝技,稍一凝神。周淳乘机拔脚就跑。毛太见仇人逃走,如何肯善罢甘休,急忙紧紧在后头追赶。周淳一面跑,一面悄悄将连珠弩取出,拿在手中。毛太见周淳脚步渐慢,正待纵身向前。周淳忽地回头,手儿一扬,道一声:“着!”只见一线寒光,直望毛太面门。毛太知是暗器,急忙将头一低,避将过去。谁想周淳的连珠钢弩,一发就是十二枝,不到危险时,轻易不取出来使用;如用时,任你多大武艺,也难以躲避。毛太如何知道厉害,刚刚躲过头一技,接二连三的弩箭,如飞蝗般射到。好毛太,连跳带接。等到第七枝上,万没想到周淳忽将五枝弩箭同时发出:一技取咽喉,两枝取腹部,两枝取左右臂,这个名叫五朵梅花穿云弩。任你毛大善于躲避,也中了两箭:一技中在左臂,尚不打紧;一技恰好射到面门。原来毛太见来势甚急,无法躲避,满想用口去接,谁想左臂所中之箭在先,又要避那一技,一时心忙意乱,顾了那头,顾不了这头,一个疏忽,将门牙打断了两个。立刻血流如注,疼痛难忍,没奈何只得忍痛回身便跑。周淳本当得意不可再追才是,因见毛太受伤,心中一高兴,回转身就追。

  那毛太因听周淳之言,他已拜餐霞大师为师,所以不敢用飞剑敌他。后来两人打了半日,不见胜负,又急又恨,也就忘了用剑。及至毛太受伤,周淳返身追了过去,不禁醒悟过来。心想:“周淳既拜餐霞大师为师,他的剑术自然比我厉害,我因怕他,所以不敢放剑。他剑术比我强,何以也不敢用呢?莫非其中有诈?我不可中了他的诡计,不如试他一试。”正想之间,回头一看,周淳追赶已是相离不远。便将身回转,取出金身罗汉法元所赐的赤阴剑,手扬处,一道黄光,向周淳飞来。周淳正追之际,忽见毛太回身,便怕他是要放剑,正后悔穷寇莫追,自己太为大意,毛太已是将剑光放出。周淳知道厉害,拨转身如飞一般向前奔逃。毛太一见,知道以前周淳说拜餐霞为师的一番话全是假的,自己上了他老大一个当,愈加愤怒,催动剑光,从后追来。周淳已跑入一片树林之内,剑光过处,树枝纷纷坠落如雨。这时周淳与剑光相离不过一二丈光景,危险已极。知道性命难逃,只得瞑目待死。

       毛太见周淳已临绝地,得意之极,不禁哈哈大笑。这时剑光已在周淳顶上,往下一落,便要身首异处。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忽然一声长啸,由一株树上,飞下一道青光,其疾如电,恰恰迎头将黄光敌住。在这天色昏黑的时候,一青一黄,两道剑光,如神龙夭矫,在天空飞舞,煞是好看。毛太满想周淳准死在他的剑下,忽然凭空来了这一个硬对头,不禁又是急又是怒。周淳正待瞑目就死,忽然半晌不见动静。抬头一看,黄光已离去顶上,和空中一道青光相持。知有高人前来搭救,心神为之一定。只是昏黑间,看不出那放剑救自己的人在哪里。所幸他目力甚好,便凝神定睛往那放剑之处仔细寻找,只见一个道人,坐在身旁不远的一株大树枝上。便轻轻走了过去,想等杀了毛太以后,叩谢人家。等到近前一看,不禁大喜,原来那人身背一个红葫芦,依稀认得正是这几个月来梦魂颠倒要会的醉道人。正待上前答话,醉道人忽朝他摆了摆手,周淳便不再言语。这时天空中黄光越压越小,青光愈加炫出异彩,把一个多臂熊毛太急得搓耳捶胸,胆战心寒。正在不可开交之际,周淳便趁毛太出神不备,取出怀中暗器没羽飞蝗石,照准毛大前胸打去,打个正着,将毛太打跌一交。一分神间,黄光越发低小,眼看危险万分。忽然西南天空有三五道极细的红线飞来,远远有破空的声音。醉道人忽跳下树来,悄悄对周淳说道:“快随我来!”不容周淳还言,一手已是穿入周淳胁下,收起剑光,架起周淳,飞身向大道往城内而去。

  那毛太正在急汗交流之际,见青光退去,如释重负,连忙将自己的剑收回。再一看周淳,已不知去向。始终不知对面敌手是谁,正在纳闷。忽见眼前一道红光一闪,面前立定一人,疑是仇人,正待动手。那人忽道:“贤弟休得无礼!”毛太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莫逆好友飞天夜叉秦朗,不禁大喜,连忙上前见礼。秦朗便问毛太因何一人在此。毛太便将下山寻周淳报仇,在慈云寺居住,今日巧遇周淳,受骗中箭,后来自己放出赤阴剑才得取胜,忽然暗中有人放出仙剑将周淳救去,正抵敌不过,放剑的人与周淳顷刻不知去向的话,说了一遍。秦朗道:“我来时看见树林中有青黄二色剑光相斗,知道内中有本门的人在此遇见敌手,急忙下来相助,谁想竟已逃去。想是他们已看出是我,知道万万不是敌手,所以逃去。可惜我来迟了一步,被他们逃去。”秦朗本是华山烈火祖师的得意门人,倚仗剑法高强,无恶不作。他所炼的剑,名唤红蛛剑,厉害非常。起初也曾拜法元为师,烈火祖师又是法元所引进,与毛太也算同门师兄弟,二人非常莫逆。毛太见他一来,青光便自退去,也认为敌人是惧怕秦朗,便向秦朗谢了救命之恩。秦朗道:“我目前正因奉了祖师爷之命,往滇西去采药,要不然时,这一伙剑客,怕不被我杀个净尽。刚才那人望影而逃,总算他们是知趣了。”



  正在大吹特吹之时,忽然听得近处有人说道:“秦朗你别不害臊啦!人家不过看在你那个没出息的师父面上,再说也不屑于跟你们这些后生下辈交手,你就这般的不要脸,还自以为得意呢!”秦朗性如烈火,如何容得那人这般奚落,不禁大怒,便骂道:“何方小辈,竟敢太岁头上动土?还不与我滚将出来受死!”话言未了,叭的一声,一个重嘴巴,正打在左颊上,打得秦朗火星直冒。正待回身迎敌,四外一看,并不见那人踪影。当着毛太的面,又羞又急。便骂道:“混帐东西,暗中算人,不是英雄。有本领的出来,与我见个高下?”那人忽在身旁答道:“哪个在暗中算人?我就在你的面前。你在自在山中学道数十年,难道你就看不见吗?”秦朗听了,更加愤恨,打算一面同那人对答,听准那人站的方向,用飞剑斩他。于是装着不介意的样子,答道:“我本来目力不济,你既然本领高强,何妨现出原身,与我较量一个高下呢?”那人道:“你要见我,还不到时候;时候到了,恐怕你想不见,还不成呢。”秦朗这时已算计那人离他身旁不过十余步光景,不等他话说完,出其不意,将手一张,便有五道红线般的剑光,直往那人站着的地方飞去。一面运动这剑光,在这周围数十丈方圆内上下驰射,把树林映得通红。光到处,树枝树叶齐飞,半晌不见那人应声。毛太道:“这个鸟人,想必已死,师兄同我回庙去吧。”话言未了,忽然又是叭的一声,毛太脸上也挨了一个嘴巴。毛太愤恨万分,也把剑光放出,朝那说话的地方飞去。只听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我只当你这五台派剑法高强,原来不过如此。你们不嫌费事,有多少剑都放出来,让我见识见识。”秦朗、毛太二人又是气,又是急。明知那人本领高强,自己飞剑无济于事,但是都不好意思收回,只好运动剑光,胡乱射击。那人更不肯轻易闲着,在他二人身旁,不是打一下,就是拧一把,捏一把,而且下手非常之重,打得二人疼痛非常。后来还是毛太知道万难迎敌,便悄悄对秦朗说:“我们明刀明枪好办,这个东西不知是人是怪,我们何必吃这个眼前亏呢?”秦朗无奈,也只得借此下台,恐怕再受别的暗算,叫毛太加紧提防,各人运动剑光护体,逃出树林。且喜那人不来追赶。二人跑到慈云寺,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进庙之后,由毛太引见智通。智通便问他二人为何如此狼狈。毛太说明经过之事。智通听了,半晌沉吟不语。毛太便问他是什么缘故。智通道:“适才在林中,起初同你斗剑之人,也许是峨眉派剑客打此经过,路见不平,助那周淳一臂之力。后来见秦道友来,或被看破结仇,又怕不是敌手,故尔带了周淳逃走。这倒无关紧要。后来那个闻声不见形的怪人,倒是有些难办。如果是那老怪物出来管闲事,慢说你我之辈,恐怕我们老前辈金身罗汉法元,同秦道友令师华山烈火祖师,都要感觉棘手。”秦、毛二人答道:“我等放剑,不见他迎敌,他也不过是会一点隐身法而已,怎么就厉害到这般田地?”智通答道:“二位哪里知道。五十年前,江湖上忽然有个怪老头出现,专一好管闲事。无论南北两路剑客,同各派的能人剑侠,除非同他一气,不然不败在他手里的很少。那人不但身剑合一,并且练得身形可以随意隐现,并不是平常的隐身法,只能障普通人的眼目。起初人家不知道他的名姓,因他行踪飘忽,剑法高强,与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做追云叟。后来才访出他的姓名,叫作白谷逸。当时江湖上的人,真是闻名丧胆,见影亡魂。他自五十年前,因为他的老伴凌雪鸿在开元寺坐化,江湖上久已不见他的踪迹,都说他已死了。去年烈火祖师从滇西回华山,路过此地,说是看见他在成都市上卖药,叫我仔细。并说自己当初曾败在他手里,有他在一日,自己决不出山,参加任何方面斗争。起初只说他已坐化,谁想还在人世。惟有践昔日之言,回山闭门静修,不出来了。所以我严命门下弟子,无故不准出庙生事。后来也不见有什么举动。前些日毛贤弟的门徒张亮半夜出庙,说是往城内一家富户去借零用,一去不归。后来派人往衙门口同那家富户去打听,影响毫无。一定遭了这老贼的毒手,旁人决不会做得这般干净。”


  张亮乃是毛太新收爱徒,一听这般凶信,不禁又急又气,定要往城内去探消息。智通连忙劝阻,叫他不可造次。便对秦朗说道:“我庙中连日发生事故,情形大是不妙。秦道友不宜在此久居,明日可起程到滇西去。贫道烦你绕道打箭炉一行,请瘟神庙方丈粉面佛,约同飞天夜叉马觉,快到成都助我一臂之力。秦道友意下如何?”秦朗道:“我此次奉师命到滇西去,本来也要到打箭炉去拜访晓月禅师。大师烦我前去,正是一举两便。我明早就起程便了。”

  智通谢过秦朗,便叫人去把门下弟子四金刚,以及白日前来投奔的四川路上的大盗飞天蜈蚣多宝真人金光鼎、独角蟒马雄、分水犀牛陆虎、闹海银龙白绪,以及全体英雄,齐至大殿,有事相商。传话去后,先是本庙的四金刚大力金刚铁掌僧慧明、无敌金刚赛达摩慧能、多臂金刚小哪吒慧行、多目金刚小火神慧性等四人先到,随后便是金光鼎等进来施礼落座。智通道:“我叫你等进来,不为别故,只因当初我祖师大乙混元祖师,与峨眉派剑仙结下深仇,在峨眉山玉女峰斗剑,被峨眉派的领袖剑仙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斩去一臂。祖师爷气愤不过,后来在茅山修炼十年,炼就五毒仙剑,约峨眉派二次在黄山顶上比剑。峨眉派看看失败,平空又来了东海三仙:一个是玄真子,二个是苦行头陀,三个就是那怪老头追云叟白谷逸。他们三人平空出来干涉,调解不公,动起手来,我们祖师爷被苦行头陀将五毒剑收去,又中了玄真子一无形剑,七天之后,便自身亡。临终的时节,将门下几个得意门人,同我师父脱脱大师叫在面前,传下炼剑之法,叫我等剑法修成,寻峨眉派的人报仇雪恨。我师父后来走火入魔,当时坐化。我来到成都,苦心经营这座慈云寺,十几个年头,才有今日这番兴盛。只因我从不在此作买卖,出入俱在深夜,颇能得到当地官民绅商的信仰。谁想半月前夜间,毛贤弟的门人张亮,看中了城内一家女子,前去采花借钱,一去不回。四外打听,并无下落,定是遭了别人的毒手。我正为此事着急,谁想前几天本院又出了一桩奇事。”毛太听了,忙问出了什么奇事?智通道:“贤弟你哪里知道,这也是我一念慈悲,才留下这一桩后患。前几天我正在欢喜禅殿,同了众弟子在那里追欢取乐,忽然听见暗门磐响,起初以为是你回来。谁想是十七个由贵州进京应试的举子,绕道到成都游玩,因闻得本庙是个大丛林,随便进来随喜。前面知客僧一时大意,被他们误入云房,巧碰暗室机关,进了甬道。我见事情已被他等看破,说不得只好请他们归西。我便将他等十七人全绑起来,审问明白,由我亲自动手送终。杀到临未一个举子,年纪只有十七八岁,相貌长得极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禁将我心肠哭软,不忍心亲自动手杀他,便将他送往牢洞之中,给了他一根绳子、一把钢刀、一包毒药,叫他自己在洞中寻死。他又苦求多吃两顿,做一个饱死鬼。我想一发成全了他,又与他三十个馒头,算计可以让他多活三天。到第四夭去看他,若不自杀,再行动手。我因那人生得非常文弱,那牢洞又高,我也未把此事放在心上。谁想第二天、第三天,连下了两晚的大雷雨,到第四天派人去看,那幼年举子已自逃走。我想他乃文弱书生,这四围均是我们自己人,不怕他逃脱。当时叫人将各地口子把住,一面加紧搜查,并无踪迹。此人看破庙中秘密,我又将他同伴十六人一齐杀死,他逃川之后,岂不报官前来捉拿我等?连日将庙门紧闭,预备官兵到时迎杀一阵,然后再投奔七贤弟令师处安身。准想七八天工夫,并无音讯,派人去衙门口打听,也无动静。不知是何缘故?”多目金刚小火神慧性道:“师父,我想那举子乃是一个年幼娃娃,连惊带急,想必是逃出时跌入山涧身亡,或者是在别处染病而死,这倒不必多虑。”智通道:“话虽如此说,我们不得不作准备。况且追云叟既然在成都出现,早晚之间,必来寻事。今日我唤你等同众位英雄到此,就是要大家从今起,分头拿我束帖,约请帮手。在庙的人,无事不许出庙。且等请的帮手到来,再作计较。”众人听了,俱都无甚主见,不发一言。惟独毛太报仇心切,执意要去寻周淳拼个死活。智通拦他不住,只得由他。一宿无话。到了第二日,秦朗辞别大众,起程往滇西去了。秦朗走后,众人也都拿了智通的信,分别出门请人。不提。毛太吃完早饭,也不通知智通,一人离了慈云寺,往城内去寻周淳报仇。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楼主| 发表于 2016-5-4 15: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古庙逢凶 众孝廉禅堂遭毒手 石牢逃命 憨公子夜雨越东墙》


  话说贵州贵阳县,有一家书香人家姓周,世代单传,耕读传家。惟独到了未一代,弟兄九个,因都是天性孝友,并未分居,最小的功名也是秀才,其余是举人、进士。加以兄弟非常友爱,家庭里融融洽洽,颇有天伦之乐。只是一件美中不足:弟兄九人,倒有八个有伯道之忧。只有第七个名叫子敬的,到了他三十六岁上,才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云从,自幼聪明诚笃,至性过人。一子承桃九房,又是有钱的人家,家中当然是爱得如掌上明珠一般。偏生他又性喜读书,十五岁入学,十八岁便中了举,名次中得很高。他中举之后,不自满足,当下便要先期进京用功,等候应试。他的父亲叔伯虽然因路途遥远,不大放心,见云从功名心盛,也不便阻他上进之心。只得挑了一个得力的老家人王福,书童小三儿,陪云从一同进京。择了吉日,云从辞别叔伯父母同饯行亲友,带了王福、小三儿起程。

  行了数日,半路上又遇见几个同年,都是同云从一样先期进京,等候科场的。沿途有了伴,自不寂寞。后来人越聚越多,一共有十七个进京应考的人。这班少年新贵,大都喜事。当下云从建议说:“我们若按程到京,尚有好几个月的空闲。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经历与学问,是并重的。我们何不趁这空闲机会,遇见名山胜迹,就去游览一番,也不在万里跋涉一场呢?”内中有一位举子,名叫宋时,说道:“年兄此话,我非常赞同。久闻蜀中多名胜,我们何不往成都去玩几天?”大家都是年轻好玩,皆无有异议。商量停妥,便叫随从人等携带行李,按程前进,在重庆聚齐。他们一行十六人,除云从带了一个书童外,各人只带了随身应用一个小包裹,径直绕道往成都游玩。王福恐他们不大出门,受人欺骗,再三相劝。宋时道:“我在外奔走十年,江湖上什么道路我都明白,老管家你只管放心吧。”王福见拦阻不住,又知道往成都是条大路,非常安静,只得由他。又把小三儿叫在一旁,再三嘱咐,早晚好生侍候小主人,不要生事。小三儿年纪虽轻,颇为机警,一一点头答应。便自分别起程。他们十六个人,一路无话,欢欢喜喜,到了成都,寻了一家大客店住下,每日到那有名胜的去处,游了一个畅快。

     有一天,云从同了众人出门,游玩了一会,便提议往望江楼去小饮。他们前数日已来过两次,因为他们除了三四个是寒士外,余人俱是富家子弟,不甚爱惜金钱。酒保见是好主顾到来,自然是加倍奉承。云从提议不进雅座,每四人或三人坐一桌,凭栏饮酒,可以远望长江。大家俱无异议,便叫酒保将靠窗的座位包下来。谁想靠窗的那一楼,只有四张桌子,当中一张桌子上已是先有一个道人在那里伏几而卧,宋时便叫酒保将那人唤开。酒保见那道人一身穷相,一早晨进来饮酒,直饮到下午未走,早已不大愿意。先前没有客,尚不甚在意,如今看这许多财神要这个座,当然更觉得理直气壮。便请他们先在那三张桌上落座,走过去唤了那道人两声,不见答应。随后又推了那道人两下,那道人不但不醒,反而鼾声大起。宋时在这小小旅行团中,是一个十分狂躁的入,见了这般情形,不由心中火起,正待发话。忽然那道人打了一个哈欠,说道:“再来一葫芦酒。”这时他昂起头来,才看见他是抱着一装酒的红葫芦睡的。酒保见那道人要酒,便道:“道爷,你还喝吗?你一早进来,已经喝了那些个酒,别喝坏了身体。依我之见,你该回庙去啦。”那道人道:“放屁!你开酒店,难道还不许我喝吗?休要啰唣,快拿我的葫芦取酒去。”酒保一面答应“是是”,一面赔着笑脸,对那道人说道:“道爷,小的打算求道爷一点事。”道人道:“我一个穷道士,你有何事求我?”酒保道:“我们这四张桌子,昨天给那边十几位相公包定了,说是今天这个时候来。你早上来喝酒,我想你一定喝完就走,所以才让给你。如今定座的人都来啦,请你让一让,上那边喝去吧。”道人听罢,大怒道:“人家喝酒给钱,我喝酒也给钱,凭什么由你们调动?你如果给人家定去,我进来时,就该先向我说。你明明欺负我出家人,今天你家道爷在这儿喝定了!”

宋时等了半日,已是不耐。又见那道人一身穷相,说话强横,不禁大怒,便走将过来,对那道人道:“这个座原是我们定的,你如不让,休怪老爷无礼!”道人道:“我倒看不透,我凭什么让你?你有什么能耐,你使吧。”宋时听了,便走上前向那道人脸上一个嘴巴。云从见他等争吵,正待上前解劝,已来不及,只听“啊呀”一声,宋时已是痛得捧着手直嚷。原来他这一巴掌打在道人脸上,如同打在铁石上一样,痛彻心肺。这些举子如何容得,便道:“反了!反了!拖他出去,打他一个半死,再送官治罪。”

  正待一齐上前,云从忙横身阻拦,说道:“诸位年兄且慢,容我一言。”因这里头只云从带的钱多,又舍得花,无形中做了他们的领袖。他这一句话说出,众人只得暂时停手,看他如何发付。云从过来时,那道人已自站起,朝他仔细看了又看。云从见那道人二目神光炯炯射人,知道不是等闲之辈。常听王福说,江湖上异人甚多,不可随意开罪。便向那道人说道:“这位道爷不要生气,我们十六个俱是同年至好,今天来此喝酒,因为要大家坐在一起好谈话,所以才叫酒保过来惊动道爷。让不让都不要紧,还望不要见怪。”那道爷道:“哪个前来怪你?你看见的,他打我,我并不曾还手啊!”这时宋时一只右手疼痛难忍,片刻间已是红肿起来。口中说道:“这个贼道士定有妖法,非送官重办不可。”云从连忙使个眼色,叫他不要说话。一面对道人道:“敝友冲撞道爷,不知道爷使何仙法?他如今疼痛难忍,望道爷慈悲,行个方便吧。”道人道:“他自己不好,想打人又不会打,才会遭此痛苦。我动也不曾动,哪个会什么仙法?”

  这时酒楼主人也知道了,深怕事情闹大,也在一旁相劝,道人仍是执意不认帐。后来云从苦苦相求,道人说:“我本不愿与要死的人生气。他因为不会打人,使错了力,屈了筋。要不看在你这个活人面上,只管让他疼去。你去叫他过来,我给他治。”宋时这时仍在那里千贼道、万贼道的骂。云从过来,将他扶了过去,宋时仍骂不绝口。云从怕道人生气不肯治,劝宋时又不听,十分为难。谁想那道人听了宋时的骂,若无其事,反对云从道:“你不要为难,我是不愿和死人生气的。”说罢,将宋时手拿过,只见道人两只手合着宋时一只手,只轻轻一揉,便道:“好了。下回可不要随意伸手打人呀。”说罢,看了宋时一眼,又微微叹了口气,宋时除了手上尚有点红外,已是不痛不肿。云从怕他还要骂人,将他拉了过去。又过来给道人称谢,叫酒保问道人还喝不喝,酒帐回头算在一起。道人道:“我酒已喝够,只再要五斤大曲酒,作晚粮足矣。”云从忙叫酒保取来,装入道人葫芦之内。那道人谢也不谢,拿过酒葫芦,背在背上,头也不回就走了。

  众人俱都大哗,有说道人是妖人的,有说是骗人酒吃的,一看有人会帐,就不占座位了。惟独云从自送那道人下搂,忽然想起忘了问那道人的姓名,也不管众人议论纷纷,独自凭窗下视,看那道人往何方走去。只见那道人出了酒楼,楼下行人非常拥挤,惟独那道人走过的地方,人无论如何挤法,总离他身旁有一二尺,好似有什么东西从中阻拦似的,心中十分惊异。因刚才不曾问得姓名,不禁脱口喊道:“道爷请转!”那道人本在街上缓缓而行,听了此言,只把头朝楼上一望。云从满拟他会回来,谁想那道人行走甚速。这时众人吵闹了一阵,因见云从对着窗户发呆,来唤他吃酒。云从回首,稍微周旋一两句,再往下看时,已不见那道人踪影。只得仍旧同大众吃喝谈笑了一阵。因宋时今天碰了一个钉子,不肯多事流连,用罢酒饭,便提议回店。众人知他心意,由云从会了帐,下楼回了店房。

      第二日吃罢早饭,宋时又提议往城外慈云寺去游玩。这慈云寺乃成都有名的禅林,曲殿回廊,花木扶疏,非常雅静。庙产甚多,和尚轻易不出庙门。庙内的和尚均守清规,通禅观,更是名传蜀地。众人久已有个听闻,因为离城有二三十里,庙旁是个村集,云从便提议说:“成都名胜,游览已遍,如今只剩这个好所在。我们何不今天动身,就在那里打个店房住一天,游完了庙,明天就起程往重庆去呢?”宋时因昨日吃了苦,面子不好看,早欲离开成都,首先赞成。众人本无准见,也就轻车减从,带了小三儿一同上道。

  走到午牌时分,行了有三十里路,果然有个村集,也有店房。一打听慈云寺,都知道,说是离此不远。原来此地人家,有多半种着庙产。众人胡乱用了一点酒饭,只留小三儿在店中看家,全都往慈云寺走去。行约半里,只见一片茂林,嘉树葱笼,现出红墙一角。一阵风过去,微闻梵音之声,果然是清修福地。众人到了庙门,走将进去,由知客僧招待,端过素点清茶,周旋了一阵,便引大家往佛殿禅房中去游览。这个知客,名叫了一,谈吐非常文雅,招待殷勤,很合云从等脾气。游了半日,知客僧又领到一间禅房之中歇脚。这间禅房,布置得非常雅致。墙上挂着名人字画,桌上文具非常整齐。靠西边禅床上,有两个夏布的蒲团,说是晚上做静功用的。众人意欲请方丈出来谈谈。了一道:“家师智通,在后院清修,谢绝尘缘,轻易不肯出来。诸位檀越,改日有缘再会吧。”众人听了,俱各叹羡。宋时看见一轴画,挂得地位十分不合式,正要问了一,为何挂在这里。忽然有一个小沙弥进来说:“方丈请知客师去说话。”了一便对众人道:“小庙殿房曲折,容易走迷,诸位等我回来奉陪同游吧,我去去就来。”说罢,匆匆走去。

  宋时便对云从道:“你看这庙中的布置,同知客僧的谈吐,何等高明风雅。这间禅房布置得这样好,满壁都是名人字画,偏偏这边墙上,会挂这样一张画,岂不是佛头着粪吗?”原来这间禅房面积甚广,东边是窗户,南边是门。西墙上挂着米襄阳烟雨图的横幅;北墙上挂的是方孝孺白石青松的中堂,旁边配着一副对联,集的宋句是:“青鸳几世开兰若,白鹤时来访子孙。”落款是一个蜀中的小名士张易。惟独禅床当中,孤孤单单挂了一个中堂,画的是八仙过海,笔势粗俗,满纸匠气。众人先前只顾同了一说话,不曾注意。经宋时一说,俱都回过头来议论。

  云从正坐在床上,回头看见那中堂下面横着一个磬锤,随手取来把玩。一个不留心,把那八仙过海中堂的下摆碰了一下。大概上面挂的那个钉年代久远,有点活动,经这磬锤一震,后面凹进去一块,约一人高,一尺三寸宽,上面悬着一个小磬。众人都不明白这磬为何要把它藏在此间。宋时正站在床前,把磬锤从云从手中取过来把玩,一时高了兴,随便击了那磬一下,只听当的一声,清脆可听。于是又连击了两下。云从忽见有一个小和尚探头,便道:“宋年兄不要淘气了,乱动人家东西,知客来了,不好意思。”

  话言未了,便听三声钟响,接着是一阵轧轧之声。同时墙上现出一个小门,门前立着一个艳装女子,见了众人,“呀”的一声,连忙退去。宋时道:“原来这里有暗门,还藏着女子,那方丈一定不是好人。我们何不进去骂那秃驴一顿,大大地敲他一下钉锤(川语,即敲竹杠也)?”云从道:“年兄且慢。小弟在家中起身时,老家人王福曾对小弟说过,无论庵观寺院,进去随喜,如无庙中人指引,千万不可随意走动。皆因有许多出家人,表面上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清净寂灭,一尘不染,暗地里奸盗邪淫,无恶不作的也很多。平时不看破他行藏还好,倘或无意中看破行藏,便起了他的杀机。这庙中既是清修福地,为何室中设有机关,藏有妇女?我等最好不要乱动,倘或他们羞恼成怒,我等俱是文人,万一吃个眼前亏,不是玩的。”

  众人听了这一席话,正在议论纷坛。就中有一个姓史的举子,忽然说道:“云从兄,你还只顾说话,你看你身后头的房门,如何不见了?”众人连忙一齐回头看时,果然适才进来的那一座门,已不知去向,只剩了一面黑黝黝的墙。墙上挂的字画,也无影无踪。众人不禁惊异万分,不由得连忙上前去推。只见那墙非常坚固,恰似蜻蜒撼石柱,休想动得分毫。这时除了禅床上所现小门外,简直是无门可出。众人全部又惊又怕。云从忽然道:“我们真是呆瓜。现在无门可出,眼前就是窗户,何不越窗而出呢?”这一句把大众提醒,俱各奔到窗前,用手推了一回,不禁大大的失望。原来那窗户虽有四扇,已从外面下闩。这还不打紧,而这四扇窗,全都是生铁打就,另外挖的卐字花纹,有二指粗细,外面漆上红漆,所以看不出来。急得众人又蹦又跳,去捶了一阵板壁,把手俱都捶得生疼,外面并无人应声。这一班少年新贵们,这才知道身入险地,光景不妙。有怪宋时不该击那磬的,有说和尚不规矩的。还有两位胆子大的人说:“我们俱都是举人,人数又多,谅他也不能奈何我们,等一会知客回来,总会救我们出去的。”议论纷坛,满室喧哗,倒也热闹。云从被这一干人吵得头疼,便道:“我们既到此地步,如今吉凶祸福,全然不晓,埋怨吵闹,俱都无益,不如静以观变。一面大家想个主意,脱离此地才好。”

  一句话说完,满室中又变成鸦雀无声,个个蹙着颦眉,苦思无计。惟独宋时望着那墙上那座小门出神,他忽然说道:“诸位年兄,我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既无出路,又无人理睬我们,长此相持,如何是好?依我之见,不如我们就由这小门进去,见了方丈,索性与他把话说清,说明我们是无心发现机关,请他放我们出去。好在我们既未损坏他的东西,又是过路的人,虽然看破秘密,也决不会与他传说出去。我想我们这许多有功名的人,难道他就有那样大的胆子,将我们一齐害死吗?我们只要脱离了这座庙,以后的文章,不是由我们去作吗?”众人听了这话,立刻又喧嚷了一阵,商量结果,除此之外,也别无良法。于是由宋时领头,众人在后随着,一齐进去。那禅床上的小门,只容进得一人,大家便随了宋时鱼贯而入,最末后是云从。这一群送死队进门后,又下了十余级台阶,便是一条很长的甬道,非常黑暗,好似在夹墙中行走。且每隔三五十步,有一盏油灯,依稀辨出路径。走了约有百余步左右,前面又走十余级台阶,上面微微看见亮光。众人拾阶而升,便是一座假山。由这假山洞穿出去,豁然开朗,两旁尽是奇花异卉,布置得非常雅妙。众人由黑暗处走向明地,不禁有些眼花。虽然花草甚多,在这吉凶莫定之际,俱都无心流连。

  众人正待向前迈步,忽听哈哈一声怪笑道:“众檀越清兴不小!”把众人吓了一跳,朝前看时,原来前面是一座大殿。石台阶上,盘膝坐定一个大和尚,面貌凶恶,身材魁伟,赤着上身,跣着双足,身旁堆着一堆作法事用的饶钹。旁边站定两个女子,身上披着大红斗篷,年约二十左右,满面脂粉。宋时忙将心神镇定,上前说道:“师父在上,学生有礼了。”那凶僧也不理睬于他,兀自闭目不语。宋时只得又道:“我等俱是过路游玩的文人,蒙贵庙知客师父带我等往各殿随喜,不想误触机关,迷失门户,望师父行个方便,派人领我们出去。学生等出去,决不向外人提起贵庙只字。不知师父意下如何?”那凶僧与那两个女子俱各合掌闭目,一言不发。宋时等了一会,又说了一遍,凶僧依旧不理。那姓史的举子,已是不耐,便说道:“和尚休得如此。你身为出家人,如何在庙中暗设机关,匿藏妇女?我等俱是上京赶考的新贵人,今天只要你放我们出去,我们决不向人前提起;如若不然,我等出去,定要禀官治你们不法之罪。”满想那凶僧听了此言,定然害怕,放他们走。谁想那凶僧说道:“你等这一班寒酸,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待我来方便方便你们吧。”众人听罢此言,便知不妙。因见那凶僧只是一人,那两个又是女流之辈,大家于是使了一个眼色,准备一拥上前,夺门而出。那凶僧见了这般情状,脸上一阵狞笑,把身旁饶钹拿起,只敲了一下,众人忽然两臂已被人捉住。大家一看,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几十个凶僧,有的擒人,有的手持利刀,不一会的工夫,已将他们十七人捆翻在地。又有十几个凶僧,取了十几个木桩,将他等绑在桩上,离那大殿约有十余步光景。那大凶僧又将饶钹重敲了两下,众凶僧俱各退去。

      这时众人俱已胆裂魂飞,昏厥过去。惟独云从胆子稍大,明知事已至此,只得束手待毙。忽然想起家中父母伯叔俱在暮年,自己一身兼挑着九房香烟,所关何等重大。悔不该少年喜事,闯下这泼天大祸,把平日亲友的期望同自己平生的抱负付于流水。痛定思痛,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那凶僧见云从这般哀苦,不禁哈哈大笑,便对身旁侍立的两个女子说道:“你看他们这班穷酸,真是不值价。平常端起秀才身分,在家中作威作福;一旦被困遭擒,便这样脓包,好似失了乳的娃娃一样。你俩何不下去歌舞一回,哄哄他们呢?”旁立女子听罢此言,道:“遵法旨。”将所披大红斗篷往后一翻,露出白玉般的身躯,已自跳入院中,对舞起来。粉弯雪股,肤如凝脂。腿起处,方寸地隐约可见。原来这两个女子,除披的一件斗篷外,竟然一丝不挂,较之现在脐下还围着尺许纱布的舞女,还要开通得许多咧。这时凶僧又将饶钹连击数下,两廊下走出一队执乐器的凶僧,也出来凑热闹,正是毛腿与玉腿齐飞,鸡头共光头一色。一时歌舞之声,把十余人的灵魂悠悠唤转。

  众人醒来,看见妙相奇观,还疑是身在梦中。正待拔腿向前,看个仔细,却被麻绳绑紧,行动不得。才想起适才被绑之事,不禁心寒胆裂。虽然清歌妙舞,佳丽当前,却也无心鉴赏。劳苦呼天地,疾痛呼父母,本属人之常情。在这生死关头,他们俱是有身家的少年新贵,自有许多尘缘抛舍不下;再被云从悲泣之声,勾起各人的身世之感。一个个悲从中来,不可断歇。起初不过触景伤怀,嘤嘤啜泣。后来越想越伤心,一个个索性放声大哭起来。真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遇断肠人,哀声动地,禅堂几乎变作了孝堂。连那歌舞的女子,见了这般可怜状况,虽然怵于凶僧,不敢停住,也都有点目润心酸,步法错乱。

  那凶僧正在高兴头上,哪禁得众人这样煞风景,铙钹响处,那女子和执乐的凶徒,一霎时俱各归原位,又还了本来寂静景象。众人忽起了偷生之念,一个个苦苦哀求饶命。凶僧兀自不理,将身旁铙钹取过一叠,将身站起,手扬处,一道黄圈,奔向第一个木桩去。这木桩上绑的正是宋时,看见眼前黄澄澄一样东西飞来,偏偏发辫又牢,绑在桩上闪身不开,知道大事不好,“呀”的一声没喊出口,脑袋已是飞将下来。那一面铙钹,大半嵌入木中,震震有声。众人见凶僧忽然立起,又见他从手中飞出一个黄东西,还疑心是和尚和刚才一样,有什么特别玩意给他们看咧。等到看见宋时人头落地,才知道和尚耍这个花招,是要他们的命,吓得三魂皆冒。有的还在央求,希冀万一;有的已吓得晕死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这凶僧把众人当作试铙钹的目标。你看他在大殿上兔起鹘落,大显身手。忽而鹞于翻身,从背后将钹飞出;忽而流星赶月,一钹接着一钹。钹无虚发,众人的命也落一个死无全尸。不大一会,十六面飞钹嵌在木桩上,十六个人头也都滚了一院子。只有云从一人,因身量太小,凶僧的飞钹拣大的先耍,侥幸暂延残喘。凶僧见钹已用完,尚有一人未死,正待向前动手。那两个女子虽然跟那凶僧数年,经历许多怪事,像今儿这般惨状,到底是破题儿第一遭。女人家心肠软,又见云从年纪又轻,面如少女,不禁动了怜恤之念,便对凶僧道:“大师父看我们的面上,饶恕了这个小孩子吧。”凶僧道:“你哪里知道,擒虎容易放虎难。他同来十余人,俱死在我手中,只剩他一人,愈发饶恕不得。”两个女子还是央求个不息。

      云从自分必死,本是默默无言。忽见有人替他讲情,又动了希冀之心,便哭求道:“我家在贵阳,九房中只生我一个儿子。这次误入禅堂,又不干我的事。望求大师父慈悲,饶我一命。如果怕我泄露机密,请你把我舌头割下,手指割下,我回去写不得字,说不得话,也就不能坏大师父的事。我只求回转家乡,好继续我九房的香烟,于愿已足。望大师父同二位姐姐开恩吧。”似这样语无伦次,求了好一会。凶僧也因杀人杀得手软,又禁不住两个心爱女子的解劝,便道:“本师念你苦苦央求,看在我这两个心肝份上,如今让你多活三日。”便叫女子去唤知客,取过三般法典来。女子答应一声,便自走去。不一会,知客师了一取过一个红盘,上面有三件东西:一个小红纸包;一根绳子,盘成一堆,打了个如意结;另外还有一把钢刀。云从也不知道什么用处,只知道三日之后,仍是不免一死,依然苦苦央求。那凶僧也不理他,便对了一道:“你把这个娃娃下在石牢之内,将三盘法典交付与他,再给他十几个馒首,让他多活三日。他如愿意全尸,自己动手。第四日早晨,你进牢去,他如未死,就用这把钢刀,取他首级回话。”了一答应了一声,便走到木桩前,将云从捆绑解开。

  云从绑了半日,周身痛得麻木。经过一番大惊恐后,精神困乏已极,刚刚解去绳索,已是晕倒在地。了一道:“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子弟,在家中享福有多么好,何苦出来自寻死路,我现在奉师父之命,将你下在石牢,本宜将你捆绑,念你是个小娃娃,料你也逃不出去,本师慈悲于你,不给你上绑。你快随本师来吧。”云从此时浑身酸楚,寸步难移,又不敢不走。万般无奈,站起身来,勉强随着了一绕过大殿,又走过两层院落,看见又有一个大殿,殿旁有一座石壁,高约三丈。只见了一向石壁前一块石头一推,便见那石壁慢慢移动,现出一个洞穴。云从就知此地便是葬身之地,不由得抱着了一跪下,苦苦哀求,将自己家庭状况,连哭带诉,求了一搭救。了一见他可怜,也动了怜恤之念,说道:“你初进庙时,我同你就谈得很投机,我何尝不爱惜你,想救你一命。只是如今事情已然闹大,我也作不了主。再说我师父庙规甚严,不殉情面,我实在爱莫能助。不过我二人总算有缘,除了放你不能外,别的事我力量做得到的,或者可以帮你的忙。你快点说完,进牢去吧。”云从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知道生机已绝,便求他在这三天之中,不要断了饮食,好让自己作一个饱死鬼。了——答应。便将三般法典交与云从,又对他说:“这小包中是毒药,你如要死得快,这个再好不过。我回头便叫人将三天的饮食与你送来。”说罢,便将云从推入石洞之中,转身走去。

  云从到了石洞一看,满洞阴森。这时外面石壁已经封好,里面更是不见一些光亮。他身长富贵之家,哪里受过这样苦楚。这时痛定思痛,诸同年死时的惨状如在目前。又想起自己性命只能苟延三日,暮年的父母伯叔,九房香烟全靠自己一人接续,眼看不明不白地身遭惨死,越发伤心肠断。这时已经有人将他三天的饮食送到,一大葫芦水同一大盘馒首,黑暗中摸索,大约还有几碗菜肴,这原是出诸了一的好意。云从也无心食用,只是痛哭不止。任你哭得声嘶力竭,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也是无人前来理你。云从自早饭后进庙,这时已是酉牌时分。受了许多困苦颠连,哭了半日,哭得困乏已极,便自沉沉睡去。等到一觉睡醒,睡在冰凉的石壁下,又冷又饿又伤心。随手取过馒首,才吃得两口,又想起家中父母伯叔同眼前的危险,不禁又放声大哭,真是巫峡啼猿,无此凄楚。

      似这样哭累了睡,睡醒了哭,有时也胡乱进点饮食。洞中昏黑,不辨昼夜,也不知经过了几天。其实云从神经错乱,这时刚刚是第一天晚上咧。但凡一个人在黑暗之中,最能练习目力。云从因在洞中困了一昼夜,已经些微能见东西。正在哭泣之际,忽然看见身旁有一样东西放光,随手取过,原来就是凶僧三般法典中的一把钢刀,取时差点没有把手割破。不由又想起命在旦夕,越发伤心落泪。正在悲苦之际,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有几点微雨飘在脸上。云从在这昏惘懊丧之际,被这凉风细雨一吹,神智登时清醒了许多。这石洞不见天日,哪里来的雨点吹进?心中顿起怀疑。忽然一道亮光一闪,照得石洞光明。接着一阵隆隆之声。猛抬头,看见石洞顶上,有一个尺许大的圆洞。起初进洞时,因在气恼沮丧之时,洞中黑暗异常,所以不曾留意到。如今外面下雨闪电,才得发现,不由动了逃生之念。当时将身站起,四下摸索,知道这石洞四面砖石堆砌,并无出路。顶上虽有个小洞,离地太高,万难上去。身旁只有一条绳、一把钢刀,并无别的器械可以应用。知道危机迫切,急不可待,连忙镇定心神,解释愁思,仔细想一个逃生之路。后来决定由顶上那个洞中逃走,他便将那绳系在钢刀的中间,欲待抛将上去,挂在洞口,便可攀援而上。谁想费了半天心血,依旧不能如愿。原来那洞离地三丈多高,绳子只有两丈长,慢说抛不上去,就是幸而挂上,自己也不能纵上去够着绳子。一条生路,又归泡影。

  失望之余,又痛哭了一场。到底他心不甘死,想了半天,被他想出一个呆法子来。他走到四面墙壁之下,用刀去拨了拨砖,恰好有两块能动些。他费了许多气力,刚好把这两块砖取下,心中大喜。满想打开此洞出去,连忙用刀去挖,忽听有铮铮之声,用手摸时,不禁叫一声苦。原来砖墙中间,夹着一层铁板。知道又是无效,焦急万分。腹中又有点饥饿,回到原处取食物时,又被脚下的绳子绊了一交,立时触动灵机,发现一丝生路。他虽然是个文弱书生,到这生死关头,也就顾不得许多辛苦劳顿。他手执钢刀,仍到四壁,从破砖缝中,用刀去拨那些砖块。这时外面的雷声雨点越来越大,好似上天见怜,特意助他成功一般。到底他气力有限,那墙砖又制造得非常坚固,费尽平生之力,弄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只拨下四五十块四五寸厚,尺多宽定制的窑砖来。一双嫩手,兀的被刀锋划破了好几处。他觉得湿漉漉的,还以为用力过度出的急汗,后来慢慢觉得有些疼痛,才知道是受伤出了血。他自出世以来,便极受家庭钟爱,几时尝过这样苦楚?起初不发现,倒也罢了;等到发现以后,渐渐觉得疼痛难支,两只脚也站得又酸又麻,实在支持不住,不禁坐在砖石堆上,放声大哭。哭了一会,两眼昏昏欲睡。

      正要埋头倒卧之时,耳朵边好似有人警觉他道:“你现在要死要活,全在你自己努力不努力了。你父母的香烟嗣续,同诸好友的血海冤仇,责任全在你一人身上啊!”他一转念间忽然醒悟,知道现在千钩一发,不比是在家中父母面前撒娇,有亲人来抚慰。这里不但是哭死没人管,而且光阴过一分便少一分,转眼就要身首异处的。再一想到同年死的惨状,不由心惊胆裂。立刻鼓足勇气,站起身形,忍着痛楚,仍旧尽力去拨动墙上那些砖块,这一回有了经验,比初动手时已较为容易。每拨下三四十块,就放在石洞中间,像堆宝塔一样,一层层堆了上去。这样的来回奔走,手足不停地工作,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居然被他堆了有七八尺高的一个砖垛。他估量今晚是第三夜,时间已是不能再缓,算计站在这砖石垛上,绳子可以够到上头的圆洞,便停止拨动工作。喝了两口水,吃了几口馒头。那刀锋已是被他弄卷了口,他把绳子的那一头系在刀的中间,稳住脚步,照原来堆就的台阶,慢慢往上爬,一直爬到顶上一层,只有二尺不到的面积,尽可容足。因为在黑暗中,堆得不大平稳,那砖头摇摇欲倒,把他吓了一跳。知道一个不留神倒塌下来,自己决无余力再去堆砌。只得先将脚步稳住,站在上头,将绳子舞起,静等闪电时,看准头上的洞,扔将上去挂住,便可爬出。可怜他凝神定虑,静等机会,好几次闪电时,都被他将机会错过。那刀系在绳上,被他越舞越圆,劲头越来越大。手酸臂麻,又不敢停手,怕被刀激回,伤了自己。又要顾顶上的闪电,又要顾手上舞的刀,又怕砖垛倒塌,真是顾了上头,顾不了下头,心中焦急万状。忽然一阵头晕眼花,当的一声,来了一个大出手,连刀带绳,脱手飞去。他受了这一惊,一个站不稳,从砖垛上滑倒下来。在四下一摸,绳刀俱不知去向。费了半夜的心血,又成泡影,更无余力可以继续奋斗,除等死外,再无别的主意。这位公子哥儿越想越伤心,不由又大哭起来。

  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忽然顶上的圆洞口一道闪光过处,好似看见一条长绳,在那里摇摆。他连忙止住悲声,定睛细看,做美的闪电接二连三闪个不住。电光过处,分明是一条绳悬挂在那里,随风摇摆,看得非常真切。原来他刚才将绳舞动时,一个脱手,滑向顶上,刚刚挂在洞口,他以为飞出洞外,谁知无意中却成全了他。人在黑暗中,忽遇一线生机,真是高兴非常,立刻精神百倍,忘却疲劳。他打起精神,爬到砖垛跟前,用手推了一推。且喜那砖又厚又大,他滑下来时,只把最顶上的滑下四五块,其余尚无妨碍,还好收拾。经过一番惊恐,越加一分仔细。他手脚并用地先四处摸索一番,再试探着往上爬。又把滑下来的地方,用手去整顿一下。慢慢爬到顶上,巍巍站起身形。用力往头上去捞时,恰好又是一道闪电过去,估量离头顶不过尺许。他平息凝神,等第二次闪电一亮,在这一刹那间,将身一纵,便已攀住绳头。忽然哗啦一下,身子又掉在砖上,把他又吓了一大跳,还当是刀没挂稳,滑了下来。且喜只滑一二尺,便已不动。用力试了试,知道业已挂在缺口,非常结实。这回恰够尺寸,不用再等闪电,逃命要紧,也忘记了手上的刀伤同痛楚,两只手倒援着绳往上爬。他虽不会武功,到底年小身轻,不大工夫,已够着洞口。他用左肘挎着洞口,使劲把身子一起,业已到了上边。累得他力尽筋疲,动弹不得。上面电闪雨横,越来越大,把他浑身上下淋了一个透湿。休息好一会,又被凉雨一冲,头脑才稍微清醒。想起现在虽然出洞,仍是在虎穴龙潭之中,光阴稍纵即逝,非继续努力,不能逃命。这洞顶离地甚高,跌下去便是筋断骨折。只得就着闪电余光,先辨清走的方向再说。

这洞顶东面是前日的来路,西面靠着大殿,南面是庙中院落。惟独北面靠墙,想是隔壁人家,于是决定朝北面逃走。这时雨越下越大,四围死气沉沉,一些亮光都没有。树枝上的雨水,瀑布一般地往下溜去。云从几番站足不稳,滑倒好几次,差点跌将下去。再加洞顶当中隆高,旁边俱倾斜,更得加一分仔细,要等电光闪一闪,才能往前爬行一步。好容易挨到北面靠墙的地方,不由叫一声苦。原来这洞离墙尚有三四尺的距离,他本不会武艺,又在风雨的黑夜,如何敢往那墙上跳?即使冒险跳到墙上,又不知那墙壁距离地面有多高,一个失足,还不是粉身碎骨吗?

  正在无计可施,忽然一阵大风过处,脸上好似有什么东西飘拂。他忙用手去抓,那东西的弹力甚大,差一点把他带了下去,把他吓了一大跳。觉得手上还抓着一点东西,镇定心神,借着闪电光一看,原来是几片黄桷树叶。想是隔墙的大树,被风将树枝吹过这边,被自己抓了两片叶子下来。正想时,又是一阵雷声,紧跟着一个大闪电。定睛往前看时,果然隔墙一株大黄桶树,在风雨当中摇摆。一个横枝,伸在墙这边,枝梢已断,想是刚才风刮起来,被自己攀折了的。正待看个明白,电光已过,依然昏黑,心想:“倘使像刚才来一阵风,再把树枝吹过来些,便可攀住树枝,爬过墙去。”这时电光闪闪,雷声隆隆,看见那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有几次那树枝已是吹得离手不远。到底胆小,不敢冒险去抓。等到机会惜过,又非常后悔。最后鼓足勇气,咬紧牙关,站起身形,作出往前扑的势子,准备拼一个死里逃生。恰好风电同时来得非常凑巧,简直把树枝吹在他手中。云从于是将身往前一纵,两只手刚刚抓紧树枝。忽然一阵大旋风,那树枝把云从带离洞顶,身子凭空往墙外飞去,他这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把两目紧闭,两手抓紧树枝不放。在这一刹那间,觉得脚面好似被什么东西很重地打了一下。紧跟着身边一个大霹雳,震耳欲聋。他同时受了这两次震动,不由“哎哟”一声,一个疏神,手一松,栽倒在地,昏沉过去,不省人事。

  等到醒来一看,自己身体睡在一张木床上面,旁边站着一个老头同一个少女,好似父女模样。只听那女子说道:“爸爸,他醒过来了。”说罢,又递过一碗温水,与云从喝。云从才想起适才逃难的事,知道自己从树上跌下地来,定是被他二人所救。当时接过碗,喝了一口,便要起身下来申谢。那老头忙道:“你这人因何至此?为何从隔壁庙墙上跌了下来?”云从还待起身叩谢,觉得腿际隐隐作痛,想是刚才在树枝上过墙时被墙碰伤的。加以累了一夜,实在疲乏不过。便也不再客气,仍复将身睡下,将自己逃难经过说了一个大概。

 楼主| 发表于 2016-5-5 16: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回拯孤穷淑女垂青订良缘醉仙作伐

  那父女二人听了,甚为动容。云从又问他父女怎样救的自己。那老头说道:“老汉名叫张老四,旁人因我为人本分,就给我取了一个外号,叫张老实。老伴早年去世,只剩我同我女儿玉珍度日,种这庙里的菜园,已经十多年了。想不到那些和尚这等凶恶。照这等说来,公子如今虽然得逃活命,明天雨住,庙中和尚往石洞查看踪迹,定然看出公子逃到老汉家中。老汉幼年虽然也懂得一些拳棒,只是双拳难敌四手,我父女决不是和尚们的敌手。连累老汉父女不要紧,公子性命休矣。今晚我已上床睡觉,是我女儿玉珍把我唤醒,说是墙上跌下来一个少年。我起初怀疑是江湖上的朋友,到庙中借盘川,受了伤,逃到我的院内。打算把你救醒,问明来历后,再打发你走。谁知你是一位公子,又是新科举人。如今天已快亮,事情危险万分,你要急速打定主意才好。”

  云从听了这一席话,又惊又怕,顾不得手脚疼痛,连忙翻身跪倒,苦苦哀求搭救性命。张老四答道:“公子快快请起。等我同小女商量商量,再作计较。”说罢,便把玉珍叫出,父女在外,议论了好一会才进来,对云从说道:“如今事无两全。我要为自己女儿安全打算,最好把你捆上,送到庙中,一来免却干系,二来还可得和尚的好处。但这类事,决非我张老四所能作得出来的。现在有两条路,任你择一条:一条是我现在开门放你逃走,我也不去报告,这周围十里内人家,全种着庙里的庙产,并且有好些地方,安着他们的眼线,你逃得出去不能,全仗你自己的运气。第二条,是我父女同你一齐逃走,虽无把握,比较安全得多。老汉故土难移,本不愿这样办,只是老汉年过半百,只此一女,不忍心拂她的意思。但是我如今弃家舍性命来救你,你逃出去后,我父女往哪里安身,这是一个问题,你必须有个明白的答复。”云从见这老汉精神奕奕,二目有光,知道决不是等闲庄稼汉,他说的话定有原因。况且自己在患难中,居然肯舍弃身家,冒险相救,不由心中万分感激。便答道:“老丈这样义侠,学生杀身难报。学生承袭九房,颇有产业,任凭吩咐,无不惟命。只是老丈安居多年,如今为学生弃家逃走,于心难安耳。”

  说到此处,那女子便自走出。张老四答道:“你既然知道利害,事机危急,我也不与你多说闲话。好在我也不怕你忘恩负义,你是读书人,反正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云从道:“老丈此言差矣!学生束发受书,颇知道义,虽然是昏夜之间,与令媛同行,就是没有老丈一路,学生难道对令媛还敢有不端的行为,那岂不成了兽类吗?”张老四听罢,眉头一皱,说道:“你真是书呆子。我问你,你只知道逃命,你知道是怎样的逃法?”云从听了茫然不解。张老四道:“你生长在富贵人家,娇生惯养;一旦受了几天的凶险劳顿,又在大风大雨中九死一生,得脱性命,手脚俱已带伤。如今雨还未住,慢说是逃这么远的道路,恐怕你连一里半里也走不动哪。”云从听罢此言,方想起适才受伤的情形。起身走了两步,果然疼痛难忍,急得两泪交流,无计可施。张老四道:“你不要着急。如果不能替你设法,老汉父女何必舍身相从呢?”说罢,玉珍从外面进来,手上提着两个包裹,又拿着一匹夏布,见了二人,说道:“天已不早,一切应用东西,俱已收拾停妥。爹,你替周公子把背缠裹好,女儿去把食物取来,吃完立刻动身,以免迟则生变。”说罢,仍到外屋。


  张老四打开夏布,撕成两截,将云从背上扎一个十字花纹,又将那半匹束在腿股之间。这时玉珍用一个托盘,装了些冷酒冷菜同米饭进来,用温水泡了三碗饭,三人一同胡乱吃罢。玉珍又到外屋去了一回,进来催他二人动身。张老四便把云从背在背上,将布缠在胸前,也打了一个十字纹,又用布将云从股际兜好。玉珍忙脱去长衣,穿了一件灰色短袄,当胸搭了一个英雄扣,背上斜插着他父女用的兵刃,把两个包袱分背两边。张老四又将里外屋油灯吹灭,三人悄悄开了后门,绕着墙直往官道上走去。

  这时雨虽微小,仍是未住,道路泥泞没踝,非常难走。又没有路灯。他父女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快要天明,才走出五六里地。在晨星熹微中,远远看见路旁一棵大树下,有一家茅舍,在冒炊烟。玉珍忽道:“爹爹,你看前面那个人家,不是邱老叔的豆腐房吗?我们何不进去歇歇腿,换换肩呢?”张老四道:“不是你提起,我倒忘怀了。我们此时虽未出险,邱老叔家中暂避,倒是不要紧的。”说罢,便直往那茅舍走去。正待上前唤门,张老四眼快,忽见门内走出一个道人,穿得非常破烂,背着一个红葫芦,酒气熏人,由屋内走了出来。张老四忙把玉珍手一拉,悄悄闪在道旁树后,看那道人直从身旁走过,好似不曾看见他父女一样。

  这茅舍中主人,名唤邱林,与张老四非常莫逆。正送那道人出来,忽然看见张老四父女由树后闪出,便连忙上前打招呼。张老四问道:“你屋中有人吗?我们打算进去歇歇腿,扰你一碗豆腐浆。”邱林答道:“我屋中人倒有一个,是个远方来的小孩,没有关系,我们进去再说吧。”说完,便请他父女进去。张老四将云从放了下来,与邱林引见,各把湿衣脱下烤烤。邱林忙问:“这是何人?为何你等三人如此狼狈?”张老四因邱林是老朋友,便把前后情形讲了一遍。邱林便问云从打算什么主意。云从便道:“我现时虽得逃命,我那同年十六人,俱身遭惨死。我打算到成都报案,擒凶僧报仇,与地方上人除害。”邱林道:“周公子,我不是拦你的高兴,这凶僧们的来历同他们的势力,我都知道。他们的行为,久已人天共愤,怎奈他气数尚还未尽,他与本城文武官员俱是至好,他在本地还买了很好的名声。他那庙中布置,不亚于一个小小城堡。杀人之后,定然早已灭迹。就算你把状告准下来,最多也无非由官府假意派人去查,暗中再通信与他。他一定一面准备,一面再派人杀你灭口。他有的是钱,又精通武艺,会剑术,人很多,官府认真去拿,尚且决不是敌手,何况同他们通同一气呢。你最好不要白送性命,悄悄逃到京师,把功名成就,他们恶贯满盈,自有灭亡之日也。”

  云从正待还言,忽然一阵微风吹过,面前凭空多了一个人,哈哈大笑,说道:“想不到又遇见了你。”张老四父女大惊,正待上前动手,邱林连忙道:“不要惊慌,这都是自家人。”这时云从已看清来人是谁,纳头便拜。原来这人便是张氏父女在路上遇见的那个道士,云从因为在张老四背上,不曾看见。邱林忙与他们引见道:“这位便是我的师叔、峨眉剑侠的老前辈醉道人。”张氏父女久闻醉道人的大名,重新又上前施礼。邱林又问云从如何认得。醉道人便把望江楼相遇的事说了一遍。又说:“适才我见你们行色慌张,有些怀疑。后来见你们进了邱林贤侄的家中,我便回来听你说些什么,谁想倒省我一番跋涉。”云从便道:“自从那日在望江楼蒙仙师指示玄机,弟子愚昧,不能领悟,几遭杀身之祸。刚才听邱林先生说起,仙师乃老前辈剑侠,越发增加弟子仰慕之心。弟子如今九死一生,看破世缘,情愿随仙师往深山修道,不愿再恋尘世功名了。”说罢,跪了下去。

  醉道人哈哈大笑道:“起来起来。你想跟我为徒,谈何容易。你的资质颇好,要我收你,也不难,只要依我三件事,我才能答应。第一件,人生以孝义为先,你家九房,只你一子,你若出家,岂不断绝香烟,父母叔伯何人奉养?你须要即刻回家完婚,等到有了嗣续之后,才能随我入山。第二件,我等俱是先朝遗民,如今虽然国运告终,决不能任本派门下弟子为异族效力。第三件,我等既以剑侠自居,眼看人民受异族的躁蹭,受奸恶人的摧残,就得出头去锄暴安良。至于我门下的戒律,等到你为弟子以后,自然一一说与你知。只此三件,你依得依不得?”云从生有慧根,本是绝顶聪明的人,遇见这稀世难逢的奇缘,怎肯轻易错过,重复跪下,一一答应,便行拜师之礼。玉珍在旁正看得发呆,忽然灵机一动,等云从拜罢,便也过来跪下,请醉道人收录。醉道人道:“姑娘快快请起。我门下向不收女弟子,你将来另有比我强的师父。你们二人,将来都是能替本派争光的,不急在这一时。”玉珍仍然苦苦相求,醉道人执意不允,只得含羞站起。

  醉道人又对云从道:“我还有话忘记对你说。那日在望江楼,我见你等十七人面带死气,除你一人尚有救星外,余均无可挽回。上天有好生之德,哪能见死不救?正待追踪你们下去,不想遇见我教中一位老前辈,他命我去办一件要事,耽误了三日。等我赶回,正待打听你们的下落,不想昨晚行到此间,狂风大雨,看见树林内有一小孩在上吊。我把他解了下来,带到邱林家中,救得快天亮时,才得救醒。问起情由,原来是你用的书童小三儿。他因你等出门三日,并无音信,那店中又不肯说那庙在哪里。昨天晚上店中去了一个和尚,与店家谈了半天,和尚走后,店家便将他赶出。他只得出来寻你,走到林中,遇着大雨,越想越伤心,因为不见了你,无法回家,只得寻死。我听他说完,便知你命在危急,也许已遭毒手,正待前往庙中打探,恰好遇见你们业已逃出。可惜我迟了三天,耽误了十六条人命,想是命中注定。如今凶僧气数未完,报仇之事,且俟诸异日。现在小三儿在内房养息。此地有我在此,凶僧不来,是他们的便宜。你且藏在里面休息一日,明日由我来送你上路。路上就传你练内功的法子,等你入了门径,我自会随时前来指点。”这时小三儿在内房,听见外面说话声音很熟,出来偷窥,见了小主人,不由抱头痛哭了一场。醉道人把云从伤口上了丹药,说:“天已不早,路上行人渐多,庙中眼目甚众,你等可到房内歇息,由我同邱林打发他们。”云从等进去,独自倚床假寐。惟独玉珍怀着满腔心事,又因拜师父不成,一肚子的不高兴,闷闷不乐。

到了下午,庙中才发现云从逃走。因为雨大,把云从逃走的方向冲得一点痕迹也没有。当然四下寻找,也曾两次到邱林家中打听,盘问曾否见过有这样一个少年人走过,俱被邱林用言语打发回去。过了些日,才发现张老四弃家逃走,知道云从是他父女救走,已是无法可想。

  他等在邱林店中休息了一日,云从由谈话中间,才知道邱林也是峨眉大侠之一,外号人称神眼邱林,是奉令到此,以卖豆浆为名,探听庙中动静的。张老四也是从前四川路上的水路英雄,外号人称分水燕子,真名叫张琼。后来看破绿林,洗了手,才去种菜园子的。

  在这惊魂已定之际,云从细想前因后果,深感张氏父女的高义。尤其是张玉珍好似对自己非常注意,他父女弃家相救,完全出自她的主意。红粉知己,这种救命之恩,益发令人感戴。想到这里,不由望了玉珍两眼。只见她生来粉面秀目,身材婀娜,美丽中含有英锐之气,令人又爱又敬。不知她为什么老是翠眉颦锁,好似有无穷幽怨,眉黛不开。有时他父女好似常有争论似的。云从好生不解。

  他等数人过了一夜。第二日雨住风息,天还未亮,邱林同醉道人便来催他们动身。等到出门,外面已预备下四匹好马,叫张氏父女与云从主仆分乘。云从疑心醉道人不肯同去,或者马不敷用,打算自己同小三儿骑一匹,先请醉道人上马。醉道人道:“你以为马不够用?我是用不着马的。我等快些动身吧。”云从不敢违抗,便同张氏父女辞别邱林,上马往家乡进发,辔头起处,眨眨眼,醉道人已不知去向。正后悔不曾订好前途相会的地点,恐怕彼此走失,谁想行到晚问,下马投宿,醉道人已在店房相候,抱着葫芦,喝得正起劲咧。

     他等五人在客店住下,用罢酒饭,醉道人把内功入门的口诀,同身眼的用法,大概说了一遍。云从天资聪明,颇能心领神会。张氏父女本是内行,自然越加听得入神。正谈得津津有味之际,醉道人忽然正色对云从道:“我还有一句要紧话未对你说,你听了须要切实注意。”云从连忙敬谨请教。醉道人道:“我生平最恨负心人。张老先生同他姑娘舍家拼命,搭救于你,此番你到了家乡,你是怎生图报人家?说与我听。”张老四正要开言,醉道人连忙使眼色止住。云从道:“弟子饱读诗书,岂敢忘恩负义?弟子家中颇有资财,此番张老先生到了舍下,自然是用上宾之礼款待。另外禀明父母,将田产房屋分出若干,作为张老先生用的养赡。不知师父意下如何?”醉道人道:“你这就错了。张老先生以前闯荡江湖,见的金银财宝何可数计,难道说人家图你家中有钱,才救你吗?你这种说法,不但不能报恩,人家也决不会受,你还要另打主意才好。”云从道:“弟子愚昧,只知感恩戴德,不知报法,还望师父指示。”醉道人道:“丈夫受大德不言德。依我之见,张老先生就是玉珍姑娘一位掌珠,当初冒险救你,也无非出于怜才之一念。我看你同张姑娘年貌相当,莫如由我做媒,请张老先生将玉珍姑娘许配于你。女婿本有半子之劳,以后你就服劳奉养,使他享些晚年之福,不但报了大德,也是一举两便。你看好不好呢?”这一番话,恰中张氏父女心怀,暗中非常感激。云从也知道师父此言乃是正理,玉珍不但美而且贤,并且听说她还有一身惊人的武艺,倘得结成连理,朝夕正可讨教。何况又是救命知己恩人,虽然未曾禀告父母,仗着自己是族养儿子,平时深得爱怜,又加上人家救命之恩,决不会不得通过。想了一会,心中已是十分愿意,怎奈脸嫩,不好意思开口。玉珍当初磨着她父亲救云从,也是因为怜惜云从的才貌。等到逃出来,同处了两天,越发觉得云从少年端谨,终身可托。几番向老父示意,偏偏张老四为人执拗,虽然看中云从是个佳子弟,因为他是富贵人家,门户悬隔,万一人家推在父母身上,一个软钉子碰了回来,无地自容,打算到了地头,再作计较。玉珍既不能向老父明里要求,又羞于自荐,心中正在愁闷。忽见醉道人凭空出来为两家撮合,表面虽然害羞,低头不语,心中却是说不出来的痛快。满拟云从有个满意的答复,不想等了一会,没有下文,疑是云从嫌她家门户不对,不肯应允。暗恨个郎薄幸忘恩,满腔幽怨,不由抬起头来,望了云从一眼。偏偏云从这时也正抬头看她,两人眼锋相对,好似有电力吸引一般。同时两人又好似害羞一样,急忙各各避开,俱都是红云满颊。醉道人见了这般情状,知是两方愿意,便向张老四道:“适才之言,老先生想必不以我说得冒昧。如今小徒这方面己不成问题,只在老先生最后一言决定了。”张老四起初本要开言,因被醉道人止住,只是静听。今见醉道人问他,便直说道:“晚辈十年前洗手之后,因爱成都山水,恰好与那慈云寺凶僧早年有一面之缘,我又爱那里地方幽静,便去租他庙中菜园耕种,借此隐姓埋名。起初相安无事,我也料不到他们是那样的无法无天。今年春天,来了一个和尚,俗家名叫毛太,不知怎的,硬说我是峨眉派的奸细,叫智通赶我。智通因为同我相处十年,我轻易不出门,也无人来往,再三不肯赶我,反叫知客僧了一对我表示好意。我虽然当时谢了他们,已有迁地为良之念。等到周公子逃难落在我的园中,起初只当他是公子哥儿,能救则救,不能救就由他自己逃生。叵耐我女儿玉珍执意不从,非要叫我救人救到底,才有以后舍家相从的计划。周公子人品学问,这两天我看得很清楚,又加上是前辈剑侠的门徒,晚辈只愁攀不上,岂有不愿之理?不过他乃富贵人家子弟,似这样穷途订姻,是否出于心愿?如不当面讲明,似乎将来彼此不便。还望仙长问个明白。”醉道人听罢,呵呵大笑。便问云从道:“此地并无外人,堂堂男子,不要作儿女态。如果是心愿,便上前去拜岳父,不要这样扭扭捏捏。”云从无奈,只得上前跪倒,大礼参拜,叫了一声岳父。又谢过了师父的成全之恩,醉道人又道:“如今事已定局,又省我许多心事。你同姑娘名分已定,路上暂时可以兄妹相称,不必避嫌。到了家乡,禀明父母,早日成婚。我这里有《剑法入门》一书,上面有内外功的必由途径,你成婚后,可同你妻子朝夕用功。两年后我自会寻到你家,亲自再秘密相传。”说罢,由腰中取出一本旧册子,交于云从。云从连忙跪受。醉道人又从腰间解下一柄剑来,长约三尺六寸,剑囊虽旧,古色斑斓,雕饰非常精美。说道:“此剑名为霜镡,乃是战国时名剑,吹毛过刃,削铁如泥,能屈能伸,不用时可以缠在腰间。是我当年身剑未合之时,作防身之用的利器。如今赐你,权作聘礼。你夫妻须要好好保藏,不要辜负我怜才苦心。”云从听了大喜,连忙重又拜受。过来叫了一声岳父,将剑捧过。张老四本是识货的人,将剑微微拂拭,才抽出剑囊一二尺,便觉晶莹射目,寒气逼人,不禁赞不绝口。又同玉珍上前谢过成全之德。解下玉珍身上所佩的一块青玉串,算作答聘之物。醉道人对云从道:“我现在成都有事,不能分身。如今你们的事都已办妥,适才所谈剑法,须要牢牢紧记,我去也。”说罢,只见身形一晃,醉道人已不知去向。三人连忙赶出,只见空中有一个白点,在日光下,望来路飞去,俱各惊叹不置。云从又与张老四谈了一会,三人分别安歇。到了第二日,高高兴兴往家乡进发。不提。那智通在云从逃走的第三天,忽听人说,张老实父女忽然弃家逃走,不知去向。便往菜园中查看,才知道云从是由墙上逃出来,被张老实父女所救。因为当初不听毛太的劝,不曾赶走张家父女,如今留下祸胎,非常后悔。又怕毛太笑他不知人,只得找话遮掩过去。又一面加紧防备,一面暗中变卖庙产,准备别营巢穴。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楼主| 发表于 2016-5-6 18: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回潜心避祸小住碧箔庵一念真诚情感追云史

  话说周淳与毛太交手,正在危急之间,幸遇醉道人跑来相助。毛太与醉道人的剑光斗得难解难分之际,忽然半空中有破空的声音,接着有五道红线飞来。醉道人连忙夹起周淳,收了剑光,忙往城中飞去。周淳闭着双眼,耳旁但听呼呼风响,片时已落在城外武侯词外一个僻静所在。周淳连忙跪下,叩谢醉道人救命之恩。醉道人也不答言,走到一所茅庵前,领着周淳推门进去。周淳一看,云房内收拾得十分干净。房中有两个十二三岁的道童,见二人进来,忙去倒茶。醉道人料知周淳尚未晚餐,便叫预备酒食。两个道童退去后,周淳又跪下,再三请醉道人收为门下弟子。醉道人道:“论你的心术同根基,不是不能造就。只是你行年四十,又非童身,学剑格外艰难,拜我为师,恐怕徒受辛苦。”执意不肯。周淳再三苦求,醉道人又道:“我不是不收你为徒,收你的人是嵩山二老中一位,又是东海三仙之一,比我胜强百倍。他老人家有补髓益元神丹,你纵破了童身,也无妨碍。你想你如非本教中人,我何必从峨眉一直跟你到此?”周淳知是实言,倒也不敢勉强。又不知嵩山二老是谁,几次请问醉道人。只答以机缘到来,自然知道,此时先说无益,便也不敢多问。一会道童送来酒食,周淳用罢,累了一天,便由道童领往偏房安睡。

  次日一早醒来,去云房参见,哪知醉道人已不知去向。两个道童,一名松儿,一名鹤儿。周淳便问松儿道:“师父往哪里去了?昨晚匆忙问,不曾问他老人家的真实姓名。两位小师兄跟随师父多年,想必知道。”松儿答道:“我师父并不常在庙中。三月两月,不见回来一次两次。今早行时,也不曾留下话儿。至于他老人家的姓名,连我们也不知道。外边的人,因为他老人家喜欢喝酒,大都叫他醉道人;有人来找他,也只说寻醉道人。想必这就是他的姓名了。此地名叫碧筠庵,乃是神尼优昙的大弟子素因参修的所在。师父爱此地清静,借来暂住。我们来此,不过半年多,轻易也无人来。你如一人在成都,何妨把行李搬来居住?我听师父说,你武艺很好,便中也可教教我们。你愿意吗?”周淳见他说话伶俐,此地居住自然比店中洁净,醉道人既然带他到此,想必不会不愿意,连忙点头答应。便间明路径,回到城内店中,算清店帐,搬入庵中居住,借以避祸,平时也不出门。醉道人去后,多日也不回来,每日同松、鹤二童谈谈说说,倒也不甚寂寞。

      他是有阅历的人,每逢谈到武艺,便设法支吾过去,不敢自恃乱说。有一天早上起来很早,忽听院落中有极轻微的纵跃之声。扒着窗户一看,只见松、鹤二童,一人拿了一技竹剑,在院中互相刺击。起初倒不甚出奇,动作也非常之慢,好似比架势一般,不过看去很稳。后来周淳一个不留神,咳嗽了一声,松、鹤二童知道周淳在房内偷看,两人卖弄本领,越刺越疾,兔起鹘落,纵跃如飞,任你周淳是六合剑中能手,也分不出他的身法来。正在看得出神之际,忽然松儿卖了一个破绽,使个仙鹤展翅的解数,鹤儿更不怠慢,左手掐着剑诀,右手使了一个长蛇入洞的解数,道一声:“着!”如飞一般刺向松儿胸前。周淳看得清楚,以为松儿这回定难招架,正在替他着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松儿也不收招用剑来接,脚微垫处,顺架势起在空中,变了一个燕子穿云的解数。吱的一声,使了一个神鹰捉兔,斜飞下来,一剑照着鹤儿背后刺去。鹤儿听见脑后风声,知道不好,急忙把身往前一伏,就势一转,脊背卧地,脸朝天,来了一个颠倒醉八仙剑的解数。刚刚将松儿一剑避过,百忙中忽见一样东西,朝脸上飞来。鹤儿喊一声:“来得好!”脊背着地,一个鲤鱼打挺,横起斜飞出去七八尺高下。左脚垫右脚,使一个燕子三抄水飞云纵的解数,两三垫已够着庭前桂枝,翻身坐在树上喘息。说道:“师兄不害臊,打不过,还带使暗器的吗?”松儿笑答道:“哪个使暗器?将才我纵到空中,恰好有一群雀儿飞过,被我随手刺了一个下来,从剑头上无意脱出。谁安心用暗器打你?”

      周淳从屋中出来一看,果然是一个死麻雀,被松儿竹剑刺在颈子的当中,不由暗暗惊异。心想:“二人小小年纪,已有这般本领,幸喜自己持重,不曾吹牛现眼。”这时鹤儿也从树上下来,再三磨着周淳,叫他也来舞一回剑。周淳对他二人已是五体投地地佩服,哪敢轻易动手。后来被逼不过,才将自己的绝技五朵梅花穿云弩取出,试了一试。松、鹤二童因为醉道人不许他们学暗器,看了周淳的绝技,便告诉周淳,要瞒着师父偷学。周淳只好答应,每日尽心教授。又跟二童得了许多刺剑秘诀,不等拜师,先自练习起来。似这样过了十几天,周淳猛然想起女儿轻云,曾说不久就来成都相会,自己店房搬走时,又未留下话,恐怕她来寻找不着。醉道人又说自己不久便遇名师,如果老是藏在庵中,只图避祸,何时才能遇着良机?便同松、鹤二童说明,打算每日出外寻师访友,如果一连三日不回,便已发生事故,请他二人设法,报与醉道人知道,求他为力。二童一一答应。

  他吃罢午饭,别了二童,一人信步出了碧筠庵,也不进城,就在城外青阳宫武侯祠几个有名的庵观寺院,留心物色高人。有时也跑到望江楼上来歇歇腿,顺便进些饮食。如此又是数日,依然一无所遇。有一天,走到城内自己从前住的店房,探问自从他搬走后,可有人前来寻访。店小二答道:“一二日前,有一个年约五十岁的高大老头子,同一个红脸白眉的老和尚,前来打听你老。我们见你老那日走得很忙,只当回转家乡,只得说你老搬走多日,不知去向。我看那个客人脸上很带着失望的颜色。临走留下话,说是倘或周客人回来,就说峨眉旧友现在已随白眉和尚往云雾山出家,叫你不必回转故乡了。问他名姓,他也不肯说,想是你老的老朋友吧?”周淳又打探来人的身量打扮,知是李宁,只是猜不透为什么要出家,他的女儿英琼为何不在身旁。他叫自己不要去峨眉,想必毛太那厮已寻到那里。心中委决不下,便打算过数日往峨眉一行,去看个究竟。

  他随便敷衍店家几句,便告辞出来。走到街上,忽然看见前面围着一丛人,在那里吵闹。他走到近处一看,只见一家店铺的街沿上,坐着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儿,穿得很破烂,紧闭双目,不发一言。旁边的人,也有笑骂的,也有说闲话的。周淳便向一人间起究竟,才知道这老头从清早便跑到这家饭铺要酒要菜,吃了一个不亦乐乎,刚才趁店家一个不留神,便溜了出来。店家早就疑心他是骗吃骗喝,猛然发觉他逃走,如何肯轻易放过,他刚走到门口,便追了出来。正要拉他回去,不想一个不留神,把他穿的一件破大褂撕下半边来。这老头勃然大怒,不但不承认是逃走,反要叫店家赔大褂;并且还说他是出来看热闹,怕店家不放心,故将他的包袱留下。店家进去查看,果然有一个破旧包袱,起初以为不过包些破烂东西。谁想当着众人打开一看,除了几两散碎银子外,还有一串珍珠,有黄豆般大小,足足一百零八颗。于是这老头格外有理了,他说店家不该小看人。“我这样贵重的包袱放在你店中,你怎能疑心我是骗酒饭帐?我这件衣服,比珍珠还贵,如今被你们撕破,要不赔钱,我也不打官司,我就在你这里上吊。”众人劝也劝不好,谁打算近前,就跟谁拼命,非让店家赔衣服不可。


  周淳听了,觉着非常希奇,挤近前去一看,果见这老头穿得十分破烂,一脸的油泥,拖着两只破鞋,脚后跟露在外面,又瘦又黑,身旁果然有一个小包袱。店家站在旁边,不住地说好话,把脸急得通红。老头只是闭目,不发一言。周淳越看越觉得希奇。看店家那一份可怜神气,于心不忍,正打算开口劝说几句。那老头忽然睁眼,看见周淳,说道:“你来了,我算计你该来了嘛。”周淳道:“你老人家为何跟他们生这么大的气?”老头道:“他们简直欺负苦了我。你要是我的好徒弟,赶快替我拆他的房,烧他的房。听见了吗?”周淳听老头说话颠三倒四,正在莫名其妙。旁边人一听老头跟周淳说话那样近乎,又见来人仪表堂堂,心想:“怪道老头那样的横,原来有这般一个阔徒弟。”店家一听,格外着急,正待向周淳分辩。老头已经将身形站起,把包袱往身旁一掖,说道:“你来了很好,如今交给你吧。可是咱爷儿俩,不能落一个白吃的名,要放火烧房,你得先给完酒饭帐。我走了。”说罢,扬长而去。

  那老头说话,本来有点外路口音,又是突如其来,说得又非常之快,周淳当时被他蒙住。等他走后,店家怕周淳真要烧房,还只是说好话。等到周淳醒悟过来,这时老头已走,先头既没有否认不是老头徒弟,烧房虽是一句笑话,老头吃的酒饭钱,还是真不好意思不给。好在周淳真有涵养,便放下一锭二两多重的银子,分开众人,往老头去路,拔步就追。追了两条巷,也未曾追上。又随意在街上绕了几个圈,走到望江楼门口,觉得腹中有点饥饿,打算进去用点酒食。他本来熟了的,刚一上楼,伙计刘大便迎上来道:“周客人,你来了,请这儿坐吧。”周淳由刘大让到座头一看,只见桌上摆了一桌的酒菜,两副杯筷。有半桌菜,已经吃得看盘狼藉;那半桌菜,可是原封未动。以为刘大引错了座头,便问刘大道:从这儿别人尚未吃完,另找一个座吧。”刘大道:“这就是给你老留下的。”周淳便忙问:“谁给我留下的?”刘大道:“是你老的老师。”周淳想起适才之事,不由气往上冲,便道:“谁是我的老师?”刘大道:“你的老师,就是那个穷老头子。你老先别着急,要不我们也不敢这么办。原来刚才我听人传说,后街有一个老头,要讹诈那里一个饭铺,刚巧我们这里饭已开过,我便偷着去瞧热闹,正遇见你老在那里替你的那位老师会酒帐。等到我已看完回来,你那老师已经在我们这里要了许多酒菜,他说早饭不曾吃好,要等你老来同吃。他把菜吃了一半,吃喝得非常之快,又吃得多,留了一半给你老来吃。他说:‘不能让心爱的徒儿吃剩菜。’又说他要的菜,又都是你老平时爱吃的。所以我更加相信他是你老多年的老师。他吃完,你老还没有来,他说他还有事,不能等你老,要先走一步,叫你老到慈云寺去寻他去,不见不散。我们因为刚才那个饭铺拦他,差点没烧了房,我又亲眼见过你老对他那样恭敬,便让他走了,这大概没有错吧?”周淳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又没法与他分说。没奈何,只得叫刘大将酒菜拿去弄热,随便吃了一些,喝了两杯酒,越想越有气。心想:“自己闯荡江湖数十年,今天凭空让人蒙吃蒙喝,还说是自己老师!”

  在这时候,忽然楼梯腾腾乱响,把楼板震得乱颤,走上一个稍长大汉,紫面黄须,豹头虎眼,穿着一身青衣袄裤。酒保正待上前让座头,那人一眼望见周淳,便直奔过来,大声冲着周淳说道:“你就是那鹤儿周老三吗?”周淳见那人来得势急,又不测他的来意,不禁大惊,酒杯一放,身微起处,已飞向窗沿。说道:“俺正是周某。我与你素昧平生,寻俺则甚?”那人听了此言,哈哈笑道:“怪不得老头儿说你会飞,果然。俺不是寻你打架的,你快些下来,我有话说。”周淳仔细看那人,虽然长得粗鲁,却带着一脸正气,知道无恶意,便飞身下来,重复入座。那人便问周淳酒饭可曾用完。周淳本已吃得差不多,疑心那人要饮酒,便道:“我已酒足饭饱,阁下如果要用,可叫酒保添些上来。”话未说完,正待想问那人姓名时节,那人忽然站起身来,从腰间取出一锭银子,丢在桌子上,算是会酒帐。周淳正待谦逊,那人已慢慢凑近身旁,趁周淳一个不留神,将周淳手一拢,背在身上,飞步下楼,好快的身法。饶你周淳是个惯家,也施展不开手段,被那人将两手脉门掐住,益发动弹不得,只得一任那人背去。楼上的人,先前看那大汉上来,周淳飞向窗口,早已惊异。如今又见将周淳背走,益发议论纷坛,都猜周淳是个飞贼,那大汉是办案的官人,如今将周淳背走,想必是前去领赏。在这纷纭当儿,离周淳坐处不远,有一个文生秀士,冷笑两声,匆匆会罢酒帐,下楼去了。这且不提。

  话说周淳被那大汉背在背上,又气又愧。自想闯荡江湖数十年,从未栽过筋斗,今天无缘无故,被一个不知姓名的人轻轻巧巧地将他擒住,背在大街上乱跑,心中甚是难过。怎奈身子已被来人抠住活穴,动转不得,只得看他背往哪里,只要一下地恢复自由,便可同他交手。他正在胡思乱想,那大汉健步如飞,已奔出城外。周淳一看,正是往慈云寺的大道,暗道不好。这时已到庙前树林,那大汉便将他放下,也不说话,冲着周淳直乐。周淳气恼万分,但被那人抠了好一会脉门,周身麻木,下地后自己先活动了几步,一面留神看那大汉,并无丝毫恶意。正待直问他为什么开这样的玩笑,只见眼前一亮,一道白光,面前站定一个十八九岁的文生秀士,穿着一身白缎子的衣服。再看那大汉时,已是目定口呆,站在那里,热汗直流,知是被那少年的点穴法点倒。正要向那少年问询,忽听那少年说道:“我把你这个蠢驴,上楼都不会上,那楼梯震得那样厉害,震了你家老爷酒杯中一杯的土。你还敢乘人不备,施展分筋错骨法,把人家背到此地,真是不要脸。现在你有什么本事,只管使出来;不然,你可莫怪我要羞辱于你。”大汉听了少年这一番话,把两眼望着周淳,好似求助的样子。周淳看他脸上的汗好似黄豆一般往下直流,知道少年所点的穴,乃是一种独门功夫,要是时候长了,必受内伤。再说这个大汉生得堂堂一表,艺业也很有根底,虽是和自己开玩笑,想其中必有原因。看他这样痛苦,未免于心不忍。便向那少年说道:“此人虽然粗鲁,但是我等尚不知他是好人坏人,这位英雄,何必同他一般见识呢?”劝解一会,见那少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以为是少年架子大,心中好生不快。正待再为劝解,谁想近前一看,那少年也是目定口呆,站在那里,不知何时被人点了暗穴。再一看他的眼睛,还不如那大汉能够动转,知道自己决不能解救。周淳内外功都到了上乘的人,先前被大汉暗算,原是遭了一个冷不防,像普通的点穴解救,原不费事。便走到大汉身旁,照着他的胁下,用力击了一掌,那大汉已是缓醒过来,朝着周淳唱了一个喏。回头一眼看见少年站在那里,不由怒从心起,跑将过去,就是一脚。周淳要拦,已经不及。那大汉外功甚好,这一脚,少说有几百斤力量,要是挨上,怕不骨断筋折。那少年被人点住,不得动转,万万不能躲避。

  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儿,忽见少年身旁一晃,钻出一个老头儿,很不费事地便将大汉的脚接住。那大汉一见老头,便嚷道:“你叫我把姓周的背来,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差点被这小王八蛋羞辱一场。你快躲开,等我踢他。”那老头道:“你别不要脸啦,你当人家好惹的吗?不是我看他太狂,将他制住,你早栽了大跟头啦。”周淳这时看清这人,便是适才自己替他还酒帐、冒充他的师父、骗吃骗喝的那个怪老头。一见他这般举动,便知不是等闲之辈,连忙过来跪倒,尊声:“师父在上,弟子周淳拜见。”老头道:“这会你不说我是骗酒吃的了吧?你先别忙,我把这人治过来。”说罢,只向那少年肩头轻轻一拍,已是缓醒过来。那少年满脸羞惭,略寻思间,忽然把口一张,一道白光飞将出来。周淳正在替老头担忧,只见老头哈哈一笑,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将手向上一绰,已将白光擒在手中。那白光好似懂得人性,在老头手中,如一条蛇一般,只管屈伸不定,仿佛要脱手逃去的样子。那少年见老头把剑光收去,对老头望了一望,叹了一口气,回转身便走。怎奈走出不几步,老头已在前面拦住去路。走东也是老头拦住去路,走西也是老头拦住去路。心中万分焦躁,便道:“你把我点了穴,又将我剑光收了去,也就是了,何必苦苦追赶呢?”那老头道:“我同你初次见面,你就下这种毒手,难道这是李元化那个奴才教你的吗?”少年听了此言,吓了一跳,知道老头必有大来头,连忙转口央求道:“弟子因你老人家将我点了暗穴,又在人前羞辱于我,气忿不过,一时糊涂,想把剑光放起,将你老人家的头发削掉,遮遮面子,没想到冒犯了老前辈。家师的清规极严,传剑的时节,说非到万不得已,不准拿出来使用,自从下山,今天还是头一次。这个瞒老前辈不过,可以验得出来的。”那老头把手中剑光看了一看,说道:“你的话果然不假。念你初犯,饶是饶你,得罚你去替我办点事。因为我这二次出世,旧日用的那些人,死的死,隐的隐,我又不爱找这些老头子,还是你们年轻气盛的人办事爽快。”说罢,便将剑光掷还了他。少年连忙一口答应说:“老前辈但有差遣,只要不背家师规矩,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那老头便对那少年耳边说了几句话,少年一一答应。

周淳这时已知道这大汉便是日前初会毛太所救的那个妇女的丈夫陆地金龙魏青。只因那日魏青回来,他妻子把周淳相救之言说了一遍,魏青自然是怒发千丈,定要寻毛太与周淳,报仇谢恩,找了多少天,也不曾相遇。无意中遇见那老头,起初也跟他大开玩笑,后来指点他,说周淳在望江楼饮酒。冤他说:“你如好意去见他,他必不理你。”于是传了魏青一手分筋错骨法,教他把周淳背至林中。魏青本是浑人,便照老头所说的去做。趁这老头与那少年说话之际,周淳问起究竟,魏青便把始未根由告诉周淳。周淳知道他浑,也不便怪他,这时老头已把这少年领了回来。那少年同周淳便请问老头的姓名。那老头对少年道:“你如回山,便对你师父说,嵩山少室的白老头问候,他就知道了。”那少年一听此言,赶忙从新跪倒,拜见道:“你老人家就是五十年前江湖上人称神行无影追云叟,东海三仙之一,又是嵩山二老之一的自老剑侠么?弟子有眼不识泰山,望祈恕罪。”那老头连忙含笑相扶。周淳这才知道老头便是醉道人所说的二老之一,重又跪请收录。老头道:“你到处求师,人家都瞧不起你,不肯收录。我这个老头子脾气特别,人家说不好,我偏要说好;人家说不要,我偏要。特地引你两次,你又不肯来,这会我不收你了。”周淳忙道:“师父,你老人家游戏三昧,弟子肉眼凡胎,如何识得?你老人家可怜弟子这一番苦心吧。”说完,叩头不止。老头哈哈大笑道:“逗你玩的,你看你那个可怜的样子。可是做我的徒弟,得有一个条件,你可依得?”周淳道:“弟子蒙你老人家收列门墙,恩重如山,无不遵命。”老头道:“我天性最爱吃酒,但是我又没有钱,偌大年岁,不能跟醉道人一样,去偷酒吃。早晚三顿酒,你得替我会帐,你可应得?”周淳知道老头爱开玩笑,便恭恭敬敬答应,起来站在一旁侍立。又请教那少年姓氏,才知道他是髯仙李元化的得意弟子,名唤孙南。于是问起赵燕儿的踪迹,知道现在他甚为用功,再有三年,便可问世,心中非常替赵母高兴。孙南喜欢穿白,虽然出世不到两年,江湖上已有白侠的雅号。

  大家正说话间,忽然林中哈哈一阵怪笑道:“老前辈说哪个偷酒吃?”众人定睛一看,从林中走出一个背朱红酒葫芦的道人,身后跟着一个女子。除魏青外,俱都认得是有名的剑仙醉道人,便各上前相见。椎有周淳看见那个穿黑的女子,不由心中一跳,正待开口,那女子已上前朝他拜倒。仔细看时,果然是他爱女轻云。问她为何迟到现在才来?轻云说是因在山内炼一件法宝。“在路上遇见醉师伯,知道爹爹同白祖师爷在此,所以一同前来。”周淳又引她见了祖师同众人。心想:“今日师父同醉道人等在此聚会,决非无因而至。”正待趁间询问,只听醉道人向追云叟说道:“我们有这些位英雄剑客,足可与那秃驴一较高下了。听说智通叫秦朗赴滇西采药之便,回来时绕道打箭炉,去请瘟神庙方丈粉面佛俞德,同飞天夜叉马觉,前来帮他一臂之力。那马觉倒不当紧要,只是那粉面佛俞德炼就五毒追魂红云砂,十分厉害。我同老前辈虽不怕他们,小弟兄如何吃当得起:所以我等要下手,以速为妙,等到破了他的巢穴,就是救兵到来,也无济干事,老前辈以为如何?”

 楼主| 发表于 2016-5-10 18: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白日宣淫 多臂熊隔户听春声 黑夜锄奸 一侠女禅关歼巨盗》


  追云叟也不还言,掐指一算,说道:“不行,不行,还有几个应劫之人未来。再说除恶务尽,索性忍耐些日,等他们救兵到来,与他一个一网打尽,省得再让他们为害世人。此时破庙,他们固然势单,我们也大来得人少。况且他庙中的四金刚、毛太等,与门下一班妖徒,虽是左道旁门,也十分厉害。魏青、周淳不会剑术;孙南、轻云虽会,也不过和毛太等见个平手。我日前路遇孙南的师父李胡子,因为他能跑,我叫他替我约请几位朋友,准定明年正月初一,在你碧骛庵见面,那时再订破庙方针,以绝后患。”醉道人道:“前辈之言,甚是有理。只是适才来时,路遇轻云,她再三求我相助,打算今晚往慈云寺探听动静。老前辈能够先知,不知去得去不得?”追云叟道:“昔日苦行头陀对我说过,吾道大兴,全仗二云。那一云现在九华苦修,这一云又这样精进,真是可喜。去便去,只是你不能露面,只在暗中助她。稍得胜利,便即回转。因为妖僧智通尚未必知我们明年的大举,省得他看破我等计谋,又去寻他死去师父那些余党,日后多费手脚。”说罢,便率领周淳、魏青、孙南与醉道人分别。周淳好容易父女重逢,连话都来说两句,便要分手,不免依依难舍。追云叟道:“你如此儿女情长,岂是剑侠本色?她此去必获胜利,明天你父女便可相见畅谈,何必急在一时呢?”周淳又嘱咐轻云不要大意,一切听醉道人的指点。轻云一一答应,便各分别散去,不提。

    话说慈云寺凶僧智通,自从粉蝶儿张亮去采花失踪,周云从地牢逃走,张氏父女弃家而去,在一两个月中,发生了许多事体,心中好生不快。偏偏那毛太报仇心切,几次三番要出庙寻找周淳,都被智通拦住。毛太觉得智通大是怕事,无形中便起了隔膜。有一天晚上,两人同在密室中参欢喜禅,看天魔舞,又为了智通一个宠姬,双方发生很大的误会。原来智通虽是淫凶极恶,他因鉴于他师父的覆辙,自己造建这座慈云寺非常艰苦,所以平时决不在本地作案。每一年只有两次,派他门下四金刚前往邻省,作几次买卖,顺便抢几个美貌女子回来受用。便是他的性情,又是极端的喜新厌旧。那些被抢来的女子秉性坚贞的,自然是当时就不免一死。那些素来,或者一时怯于凶威的,也不过顶多给他淫乐一年,以后便弃充舞女,依他门下势力之大小,随意使用。三年前,偶然被他在庙中擒着一个女飞贼,名叫杨花,智通因恨她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起初叫阖庙僧徒将她轮奸,羞辱一场,然后再送她归西。因那女子容貌平常,自己本无意染指。谁想将她小衣脱去以后,就露出一身玉也似的白肉,真个是肤如凝脂,又细又嫩,婉嗒哀啼,娇媚异常。不由得淫心大动,以方丈资格,便去占了一个头筹。谁想此女不但皮肤白细,而且异常,纵送之间,妙不可言。智通虽然阅人甚多,从未经过那种奇趣。春风一度,从此宠擅专房,视为禁脔,不许门徒染指。他门下那些淫僧眼见到手馒头,师父忽然反悔,虽然满心委曲,说不出来。好在庙中美人甚多,日久倒也不在心上。毛太来到庙中的第一天,智通急于要和峨眉剑侠为仇,想拉拢毛太同他的师父,增厚自己势力。偏偏杨花又恃宠而骄,不知因为什么,和智通闹翻,盛怒之下,便将杨花送与毛太,以为拉拢人心之计。毛太得了杨花,如获异宝,自然是感激涕零。可是智通离了杨花,再玩别人,简直味同嚼蜡。又不好意思反悔,只有等毛太不在庙中时,偷偷摸摸,反主为客,好些不便。那杨花又故意设法引逗,他哭笑不得,越发难舍。恰好又从邻省抢来了两个美女,便授意毛太,打算将杨花换回。毛太自然万分不愿,但是自己在人篱下,也不好意思不答应。从此两人便也公开起来。三角式的恋爱,最容易引起风潮。两人各含了一肚子的酸气,碍于面子,都不好意思发作。

  这天晚上,该是毛太与杨花的班。毛太因智通在请的救兵未到前,不让他出去找周淳报仇,暗笑智通懦弱怕事。这日白天,他也不告诉智通,便私自出庙,到城内打听周淳的下落。谁想仇人未遇,无意中听见人说县衙门今早处决采花淫贼,因为怕贼人劫法场,所以改在大堂口执行。如今犯人的尸首已经由地方搭到城外去啦。毛太因爱徒失踪,正在忧疑,一闻此言,便疑心是张亮,追踪前往打听。恰好犯人无有苦主认领,地方将尸体搭到城外,时已正午,打算饭后再去掩埋,只用一片芦席遮盖。毛太赶到那里,乘人不防,揭开芦席一看,不是他的爱徒张亮,还有哪个?脑子与身子分了家,双腿双膝被人削去,情形非常凄惨。给那犯人插的招子,还在死尸身旁,上写着“采花杀人大盗、斩犯一名张亮”。毛太一看,几乎要晕过去。知道县中衙役,绝非张亮敌手,必定另有能人与他作对。他同张亮,本由龙阳之爱,结为师徒,越想越伤心。决意回庙,与智通商量,设法打听仇人是谁。这时地方饭后回来,看见一个高大和尚掀起芦席偷看尸体,形迹好生可疑,便上前相问。毛太便说自己是慈云寺的和尚,出家人慈悲为本,不忍看见这般惨状。说罢,从身上取出二十多两银子,托地方拿二十两银子买一口棺木,将尸体殓埋,余下的送他作为酒钱。原本慈云寺在成都名头很大,官府都非常尊敬;何况小小地方,又有许多油水要赚。马上收了方才面孔,将银子接过,谢了又谢,自去办理犯人善后。毛太在席篷内,一直候到地方将棺木买来,亲自帮同地方将张亮尸身成殓,送到义地埋葬,如丧考妣地哭了一场。那地方情知奇异,既已得人钱财,也不去管他。看那慈云寺的份上,反而格外殷勤。毛太很不过意,又给了他五两银子的酒钱,才行分别。他安埋张亮的时候,正是周淳在望江楼被魏青负人林中的当儿;要不是魏青与周淳开玩笑,毛太回庙时,岂不两人碰个对头?这且不言。

  话说毛太见爱徒已死,又悲又恨,急忙忙由城中赶回庙去。走到树林旁边,忽见树林内一团浓雾,有几十丈方圆,衬着要落山的夕阳,非常好看。他一路走,一路看,正在觉得有趣的当儿,猛然想起如今秋高气朗,夕阳尚未落山,这林中怎么会有这么厚的浓雾?况且在有雾的数十丈方圆以外,仍是清朗朗的疏林夕照。这事有点希奇,莫非林中有什么宝物要出世,故尔宝气上腾吗?思想之时,已到庙门。连忙进去寻找智通,把禅房复室找了一个遍,并无踪影。恰好知客师了一走过,他便问智通现在何处。了一答道:“我刚才看见师父往后殿走去,许是找你去吧?”毛太也不介意,便往后殿走来。

  那后殿旁边有两间禅房,正是毛太的卧室。刚刚走到自己窗下,隐隐听得零云断雨之声。毛太轻轻扒在窗根下一看,几乎气炸了肺腑。原来他惟一的爱人,他同智通的公妻杨花,白羊似地躺在他的禅床上,智通站在床前,正在余勇可贾,奋力驰骋,喘吁吁一面加紧工作,一面喁喁细语。毛太本想闯了进去,问智通为何不守条约,在今天自己该班的日子,来擅撞辕门?后来一想,智通当初本和自己议定公共取乐,杨花原是智通的人,偶尔偷一回嘴吃,也不算什么。自己寄人篱下,有好多事要找他帮忙,犯不上为一点小事破脸,怒气便也渐渐平息。倒是杨花背着智通,老说是对自己如何高情,同智通淫乐,是屈于凶威,没有法子。今天难得看见他二人的活春宫,乐得偷听他们说些什么,好考验杨花是否真情。便沉心静气,连看带听。谁想不听犹可,这一听,酸气直攻脑门,几乎气晕了过去。原来杨花天生淫贱,又生就伶牙俐齿,只图讨对方的好,什么话都说得出。偏偏毛太要认真去听,正碰上智通战乏之际,一面缓冲,一面问杨花道:“我的小乖乖,你说真话,到底我比那厮如何?”毛太在窗外听到这一句,越发聚精会神,去听杨花如何答复。心想:“她既同我那样恩爱,就算不能当着智通说我怎么好,也决不能把我说得太稀松。”谁想杨花听罢智通之言,星眼微扬,把樱桃小口一撇,做出许多淫声浪态,说道:“我的乖和尚心肝,你不提起他还好,提起那厮,简直叫我小奴家气得恨不能咬你几口才解恨。想当初自蒙你收留,是何等恩爱,偏偏要犯什么脾气,情愿当活忘八,把自己的爱人,拿去结交朋友。后来你又舍不得,要将小奴家要回,人家尝着甜头,当然不肯,才说明一家一天。明明是你的人,弄成反客为主。你愿当活忘八,那是活该。可怜小奴家,每轮到和那个少指没手的强盗睡,便恨不得一时就天亮了。你想那厮两条毛腿,有水桶粗细,水牛般重的身体,压得人气都透不过来。也不知他碰到什么大钉子上,把手指头给人家割了两个去,叫人见了都恶心。亏他好意思骗我,还说是小孩时长疮烂了的,这话只好哄别人,小奴也会一点粗武艺,谁还看不出来,是被兵刃削去了的?我无非是听你的话,想利用他,将来替你卖命罢了。依我看,那厮也无非是一张嘴,未必有什么真本事。我恨不能有一天晚上,来几个有能力的对头,同他打一仗,倒看他有没有真本领。如果是稀松平常,趁早把他轰走,免得你当活忘八,还带累小奴家生气。”

     她只顾讨智通的好,嘴头上说得高兴,万没想到毛太听了一个逼真。智通也是一时大意,以为毛太出去寻周淳,也和上回一样,一去十天半月。两人说得高兴,简直把毛太骂了个狗血淋头。毛太性如烈火,再也忍耐不住,不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再也无心计及利害,喊一声:“贼淫妇,你骂得我好!”话到人到,手起处一道黄光,直往杨花头上飞去。杨花没曾想到有这一手,喊声:“嗳呀,不好!师父救命!”智通出乎不意,仓猝间,也慌了手脚,一把将杨花提将过来,夹在胁下,左闪右避。毛太已下决心,定取杨花性命,运动赤阴剑,苦苦追逼。幸而这个禅房甚大,智通光着屁股,赤着脚,抱着赤身露体的杨花,来回乱蹦。也仗着智通轻身功夫纯熟,跳跃捷如飞鸟,不然慢说杨花性命难保,就连他自己也得受重伤。可是这种避让,不是常法,手上还抱着一个人,又在肉搏之后,气力不佳,三四个照面,已是危险万分。正在慌张之际,忽然窗外一声断喝,说道:“师父何不用剑?”话言未了,一道白光飞将出来,将毛太的剑光敌住。智通因见毛太突如其来,背地说好友阴私,未免心中有些内愧。又见杨花危急万分,只想到舍命躲闪,急糊涂了,忘却用剑。被这人一言提醒,更不怠慢,把脑后一拍,便有三道光华,直奔黄光飞去。杨花趁此机会,抢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从智通胁下冲出,逃往复壁而去。

  毛太忽见对头到来,大吃一惊,定眼看时,进来的人正是知客了一。原来了一因为来了一个紧要客人,进来禀报智通,谁想走到房门口,听见杨花哭喊之声。他本来不赞成他师父种种淫恶勾当,以为杨花同上回一样触怒智通,他恨不能他师父将杨花杀死,才对心思。打算等他们吵闹完后,再来通禀。欲待回去陪那来客,正要转身走回前殿,忽听得房中有纵跳声音,不由探头去看,正好看见毛太放出剑光,师父同杨花赤身露体的狼狈样儿,乃是双方吃醋火并。暗忖师父为何不放剑迎敌?好生奇异。后来看见毛太满面凶光,情势危险,师生情重,便放剑迎敌,毛太见了一放剑出来,哪在他的心上。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大闹一场吧。谁想智通的剑也被勾引出来。那智通是五台派鼻祖落雁峰太乙混元祖师嫡传弟于,深得旁门真传,毛太哪里是他的敌手。不到一盏茶时,那青红黑三道光华,把毛太的剑光绞在一起,逼得毛太浑身汗流。知道命在顷刻,不由长叹一声道:“吾命休矣!”幸喜了一见师父出马,他不愿师徒两个打一个,将剑收回,在旁观战,毛太还能支持些时。

  正在这危迫万分之时,忽听窗外一声大笑,说道:“远客专诚拜访,你们也不招待,偷偷在这儿比剑玩,是何道理?待我与你二人解围吧。”说罢,一道金光,由窗外飞进一个丈许方圆、金光灿烂的***,将智通和毛太的剑光束在当中,停在空际,动转不得。智通和毛太大吃一惊,抬头看时,只见来人身高八尺开外,大头圆眼,面白如纸,一丝血色也没有,透出一脸的凶光。身穿一件烈火袈裟,大耳招风,垂两个金环,光头赤足,穿着一双带耳麻鞋,形状非常凶恶。智通一见,心中大喜,忙叫:“师兄,哪阵香风吹得到此?”毛太巴不得有人解围,眼看来人面熟,一时又想不起,不好招呼。正在没有办法,那人说道:“两位贤弟,将你们的随身法宝收起来吧,自家人何苦伤了和气?倒是为什么?说出来,我给你们评理。”这两个淫僧怎好意思说出原因,各人低头不语,把剑光收回。那人将手一招,也将法宝收回。毛太吞吞吐吐地问道:“小弟真正眼拙,这位师兄我在哪里会过,怎么一时就想不起来?”那人听了,哈哈大笑,说道:“贤弟,你就忘记当初同在金身罗汉门下的俞德么?”毛太听了,恍然大悟

     原来粉面佛俞德,本是毛太的师兄,同在金身罗汉门下。只因那一年滇西的毒龙尊者到金身罗汉洞中,看见俞德相貌雄奇,非常喜爱;又因自己门人周中汇在峨眉斗剑,死在乾坤妙一真人齐漱俱的剑下,教下无有传人,硬向金身罗汉要去收归门下,所以同毛太有数日同门之谊。俞德将两位淫僧一手拉着一个,到了前殿,寒暄之后,摆下夜宴。俞德便与他二人讲和,又问起争斗情由。智通自知这是丢脸的事,不肯言讲。还是毛太比较粗直,气忿忿地将和智通为杨花吃醋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粉面佛俞德听了,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人闹了半天,原来为的是这样不相干的小事,这也值得红脸伤自家人的和气吗、来来来,看在我的薄面,我与你两解和了吧。”智通与毛太俱都满脸惭愧,各人自知理屈,也就借着这个台阶,互相认了不是,言归于好。

  三人谈谈笑笑,到了晚饭后,智通才把慈云寺近两月来发生的事故,详详细细告诉俞德,并请他相助一臂之力。俞德听罢智通之言,只是沉吟不语。毛太忽然说道:“我有两件要事要讲,适才一阵争斗,又遇俞师兄从远道而来,心中一高兴,就忘了说了。”俞德与智通忙问是何要事,这样着急。毛太道:“我今日进城,原是要寻访仇人报仇雪恨。谁想仇人未遇见,倒是寻访着失踪徒儿张亮,被人擒住,断去双足,送往官府,业已处了死刑了。”智通道:“这就奇了!张亮师侄失踪,我早怕遭了毒手,衙门口不断有人打听消息,如何事先一些音讯全无?毛贤弟不要听错了吧?”毛太着急道:“哪个听错?我因听人说县衙内处决采花大盗,我连忙赶到尸场,不但人已死去,并且双足好似被擒时先被人斩断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一丝也不假。我急忙回来,找你商量如何寻访仇家,谁想进门便为一个贱人争斗,差点伤了自家兄弟义气。”俞德道:“贤弟不要着急。我想此事决非你一人的私事,必定是峨眉有能人在成都,成心同你我为难。报仇之事,千万不可轻举妄动,须要大家商量才好。你说的两件要事,还有一件呢?”毛太道:“我回庙时节,天才西初,太阳尚未落山。庙前树林中,忽然起了一团白雾,大约有数十丈方圆,好似才开锅的蒸笼一样,把那一块树林罩得看都看不清。可是旁边的树林,都是清朗朗的。我想必定有什么宝物该出世吧?”俞德听毛太言时,便十分注意。等他说完,连忙问道:“你看见白雾以后,可曾近前去看么?”毛太道:“这倒不曾。因为我忙于回庙,并且我一个人要去掘取宝物,也得找几个帮手,所以未走近前去看。”俞德道:“万幸!万幸!”说罢,脸上好似有些惶急。智通问道:“师兄,你看毛贤弟所说的林中白雾,难道说真有宝物出现么?”

  俞德道:“有什么宝物,简直我们的对头到了。你当那团白雾是地下冒出来的吗?是那人用法术逼出来的呀。自从老贼婆凌雪鸿死后,只有那怪老头白谷逸会弄这一类障眼法。这种法术,名叫灵雾障,深山修道,真仙们往往利用它来保护洞门,以便清修,不受恶魔的扰闹。这怪老头二三十年不出世,江湖上久不见其踪迹,他的为人,我常听我师父毒龙尊者提起,本人却不曾见过。将才智贤弟说他出世,我还半信半疑。如今他既在庙前树林中卖弄,想必是有什么举动,要与我们不利。如果是他,我们这几个人绝不是对手,须要早作准备。”智通虽未与追云叟交过手,常听师父说起他的厉害,听了俞德之言,非常惊慌。惟独毛太早年只在江湖上做独脚强盗,他出世时,追云叟业已隐遁,不知道深浅利害,气忿忿地说道:“师兄休得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我想人寿不过百年,那怪老头既然二十多年不见出世,想已死在深山空谷之中,现在所发现的,焉知不是另一个人呢?树林中的白雾,就算是有人弄玄虚,也不过是一种障眼法儿,有什么了不起,值得这样害怕?”

     俞德听了,冷笑道:“你哪里知道厉害。你白天幸而是回庙心切,不曾走到雾阵中去;如若不然,说不定也遭了毒手。峨眉派中,颇有几个能手,怪老头更是一个奇人。此次但愿不是他才好,如果是他,就连我师父毒龙尊者,恐怕也无法制他。他们照例每隔三五十年,必要出来物色一些资质好、得天独厚的青年做门徒,以免异日身后无有传人。前年,我师父毒龙尊者说他们又渐渐在川、陕、云、贵一带活动,偏偏凑巧,五台派和滇西派也届收徒之年,少不得因为彼此收徒弟,又要闹出许多是非。听说黄山餐霞大师已经收了一个女弟子,名叫周轻云,是齐鲁三英之一周淳的女儿,小小年纪,长得十分美丽,从师不多几年,已练得一身惊人的本领。其余如苦行头陀、齐漱俱、髯仙李元化等,俱已收了些得意的门人。早晚一定有许多事情发生,你留神听吧。”毛太听了,忙问道:“师兄说的那个周轻云,就是我那仇人周淳的女儿么?你怎么知道这样清楚?”俞德道:“那黄山五老峰后面有一个断崖,削立于仞,险峻异常,名叫五云步,上面有五台派中一位前辈女剑仙在那里参修。此人乃是你我三人的师父的同辈,也曾参加五十年前峨眉比剑。她因见老祖师中了无形剑,知道势力不敌,不曾交手,便趁空遁走。表面上说是自己脱离旋涡,独住深山修炼,其实是卧薪尝胆,努力潜修,想为师祖报仇。因为未曾与峨眉派中人交过手,破过面,所以餐霞大师才能容她在黄山居住。近二三十年来,着实收了几个得力的男女徒弟。餐霞大师对她也渐渐怀疑,借着谈道为由,屡次探她老人家口气。她却守口如瓶,平日连门下几个心爱弟子,也不把峨眉深仇露出半点。餐霞大师虽然疑忌,倒也无可奈何于她。偏偏她又在天都峰上得了枝仙芝,返老还童,八九十岁的人,看去如同二三十岁的美女子一般。餐霞大师带周轻云到她洞中去过。她同我师父毒龙尊者最为交厚,每隔二三年,必到滇西去一次。我来时在师父那里相遇,她说起这个周轻云来,还后悔物色徒弟多少年,怎么自己时常往来川滇,会把这样好的人才失之交臂,反让仇人得去呢?我所以才知道得这样详细。”智通插言道:“你说的可是黄山五云步万妙仙姑许飞娘么?”俞德道:“不是她还有哪个?”

  毛太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拍手大笑道:“想不到周老三还有这么美貌的一个女儿,将来要是遇见我们,把她捉来快活受用,岂不是一件美事?”话言未了,忽然面前一阵微风,一道青光如掣电一般,直往毛太胸前刺来。毛太喊一声:“不好!”连忙纵身往旁跳开。饶他躲闪得快,左膀碰着剑锋,一条左臂业已断了半截下来。还算智通久经大敌,忙将后脑一拍,飞出三道光华,上前敌住。俞德的法宝俱是用宝物炼就,虽然取用较慢,这时也将他的圈儿放起,去收来人的剑光。毛太也负痛放出剑来迎敌。偏偏来人非常狡猾,俞德的大乙圈方才放出,剑光忽地穿窗飞出,不知去向。俞德等三人连忙纵出看时,只见一天星斗,庭树摇风,更不见放剑人一些踪迹,气得三人暴跳如雷。俞德更不怠慢,将身起在半空看时,只见南面天上有一道青光,往前飞去。俞德忙喊:“大胆刺客,往哪里走!”这时智通叫毛太赶快包裹伤处,也纵身随着俞德往前追赶,刚刚追到树林青光敛处,踪迹不见。智通正要进林找寻,俞德连忙一把拉住,说道:“贤弟千万不可造次,昏林月黑,你知道刺客藏在哪里?进去岂不中他暗算?我看今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如先行回庙,再作计较吧。”智通忿怒不过,只得站在林外,把剑光飞进林去,上下八方刺击了一遍。等到收回剑光时并无血腥味,知道刺客不曾伤了分毫。经俞德苦劝,无可奈何,垂头丧气地回转。

  刚刚走近庙墙,忽听喊杀之声,料知有异。急忙飞身上墙一看,只见一个穿青的女子,与毛太、了一两人斗剑,正在苦苦相持。那女子身段婀娜,年纪不大,长得十分秀丽。放出来的剑,夭矫如龙,变化不测。再一看毛太与了一,已被那女子的剑光逼得汗流浃背。在这一刹那的当儿,忽听空中一声响处,了一的剑光,被那女子的剑纠缠着只一绞,当的一声,折为两段,余光如陨石一般,坠下地来,变成一块顽铁。毛太又断了一只臂,本已疼痛,再加那女子的剑非常神妙,负痛支持,看看危险。这时俞德、智通赶到,看见毛太危险万分,更不怠慢。智通脑后一拍,放起三道光华。俞德左手先将圈儿放起,右手取出炼就的五毒追魂红云砂,正待要放。忽听空中一声“留神暗器”,女子还未等俞德圈儿近身,将身腾起,道一声:“疾!”身剑合一,化道青光,破空而去。俞德、智通见来人二次逃走,心中大怒,也将身起在半空,运动剑光,正待向前追赶。忽见半空中又有一道白光,迎头飞至。俞德大怒,将手中红砂往空一撒,一片黄雾红云,夹着隐隐雷电之声,顿时间天昏地暗,鬼哭神号。约有顿饭时许,俞德料想敌人定必受了重伤,晕倒在地。当下收回红砂,往地下观看,口中连喊“奇怪”。智通忙问何故。俞德道:“我这子母阴魂夺命红砂,乃是我师父毒龙尊者镇山之宝,无论何等厉害的剑仙侠客,只要沾一点,重则身死,轻则昏迷。今天放将出去,黄雾红光明明将敌人剑光罩住,为何不见敌人踪迹?叫我好生纳闷。”

     正说话间,智通道:“你看那边放光,我们快去看来。”俞德往前一看,离身旁十丈左右,果然一物放光,急忙拾起一看,乃是一柄一尺三寸许的小剑。想是敌人宝剑中了红砂,受了污秽,跌落尘埃。那剑虽然受伤,依旧晶莹射目,在手中不住地跳动,好似要脱手飞去;又好似灵气已失,有些有心无力的样子。俞德连夸好剑,向智通道:“你别小觑了它,你看它深通灵性,虽然中了砂毒,依旧想要脱逃,如不是苦修百年,决不能到这般田地。照这剑看来,敌人的厉害可知。准是他也知我红砂的厉害,无计脱身,迫不得已,才把他多年炼就的心血,来做替死鬼。不过此人失了宝剑,便难飞行绝迹,想必逃走不远,师弟快随我去追寻吧。”

  说完,正待同智通往前搜查时,忽然耳旁听见一阵金刀凌风的声音,知道有人暗算,急忙将头一偏。谁想来势太急,左面颊上,已扫着一下,不知是什么暗器,把俞德大牙打掉两个,顺嘴流血不止。紧接着箭一般疾的一道黑影飞过身旁。俞德正在急痛神慌之际,不及注意,那人身法又非常之快,就在这相差一两秒钟的当儿,俞德手中的战利品已被那人劈手夺去。那人宝剑到手时,左手抡剑,双脚并齐,照着俞德胸前一蹬,顺手牵羊,来一个双飞鸳鸯腿。顺势变招,脚到俞德胸前,借力使力,化成燕子飞云踪,斜飞几丈高远,发出青光,身剑合一,破空飞出。身手矫捷,无与伦比,饶你俞德、智通久经大敌,也闹了一个手足无所措。智通眼看敌人飞跑,怒发千丈。纵身追时,只见那道青光业已破空入云,不知去向,无可奈何,又急又气。再回来看俞德时,业已痛晕在地,智通向前扶起,恰好了一垂头丧气走出观看动静,帮同智通将俞德抬到房中。解开衣服一看,胸前一片青紫,现出两个纤足印,轮廓分明。估量来人是个女子,穿的是钢底剑靴,所以受伤如此之重。如非俞德内外功都到上乘,这一脚定踢穿胸腹,死于非命。俞德连受二处重伤,疼痛难忍,忽然一声怪叫,连吐两口鲜血,痛晕过去。智通见了,益发着忙,急将备就救急伤药,与他灌救,仍然不见止痛。痛骂了一阵刺客,也无济于事。只得让毛太同俞德两个,一个这壁,一个那壁,慢慢养伤,细细呻吟。不提。

  说了半日,那两个刺客到底是谁呢?原来醉道人同周轻云辞别追云叟,便在林中取出干粮同红葫芦里的酒,饱餐一顿。到了晚间,二人到了慈云寺,正遇见俞德、智通、毛太三人在那里大发议论。依了轻云,便要下去一较短长,几番被醉道人止住。并告诉她俞德如何厉害,如果要下去,须要如此如彼,依计而行。他等三人俱怀绝艺,只可暗中乘其不备,让他受点创伤。如果真正明面攻击,决不是敌手。商量妥当,偏偏毛太要说便宜话,把这位姑娘招恼,这才放出飞剑,原打算取毛太首级,偏又被他逃过,只斩下半截手臂。后来俞德放出***,轻云因听醉道人嘱咐,估量厉害,又加上智通的三道光华,迎敌时便觉吃力,情知不是对手,便知难而退,依照原订计划,逃往树林。醉道人已在半途相助。智通同俞德在林外说话时,轻云因恨毛太不过,不听醉道人拦阻,飞身绕道入庙,打算趁毛太无人帮助时,取他首级雪恨。谁想毛太惊弓之鸟,早已提防,轻云剑光一到,便交起手来,毛太堪堪抵敌不住。知客僧了一在后殿因听说师父去追刺客,往前边来看,正遇见毛太与一穿青女子动手,便上前相助。周轻云受过餐霞大师真传,生有仙根,又加数年苦功,哪把二人放在心上。运动神光,才一交手,便把了一的剑斩断。毛太愈加势孤,恰好又是俞德、智通赶回。轻云见不是路,飞身逃走;这时如果稍慢一步,便遭红砂毒手。醉道人见轻云不听吩咐,前去涉险,深怕有些失利,对不起餐霞大师,早在暗中防备。也深知红砂厉害,不敢上前。为救轻云,拼出百年炼就心血,连忙将自己剑光放出,拦住来人去路,轻云才得逃生。果然红砂厉害,剑光一着红砂,便跌到尘埃。醉道人虽然心痛,因怕红砂厉害,不敢去拾。

  轻云见醉道人为了救自己,失去宝剑,又羞又急,又气又怒。她少年气盛,又仗着艺高人胆大,便要乘机夺回。醉道人一把未拉住,正在着急。忽听耳旁有人说话道:“我把你这醉老道,这回花子没蛇耍了吧?”醉道人听出是追云叟,不禁大喜,便道:“都是你让我保护小孩子,这孩子又倔强不听话,你须赔我的剑来。如今这孩子又上去了,你还不去帮忙,在这儿说风凉活,倘有失机,如何对得起餐霞大师?”追云叟道:“这孩子颇似我当年初学道的时节,异日必为峨眉争光,她虽有两三次磨难,现在决无差误。你的剑也应在她的身上,得一柄胜似你的原物。而你的剑得回来,只消我带回山去,用百草九转仙丹一洗,便还你原物。你失一得双,都是我老头子作成你的,亏你还好意思怪人。”醉道人料无虚言,十分高兴。

  正说时,轻云已经夺剑回转。说起夺剑情形,又说临走还赏了俞德两鸳鸯脚,脸上十分得意。正说时,追云叟现出原身,轻云连忙上前拜见。醉道人道:“你这孩子也太歹毒。你往虎口内夺食,把我宝剑得还,也就罢了,你还意狠心毒,临走还下了那么一个毒手。假如俞德因你这一脚送命,岂不又与滇西派结下深仇?江湖上异人甚多,我们但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你小小年纪,正在往前进步,想你成名之时,少一个冤家,便少一层阻力。下次不可如此造次。”说到此间,追云叟连忙拦阻道:“醉道人你少说两句吧,我们越怕事,越有事。你忘了从前峨眉斗剑时么?起初我们是何等退让,他们这一群业障,偏要苦苦逼迫,到底免不了一场干戈。这回与从前还不是一样?她少年智勇,你当老辈的,原该奖励她才对。你说毒龙厉害,须知如今是各人收徒,外加有人要报峨眉之仇,他们已联合一气,我们但能得手,除恶务尽,去一个少一个。滇西这条孽龙,在滇西作恶多端,也该是他气运告终之时,倘遇见了他的门下,却是容留不得。你不知道,这一回乃是邪、正两道争存亡之时。”醉道人道:“我何尝不知道。不过餐霞昔日再三相托,她说轻云眉梢有红线三道,杀劫太重,我不能不时时警戒而已。”

  正说间,忽见正西方半空中有几道红线飞来,追云叟说声:“快走!”便同他二人起在空中。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楼主| 发表于 2016-7-12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周轻云学道辟邪村 金罗汉搬兵五云步》

  

  周轻云学道辟邪村金罗汉搬兵五云步

  话说追云叟正与醉道人、周轻云在慈云寺外树林之中谈说俞德受伤之事,忽见西方飞来了几道红线,便把醉道人和周轻云一拉,喊一声:“快走!”三人一同驾起剑光,飞回了碧筠庵。这时已到五更左右,冬天夜长,天还未亮。他三人也不去惊动周淳,进了经房坐下。醉道人唤起松、鹤二童预备茶点。轻云问道:“适才那西方上几道红线,为何我们见了就跑?”追云叟道:“慈云寺自从周云从被你醉师叔救走,张亮被杀,智通便料知我们峨眉派中人要和他为难。他在上月便打发他门下四金刚同多宝真人金光鼎,以及投奔他的一群四川大盗,拿他柬帖,前往三山五岳,聘请能人剑客,齐集慈云寺,开会筹备应付之策。今天晚上这几道红线,便是毛太的师父金身罗汉法元。我因为暂时不便露面,所以叫你们一同回转。”轻云道:“照师祖这般说来,他们既然四出寻找帮手,我们就这几个人应敌么?”追云叟道:“哪有这种便宜的事?我早已料到这一步,已经打发你师叔李胡子去请人去了。如今事情不过才在开端,智通那厮也拿不定我们这边虚实。不过他既疑心我又出世,鉴于他死去的师父大乙混元祖师的覆辙,所以把他们的同门同党召集拢来,仔细研究对敌方法。至于我们真正的硬对头,如今还一个都未露面,有的还在假充好人呢。”谈了一会,周淳起来,轻云上前见礼。周淳又向追云叟、醉道人参拜。轻云便到内屋坐了一会内功,已是日出三丈,也就不打算睡了。醉道人背了葫芦,便要往外走。追云叟连忙将他唤转,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与他。醉道人连忙称谢,接过来便藏在怀中,走了出去。追云叟便对轻云道:“现在敌人尚未到齐,也不知我们的虚实同藏身之地。我现在要带你父亲到衡山珠帘洞我大徒弟岳受洞中去传授剑法,并且洗炼你醉师叔的宝剑。魏青我已叫他投奔一个人去了。你一个女子,孤身住在此地,多有不便;又有许多需用你的地方,不能叫你回山。这倒是一个难题。”轻云道:“师祖你老人家不用担心。我师父打发我下山时,也说是破慈云寺尚早,孙儿到了成都,没有落脚之处。临行交与孙儿一封书信,就是到了成都,见了醉师叔同孙儿的父亲后,如无处住,拿这封信到成都北辟邪村投奔玉清师太,便可得到安身之所。祖师同爹爹走后,孙儿便去投她如何?”追云叟听了,大喜道:“想不到摩伽仙子玉清大师会在成都居住,这真是我们一个好帮手。她自从受了神尼优昙点化后,便洗净尘缘,一心归善。我在东海云游时,她到那里采药,我同她见过一次,曾经为她帮过小忙。如今一别五十年,想来她的本领益发高强了。你此去对她务要特别恭敬,朝夕讨教,于你大是有益。”

轻云听了大喜,正要请问摩伽仙子玉清大师的来历,还未开口,眼前一亮,满室金光,忽听一个女子口音说道:“白老前辈,要想背后议论人的长短,我是不依的。”周淳、轻云定晴一看,室中凭空添了一个妙龄女尼,头戴法冠,足登云履,身穿一件黄锻子僧衣,手执拂尘,妙相庄严,十分美丽,正在和追云叟为礼。追云叟笑道:“我这怪老头子向不道人的短处,大师只管放心。不过异日与五台这一群业障对敌时,大师必要助我们一臂之力。”那妙龄少尼说道:“老前辈吩咐,岂有不遵之礼?这二位,一个我已经知道,是我村中新来的佳客,这位呢?”追云叟笑道:“只顾说话,还不曾与你们引见。”说罢,便叫周淳、轻云参见。又对他二人说道:“这位就是我们适才所说的玉清大师。”周淳、轻云十分惊异,心想:“追云叟和她相别已五十多年,此人怕没有一百来岁,怎么容颜还如少女一般?”追云叟道:“她今年大约也有一百三十多岁了。”玉清大师道:“老前辈又来取笑了。”追云叟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周淳,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剑法一些没有入门,你看他还能造就吗?”玉清大师道:“老前辈有旋乾转坤之力,顽铁可点金,何况周道友根基厚呢。”追云叟道:“你是怎生知道我们在此地的?”玉清大师道:“此地原是大师兄素因的下院,今年她从云南采药,回转家师那里,顺便前来看我,言说将此地借与醉道人,我久已想来看望。”说时,便指着轻云道:“昨日她师父餐霞大师的好友、落雁山愁鹰洞顽石大师带来口信,说是她拿了她师父的信投奔于我。算计日程,已应来到,并未见她前来。我知道如今群魔又要出世,恐怕出了差错,故尔前来打听,不想幸遇见老前辈也在此地,真是快事。恰好我有一件要事,正要找一个峨眉派中主要人物报告。因我正炼一件法宝,无暇抽身到别处去,老前辈遇得再巧不过。”

追云叟忙问根由。玉清大师道:“老前辈知道太乙混元祖师的师妹万妙仙姑许飞娘么?”轻云插口道:“师伯说的莫非是在黄山五云步参修的那一个中年道姑吗?”玉清大师道:“正是此人。自从两次峨眉斗剑,她师兄惨死,她便遁迹黄山,绝口不谈报仇之事。当时一般人都说她受师兄深恩,把她师兄的本领完全学到手中。眼看师兄遭了峨眉派毒手,好似无事人一样,漠不关心,毫无一点同门情义,就连我也说她太无情分。直到去年,我才发现此人胸怀异志,并且她五十年苦修,法宝虽没有她师兄的多,本领反在她师兄之上。此人不除,简直是峨眉派的绝大隐患。我是如何知道的呢?我和滇西毒龙尊者在八十年前本有同门之谊,自经家师点化,改邪归正。我因不肯忘本,别样的事情可为峨眉同本门效力,惟独遇见滇西派人交起手来,我是绝对中立。因此数十年来,不曾与滇西翻脸。毒龙尊者因见我近年道法稍有进步,几次三番,想叫我仍回滇西教下,都被我婉词谢绝,并把守中立的话也说了。十年前,他带这个许飞娘前来见我。我起初很看不起她,经不起她十分殷勤,我见她虽然忘本,倒是真正改邪归正,向道心诚,她又下得一手好棋,因此来往颇密。谁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去年冬天又来看我,先把我恭维了一阵,后来渐渐吐露心腹,原来她与混元祖师明是师兄师妹,实是夫妻。她这五十年来卧薪尝胆,并未忘了报仇,处心积虑,原是要待时而动。苦苦求我助她成事,情愿让我作他们那派的教祖。我听了此言,本想发作,又觉她情有可原,反而怜她的身世。虽用婉言谢绝她,对她倒十分的安慰。谁想她不知怎地想入非非,以为我同她一般下贱。有一次居然替毒龙尊者来作说客,想劝我嫁与他,三人合力,使滇西教放一异彩。我听了满心大怒,当时便同她宣告绝交。她临走时,用言语恫吓我,说她五十年苦心孤诣,近在咫尺的餐霞大师都不知道她的用心,如今机密被我知道,希望我同她彼此各不相干,我如果泄漏她的机密,她便要同我拼个死活。她又说并不是惧怕餐霞大师,怕她知道了机密,因为她有一柄天魔诛仙剑尚未炼成,不愿意此时离开黄山等语。我也没有答理她,她便恨恨而去。我最奇怪,餐霞大师颇能前知,何以让一只猛虎在卧榻之侧安睡,不去早些剪除,却使她成就了羽翼,来同峨眉派为难?难道她当真就被她蒙蔽了吗?”追云叟道:“想必餐霞大师自有妙算,不然也决不会让她安安静静在黄山五十多年。现在她的假面目既然揭开,她的劫数也快临头,你日后自知分晓。你见了令师、令师兄,代老头子致意,改日少不得还要麻烦他们。我们今日就分手吧。”说罢,摩伽仙子便告别追云叟,带了轻云,回转辟邪村。追云叟也带了周淳,回山炼剑。不提。

  且说智通自从俞德、毛太受伤,医药无效,自己单丝不成线,孤树不成林。尤其俞德更是昏迷不醒,呻吟不绝。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忽然了一进来报道:“前殿忽然降下一位禅师,言说是五台山来的,要见师父同毛师叔。”智通急忙出来一看,见是金身罗汉法元,心中大喜,当即上前参拜。这法元生得十分矮胖,相貌凶恶,身穿一件烈火袈裟,手持一技铁禅杖。见了智通,便问毛太可在此地?智通便把毛太寻周淳报仇,如何在林中遇了能手,被人戏弄,后来滇西派粉面佛俞德来到庙中,那晚来了两个刺客,好似一男一女,毛太同俞德如何中了暗算,现在后殿养伤,昏迷不醒,一一说了一遍。法元听了大怒,便叫智通引他进去。法元见毛太已是断了一只左臂,正在昏睡,不禁连连叹惜。忙叫智通取来一碗无根水,从身旁取了两粒丹药,与他二人灌了下去。又将两粒丹药化开,敷在伤处。

这时毛太业已清醒过来,见了法元,便要下床叩拜。法元道:

  “你伤痕未愈,不必拘礼。”毛太疼痛难忍,便也就恭敬不如从命,眼含痛泪,又将前事说了一遍,请法元与他报仇。法元道:“此事关系不止你一人,报仇之事,何消说得。”说罢,便问智通:“毛太的断臂现在何处?”智通道:“现在佛堂供桌上,因怕毛贤弟伤心,不曾拿进来。”法元道:“此臂不曾丢失,还好想法,快去取来,好好保存。”毛太正愁自己成了废人,听了法元之言,不由精神一振,便问道:“师父法术通神,难道说还可叫弟子断臂重续么?”法元道:“我哪有这大神通?不过北海无定岛陷空老祖那里,有炼就的万年续断接骨生肌灵玉膏,倘能得到手中,便可接骨还原。幸喜如今天寒地冻,不然肌肉腐烂,虽有灵药,也无用处。可惜没有峨眉派的固本丹,止住血液,保养肌肉。将来就算灵丹到手,把断臂接上,也不过无碍观瞻,不能运用自如了。”智通道:“既然有此灵药,师叔快快修书,待弟子前去将它取来,早些与贤弟医治如何?”法元道:“哪有这样容易的事?那陷空老祖非比寻常,他那无定岛环圈三千弱水,鸟雀也难飞渡。并且这位老祖业已谢绝世缘,不与外人见面,就是我亲身去求,也休想进岛一步。”智通道:“如此说来,还是无望的了。”法元道:“这倒也不然。陷空老祖生平只收下两个弟子:一个是灵威叟,现在北海冰原灵山住居,人极正派,也学他师父一意静修,不问外事;一个是崆峒山长臂神魔郑元规,此人剑术高强,另成一家,只是心意狠毒,不为老祖所喜。十年前不知为了何事,师徒意见不和,老祖忽然要用飞剑斩他,被他师兄灵威叟知道,悄悄通信,叫他逃走。一面向陷空老祖苦苦哀求。为了此事,老祖怪他不该私通消息,还罚灵威叟面壁静跪三年。郑元规见立足不住,没奈何,投身到云南百蛮山赤身洞五毒天王列霸多教下安身。后来奉了五毒天王之命,到云、贵、陕、川一带收徒弟,才在崆峒山暂住。此人倒与我情投意合。听说他逃走时,曾将陷空老祖的灵药盗走不少。这须我亲去,才能到手。”智通道:“如今峨眉派多在成都,早晚必来生事,弟子虽曾派门下弟子去请能人相助,俱未来到。他二人现在病中,师叔走后,不知有无妨碍?”

  法元听了,哈哈大笑道:“你枉自修道多少年,你连这点都看不透,你还想恢复你师祖的事业?你想峨眉派有许多能人,岂是轻举妄动的?此次明明想借各派收徒的机会,设法开衅,想把火挑起来,照上次峨眉斗剑一样,把异派消灭,好让他们独自称尊。区区一个慈云寺,岂放在他们心上?如果追云叟业已出世,以他一人之力,消灭这座慈云寺,岂不易如反掌?上述行刺,明明是他们新收弟子想出风头,故尔先来挑衅,再看我们如何布置,他们再行下手。我们这儿人越多,他们也越来生事。如果和平常一样,只要我们不出去生事,他们也决不会来的。”说罢,俞德服用丹药后,药力发动,虽不能马上还原,倒也疼消痛止。醒来见了法元,知道是他解救,便勉强下床叩谢。法元道:“你自离开为师,到了毒龙尊者门下,我已知道你功行精进。此次也是你艺高人胆大,才中了别人暗算。以后临敌,须要小心在意。我再与你二人留下几粒丹药服用,三日后便可痊愈。事不宜迟,待我往崆峒山走走。”说罢,便出房,化成几道红线,望空而去。

到了第二日,智通正与毛太、俞德闲话,先是大力金刚铁掌僧慧明回来,报道:“启禀师父,弟子奉师之命,到了衡山锁云洞,去请岳琴滨师叔。先是应门童子拿了师父的信进洞,出来说是岳师叔不在洞中,到武夷山飞雷洞,寻龙飞师叔下棋去了。弟子便赶到武夷山,遇见龙师叔的弟子小灵猴柳宗潜,他说龙师叔东海访友,岳师叔未来。他本人倒愿意来看热闹,他并且答应帮弟子找几位同门道友同来。弟子恐怕师父久候,特来缴旨。”智通听了,不由叹口气道:“如今人情势利,你岳师叔无非惧怕峨眉派势力大,明明成心不见你罢了。你算是空跑一趟,里面歇息去吧。”慧明退了下来。

  隔了三四日,无敌金刚赛达摩慧能、多臂金刚小哪吒慧行、多目金刚小火神慧性等先后回庙,所请的人,也有请到的,也有托故不来的,也有当真不在的。那所请到的是:崂山铁掌仙祝鹗、江苏太湖洞庭山霹雳手尉迟元、沧州草上飞林成祖、云南大竹子山披发狻猊狄银儿、华山烈火祖师的弟子飞天夜叉秦朗等。除了烈火祖师是另一派,也是与峨眉派积有深仇的,余人皆是智通、毛太的师兄弟辈,长一辈的师叔、师伯俱未请到。滇西毒龙尊者推说有事,事办完了来不来不一定。他门下大弟子俞德,业已先来。飞天夜叉马觉,出门未归。算计人虽不少,只是并无出类拔萃的剑仙,未免有些失望。到底慰情聊胜于无,只好再作区处。

  又过了两天,飞天蜈蚣多宝真人金光鼎,率领他的弟子独角蟒马雄、分水犀牛陆虎、闹海银龙白缙等,高高兴兴走进庙来,见了众人,见礼已毕,便道:“我自从离了慈云寺,原往青城山去请我的好友纪登,代约他的祖师矮叟朱梅前来助我们一臂之力。刚刚到了灌县,在二郎庙前,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绝色女子向一个中年道姑买药,我打算约好了纪登,回来时顺便将那女子抢回来,与大师受用。谁想我到了青城山金鞭崖白云观,纪登已云游在外,只有一个道童在观中看家。他说他师父不久回转,便在庙中等了多日,仍不见回转。我又怕误了此地之事,又惦记那个女子,便往回走。好在那天已将女子的寓所探好,便在她家附近寻下住所。到了晚间,我带了马雄等前往她家。起初以为一个弱女子,手到擒来。不想她家还有一个父亲,连那女子,都武艺高强,非常扎手。后来我见马雄等抵敌不住,恐怕失手,便放出飞剑,将女子的父亲一剑杀死。因为要擒活的,我同马雄费了半天手脚,马雄还中了那女子一袖箭,擒她时,手也被她咬伤,好容易才将那女子擒住。那女子当时一气,便晕死过去。我用一条被单,将她紧紧包裹,叫马雄背在身上,连夜往回逃走。谁想出城不过十里,忽然遇见那天在二郎庙卖药的中年道姑,拦住去路,硬要我将人留下。我因赶路心急,希图早些了事,便把飞剑放出,谁想这一来,几乎闯了大祸。这道姑见了我的飞剑微微冷笑,将手一扬,便有一道金光。我的飞剑与她的金光才一接触,便退了下来。眼看她的剑光已将我等罩住,只好闭目等死。待了一会,不见动静,睁眼看时,那卖药道姑连同我们所抢来的女子,俱都不知去向。且喜我们一行人等,连一个受伤的也没有。当时尚以为是那道姑不肯开杀戒,所以未取我们的性命。我们又白白辛苦一夜,到手的美人儿被人家抢去,心中好生不快。然也无法,只得仍往成都走来。走到半途,忽然遇见马觉马道长,谈起那道姑,他才悄悄告诉我,说她乃是现今我派中最厉害的人物黄山五云步的万妙仙姑许飞娘。她在黄山修炼,只为探看峨眉派的动静,想必她看我们所抢的女子好,故而借此示恩于她,好收她为徒。我们去杀人抢人,正好为她造机会,她不久也要出世。许仙姑现在表面上尚未显出本来面目,仍与峨眉派中人假意周旋,叫我严守秘密。我派有此异人,岂非幸事?”俞德、智通等听了,也自欣喜。

  过了几天,法元从崆峒山跑了回来,虽将灵药取到,但是已隔多日,效验微小。只得将断臂与毛太接上,敷上灵药加紧包扎,就烦大力金刚铁掌僧慧明护送毛太回五台山将息。

  等毛太、慧明走后,法元把人聚集在大殿,说道:“此番争斗,不比寻常。临敌时,第一要镇定心神,临事不慌,不可小看他们。我看现在为期还早,我们的帮手还未到来,待我亲自出马,再去请几位相助。庙中自我走后,无论何人,无事不许出门。到了晚间,分班轮守。如遇真正厉害敌人到此,可由俞德出面,与他订一日期,以决胜负。千万不可造次迎敌,以免像上次吃亏,要紧要紧。”说完,别了众人,便往三山五岳,寻访能人相助去了。
qrcode_for_gh_fc3a17463799_344.jpg
  当前版块2016年12月1日之前所发主题贴不支持回复!详情请点击此处>>
复制链接 微信分享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