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如父

残荷雨 · 发表于 2016-6-7 20:36

恩师如父

去年，春节刚过，传来兰茂昌老师去世的噩耗。春节的喜庆气氛，顿时全无，心里沉甸甸，说不出的难受。漫无目的，沿河边走了很久，心中的酸楚久久难以排遣。

兰茂昌老师是我们高中的班主任。当时只有40多岁。长得很有特点：干瘪，瘦小，牙齿白净，皮肤黝黑，像一个来自非洲的外教，更像常年在田间耕作的老农。兰老师教体育课，每周两节，课不多，却是和我们接触最多的老师。晚上熄灯了，时不时的来查房；虽有专门的教师食堂，吃饭时他总是端着饭碗，来和学生一起吃饭聊天。从高一到高三，兰老师跟班走，一直把我们送出学校。

我天生愚钝，顽劣厌学，调皮捣蛋，加上偏科，各门成绩，在班上排名靠后。兰老师对我没有因此心怀偏见，而是情同己出。

记得高一时，我患病不能上学，兰老师跑了好几里路，经多方打听，找到我家。当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他揭开锅盖，看见白水煮的水芹菜里（一种长在水边的野菜）只有几颗米饭，连连摇头叹气。给我讲了很多安慰和鼓励的话。走后，发现兰老师偷偷在草席下，塞了10元钱。当年，普通员工每月工资才20元左右。他的工资算比较高的，每月也才50多元。现如今，高中毕业班班主任工资至少也在四五千元以上吧？要说价值，当年的10元钱，远胜于今天的10张百元大钞。但是，这10元钱的价值在我心里却是无可计量。

高一刚开学，兰老师给学生编排座位，我这样的坏学生，竟然被安排在后面倒数第二排，讲课老师目光很难扫描到的地方。分好座位后，兰老师找我做了一次倾心交谈，除了对我寄以厚望外，还交给一项重任：不仅自己要把学习搞好，还要把同桌的差生带起来。身边这位同学姓章，人很老实木讷，成绩在全班排名老末。任务下来，难坏了我。自己学习不好，如何帮助同学？还要两两“双赢”？兰老师用他的信任，把我“逼”到绝路上了。要帮助同学，自己就得先弄个明白。于是，第一次将全部精力用在了学习上。原来偏科，光喜欢文科，到此，只得认认真真对付数理化了。很快，高二期间，我各科成绩，蹭蹭上飚，很快就跻身全班前几名。成了老师经常表扬的后进转化先进的典型。

到高三，为应付高考，分文理科班复习，在兰茂昌老师引导和建议下，我报了理工科班。当时升学率很低，没想到我居然能顺利考上大学。应该说：兰茂昌老师如同再生父母，没有他，也就没有我的今天。

兰老师性喜杯中之物。四十多年后，我拧了两瓶泸州老窖，前往中兴场教师公寓，看望到兰茂昌老师。门开了，迎面出来的，是一个面容清癯，矮小羸弱，弯腰驼背的老人，我犹豫好一阵才敢确认：这就是当年的班主任兰茂昌！我含着眼泪，向兰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

高中的语文老师叫沈俊，身材瘦削，皮肤白皙，一付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样子。他的装束总与其他教师不同，在我们这些乡巴佬看来，总是那么“洋气”。那个年月，全国人民像“奉旨着装”似的，无论男女老幼，一年四季都是蓝色黑色的中山装。而沈老师不同，夏天喜欢穿深红色的短袖衬衣，在全校师生中格外抢眼；冬天穿暗绿色的棉袄，红黑白相间的围巾在脖子上绕一圈，然后长长的垂在胸前，俨然“五四运动”时期的长衫青年。正因为满身小资情调，加上年轻，沈老师便成了学校领导经常关注和敲打的对象。

语文课讲到鲁迅的《论“费额泼赖”应该缓行》一文时，沈老师神差鬼使，不知从何说起了莎士比亚及莎翁戏剧，消息很快传到校领导耳朵里，立即在教师中开了三天“思想分析会”，实则批判会。此后，只要沈老师讲课，我们班门缝里窗户上时不时出现神神秘秘的 “特务”身影。原来领导很不放心，怕他再捅什么“漏子”，多次派人来偷偷监视沈老师。

可能是我喜欢舞文弄墨的缘故，沈老师对我格外垂青，常常给我开些“小灶”，推荐一些课外读物给我，还多次拿我的作文在课堂上宣读点评。那年，我忘了从什么渠道弄到杰克.伦敦写的《马丁.伊登》，很喜欢译作的语言和句式，便模仿其文笔，尝试写了一篇小说。没有纸张，就写在作文本背面。沈老师批改作文，无意中翻到这篇拙作，逐字进行了批改，欣喜之余，还推荐给语文教研室的各位老师传看。

中学，要求每班都要出黑板报。由于我喜欢写写画画，我们班黑板报，从约稿，编审，到板书，基本上是我一个人包办。一次，刚上完恩格斯的《论权威》课，不知发了什么神经，那周出黑板报，兴之所至，也没有起稿，针对课文，直接就在黑板上写出一篇《论权威的浓与稀》的杂文。文章大意说：“权威”总有强弱、疏漏、浓淡，我不愿意与权威为伍，向往生活在权威稀薄或没有权威的地方。想不到，这篇短文，很快传遍老师，传遍学校高层。在凡事上纲上线、凡事都讲阶级斗争的当时，无疑捅了一个惊天漏子。校长、政教主任亲自带着一帮老师，到板报前，观看这篇奇文，召开现场分析会。当年少不更事，真是狗胆包天。作为沈老师的爱徒，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文革后，沈老师工作调动，离开二中。多年后，破费周折，在县城某个小巷找到沈俊老师的家。沈老师早已褪尽当年风流倜傥的风采，佝偻着腰身，蜗居在杂乱的狭小的两居室中。生活条件虽然改善不大，却壮心犹存，正在撰写一本关于苏东坡的书，还担任《玉垒诗刊》的编辑工作。出门时，送我两本他的近著。

另外，还有讲课从不带书本的化学老师李家宇，声音缓慢而高亢，语言通俗而幽默。线索之清楚，脉络之明晰，了然在胸。讲的头头是道，听的津津有味。

俄语老师叫林国荣老师据说是北京调来的，可能因为见过大世面，满嘴逸闻趣事，身边总是围着一堆学生。他因一句“北京春秋两季，风沙刮得太阳都看不见了”的话，成了恶毒攻击党中央的罪证，被打成反革命，文批武斗，几乎丧命。据说，四人帮倒台，饮酒过量，倒在宿舍门前再也没有起来。

还有，高而且瘦、病病殃殃的美术老师李存高，讲课到激动处总是紧闭双眼扯大嗓门高喊的数学老师黎耀英等等。

小学老师固然值得尊敬，毕竟刚刚发蒙，年幼无知，和我们差了一辈。无论年龄、阅历，还是知识等等，悬殊太大，师生之间总有一些隔膜；大学老师侧重教书而不教人，一两个小时讲课结束，拍拍手上的粉笔灰，夹着讲义转身走人；学科又多，老师像走马灯似的，不断更换。几年下来，没有留下什么印象。高中老师则不同，一个个都是严师、慈父、益友。

而今，学生已垂垂老矣，恩师们也先后辞世（或许还有一二位健在）。惜乎，悲哉！斯人已去，音容永驻！恩师如父，教诲永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