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度度：阿Q的家去哪儿了

一树幽花

   
    文/弧度度

   
    未庄这些年终于阔起来了！赵秀才因为写得一手好书法，进省城当了大官。钱秀才则凭借着与赵秀才结成了儿女亲家这层关系，摇身变成了全省知名的开发商，据说目前正计划着投资两个亿将未庄打造成全省三A级旅游风景区......阿Q也逐渐阔了起来，不仅戒了赌，而且还用这些年搬砖的积蓄盖了全村第一幢红砖青瓦的两层小洋楼，虽说至今仍无钱装修，但起码表面看上去在全村已属于鹤立鸡群的模样了。邹七嫂的女儿邹晓燕考上了北大，成了全村第一位名牌大学生。赵思晨的老婆得了一种不知什么癌，没钱医治自个儿投河自尽了。赵白眼的两只眼睛全瞎了，居然活成了村里最神奇的风水测字算命先生......

    虽然村里有闲言碎语说阿Q之所以能第一个盖起洋楼，完全源于他冒领了王胡的一大笔搬砖的工资，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大家当面对他的恭维。这年头，唯有钱能通神，你可以不敬天不敬地，但你不能不敬钱啊——专家们天天吵嚷着要大刀阔斧地不改革只涨价，兜里仅揣着睡虱的梦想而不揣上厚厚一叠红票子的话，终将是寸步难行啊！据说就连邹七嫂也找阿Q借了五千块钱给她的女儿做第一学期的学费呢，这就更令未庄的村民们对阿Q刮目相看了。有闲人甚至撺掇阿Q送一大笔钱去收买老尼姑——让小尼姑还俗，然后再娶了小尼姑做老婆，岂不还了多年前未了的一桩心愿？不料阿Q一扬癞痢头，尖瘦的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斩钉截铁地说：“不急，不急，心急吃不上热豆腐啊！难道只许儿子孙子们火得，老子就火不得？等到老子也火了，想娶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何必偏偏要去娶一个小尼姑呢？”

    自从王胡一战成名——混成未庄的第一名人之后，阿Q便矢志要混成未庄的第二名人——不，一定要超越王胡，混成鲁镇第一名人才好！可惜的是，虽然阿Q一再申明当初是因为自己的大度才将英雄之位让给了王胡，但是未庄的那帮闲人和脑空思想家们却总是对此嗤之以鼻，摇晃着驴踢的脑袋深不以为然。

    阿Q恼羞成怒，终日寻思着该砸点什么好呢？小D说了，如今再去砸车那就已经奥脱了，而砸人又有坐牢的风险——究竟该砸点什么好呢？究竟该砸点什么才能既扬我国威又将风险降至为零呢？咚咚锵，咚咚锵......我......我......恨不能......手执钢鞭将你砸——究竟砸什么好呢？

    就这样，在王胡砸人之后的整整四年里，阿Q一直苦苦纠结于“砸神马”的冥思苦想之中。而另一位爱国青年小D，却于不经意间率先找到“砸神马”的答案了。

    王胡砸人后的第二年，怀揣睡虱梦想的小D，从雄霸天下餐厅跳槽到了肯德基餐厅。他原本计划潜伏进美帝的大本营，用自己的丰富学识给那些汉奸卖国贼们洗洗脑，进去后却不曾想反而是自己被里面的人性化管理给洗洗睡了——实在不好意思吃美帝的饭砸美帝的锅啊！

    三年后，小D由于勤恳能干，被这家经理看中后提升为餐厅领班，工资也涨了近乎一倍。小D隐隐然感到自己的生活终于有些许盼头了，以前饭后只能嚼一粒口香糖，现在居然也可以像那些影视明星那样大大方方地嚼两粒了；或许再积攒几年钱，就可以像阿Q那样回老家盖幢小洋楼，说不定还有资格去追求昔日的梦中情人、如今的大学美眉邹晓燕呢！想到这里，小D高喊一声“打倒美帝国主义”，然后便幸福而甜蜜地笑歪了.......

    然而，就在小D新官上任的第一天，举国关注的菲律宾南海仲裁结果终于新鲜出炉了......望着餐厅外越聚越多的愤怒的人群，小D珍藏在心底多年的爱国热忱居然一下子就被“噌”地点燃成了火焰——再也不能犹豫了，超越王胡的机会终于来了！小D嗷嗷地大叫着，不仅打开了肯德基餐厅紧闭的大门，甚至还找了一把榔头——幸亏菜刀早已实名制，否则真有当场死人的风险——带头将店里的一切砸了个稀巴烂......

    消息传到未庄，闲人与脑空思想家们闭门磋商了整整一个礼拜后，才一致决定将“未庄第二名人”的头衔正式授予正被刑拘羁押在狱中的小D，据说赞成票达到了99.9%......

    阿Q听到这则消息后，心内那个气啊，肺都快气炸啦！他在破口大骂了一万遍“儿子们火了，孙子们也火了，老子们怎么还没火”之后，神智依然没有恢复过来......

    经济不景气，海绵市的发展基本陷于停滞，包工头又跑路了，阿Q既拿不到工资，又找不到新的地方去搬砖，只好无奈地收拾行李打道回府——回未庄继续过自给自足的小自然经济生活......

    坐了一整天的长途客车，黄昏时分，阿Q终于回到了未庄。每一个见面的人都笑嘻嘻地凑上来问他：“阿Q，你砸了吗？阿Q，听说你也开砸了，对吗？”阿Q的瘦脸蛋红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碰到男人就发一根烟，碰到女人或小孩就发一块糖，一边发烟发糖一边细声跟他们解释：“要不是咱老Q这么多年手把手地教导他怎样去爱国，就凭小D，他有那狗胆去砸那缺德鸡吗？”村人们得了烟和糖，自然不便多言，嘿嘿一笑隐了身，然而等到走得稍微有些远了，便回过头来对着阿Q黄鼠狼一样油滑的背影啐上浓浓的一口：“嗨！臭不要脸！”

    夕阳的余晖将阿Q孤独的背影撕扯得老长老长......最后终于消失在无尽的浓浓的黑幕之中......

    炊烟四起，阿Q绕着未庄走了一圈又一圈，心内暗自着急，我的家呢？我的家呢？我的家怎么不见了？我的家去哪儿了？

    一直转了366圈以后，阿Q终于停在了一堆断壁残垣前，他终于确信这地方曾经就是他的家，只是如今不知道被哪个千刀万剐的趁着他去城里搬砖的机会给强拆了......一想到家都没了，阿Q不由双腿一软，早已将“砸神马”抛到了九霄云外，用手指抠起埋藏在水泥石灰中的一块块红砖，失声痛哭起来......

    那一夜，月牙儿躲在浓浓的乌云后面始终不肯露面，地动山摇，河水呜咽......阿Q的心呐，被放在油锅里烹炸煎炒；阿Q的肠子啊，被谁用剪刀，一寸寸，剪断，又用针线慢慢缝结......

    阿Q的手指抠出了血，哭昏了一回醒过来又哭一回......黑漆漆无边的暗夜中，阿Q的心中忽然生出无限的恐惧来：未庄的狗呢？怎么忽然都不叫了？

    整个未庄死一样地寂静，没有蛙鸣，没有狗叫，甚至连蟋蟀的叫声也听不到了，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浓的农药味道......

    一线杀猪般的琴音却在这个时候骤然想起，不错，阿Q一下子便听出来了，是当年的赵白眼如今的赵瞎眼！全村只有赵瞎眼会拉老胡琴——吟唱着阿炳失传已久的歌谣......

    阿Q顺着那琴音，一路摸索，等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摸到赵瞎眼家的门框内时，在期期艾艾、时断时续的琴音中，由不得再一次泪流满面。他看见了那位瞎子，正坐在一块点着一小截蜡烛的黑漆漆的方桌后面，依依呀呀地拉着老胡琴。一只猫，趁瞎子不注意，不时地偷吃着他摆放在桌子上的残羹剩饭。阿Q擦了擦泪水，瞪大了眼睛，哦，他终于看清了，那只猫正在津津有味地偷吃着一块腊鱼......

    半晌，琴音戛然而止，瞎子颇具威严地问：“谁？”

    终于可以清晰地听到一种声音了，终于可以听到有人愿意跟自己说话了，一股浓浓的幸福感瞬间充溢了阿Q瘦小的胸膛，原来自己居然还没死啊！顷刻间，阿Q的眼泪犹如爆泄的山洪般奔涌而出......

    据说，那一夜，未庄糟了大水灾......

    阿Q与赵瞎子之间有着一段不见于史册的神奇的对话：阿Q：“大师，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赵瞎眼：“因为你的脑子进了太多水！”“大师，请明示！”“你的小家没了，但是未庄还在啊，有什么好哭的呢？即使整个未庄也没了，但是我们强大的祖国还在啊，又有什么好哭的呢？”

    阿Q闻言，心中蓦燃升起一股神奇的力量，那力量来得如此突然，来得如此猛烈，来得如此充足，那力量呼唤他连夜赶回土谷祠，清扫了里面密密麻麻千丝万缕的蛛网，在地窖上和衣而卧，很快就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一章《阿Q打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