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湖南人，怎么就赞美起四川的冒菜了

绍楠 · 发表于 2016-8-18 09:19

成都冒菜店的布局，大多是当街两口大锅，垒在钢制的液化气灶上，常年不熄，熬着永远浓郁的高汤，升腾的热气里，氤氲着不同种类作料的异香，特别勾人肠胃。形色匆匆的路人，多数就循着香味过来了，到店子里面坐下，只为那香味最终能从鼻尖，流转到口舌之中去。

店子里面的摆设，大抵不过几个大的冰柜，或联排，或对放，一层一层的储物格上，摆放着不同种类的食物。荤素通常要分开，然而到底也就只是荤素的区别了，因为都是按斤两收费，既不像冷锅串串那样数签子，也不用照碗碗香依价位，总之丰俭随心、荤素看人，用盘子选好后，拿给老板过秤便是。

人员搭配上呢，则显示出“流动”与“固定”相结合的特点。固定在大锅旁边不走动的，基本上是店里的灵魂、核心，菜的下锅起锅，时间上的把握、火候上的拿捏，全凭了他的经验，由他直接掌握着最终成品味道与品相的好坏，兴许那一大锅汤也是经他把关才熬制得来的。为你端盘递碗、添茶倒水的，就是“流动”的一批，老少不均，但多以女性为主。年纪大的，本地人喊作“嬢嬢”，年轻点的，则叫“小妹儿”，很多时候也喊“老板儿”，普通话里，则通称为“服务员”。“嬢嬢”含着一种尊敬，“小妹儿”则显得活泼，“老板儿”普普通通，然而南方人沿用北方人说话的“儿化音”，又显出一城一地的特色同韵味。

选好了食物、过了秤，就可以找个地方坐着等了。液化气灶一般是紧挨着冰柜的，地方宽敞的店，这一部分便用作专门的厨房，另有单独的用餐区。但这种阔绰的店面，在邛崃、甚至成都都是不多见的。常见的都比较紧凑，冰柜在往里，只要空间合适，总会摆一两张桌子在那里，便于缓解食客爆满时座位的紧张，也有一些临街的铺面，会在路上摆一长条桌子，以满足那些对空间通透性有着特殊要求的主顾。

制作冒菜并不很费时间，下锅到起锅，大概也就十分钟左右。装菜的器皿，无一不是浅底阔口的大海碗，暗黄色，刻字，描花，釉色鲜亮，模样讨喜。冒菜重辣，所以不忌荤腥，鱼、肉、血、肠，时令鲜蔬，乃至陈坛泡菜，各类食材都可以容纳其中，并且互不干涉。笋有笋的爽脆，肉有肉的醇厚，菜有菜的清甜。有些人爱称呼冒菜为“一个人的火锅”，或者叫火锅是“一群人的冒菜”，其实只得其形，火锅与冒菜，无论口感还是氛围，都有着很大的不同。

火锅适合聚餐，吃的是一种气氛，所以人要多点好，一个人吃火锅断然是吃不出什么味道的。冒菜则不怎么挑剔，大家一起也好，一个人也好，各有各的乐趣。

工作原因，我是经常一个人吃饭的（朋友们上班地点、用餐安排、用餐时间都不同），加上湖南人天生喜欢吃辣，所以冒菜很得我心。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找一家冒菜店打打牙祭，犒劳犒劳自己的口舌。（吃辣对身体不好，肠胃多半是指望不上这一顿两顿了）

我比较懒，认准一家地方，长年累月去吃也不会觉得腻，并且经常还点的是一样的东西。对于一些常光顾的店，老板儿、小妹儿、嬢嬢些多半都晓得我，知道我要吃什么、要喝什么，菜单都不用拿给我，只需同我核实一遍照旧不照旧便可。

但我好歹也只是懒，并非不爱尝试。所以有新开的地方，同样也会兴致勃勃地跑去探店。合胃口的，就在那一家混到脸熟，不合胃口的，就当那家店从来没存在过，照旧去那些老相识的地方吃。

这两天有朋友说，文君广场附近新开了一家冒菜店，很有些来头，可以去试一试。朋友是本地电视台的记者，先是自己过去做了采访，将一爿小店里里外外来龙去脉弄得清清楚楚。比如老板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虽然身子有些残疾，然而心灵是如何的阳光，态度又是怎样的积极，自己创业来开了这样一家店，不求人、不靠天，日子过得比很多肢体健全的人还有劲儿。这样同我们宣传一番以后，自己又约了朋友同事，到店里照顾生意，用实际行动来表示对生活乐观积极的人的绝对支持。

我纵然懒得再不想动，立秋后四川的“秋老虎”又是如何折磨人，也不免好奇心大起，想要到店里去一探究竟了。

文君广场听着像个新鲜词儿，但我估摸着就是鼓楼广场的别称。鼓楼广场我是最熟悉不过的，五彩广场前面的那个小广场，市中心的位置，好找的很。

但她说的那家“冯冯火火”的店面，却就有些不大好摸清楚位置了。就算邛崃不大，但于一个方向性不强的人来说，“文君广场西”还是显得有些模糊。文君广场西总共有四条路，南北两头都是大马路，沿街的铺面不是珠宝店、服装店，就是水吧母婴店，冒菜肯定不会开在那里。中间倒是有两条小巷子，并且两旁几乎都是卖吃的，“冯冯火火”多半在里面。

果然，它就在靠近南边的那条小巷子里，与我常去的“三顾冒菜”、“冒牌火锅”分据两侧，呈对望之势。

客人不多，店面有些冷清，格局当然是我常见的那种，当街两口大锅，垒在钢制的液化气灶上，白雾清淡，异香扑鼻。大锅以后，对放了两个冰柜，一个装素菜，一个装荤菜。冰柜再以后，不大的空间里，摆放着桌椅板凳，其中一张桌上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小妹儿”，一个是“嬢嬢”。“小妹儿”低着头，没看到我进来，“嬢嬢”倒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我，手肘碰了碰“小妹儿”的胳膊。“小妹儿”一抬头，看见是顾客进门，脸上浮现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同时显出很高兴的样子，连忙问道：“请问吃点啥子？”

我先打开进门左边的冰柜，那是素食区，我选了几样常吃的青菜，又打开右边的冰柜，挑了一些喜欢的荤菜。一边选菜，一边同她说话。

我问她开张了有好久，她以那种将将创业的人才有的激情回答我说，才开张没好久。我又问生意可还好，她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回答说，不是很好。我没料到她这么实诚，同时又以为既然都有电视台采访了，生意当还是可以的，于是便宽慰她说，刚开始，不着急，慢慢生意就好了。同时又说，我是听朋友说起，专门过来吃的，本来昨天就想来的，但昨天有事，耽搁了。***，你晓得吧，我是看了她的采访，才知道的你。

“啊，她！”听到那个名字，她显得很兴奋。“你是她的同事？”

“不，我是她的朋友。她和同事今天是不是还来吃过，我看她朋友圈里面发过照片。”

“恩！是的，她和同事，中午过来的！”恐怕她还没有完全消化有人“慕名而来”这个事实，字里行间，还是掩藏不住的喜悦。

“哇，原来朋友圈作用这么大！”她跟着又补充到。

“嗯，我昨天也分享了她的那篇采访，朋友们也留言了，说要过来吃，以后来照顾生意的肯定会越来越多的。”

“那就太好了！那就太好了！”她甚至有些手舞足蹈一般了。

我选好菜，拿给候在旁边的嬢嬢，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兴高采烈的“小妹儿”，突然觉得她的那些喜悦和高兴都好真实、好简单、好单纯。

十分钟左右，菜便烫好了，我要了一碗饭，一瓶酒，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同她继续说些家常。我晓得她原来是火井镇上的人，在新都一个同样开冒菜店的朋友那里学了手艺，盘下这个铺面，做一种创业的尝试。

“新都有个石油大学你晓不晓得，几万学生，我朋友的店就开在学校附近，生意超级好。”她神采飞扬地说到，似乎很为朋友的手艺感到自豪。

“哎，相比之下，我的生意就要差得多了。”她不知怎么又联想到自己，之前活泼的神色一下又黯淡了下去。

“是不是你朋友还有什么独门绝学没有传授给你？”我打趣道。

“大概是没有传授完吧，哈哈！”她一下又高兴起来。

我跟她说我女朋友也是火井人，她一下来了兴趣，像所有对情爱都有着渴望与向往的年轻人一样，问我，火井什么地方的。我说就是街上的，她又问姓什么，我便回了姓，她像是要站起来一样，赶忙又问，全名，全名是什么呢？

然而那个名字她到底不熟悉，脸上于是不再像之前那样有着“无限迫近一个和陌生人的某种奇妙缘分”时的光彩，写上了“我以为会是我认识的那个”的失落。

那你是哪儿人，在邛崃上班吗？

得知我是湖南人之后，她若有所悟一般，说道：“难怪，你那么爱吃辣！”

在我们闲聊的空档，陆陆续续又来了其他的食客，她则像所有创业初期的人一样，在一片火热的气氛下，显出一种生涩、一种拘谨，然而生涩么，却又是兴高采烈的生涩，拘谨么，却又是有滋有味的拘谨。

食客之中，有几个是我认识的，见我端坐在那里，似乎有些吃惊。

哈，你居然也在这儿？

难道你们也是慕名而来？

谁也不回答谁，然而双方都已经有了答案了。

——全文完

后记：

我从坐到“冯冯火火”的店子里，文章开头的那几个词语便已经在脑海中闪现，像什么“邛崃冒菜店的布局”“大抵是”“当街”等等，它们无一不是因《孔乙己》而来，但我并非要写一个孔乙己般的故事。

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写这样一篇文章，甚至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我也还在犹豫，当真在那里收尾就可以了吗，余味够不够，达没达到我想要的效果。然而我想要的是怎样一种效果呢，我自己好像也不知道。

为了不给大家误导，我可以很公正的说一句，“冯冯火火”的味道，可能不如想象中那样好，就算比起它对面的“三顾冒菜”和“冒牌火锅”，似乎也还有点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我却为“冯冯火火”写了这样长一段文字，并且还是在我荒废了许久文墨的情形下。确实是有点奇怪。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喜欢平常生命中那些不平常的东西，也即某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新鲜感。厨艺高低，只关乎口舌之欲，人性的闪光，才是对情操的陶冶。一顿便饭，无论时间还是内容上，都不可能容我对“冯冯火火”这间店和店铺的主人做太多的解读，但从我和她的对谈中，从我写成的这些文字中，能够感觉到店主“小妹儿”是一个很乐观、很向上的人。当下的社会，就算是对一个肢体健全的人而言，常常都有不公正处，至于它在抱有缺陷的人面前展示过怎样现实而又可怕的真实，不是局中人，无从猜测。我是在这样一种情景的思考下，觉得店主“小妹儿”身上有着闪光、发亮的东西，值得我们去提倡、去弘扬、去鼓励、去支持。

味道不完美，可以通过不断的尝试，让它不断趋近于完美，这不是什么玄而又玄的东西，是一个人只要肯踏踏实实去学，就能学有所成的事情。但一些正能量的东西，如果我们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小心呵护培养，极有可能，就像路边的小花小草一样，虽然柔美可爱，然而最终难逃凋零、消散的宿命。

因为一直以来，我们所珍视的，恰恰就是我们所缺失的。

2016年8月，于邛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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