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崃经纬》文章 我的父亲 何承洪 母亲在我五岁那年,便因积劳成疾,过早地离开了我们。抚养我们最大十三岁、最小才四岁的五个孩子的担子,便落在父亲那瘦瘦的肩头。 父亲也没怨什么,为了家里五六张只会吃饭的嘴,他起早贪黑地劳作,为一家人的生计奔波。白天,忙挣生产队微薄的工分。下午收工后,他边啃玉麦馍馍,边带着电筒到几十里外的水口镇“天下第一保”山上附近去买木头回来卖,赚点差价。往往是半夜三更或天要亮时才回家,吃点我们煮的半生半熟的饭,倒头便睡。为了家中的油盐酱醋,父亲有时头天下午在自家竹林中把竹子砍倒、捆好,第二天天刚拂晓,便扛着竹子沿石坡、茶元,到大邑县新场镇去卖,来回走一百多里的山路,父亲还要赶上生产队上午出工。当然,这事是瞒着生产队的人做的,不然就会被视为“走资本主义”。其实,和父亲做这些事的,还有他当地的两三个亲叔伯的兄弟。 邻居,乃至生产队的人都说父亲踏实、勤劳,是累不垮的人。母亲离开我们很早,向父亲提亲的也不少,但不知何故,父亲都没有答应。记得我十岁左右,挨邻大队有一个长相不错的婶婶,丈夫死了多年,很了解我们的家事,便主动过来为我们缝缝补补,很有那么点意思,但却被父亲婉言谢绝了。后来长大了才知道父亲一是怕后妈亏待我们兄妹,二是怕别人跟着他受苦。他早已打消了再婚的念头。 在空闲时,父亲也很爱看书。《西游记》、《三国演义》什么的。我记得父亲最爱看的书是《三国演义》,那是爷爷留下的线装、繁体字的书。有时我在半夜惺忪地起来解手,看见父亲斜靠在床头,就着半明半暗的煤油灯看书,有时还小声地念出来。他教育我们也爱引用书上的内容,比如“关云长大意失荆州”什么的,教育我们做事要细心,为人要谨慎。 也许是父亲自己也爱看书的缘故,父亲再苦再累也从没叫过我们不上学读书,那时在农村因家庭条件差,不让孩子上学读书是常有的事。父亲总觉得多读点书对娃娃有好处。他时常说:“只要你们能读书,不管读到哪里(指上高中,或上大学),我都供你们!”语气从来都是很坚定的。因而,父亲哪怕让我们的衣服穿得破点也要把每学期的学费早早地凑上,为的是我们能安心读书。 而今,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父亲已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但他时常笑容满面,没有一点儿老年人的“大限将至”的悲哀。也许他感叹而今的政策好,家庭生活有很大的改观,也许他高兴的是孩子们都已成家立业,没什么要他操心、操劳的了。我后来才知道,父亲有这样的心态,其实是因为参加一次战斗后的感悟。解放初期父亲在部队上当兵。当时他们的部队主要是在茂县一带打土匪。有一次战斗很惨烈,他们的一个排遇到人数十倍于他们的土匪,打到援兵到时就剩下他和一个副排长,其他人全部战死在那次战斗中。后来那个副排长当了县长,还提着东西到我家来看过我们。当时母亲一个人因为要带五个孩子,忙不过来,便把转业到工厂的父亲叫了回来务农。前几年落实政策,父亲可以领到转业后到现在和许多军人一样的补贴费,但是需要当时部队上的人证明。父亲想到那个一同活下来的副排长,但他从没去找过。他认为自己活到现在,已经比战死的战友幸福多了,还要计较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乡邻们都说父亲早年辛苦,晚年享福。我看也是。福中有祸,祸中有福,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个方面。乐从苦来,只有不怕吃苦,经得起风浪,才能走进幸福的未来。害怕和逃避灾祸的人,永远不懂得什么是幸福。父亲这位普通人的大半生,也许可以证明这些看似浅显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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