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部长的悲剧（短篇小说连载之3）

苏文杰 · 发表于 2016-9-29 15:01

贾部长的悲剧

3

“贾部长”还有一个特点是“粑耳朵”。这里也有一个真实的故事。
四年前，一个盛夏的傍晚，“贾部长”刚从县里开会回来，妻子冯福珍就半亲热半嗔怪地责备他：“你这个死老头子，出去就不回来，几个亲戚，朋友都来访问过你几次了。”
“贾部长”往藤椅上一坐，呷了两口茶，（这是妻子刚才特地给他沏的），这才漫不经心地说：“刚参加完宣传工作会议，又通知去参加大、中专招生工作会，两个会议就整整开了十多天。”
“大中专又要招生啦？”妻子惊喜地问。
“又要招生了。”“贾部长”又呷了一口茶，摸出手帕来擦了擦汗水，回答说。
“那，名额大么，我们区分了几个？”冯福珍以一种探询的口气继续问。
“这一回不能告诉你了。”贾部长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妻子的语气颇有些不平。
“上面讲了这次要保密，给你讲了你又拿去到处讲。”在贾部长的眼里，妻子什么都好，就是嘴巴不大稳，上次就是她把招生的名额透露出去了，差点儿使他搁不平——所以，这次他决计要守口如瓶了。
“啊唷，你这个死老汉，还在我面前打起官腔来啦！”冯福珍娇嗔地楞了他一眼，便噜嗦着到厨房做晚饭去了。看到妻子娇嗔的样子。贾部长微微地笑了。妻子比他小10岁，是他当上干部后，离了原配再娶的，是个小学教师，水平虽不高，到也能说会道，自持年龄比他小，很多事情都要让她三分。今天，她上身穿一件乳白色的良短袖衬衫，下身穿一条青纱折叠裙子，脚着高跟凉皮鞋，在裙和鞋之间露出两条肥大洁白的小腿，虽过不惑之年，尚感风韵犹存。
晚饭准备好了，妻子端出来一碟香肠，一盘青菽肉丝，提出一瓶白兰地，满满地酌上两杯，一杯递给贾部长，另一杯留给自己，开始了他们近半个月来第一次团圆会。
贾部长高兴地喝下一口去，举起筷子，挟起一块香肠就往嘴里送。别看他说话做事慢吞吞的，可吃起东西来却比谁都麻利。这香肠不仅颜色鲜、红彤彤的，切得薄一点，对着灯还透得过亮，而且味道美，各种香料样样齐备，香愤愤的，非常可口。白兰地虽是烈性酒，但味道却很纯正，只要一沾唇。立即就会觉得余香满口——须知，这白兰地可是法国造啊！美酒、佳肴、伴娇妻，贾部长可谓踌躇满志，于是就放开海量，开怀畅饮。
几杯酒下肚，贾部长觉得浑身发热，他干脆脱去衬衫，只穿一件背心，但额头上还是沁出了豆大的汗珠。他一边吃着菜、喝着酒，一边摸出手巾来擦汗。那本来就发亮的胖脸膛，更显得红光满面。他看看妻子，由于酒的力量，妻子的脸蛋这时也显得红朴朴的，真是仪态万方啊，四十多岁的人了，妙龄时期早已过去，可她却焕发出少女般的青春来了。
“福珍，我们多幸福啊！”酒至半酣，贾部长瞅着妻子，伸手握住她裸露在短袖外面的白臂膊，嘻笑着说。
“呸！幸福，我才不稀罕哩！”妻子乘着几分酒兴，更显得春心荡漾，然而她却故作娇嗔地挣脱了贾部长的手。
“你这是啥子话，难道我对你还不好吗？”贾部长吃了闭门羹，象是被炮烙似地缩回了手，他的自尊心被隐隐地刺痛了。
“啥子话……你又把人家当外人看呢？”妻子更显得娇嗔万端了。
“我哪会把你当外人看呢？这是天大的误会！”
“误会？你不是明明说要对我保密么？”
“啊！原来是这个？——我不过开个玩笑，你却当真了！”在娇妻的“威逼”下，贾部长终于从守口如瓶的底线上退下来了。
“玩笑，那么，我问你，到底有几个名额？”贾部长的退让，诱使妻子大踏步“进攻”！
“五个”。贾部长终于老老实实地“交待”了。脸膛上闪着油亮亮的光。
“真的是五个么？”妻子仍有些半信半疑。
“真的，只有五个——怎么，你这么关心这件事，又有哪个求你了？”贾部长控制不了自己，又一次拉过了妻子白嫩的手，两眼贪婪地盯着她，象似一口要把她吞下去，一下子把她搂在怀里。这一次，妻子反倒顺从地倒在他的怀里了，并柔声细语地告诉他十多天来上门找部长帮忙的人。跑得最勤的有三个：一个是他小舅子，今天吃的香肠和白兰地酒就是他送的；一个是二姨妹，家虽穷一点，还是给他送来一截衫料；还有一个是知青家长，已先后送过五次的刘志良，这次送的是一只女式金表。

这一晚，贾部长倒是真费踌躇了，全区仅有五个名额，最少也要交出三个名额去，其他方面也才敷衍得去。留下来的两个名额,一个给小舅子,一个给送了金表的刘志良的儿子,至于二姨的孩子,则只好推到下次了。
   方案敲定之后，贾部长也算轻松了许多，他把那只金表亲自戴在了妻的左腕上，换下了那只国产的“上海牌“。这一夜，他们的确是很幸福的。
   然而第二天，一个出乎意料的新情况，几乎使贾部长夫妻俩发生一次激烈的争吵。
   那是在上午，贾部长喝了早茶，用过早点，正准备去上班的时候，投递员给他送来了一封信。一看信封上的地址和那几个硬梆梆的钢笔字，就知道这是儿子小林的信了。
   “小林又来信了。”他高兴地招呼妻子过来看。自从儿子当兵走后，老俩口就免不了常怀眷恋之情，每逢收到儿子的来信，就仿佛是儿子到了他们的身边，亲热地喊着“爸爸、妈妈”。
      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张大二寸彩色半身像。呀，好一个文静端庄的姑娘：一张鹅蛋脸，一对柳叶眉，下边嵌着一双俊俏的眼睛，齐肩扎着两条短辫，额头上的留海正随风轻轻扬起……
   “这孩子，是恋爱了吧？”贾部长把照片看了又看，递到妻子手里，带着几分惊喜。
   “哟，这姑娘不错！”妻子几乎被姑娘的漂亮惊呆了。赞美之情溢于言表，儿子耍了个这般漂亮的女朋友，是她作母亲的骄傲！
      小林在信上告诉他们：照片上的女孩叫李小霞，今年二十一岁，是他读高中时的同学，他特别喜欢她，希望听听二位老人的意见。
      信的末尾这样写道：爸，妈，我与小霞的关系能否最后确定下来，还有一道很深的小鸿沟，在她多次的来信中，都一再强调，她也喜欢我，但自己是个农村姑娘，象我们这样的家庭条件，如果没上过大学，没有自己的事业，仅能作个家庭妇女，到时候怕我们丢不起那个脸，到时候无论她怎样地喜欢我，也恐怕高攀不上。小霞的问题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常常寝食难安。所以，望爸妈可怜可怜你们的儿子，为你们未来的儿媳提供一次上大学的机会吧！
                                          你们的儿子：贾小林顿首
                                             1975年8月4日
      看完儿子的信，贾部长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这怎么办呢？”他为难地摊开了双手，沉默了整整3分钟。
   “怎么办！在余下的三个名额中再扣一个下来，不就得了吗？”妻子说得挺轻松，在她的眼里，小林他爸处理这点小事比在灶上捡把锅铲还容易。
   “你说得轻巧，拿根灯草，人家张区长的女儿，李书记的儿子，***赵所长的亲弟弟，早就排上号了，这三个名额，无论谁也不能动！”贾部长数着苦，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你看怎么办呢？”
   “这样行不行，把你那小兄弟的名额让出来，先解决我们的儿媳妇？”贾部长用商量的口气问。
   “不行！我那兄弟都二十好几了，亏你这个当姐夫的那么忍心，我算是白跟你一辈子了！”妻子的脸色一下变得严肃了，一场争吵一触即发。
   “要不然，就只好把那个知青……哎，人家已经是第六次求我们了呀，况且这一次……”贾部长生平第一次遇到这样为难的事了。
      他们都希望儿子娶回这个好媳妇，希望儿媳能够上大学，然而，又怎么好再把刘志良家长的要求抛到一边去呢？况且冯福珍也确实感激他们送来的那只金表，能不能有个折中办法呢？
   “不是说中专也要招生了吗？”妻子到底比老汉反应快，她象发现新大陆似的提出了这个新问题。
   “还没有下名额呀！”贾部长的心也动了。
   “这么大个区，名额总会有的嘛！”
   “你的意思是说？”
   “那位知青家长，对我们也确实尽了心，待中专名额一下来，给他留个最好的专业，不就得了吗？”
   “这还是有些不太好，不过，好的中专胜过差的大学——这样家长的心态也会平衡些---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至此，一场争吵才算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