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轩散文节选:
作者简介:陈醉,字雨轩,自号九龙闲人。四川省盐亭县人。
(1).村夏黄昏
总是在日落西山的黄昏,我沉浸那深邃恬静的山野,享受一段夏日乡村的绚烂与美丽。
当斜阳将它的余晕,涂抹了这山水田园的底板,袅袅娜挪的暮烟便冉冉探出头来:抑如娉婷的村姑,悠悠然跳动起她幻迷的舞蹈。有的低回弥漫,似孔雀开屏;有的扶揺直上,象凤凰展翅;有的随风盘旋,如裙裾摆动;有的若无还有,恰情生依依……
你若站在山头,放眼望去,则千百条错落有致的青烟,便幻化成千百名身段婀娜的舞女,正以斜阳为灯光,以晚霞为背景,以天地为剧场,以山谷为舞台,演绎着天地间最蔚然壮观,最勾人心魂的大舞阵。虽然动作并不整齐划一,但千恣百态,正如一队穿插配合,训练有素的舞娘。而一切自然间的鸟鸣兽叫与天籁之音都是这舞剧传播的音响。
劳作一天的乡民如鸟归林,陆续暂停一生辛劳的耕作,重获一夜休憩的安宁。有的还在地里;有的也走在路上。前后左右,都是他们躬耕一生的田畴,魂与梦糸绕的土地。
电杆头喇叭也响了,播放出悠悠的乡村曲,开始一天的最后一次播音。山坡上的牧童也吹响竹叶,召唤着一起玩耍的伙伴,牵起放了一天,鼓着胀胀肚子的老牛,缓缓地融入暮色四起的山湾。
河沟边牧鸭放鹅的老汉们,吆喝着挥动竹篙,驱赶着嘎嘎乱叫摇摆着鸭群和款款悠行仪态翩跹的大白鹅,各自走在回家的道上。
晒场上早就热闹起来,人们忙碌着收拾丰收后的玉米粒,挥舞着扫帚和出箕,颗粒归仓。赶集晚归的妇女们,踩着山路,喋喋不休地争执着,或开着相互的玩笑。偶有调皮的小伙,骑着新买的摩托,突突突疾弛于窄窄的村道,紧贴着姑娘们身边忽然过去,在一片笑骂声中骑尘远去。
暮色慢慢的弥漫着,浸透着。恰如青春般以人们不能察觉的一种方式,轻轻悄悄地在你身边潜过,当她飘浮得老远了,你才会猛然发省:原来天也黑了!青春也不在许久了!
一个灯亮了,两个灯亮了!一片灯都亮了!山湾里无序静卧的村舍,相继射出熠熠生辉的灯光,映照着无语的山谷,对应着天上的繁星。月亮儿早出来了,只是如羞涩的农家新娘,用云纱儿般的丝巾遮掩着半边儿脸面,忸忸怩不肯上台。
呼儿唤女的长音便在山谷中回荡,偶尔几声别具温馨情趣的犬吠,此起彼伏。各家户已端聚在新买的黑白电视机面前,一边儿刨着自家的乡米饭,一边儿瞅着城里人演的电视剧。
鸟儿们早已不见了踪影,各自歇息停当。只是深山林里,“磔、磔磔”几声夜鸟的怪鸣,击破山野的沉寂。浓酽的夜色接替了氤氲的暮霭,微微的细细的晚风飘扬出厚重的乡村气息在丘陵山峦所挥洒出的圆润线条中涤荡、升腾。
最爱那夏日的黄昏,陶醉这山野生活的美丽。夕阳中翩然起舞的暮烟与月光下村舍相连的万家灯火,都透过万水千山,潜入我生命的梦幻。
2002年于龙城思乡难熬作。
(2).三湾堰塘
(一)
如果说大山是家乡的骨架,小溪是家乡的血脉,那么,三湾堰塘就是家乡的心脏。
家乡曾是蛮荒的山野,家乡曾经野兽成群,鸟雀乱飞。据说在很久以前,我家先祖为避战乱,携家远行另觅栖地。当一行疲惫不堪至如今家乡的山谷时,会些风水地理的先祖被这里的地势所震撼:左青龙,右白虎,两山巍巍绵亘,山谷纵深迤逦四五里,却只有几百米宽的狭小谷口,出可攻,退可守。而山谷里这些梯田与平地,稍加打整不就是几百亩良田吗?可确保我陈家子孙在此繁衍百代也衣食无忧。
先祖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决定在此落脚生根。
披荆斩棘,驱赶野兽,修房建屋自不用说。先祖还在谷底最深处筑坝蓄水,以灌农田。建国以后搞大生产更是将旧时塘堰探挖高筑,面积扩大有三湾,便有了如今的规模──三湾大堰塘。
开发出了田田碧绿,地地金黄,这野山沟才有了生气和人烟。经过几百年的绵长发展,如今也是黑压压四五百人的陈家湾。而三湾堰塘的水流便由一鱼肠小溪潺潺的默默地贯穿山谷中间,最后从这睡卧酒瓶的瓶口汩汩流出,流进梓潼水,涪江,最后经嘉陵江汇入长江。
家乡若没有这三湾堰塘,抑如躯壳缺了脑髓,画龙没有点睛;乡村汉子讨不了老婆。正是有了这三湾堰塘,家乡才活了起,飞了起来,有精神了起来!这农家日子也才有滋有味起来!
家乡这脉脉的流溪;清的饮烟;沉默无语的青山才会令她的儿女无论行至天涯海角,也会日夜牵挂着魂梦,潜流着思念。
(二)
在家乡长大的男孩,谁不曾受过三湾堰塘的洗礼。童幼时,做出最大胆的事情,莫过于顶着炙热的骄阳和被父母责骂的风险,偷偷地约上伙伴扑向三湾堰塘清爽的怀抱。水中的畅游;相互的拍水嬉戏;石崖边姿态万千的跳水动作;水里面超长时间的潜游;河堤上没事找事地打闹追逐;疲惫后舒适地躺在软软的浅浅的草儿上沐浴着阳光;烤晒被溅湿了的衣服──无一不是一种天真的童趣;绝美的享受;一种时常徜徉在脑海并已可望不可及的甜美的回忆。
只是不知何时,父亲们站在山梁远远地发出警告的呦喝,或是母亲们也悄悄地站在身后,拿着长长的桑条,作势欲打那光光的屁锭,才不得已被押着怏怏地回去。
其实以前这三湾堰塘并不被大人们所禁止洗浴的,只到有一年在收稻谷的季节,有两个不知深浅的小伙,不想转那漫长的三湾路途,用收谷子的大秧盆作舟想从水面直划过去,而在中途,一阵怪风,不慎落水并溺死一个。这消息便震惊了全村的大人小孩。笃信鬼神的乡亲便谣传开来,因为这种屈死的水鬼到阴间是无法投胎转世的,除非他抓住另一个替身为至。
美丽的三湾堰塘从此被蒙上一层恐怖的阴影。有老掉牙的太婆说半夜里听见水面上有人在哭,甚是凄惨;有没长牙的小孩说看见水鬼顺着溪河奔走,穿得花哨……
因此玩惯了水的小孩便被大人们喝叱:三湾大堰塘的澡是绝计洗不成了,那个地方也不要去!就是有时不得已要路过也得成群结队或有大人陪同,还千万不要在鸡叫之前和天黑以后。
可听那天天在三湾堰塘牧鸭的老汉却不这样说,他说这三湾塘里住着的是江海龙王的三公主。被天帝任命在此掌管这里的天气和庇护这方乡民。因此这三湾塘的水是几百年从来也没有干过的,遇着特大的连年干旱也是如此。只有水面下降至中间露出一个石龟的头,马上就会降暴雨。
而那小伙的事是因为被三公主看中,招为驸马做神仙去了,原本与老人和小孩无关的。
三湾堰塘便在我们这般小孩眼中更显神秘色彩来了。
(三)
待到满满一沟秧苗长起来了,一望无际的稻田便绿得发亮,青得逼眼。和两旁山上浓密的树叶争春吐翠。上学读书,起个大早,走在田间道上,感到分外轻巧。放眼一望:满眼青青的整齐的秧苗儿抑如一张绿色的地毯,迎着清爽的晨风点点,羡起了波浪。远处的同学便只剩下小小黑点,在这绿色的涟漪中一荡一荡,若隐若现。
这时,你莫提心情有多么舒畅;心胸有多么爽朗;眼睛有多么清亮;思绪有多么奔放。“两坡秀枝拥山翠,一沟秧苗裹田青”的诗句油然而生。虽不及登高望远,面临此幽谷青山,也有心旷神怡之情,渺渺仙境之感。一边走着,一边不禁呤哦新学的姜夔词句: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而这长长一沟的秧苗全仗着三湾堰塘的蓄水来滋润。每到放水的时候,小孩们总喜欢追着大人们到那久违的绿堤上去玩玩,去看看。啊,又见到三湾堰塘了!
夏日的溪水泛着圈圈涟漪,映着金烂烂的阳光,水面粼粼闪耀。那不是传说的堰塘女神裙裾上俏丽的皱褶和闪亮的金丝么?层层波浪次第拥动,一个吻又一个吻………眷恋着两岸青山,书写着千年的情话。山风送来稻花那浅浅的香味,弥和着乡村醉人的气息,使人不禁要微醺,要沉醉,要按捺不住浑身的冲动想扑着去拥抱这美丽的女神的怀抱。到水中去畅游,去嬉戏,去打闹。
水面清澈,但深不见底,往深处望去,倒映着两岸青山使水也显得更绿。不过这种绿是一种稠稠的绿;有层次的绿;让人越看越往里看的绿;越看越胆膻心惊的绿。似乎里面真有一个蛊惑,引诱你去溺水的美女。
小鱼儿成群结队,转得飞快,在水面划出一系列不规则的水线,有意似的把涟漪捣成碎波。大鱼儿漫不经心,一动不动,大有伸手可捉的态势。有时下午,你还会看见山头那边悠悠飘来几只白鹤,缓缓地落在那浅滩,或塘边崖上伸出的梧桐枝上。其神态悠闲自若,雍容气度,漠视世间繁华。
阵阵水声,哗哗啦啦,才将我惊诧回来,只见波浪翻滚,激起旋涡,三湾堰塘无私将胸中之水释献出来,顺着弯弯曲曲的溪流,唱着动听的山歌,萦绕在乡田,回荡在耳边,灌溉秧苗去了。
(四)
到秋季,三湾堰塘的用处更被凸现。平日里近处的农户在塘里淘菜洗衣,远处的人家也到此放牛饮水。但这些自不用说。
你看见那漫山遍野蓬生的黄麻么?青青的高高整整齐齐,笔直的杆,阔大而密致的叶,雪白而淡雅的花。
麻叶被用来伏地肥田;麻杆是上好的惹火柴料;麻皮用处最大,可以搓绳、织布做衣物。
得将数以亿万数的麻一根一根地放倒,一根一根地削叶,一根一根地剥皮。我年少时可没少干这样的农活,在麻地里扎两个木桩,横绑两根平行的竹竿,将收拾停当的麻杆头放至竹杆中间,将皮中分,用手揪紧,便开始用劲往后拉。劲小时拉得断断续续,如结巴说话一般,有一截没一截的;劲大后一气呵成,两退步,猛转身,“唰!”的一声,皮麻两分,被剥皮的麻杆赤裸裸光溜溜白皙皙,箭一般窜得老远。
麻皮剥好之后,便开始寻泡麻的水地,令皮腐烂。乡人的目光自然而然不约而同又投到三湾大堰塘身上来了。
乡人淳朴,并无小人之心。各自依次在塘边扎上个小桩,用篾绳穿捆好麻皮,抛洒在水中,转身便走。到逛了几场集市,喝了几次闲茶之后,再来打捞,它绝对还在。
在清清的塘水中抖擞洗净,曾经青绿的麻皮便如白丝绸带一般在水里荡漾开来。晾干,捆好,自家留上一点搓绳之用,余全送收购站换钱去了。
因为塘水又深又清,麻皮不沾泥带浊,故而最亮最白。三湾堰塘浸泡的麻皮,当然能买个好价钱。
(五)
临近年关,各家户忙着准备。杀鸡宰猪晾肉灌香肠一片热忙,电视机没有人看也自开着,录音机放得响亮。有的在院坝挥斧劈柴;有的直忙打扫卫生;有的低头淘檐沟泥土;有的正挂上灯笼,贴好春联。一切都要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路上赶集的人群也匆匆忙忙,熟识的相逢憨憨一笑,简单地问候两句,“年货备齐了吗?你家二娃从广东回来莫有?错开之后,又低头赶路。空气中又似乎也闻到鞭炮炸响后弥漫在硝磺香味来。
每当这时,三湾堰塘便会出现两三渔船,悄然无声地滑行在水面。不知是谁眼尖,首先发现,呦喝一声:“打鱼的来罗──”一声长音,如将军令下。有空的转身便跑;劈柴的斧头一扔,吃饭的筷子一放,碗还在桌边摇头晃脑,人已飞出丈外,男男女女老老小小浩浩荡荡各路人马直奔三湾塘而来。
小孩子多半是凑个热闹看个稀奇;大人们则希望分得一两尾鱼,以示年年有余之意,图个吉祥。挤攘攘一大堆人,都拥在堤上,齐刷刷望着水面的渔船,翘首以待。有刚打工回来的青年,便趁此机会展开公关活动。一圈烟撒过来,和本家大爷问候几句,笑话两个。便退在一旁,和儿时的伙伴,不在一起打工的朋友,亲近亲近,东拉西扯外面的见闻。
由于不在水乡,见得船少,我当时很诧异和佩服那些渔夫,真是技高人胆大。尺把宽丈把长的小舟,站得四平八稳,还得在上面抛网,撑杆,拉线,收鱼。捻一根长长的竹篙,如我们使筷子一般灵巧,收发自如,没有份量,似乎并不用心。往水面随意挥去,轻轻一点,毫不费力一般,船已行得老远。或转弯掉头,或激流勇进,或放任自流,任水飘泊。有时为吓鱼惊谎入网,还往下几蹲几起,将船身作浆,拍得水面啪啪作响,并不担心船要翻身。有时抛网,从船头走船尾,竟如走在自家院子一般随意;有时收鱼,伏在船弦,船身倾斜得几欲进水,却丝毫不见其在意。
三湾大堰塘鱼产量惊人,打一回鱼,十多斤的鱼儿常见。有一回还听见一个骇闻,说打到一个重达五十二斤的大鱼,差不多将渔船撩翻,几个渔夫合力,又用网拖又用钢叉刺才将它制住,抬了上来。
在岸边等了半天的人们自然喜气洋洋,管塘的老人开始分鱼,分分送送,有的还不满意,自个儿掏钱多买些为亲戚朋友送去──当然只是内部价,收两个意思而矣。
分鱼到手,便一哄而散,各自回家。人去堤空,只剩三湾堰塘的水波鱼鳞般激荡,泠泠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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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确有提出良好意见者,为闲人之师,过路踩贴发言者为闲人之友。
2009年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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