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家还在成都东郊建设南路居住,在宅院铁栅门内,有一条邻居养的看家土狗,名曰闷敦儿。毛色黄黑,小时候自由自在了几天,长成半大子,便被主人家用铁链拴在院内空置着的三层单身住宅楼门口。后来,邻居搬至几百米以外的多层房,旧家具等仍放在原地,闷敦儿不方便搬迁,仍留守。
邻居爱狗,但小器,舍不得花钱喂。闷敦儿的前任叫欢欢,也是土狗,他家只喂剩菜剩饭,太少不够,便提起桶到铁门外收荒匠那边,接潲水给狗吃。
那年冬天,后半夜,听到欢欢哼哼唧唧地,以为它冷。早晨出来一看,已断气,不知是冷死,饿死,还是吃了腐败污染的东西”闹”死的。
它虽消瘦,也有十多斤,在市区颇难处理。邻居用块烂布裹起,趁天麻麻亮,抱出大门,塞进附近路边一个果皮箱内,把炭圆儿包袱甩给还没上班的街道清洁工。
之后,有了闷敦儿,邻居不住院内,间或提点儿剩八味儿过来,明知不够也不说,典型的闷骚,心中有数,他晓得我们看不过也会喂的。
硬是拿给他吃准了,随着时间推移,喂养任务自然而然地转移到我家,只是其权属还在邻居手上。
由于长期接近,才发现狗也有不同性格,欢欢性急,闷敦儿温和。也许是寂寞或者冷,王婆婆的小黑猫儿常来狗窝,打个照面,喵喵几声;有一两回,还看到猫儿悠闲地趴在狗身上,睡得吹扑打鼾,颠覆了人们认为猫狗合不来,是死敌的印象。
每天一早一晚,要给闷敦儿放风,人还没走拢,它就开始摇尾巴,前后脚有节奏地原地跳跃,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快,等我给它解链子。
刚放开,狗狗好激动,它向王婆婆菜地那边一阵猛冲……到隔墙,又狂奔回来,像篮球队员训练折返跑,反复多次。
有时,我等得不耐烦,喊着” 闷敦儿,闷敦儿”, 并用手去拦,想把它抓来套起了事。闷敦儿央央不乐,做出顺从的样子,刚挨拢,忽地敏捷一拐,擦着我的腿杆,拉伸一趟子跑掉了……然后,在远处停下,歪起脑壳朝我看,是不是真的在发气。
跑够了,它会自动悄没声息地来到你身边,望起脑壳,似乎有点儿嬉皮笑脸,好像在说:拴嘛拴嘛,没得那个扯怪教,等我把链钩挂上它的皮质颈圈。
一般喂土狗,都是为了值夜,晚上,市声渐消,周围恢复寂静与黑暗,好像又回到它们祖先经历过的充满危险的旷野,总是半醒半睡,十分警惕。
有一次,我侄儿加班半夜回来,很疲劳,把装有当时还未小型化的手提式电脑的双背包放在住房门外,迳自睡了。那黑糊糊的包包丛起一坨,一动不动,引起闷敦儿的疑惑与焦躁,不时叫几声,直至天亮----狗的嗅觉听觉特别灵敏,发现异样会产生不安甚至恐惧,为守住自己的地盘,发声威胁驱逐,同时,也就向主人提出了警示。
在电影中看到的雪撬狗,胖乎乎地,多乖,它们拉起雪撬向前狂奔,争先恐后,没有一条躲懒;想起我们人类集体劳动,只要有机会,就有偷奸耍猾的,在尽职尽责方面,自愧不如。
狗其实比人守规矩,不说有人管的,就是那些多瘦的流浪狗,夹起尾巴在河边菜市场寻食,刀儿匠挂的猪肉不高,离狗嘴很近,就在眼面前,哪怕它饿得稀起牙巴,口水滴答,却不凑拢闻,更不会去咬,好像很讲理性,忍得住。直到胖师傅甩一块杂骨或者泡泡肉在地下,它先看脸色,然后,才小心地衔起走多远……
铁门外,收荒匠喂了一条狼狗,老板不常来,打工崽又不咋个管,用链子拴起,日晒雨淋,有时晚上”呜呜”叫唤,像哭…… 给丘二建议,才弄了张旧层板斜朋起遮一哈。狼狗也许晓得我们帮了忙,又是熟脸貌儿,进出时,总是摇尾巴。
有一回,我买了几个锅盔路过,狼狗”霍” 地 站起来,看得不转眼。我不忍,便递出一个,它稍有犹豫,不足半秒,便迅疾张口来衔,那溜尖的犬齿,在离我的手指很近的地方落下----以后喂过多次,哪怕递的吃食很小,它都能非常精准地咬住,又绝不会伤倒你的手,可见狗的测距能力极强,非常专注,分毫不差,令人惊叹。
有一天,清早八晨,忽然听到外头整得轰呀轰地,像动物搏斗。太婆在外面大喊,我赶紧出门,只见那狼狗不晓得咋个挣脱了链子,冲进铁门,把闷敦儿扑倒在地,死死地咬住它的颈项。
闷敦儿吓瓜了,没有反抗,也不叫,我们以为它已遭咬死,气腾咯,拿起杈头扫把朝狼狗身上一歇乱打。
它并不松口,直势摇尾巴,两眼朝着我们,像在示意:这是它们之间的事,请不要管……再下细看,闷敦儿颈项没有流血,原来狼狗咬住的是那厚厚的颈圈,要不然,它早就血染当场了。
我们不理会狼狗的缓颊之请,又吼又拉,它只好无奈地松开口,回身走掉。
它们之间有啥问题?两个隔着铁栅门相望,各吃各的,不会因为抢食;闷墩儿是单身母狗,狼狗为雄性,多半是想那话,或因品种差异,又太粗暴,对方不配合,才咬起来……
狼狗即便落魄,还有些身价,却被出身卑微的土狗烧了泡子,心头当然不爽。若真是这样,说明动物界也需要培养感情,不能硬来。
闷敦儿经过这场危机,更加依附我们,遗憾地是,我家后来因故匆匆搬离,却没有带走它。自己还将飘泊,更由于它仍然是邻居的”动产” ,应该尊重别人的物权。
搬迁临近,为了不让闷敦儿过于伤感,我们托王婆婆逐渐代替给它喂食,解链套链;收拾东西也悄悄进行,尽量不让它看见。
但闷敦儿精灵,似已明白,偶尔对视,神情茫然。
临走那一天,搬家公司汽车来了,我们与王婆婆挥别,闷敦儿站在她旁边不远,尾巴似动非动,稍后,又轻摇起来,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无精打采,泛着泪花……
车,渐行渐远,闷敦儿凄楚失落的眼神,定格在心中,至今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