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崃经纬》
忆黄绍祥先生
黄世明、黄亮永
黄绍祥(1911—1963)字悟吾,号节庐,邛崃县平落镇人。曾任邛崃县政协委员。1956年成都中医学院刚成立组建时,凌一揆教授(凌一揆教授,曾担任中华全国中医学会副会长、高等院校中医教材编审委员会主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中医学科评议组召集人、北京“九一国际传统医药学大会”学术顾问、卫生部药典委员会委员、卫生部药品审评委员会委员等职)曾到临邛聘请黄绍祥先生到成都中医学院教学,时由原邛崃卫协秘书长周松泉陪同,到现瓮亭公园喝茶,绍祥先生应允前往成都中医学院任教,但因当时邛崃县有关领导认为“黄绍祥老师是省中教生物的台柱,走后无人胜任此教”为由未与放行,遂成黄绍祥先生人生中一大憾事。
先生早年家事清寒,其父黄廷佐在平落镇开设“春和堂”药铺行医,不幸中年病逝,时先生年方六岁,母王氏哺育兄妹五人,全靠坚守“春和堂”药铺维持生计。
先生自幼天资聪颖,五岁即能认处方,丧父后则每日课余伏案于药铺,帮助其母料理生计。因感其母持家、教子之艰辛,自取号“节庐”,以示勤奋节俭之志。
先生博学多才,早年就读于“宁雅师范学校”,每期成绩名列全校之冠。1938年毕业后,返回桑梓兴办教育,集资自办“节庐补习学校”,因其教育质量较高,受到了当时四川省教育机构的好评并承认其学历。此后,先后受聘于双流县维新小学、邛崃平落镇小学、上智校、云吟女中、蜀才中学、敬亭中学、邛崃师范、以及省立邛崃中学任教。授课时他语言生动,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善于引导和抓住学生的注意力,深受学生们欢迎。他曾在教授生物课时,一边面朝着学生们讲课,一边侧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同时画出讲课中涉及的植物或动物,形象十分逼真,常引起学生们惊叹不已,从而激发学生的求学愿望。
先生博学广闻,才思敏捷,具超群之智慧。任教中分别讲授过算术、语文、历史、地理、代数、几何、三角、生物、美术、音乐、劳作,乃至英语,每课皆精,深为学生爱戴。先生还亲手制作教学中所需动植物标本,无一不栩栩如生。他所制作的动、植物标本和劳作工艺品,曾参加邛崃、成都所办的展览,皆获第一名。在参加成都市工艺品展览会上,黄绍祥先生制作的一株枇杷生意盎然。一位美国妇人情不自禁,竟伸手想摘一颗,摘几下,竟未成功。恍然间,才想起那是展出的工艺品,自己也不好意思地哑然笑了。先生还曾制作一个地球仪,上面详尽准确地手写七大洲、四大洋、世界各国疆域、版图、人口、城市等地理百科知识,可惜的是在文革中遭毁。先生很爱音乐,尤善竹箫与风琴。学校曾新来一位年轻音乐教师,一日在校内当众演奏风琴,那悦耳的琴声博得学生们阵阵掌声。恰巧先生路过,有学生竞哄闹着要先生也演奏一曲。兴致所至,先生爽快应允。只见他反向坐在风琴前,背着身反手弹奏了一曲。那娴熟的技巧和动听的琴声震撼了现场每一位听众,顿时爆发出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先生除教学外,在医学上造诣颇深,尤精医道。因感伤其父死于疾患。遂发愤学医,立志解救乡亲黎庶病痛之苦。解放前即开始学医(《新邛崃》杂志第总11期,曾刊载一文,言绍祥先生系退休后专研医学,失实有误,因生前一直行医,1963年逝世时尚未退休,在此修订其错)。时值平乐霍乱流行,患者上吐下泻,很快即脱水死亡,俗称虎力拉(言其传染死亡之严重),死者甚众,但经绍祥先生治愈者颇多,并将其预防治疗霍乱时疫之方,交由平乐“永兴堂”等药铺,配置成汤、散剂,救人无数,医名大噪。通过刻苦钻研《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等医学经典,深得其旨,且博采叶天士、徐灵胎、丹波元坚等诸家之长,并常与平乐坝黄玉泉(因医技精湛被誉为“鬼眼睛”)、何宗林等有名望的医生探讨切磋,于是医技日臻长进,逐步形成自己的医学风格。此外,先生还旁及民间单方、验方、土法,兼收并蓄,溶于一炉并付诸实践。
绍祥先生一直从事教育,虽未悬壶挂牌,求诊者亦络绎不绝。新中国成立后,其在省中校上课时,教室外走廊上常挤满求诊患者,成为该校一道亮丽的风景,校方怕影响正常教学秩序,经请示有关当局,遂特准每日中午于西街“济通药铺”坐堂行医两个小时,当时在那种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实属不易。由于有固定时间为病人诊病,每天先生到药店时,老远就会看见那里早早地坐满了病人。平时在街上常有病人拦着先生为之诊病。没有纸笔,先生便记下病情,回家后开好处方叫小儿一家一家去送。每次他都再三叮嘱:“不准问人家脉礼(方言:即诊费)!”
曾经有一对夫妇抱着一岁多患急病的儿子到某医院就诊,医生一检查说人都没气了,医不好了。夫妻俩只好抱着孩子哭哭啼啼地离开医院。走到鼓楼时夫妻俩的悲痛状引起路人的关注,纷纷围拢询问。待问清来龙去脉后,一位热心的路人建议:“黄老师医术好,你快抱去找黄老师看一下嘛,说不定又给医好了呢”。其他路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夫妻俩听后,急急忙忙地抱着孩子找到先生。先生仔细检查了孩子,又诊了脉,然后说道:“还有救”!于是匆匆开好处方,详细交待了服法。过了一段时间,这夫妻俩又抱着孩子找到了先生,不过,这次不是诊病,而是来向先生表达谢意,同时送给先生一张胖嘟嘟的小儿照片。先生是一个细心的人,平时在郊外散步,他会记下在哪一个地方长着什么草药。在给病家开处方时,若需要啥草药作引子而药铺又没有,这时他就会详尽地告诉病家出西门或是出南门,在哪处河边、树边或田边,生长着这种草药,病家一去就会找到。
由于屡起沉疴,病家相互荐介,不久便名播满城,名噪远近,就诊者踵趾相接,遂应邀于“德兴昌”、“济通”药铺坐堂应诊。其擅长中医内、妇、儿科及疑难杂病,无门户之见,善于吸收现代医学以提高诊治效果,每遇疑难之症,必中西医合参,探新法、处新方,常奏奇效。先生常说:“医者仁术”,为人治病,审证用药一丝不苟,不言劳,不计酬,贫者赠之以药。40年代曾有挚友见其出诊辛劳,集资欲购一辆人力拉车(当时称黄包车,价值十担米)相赠,先生得悉后,将买车款慨赠慈善机构“养济院”,深得群众敬佩。先生治学严谨,以博、约、精为宗,师古不泥古,学养至深,见理独明,辨证清晰,方药简炼,为人治病无不合度。先生常挽救垂危,生平治愈许多疑难大病、怪病,现在还有许多人,还保留其有效处方。至今还有不少人追怀其德。
先生通经史、工诗文、吟对、晓数理、擅丹青,被誉为“多宝道人”。壬午年(1942年)元旦,曾与诗友顾隽卿、魏尧西等于云吟席间唱和,顾隽卿先生称绍祥先生多才豁达,即席诗云:
“华烛筵开小阁东,春梅独逞故年红。
已惊乐事添新岁,更喜多才拜下风。
名播满城传叔度,酒香同日醉元龙。
勿倾肝胆论时辈,共剪哀梨一样工。”
绍祥先生之于国画花鸟亦有颇深造诣,解放后曾创作一幅自题诗意画,题材构图为菊花白头翁,题材立意较新,匠心独具,构图、经营、笔墨得法。其题画诗为“遍地黄花映日妍,秋天当丽媲春天。白头有信君知否,到处欣逢老少年。”诗画融为一体,交相辉映,堪称佳作,此作参加了解放后邛崃县的首届美展,获得好评。
先生曾留下《诗词、对联集》,可惜在“文革”中付之一炬,仅觅得一联。
为庆祝抗战胜利作:
“德意日于兹投降,想当年东吠西嚣,毕竟轮流归瓦解;
英美苏与我联合,当此际南安北定,居然结果见成城。”
先生早年曾受进步思想影响,向往进步。其儿时总角之交之挚友任斌荣,(《平乐镇志》载:任斌荣“家住同乐村大碑山烂槽头。生卒未详。民国17年(1928),在邛崃联中一班读书时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作为邛崃县首批共青团员之一,与其他共青团员一道以学生会等组织为基础,在邛崃联中开展了一系列斗争活动。是年,曾在邛崃参加反对外国教堂的‘小租界’收回斗争。作为学生会代表,曾会同县府有关人员要求外国教堂的雍司铎退出小租界。民国21年(1932),任斌荣毕业于成都农专(一说为法学院),同年转入中国共产党,并于是年秋返邛,任县城敬亭小学图书管理员。很快便参与中共领导的抗捐斗争,受命在平乐一带发展党员,有吴永清、寇代准、寇绶文、巫俊全等加入组织。李欣奇、孟合书、王明安撰写的《邛崃抗捐军的斗争》称:此期间‘王明安、宋其康、任斌荣、王荣宗四同志作出了贡献。’抗捐军失利后,任斌荣不改其志,依然坚持革命斗争。其间,与镇人杨益恒在平乐市镇合办绸缎铺,作为掩护。某年秋,任斌荣的侄儿值守店铺时,有人进来要求看看柜台高处的绸缎,个头尚小的侄儿取不着,便呼喊正在隔壁人家的任斌荣。任斌荣刚回到店铺,即被拥入的一帮二十一军便衣抓了起来。其时的任斌荣毫不畏惧,对闻讯赶来的妻子说:我此去凶多吉少,你务必要带大我们的儿子!此后,经党组织及中共秘密党员张志和营救,任斌荣得以出狱。民国27年(1938)前后辗转去了延安。行前,曾邀约同乡友人黄绍祥一道前往,黄绍祥因故未能同行。任斌荣到陕北后进入红军大学学习。民国30年(1941),任陕甘宁边区政府代理主席董必武的秘书。新中国时期,先后任湖北省百货公司总经理、湖北省食品公司总经理、湖北省商业厅长、武汉市副市长等职。20世纪90年代,任斌荣曾返乡探亲。”)任斌荣到延安时,曾多次邀绍祥先生同行去延安参加革命,行前在绍祥先生家厨房烧火做饭,灶堂前两人边烧火边促膝相谈,相约成行,被在煮饭的妻子听到,便对任碧荣说“矮子(任斌荣绰号)你把他叫到延安去,我们一家老小咋办?”因家庭羁绊,绍祥先生遂未成行。任先生毅然投身革命,弃家而去,后致妻离子散之家庭悲剧,实令人感慨。九十年代时,任碧荣返邛回平落,去拜访知交好友绍祥先生。是时,物是人非,先生已驾鹤西去,倍增伤感。由于历史原因,绍祥先生在解放后一九五七年“反右”时降职降薪,受到不公正对待,导致生活十分拮据。虽是中学教师,人们却常见先生外出时却是这样一付打扮:脚穿草鞋,一身粗布旧衣,手里捏着一个玉米馍边走边啃…….直到八十年代初县委组织部门才给予“甄别”。生活中先生常教导子女对人要有爱心,要与人为善。在那困难时期,一九六二年的一天,先生叫上小儿一起到南门外一个公社去,他曾经借给公社一户姓简的农民一笔钱,去看看能否收回点儿钱以解燃眉之急。他们走了十几里路赶到那户农家时,主人紧紧张张地跑了出来,拉着先生的手就往屋里拖:“黄老师,快到屋里坐!”只见那家徒四壁的样子,先生突然改变了主意笑着对他说:“我今天来主要是想把我们的账一笔勾销,从此不再提了!”
主人当时就感动得哭了起来。回家的路上,先生对小儿说:“对人要有爱心,不要斤斤计较,这样别人才会尊重你,苦日子不会太长了。”走着走着,先生随口吟出一副对联:“世界局势,东风压倒西风;历史车轮,后代超过前代”。或许,这副对联饱含了先生对子女的某种企盼,对社会未来的某种企盼。
三年困难时期,物资奇缺,生活条件极差。为了给家人补充点营养,先生利用自己掌握的知识,在家里培育了几大水缸小球藻。小球藻人工培养可大量繁殖,细胞内的蛋白质、脂肪和碳水化合物含量都很高,又有多种维生素,可添加在菜中食用,营养价值很丰富。
先生的著作在“文革”中被毁掉的太多,如在县中医班任教时撰写的《医案》、《验方一束》及早年撰写川剧剧本《魁星卖笔》(讽刺旧社会的腐败黑暗)和大量读书笔记等。
应提到的是绍祥先生与植物土耳瓜命名之佚事,解放前先生曾执教于教会学校“上智校”。其时由天主堂传教士,携一瓜种,交由工友陈德友栽种于宿舍花园内,并搭一棚架,后硕果满架,时人均不知瓜果为何名,陈德友遂找绍祥先生与此瓜命名。先生曰:“此瓜系神父由土耳其携来栽种,就叫土耳瓜吧”,此瓜之名遂流传至今。时人听说开口之瓜是种子可繁殖,许多人常来寻觅此瓜种带回家乡栽种,后此瓜栽种遍及省内外。先生热心于科普著作,曾先后在《四川日报》、《工人日报》、《体育报》等报刊上发表许多文章,如《说梦》、《夏日话蝉》、《食菌和毒菌》、《给菊花新品种取名》、《萤》、《药酒》等,还有未刊行的科普著述如《数学精解》、《各种教材及教学法纲要》,值得一提的是,先生撰写《生物适应性》书,书稿盈尺,当时“中国青年出版社”拟刊印出版此书,但条件是重新更改书名,绍祥先生性格执着,不同意更改书名,遂刊行未果,文革中书稿遗失,十分遗憾。
先生多才多艺,在近现代的邛崃学子中是位杰出的人才。其医技出众,人品磊落,为世人所景仰。先生毕生致力于教育事业,是难得的人才。“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他的为人,至今使无数钦佩者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