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猎虎
树珍是父母为她起的乳名,李树珍是她的全名,出嫁后随夫家姓汪。解放前,山里重男轻女,按习惯女人没有名字。未出嫁前,父母起个乳名,供家人和邻居呼喊,以相互区别,出嫁后,在夫姓后加娘家的姓,再加一个氏字,就是女人的名字,也是女人一辈子使用的法定姓名。
李树珍娘家在大风岭山脊上,那个村子叫神龙村,地处大山中,位于两县交接处。村子有个神奇动人的传说:许多年前的盛夏,晴朗的天空中,突然阴云密布,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霎时,电闪雷鸣,震耳欲聋,雨点噼噼啪啪地掉落,下起了瓢泼大雨。山谷间平地起水,洪水滔滔,两山之间,土崩瓦解,一条龙飞跃而出,腾空而起,慢慢消失在云端上。这一幕发生得迅速突然,仍有许多人看到,颇感神奇。人们便在飞龙出土的山谷里,修建了一座龙王庙,纪念此事。此后,寺庙周围的村庄便叫神龙村。
神龙村人基本都姓李,外人也有称呼此地为李家山的。村里非李姓的人家都和李姓有极深的渊源,有或近或远的亲缘关系,有些是招上门的女婿,有些是投亲靠友过来的远亲,由于年代久远,理不清血缘,相互见面时,为方便打招呼,约定俗成,岁数大的人通称为“老辈子”,岁数小的则直呼其名。相互之间长幼有序,规矩不多,也合礼法。
李树珍现在的居处,是孙女婿祝可成修建,她跟着孙女儿汪玉香一家生活在一起。虽说有孙女儿的名分,却没有血缘关系,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顺。汪玉香与丈夫祝可成有三个孩子,都是李树珍一手带大,几个孩子对她感情深厚,喜欢缠着老人家讲故事,说过往之事。
讲起过去的故事,是一件让李树珍自豪的事,只要一提起过去,她总会滔滔不绝,收不住话匣子。
李树珍娘家老屋,早已损毁,只留下一片残垣断壁,砖瓦砾石,在尖峰顶下面,一个叫水井湾的地方。山区地形,从高处往低处,雨水冲刷形成冲击平地,土壤肥沃,适宜耕种。水井湾地形似一弯新月,四周是山坡,山上森林覆盖,长满高大的温带阔叶树,乔木种类繁多,生长旺盛。许多甜葛藤沿着树干往上爬,攀附在大树身上,生长迅速,布满大树的枝叶间,远看大树形似圆锥。数量分布较多的树种,有杉木、青㭎等,也有高大的枫木树,高大笔直,需要多个成年人才能合抱一圈。大枫树对水源的涵养非常关键,两山交汇处的山沟底部,往往有水源。
水井湾有一口古井,一年四季都不会干涸,全村人旱季人畜用水,都要来此挑取,因此得名水井湾。
解放前,李树珍家算得上殷实人家。有山间平地几十亩,原始森林上百亩,荒山荒坡一大片,无法准确计算。
树珍家的大四合院,属于典型的川西民居建筑。房屋高高大大像古庙,建房的材料,多选材于附近的森林里,树干大且笔直,伐木取材,做工讲究,结实耐用。装修材料也就地取材,主要用木板进行装修,加以能工巧匠的手艺,雕花绣朵,非常漂亮。装修特色俗称天楼地镇,换现在的说法,就是房屋上有绣楼,离地面二十公分左右的高度安装实木楼板,隔水防潮。墙壁使用木板密密实实拼接起来,挡风效果好。由于本地木材种类多,材质各异,选择余地宽,就地取材,价格便宜,一般人家修房置屋,着眼于长久使用,修得古朴厚实,经历百年也不会朽烂。
一般的四合院,供人进出只有一道大门,屋后有小门。山区多盗匪,富裕人家多设小门、偏门,供自家人非常情况出入。也有专设的防盗路径,故意把进入房屋的路径,修得弯弯曲曲,开许多相互连通的门,在仓促遇盗匪时,便于躲藏逃生,延缓强盗进屋时间,方便抵御强盗抢劫。房内公用地面,是一家人共同使用的公共场所,一般将地面夯实打平,或用木板平铺。天井里铺红砂石板,干坎(屋檐下的地坎)铺青石条子,平平整整。
房屋附近没有别的住户,称单列户,邻居数量少,相距很远。动乱年代,比邻而居是多数人的选择,为了生存,必须相互依靠,共同面对生存难题。李树珍娘家老屋属于单列户,离水源地近,养鸡鸭等牲畜不会搅扰邻舍。
有上好的屋基,李家人聚居在一起,其乐融融。
李树珍家里人很多,自她懂事起,家庭人丁兴旺,三代同堂。爷爷奶奶健在,父亲李雨生,是家中长子,也是当家人,父亲的几个姐姐妹妹都已经出嫁,剩下有二叔雨农,三叔雨常两人,尚未娶亲成家。父母名下已有树珍和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李家人个个能干,勤劳朴实,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在解放前那兵荒马乱的岁月里,实属不容易。
有一年初冬,天气寒冷,雪还未下。农家子弟们,都在忙着翻耕山地,捡拾柴禾,准备过冬燃料物资。
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天黑才回到家里。女人们分工收拾家务,有的生火做饭,料理家人饮食,有的宰猪草喂猪,赶牲畜入圈,关门闭户,一切都按生活套路来。
男人们白天干重体力活,非常劳累,回到家里,都坐在灶门前的火塘边,一边烤火休息,一边拉点家常事。火塘里的火很旺,大家说些愉快的家事,气氛非常融洽。
雨常突然感觉空气中似乎有不寻常的声响,细听像有人喘粗气,问屋里的人:“谁在喘粗气?”,都说:“没有啊!你是不是听错了哦!”。大家都摒住呼吸,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往上一望,着实把大家吓了一大跳。
原来,灶台上方的房梁上,趴着一只吊睛白额大老虎,被下面的火烟殏着,双眼迷糊,睁不开眼睛,呼吸不畅,张着血盆大口喘粗气,大口大口地吞吐烟雾,没看清楚下面议论它的人。
雨常是一位专业猎人,常年摸枪打猎,知道老虎性子凶猛,容易伤人。他不敢懈怠,转身走进卧室,取下灌满弹药砂枪,瞄准老虎的头部击发,抬手就是一枪。从小打猎的他,枪法极好,一枪正中要害,老虎立即毙命,从房梁上重重地摔下,嘙的一声,砸在旁边的桌子上,一张崭新的八仙桌被砸掉一只角。
屋里的人担心老虎未死,赶紧躲进屋里,把门关上,不敢出来。雨常抓紧时间给猎枪重新装药,准备再次开枪补射,几个壮汉各拿利器在手,以防不测。过了很久,见老虎趴在地上,没有动静,雨常走出门外,用枪口触碰老虎身体,才发现老虎已经死亡。
成功击杀一只老虎,没有人员伤亡,最大的损失只是砸坏桌子一角。那张桌子后来被木匠修好,一直保存下来,成了一个家庭的永久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