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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记忆深处，总有那么一个影子时时浮现，其实那只是一棵树，一棵高大的树。
小的时候，在老家旧房子粪坑边上，长着一棵香樟树。我曾在它的绿荫下梦呓，当年的童谣至今还在耳边绕响……。可，它在我回忆的世界里，却记下了一滴长长泪流的痕印。
那时，家乡人都用方言叫它香qia树。它粗壮笔直的树干，一个成人都不能合抱。巨大的树冠，青青的绿，厚实彩色的叶子，透亮的黄，璀丽的红，浓郁的香味。
隔上二三年爸爸就要搭上长梯爬上树，砍去一些大枝。他们说树长太高太大了，树头过重要防大风吹断，砸下来发生意外。几年不砍，隔壁家姑爷见大树又长得枝繁叶茂也会催促我们砍。他们家地基高出我们家许多，怕大枝刮到他家房上的瓦。
每回冬闲砍枝，树下都会聚集邻居们远远的看着，貌似一件危险又隆重的大事。也有些是帮忙，在底下看哪些枝需要砍掉，哪里要注意。特别大的枝桠爸爸就要先在枝干上拴好绳索，再抛下绳头让树下站着的邻居远远牵着，等他在上面猛烈砍一阵，大家齐手用力拉，有人喊“要断了”、“要断了”，“娃儿些走开”。大树枝重重地落下来，砸起众人的吆喝声。爸爸一脸的疲劳中总算有了了断一件大事后放松的笑容。小小的我兴奋地仰望着大树，大树上高大的爸爸。我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高，只盼它再高再大触及云天，托着爸爸，那将是多壮多美。
秋后,大树上渐渐飘下落叶，成了我快乐的爱物。香樟是常绿树，不同于别的落叶树，等到树叶发黄或干枯才落下落尽。它不会落尽叶，只是换下老叶，春天更蓬勃生机。这香樟树叶落下来每一片都是彩色画。由绿渗透到红，浅红，枣红，杏红，多种色染，灵动，隽秀。
妈妈把树下堆积起来的叶子用竹耙抓拢装了倒在房前晒坝,晒干当柴烧。我就弯着腰在大树下，沟渠边，草丛里捡起刚掉下来干净新亮的叶片如获至宝。总被妈妈说，又不嫌粪坑边上脏。我将它们放进书页里，文字中。又不懂真正收藏保护，只知道它们不像其它薄些的叶子，夹进书里褪了水分后会变得透明晶莹。等它们干到枯黄变脆，才不舍丢掉。那时最得意的是，彩色叶子在我手上用剪刀剪出乱乱的叫不上名的各种形状，自以为无比艺术，哪怕没一个人看上一眼，仍乐此不疲，年年如此。
我有几回试图爬上大树去，也不管它那老树皮多粗糙了，脸腮子紧贴上，两手用力抠住它深裂的沟壑，丝毫动不了，别说向上爬了。只好在树下仰望，转圈，捡树叶，听大风吹树叶噼噼刷刷响。
有一次跟一起长大玩耍的好友说了我的想法，我说：“我给我爸说了千万不要把这棵树砍了，要砍也要等我们长大后再砍。”好友逗笑说是想留到长大做家具当嫁妆吧。我无法向她解释出心中那无名又憧憬的祈盼，只是在家旁有着这么一棵大树的陪伴的美好。
小时候，天是遥远的天，总以为长大的事还遥远。我以为在这遥远里，大树可以长到好大好大，好大好大的树就可以永远高高地长在我家屋后，那是多么怡人多么炫彩的风景啊。
后来，我们家在百米外修了新房子，有了更宽敞的玩处，我一样一点没有割舍对大树的欢喜。整个山湾，无论你站山上还是在山下，放眼望去，一大片房舍中，除了另一边邻居家的三层楼房最瞩目，就是这繁茂的香樟葱茏一方了。
再后来，16岁的我随打工潮南下深圳。贫寒的家境使爸妈不得已拆了老房子换取木料。小时候开心之地面目全非，已成心伤。但大树依在，老房子地基粪坑后沟渠边有它巍然守候，成为我遥在他乡思念的一部分，盼望它如我想象里一样参天而立。
有年冬天回到家乡，才知道大树没了，老地基上只有杂草丛生，大树没有了，没有了，我找不到那些美丽的叶子了，找不到大树下的乐园了。我去哪找啊？
大树被二爸家砍去做了新房楼顶望板……
我在村里找，地边，山坡上，仅有不多的几棵香樟树，有小叶樟，也有大叶的，都没有一棵和记忆里一样的。有位婆婆热心地带我去她家房后看并排长的两棵大香樟，是大叶，也是椭圆形，落下的叶子却没有那样厚红润漂亮。哪儿还有那么直那么高那么大那么漂亮叶子的香樟树？
幼年那道引以为豪伴我长大的风景，那个遥远的美丽了一个女孩的乡间极色嘎然断裂，在记忆的河飘渺，阵痛。而且，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
谁在意小孩的心思？谁舍得让一点小利成小孩愿想？谁又如我傻傻当一棵树成景？
高高高高的影子，挥之不去。
那异彩，在思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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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5 2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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